技術是秘密,但成本似乎不是技術。歐醜是如此想的,且他冶了一輩子鐵,說話做事都是硬邦邦的,接觸的都是貴人,根本就不通欺偽。郭縱的表情隻能用膛目結舌來形容,橫掃天下的寶刀,居然僅值千錢。


    吃驚之後他又是一陣暗喜,覺得這次赴楚沒錯。如果能取技於楚,必是巨利。幾十萬趙軍大多是青銅兵器,穿的也多是皮甲,若換裝成钜兵、钜甲,那利潤可是海一樣的錢。


    除了趙國國內,戎人也是一筆大生意。秦國商鞅變法、切斷西北道路之前,戎人常來洛陽交易,秦國占領洛陽後,戎人不得不繞著秦國疆域,來邯鄲交易。以郭縱的見識,戎人的‘徑路’雖利,可其價昂貴。若能以寶刀反銷於戎人,獲利絕不比趙高國內少。


    利潤如此之巨,以至郭縱心裏忽然產生些懼怕。萬一把朝廷尋到什麽謀反罪證,來一個誅族,那就完了。當今趙王與春平侯,太子遷與廢太子嘉,王位之爭愈演愈烈,朝政則波譎雲詭、晦暗不明,不說商人,便是大夫們也不敢多談即位之事。


    “哈哈,先生說笑否?”魏加見郭縱發愣,不由幹笑幾聲。“如此寶刀,怎會僅值千錢。”


    “恩人弗信,我亦無奈。”歐醜把寶刀還給郭縱,“敝國大王乃天授之人,曾與我等言:青銅必為钜鐵所代。钜鐵價昂,乃先前之事,日後钜鐵或不值十錢。”


    “不值十錢?”郭縱隻覺得心都要跳出來,若楚國真有十錢钜鐵,必要買下帶迴趙國。


    “歐醜先生?”說話間,垂垂老矣的鶡冠子忽然冒了出來,他不在此舫,聞大工師被救起特意乘小舟過來的。“果真是歐醜先生。”


    趙國出兵,大軍已開出趙長城南鄰黃河,渡河即是秦境濮陽,濮陽南渡濮水就是魏國。合縱就看魏王答應與否,答應趙魏楚三國便可合縱,再攻秦國。


    “見過大傅。”鶡冠子歐醜自然認識,他沒想到鶡冠子也在船上。


    “先生不必多禮。”鶡冠子聲音依舊洪亮,“先生之遇,他日秦人必百倍還之。”


    “秦乃虎狼禽獸之國,諸國若能和衷共濟,再次合縱,當滅殺之。”魏加順勢道。他此行的目的就是再次合縱,合縱成與不成不管,反正秦國不可能隻打趙國。


    喊打喊殺中,歐醜不由想到也許在鹹陽等自己的家室,想告之鶡冠子又覺得告之也無用,還得到郢都求於大王。又念及秦人歹毒,自己這麽一逃,恐秦人已將他們誅殺。想到此他再無談話的興致,隻盼望著早些見到大王。


    舟舫順鴻溝而下,日行百二十裏,待到了項城連上汝水,又順著汝水直航郢都。郢都依舊,還未靠岸便看到碼頭上皆是迎接之人。趙使赴楚商談合縱,楚國如此大肆張揚讓魏加等人覺得很不安,這哪裏是想合縱的樣子。


    “見過趙使,見過大傅。歐醜先生……”還是太宰沈尹鼯出城相迎。魏加與鶡冠子站在最前,他一眼就看見了。歐醜站在兩人身後,他也看見了。


    “敢問大王在郢都否?”鶡冠子問道,途徑項城的時候,他便聽聞大王猶在城陽督戰,楚軍正與秦軍交戰於邊境。


    “迴大傅,大王不在郢都。”沈尹鼯答道。“我軍與秦軍戰於馬穀……,哦,還是迴城再說。”


    大庭廣眾確實不好言兵事,沈尹鼯當即把眾人迎至驛館。這時候鶡冠子方細問道:“馬穀在何處?我軍如何?為何與秦軍在馬穀交戰?”


    “馬穀……”馬穀素來不是兵家必爭之地,沈尹鼯也搞不清楚馬穀何在。他道:“大司馬言出馬穀即秦國南陽郡之比陽。此為我軍報複之戰,大王言,必取秦國之地。”


    “比陽?”這個倒是鶡冠子熟悉的。秦之南陽郡乃楚之宛郡,宛郡如大盤,周邊諸多山道可入,這馬穀想來是複邑那般的入盤山道。“何不爭稷邑複邑?此乃秦軍東進之大道。”


    鶡冠子發出項燕、彭宗那樣的疑問,他根本就沒有想到進攻,考慮的不過是防守,畢竟以楚國的國力進攻宛郡無疑是癡人說夢。可正因為此,當五萬楚軍大舉入穀後,秦軍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馬穀是山穀,掐死穀道秦騎無法出穀,楚軍又是夜間行軍、夜間運糧,進攻意圖重重掩飾,等數萬楚軍出現在馬穀,秦軍設備已然不急。


    “此我亦是不知。然我軍此時已占馬穀全境,或可進兵比陽。”沈尹鼯道。“造府已譴工匠,馬穀僅是單軌,非雙規而不可持。”


    五十裏馬穀山勢毗連縱橫,下雪時節,穀地被士卒、挽馬踐踏的一片狼藉,泥濘難行。加之秦軍退走時再次破壞了道路,使得雙馬拖曳的四輪馬車隻能裝載四十石,僅及正常運量的三分之一。投石機更慘,第一批運了四部,有兩部摔壞、一部摔傷,以至炮兵不敢再運。


    可也並非全是壞處,馬穀最寬處不過兩裏半,雖然還有更寬的地方,但真正能列陣交戰的地方也就是三裏左右。這個寬度的陣戰不過一千列出頭,一兩萬人堵在那,三天也攻不進。真正擔心的是穀道狹長,若以奇兵循山路從中切斷,而後內外夾攻,包夾中的楚軍必斷糧而敗。可若這支奇兵不能攻破楚軍,那自己也將斷糧。


    馬穀之戰,短時間是奇襲戰,長時間則是補給戰。故項燕將馬穀一分為四,每隔十餘裏設一營,每營萬人,使勁屯糧,以防秦奇兵反攻切斷糧道。


    “報將軍!今日已至四十車、一百一十攆。”馬穀最前線是項師,馬車運糧每日兩報,項稚最擔心的莫過於身後某段穀地為秦人奇兵截斷。


    “為何少於昨日?”項稚問道。項師不到一萬五千人,四十車、一百一十攆已夠全軍兩日所食,但後方正全力運糧,半日抵達之數明顯少於前幾日。


    “說是……說是大王要來。”軍吏臉上不免帶著些興奮。大王雖幼,可英武、睿哲,與軍士共食同飲、待士卒猶如手足,士伍敬愛喜愛之情不言自明。


    “大王要來?”項稚使勁擠搓了幾把臉,又整了戎裝,方問道:“何時至我師?”


    “許是明日,又許是後日。”軍吏也是聽糧車上禦手說的。


    “我已知曉,你去吧。”項稚鬆了口氣。此處已是穀口,到城陽有兩百四十裏,縱使騎馬,也要三四日才可到,大王估計要三四日之後方能抵達軍營。


    他如此想,可熊荊、彭宗一行已抵達穀口截軍山。截軍山廣數十裏,高千尺不止,更是比水發源地。馬穀穀道自西北斜斜而來,到截軍山下轉而往南出穀。如果曆史沒有改變,東漢劉秀被王莽軍追殺,正是逃入馬穀偱入此山才消失不見。白雪皚皚,鬆柏長翠,青翠間又夾著不少落葉喬木。大概是山中奇寒,枯枝上不但有積雪,枝下還掛著些許冰棱。


    “澶秦逾滲,惿隨河湖。”原汁原味的越語比什麽‘山有木兮木有枝’淳樸的多,騎在馬上的熊荊看著大山巨木,自然想到了澶秦逾滲。


    他有興趣對山林吟詩,馬上的寺人、史官則滿臉苦色。山道單軌,為不影響輸運,一行人隻能騎馬。馬鐙沒有高馬鞍倒是有,走個十幾裏沒有什麽感覺,三十裏後兩腿力歇夾不住馬身,搖來晃去隨時擔心掉下馬來。特別是右史年紀大,此時他已趴在馬上,抓著鬃毛不敢放。


    全線一千一百多輛四輪馬車在運糧,除了四輪馬車,又還有三萬力夫在用輦車運糧。如果要運到最前線,馬車每日可運3600石,輦車每日可運3250石,供六萬八千五百人食用。隻是現在運糧並非全部運到最前線,山穀內也沒有六萬八千人,故每日能儲存兩千石粟。


    一萬輛輦車,每裏即有四十多輛。看著著來來迴迴的輦車,熊荊不得不有些感慨。沒有水路僅靠人力輸運,運粟情況下最大攻擊距離為300裏(10天單向路程),這個裏程等於前線有多少人,輸運力夫就要有多少人;如果運的是粟米,最大攻擊距離為510裏(17天單行路程),這時候同樣是前線有多少人吃糧,後方就必須有多少人運糧。


    這時候馬的作用便體現出來了:如果道路易行,510裏的長距離攻擊,10萬人隻需2570輛四輪馬車、5140名禦手,5140匹馬;1200裏的作戰,10萬人也不過9000輛四輪馬車,18000名禦手,18000匹馬。有馬的一方,總能走的更遠,運的更多,並且節省出更多人力成為士兵而非作為力夫。


    楚國缺馬,又缺人,又想遠距離陸路攻擊,那結果隻能是一個:馬拉鐵路。


    每晝夜運輸500噸,1200匹馬,日損耗率2.4%。這個數字不低,比四輪馬車、人力輦車都高。但馬拉鐵路每日可行100公裏,理論上(1/2.4%=41天/2)可走二十天,每天100公裏即2000公裏。楚軍並不需要那麽遠,城陽距離析地不過三百多公裏,4800匹馬即可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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