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反複複的計算是件讓人極為厭煩的事情,可馬穀一帶沒有就地籌集糧草的可能,唯有依靠後方輸運糧草。而熊荊曆經過幾次計算後,終於總結出一個公式:(1/日損耗率)/2x日行裏程=等於最大輸送距離。1代表所有損耗,一車糧食吃完的時間就是糧車能行走的時間,這個時間因為要往返,所以要除以2;如果軍隊太多,恐怕還要再除一個2,因為損耗率超過50%後,糧車的數量難以承受。


    此前他計算秦軍糧秣輸送是有誤的,因為隻計算了單程損耗,未計算迴程損耗,但也因此讓他疑惑秦軍的雙轅車到底能裝多少石糧食?以及,秦軍是否通過水路運輸?就地征集的糧草占秦軍糧草消耗的百分之幾?


    當然,這些都是以前所想,此時當他得除膛目結舌的數字後,項燕和彭宗也反應了過來,彭宗道:“大王,馬穀難行,若從馬穀進逼宛城,秦軍又焚毀舟楫,我軍糧秣恐難濟?”


    五萬人都支撐不了,何況十萬二十萬?彭宗是這個意思,項燕也是這個意思。“大王,秦境不比楚境,秦境素清野,若非收粟時節,恐難就地征集糧秣。然若我軍能占稷邑,日後秦軍恐難再東進伐我,而馬穀……”


    “我聽說長平之戰趙國輸運三四百裏,”熊荊將他話打斷,說起了長平之戰的趙軍輸運。“中間還隔著太行山,趙人是如何輸運的?”


    “稟大王,太行數縱橫千裏,橫隔東西,其間僅有小徑通行。趙軍輸運,乃由邯鄲往正西,越滏口陘至涉邑,又過壺口關入上黨郡,後取西南經八諫山而至故關。以舉國之力而輸運五百裏,國疲也。”長平之戰就在這一代人身上發生,彭宗雖是楚人,但也了解頗多。


    “五百裏?!”五百裏就是兩百公裏了,“趙國如何輸運?”


    “以輦車輸運黍米。”彭宗答道。“每車十石,三人挽之,日行三十裏,十七日可至故關。”


    “輦車輸運粟米?”輦車熊荊見過,他從未想過那東西也能用以軍隊輸運。如果真像彭宗說的這樣,三人挽輦車運十石黍米,那日損耗率隻有1.8%。十石黍米可供三人吃五十五天,減去返程則為二十七天,日行三十裏,那就是八百三十三裏,此已超出長平的補給距離。


    “正是。”彭宗不免有些擔心熊荊也會學習趙人舉國輸運。從城陽到宛城,差不多也是四五百裏。“便是輸運粟米,四十餘萬人每日也需三萬石,每日必至三千車。”


    “每日三千車,十七日算上往返,就是十萬兩千車了?”熊荊計算著長平輸運的規模,這個數字沒有包括往返三十四天1.8%的日損耗,如果算上,那就是十八萬車。三個挽車,那就是五十四萬人。“四十餘萬人作戰,五十四萬人輸運,趙國此戰征召了百萬人?”


    “非也非也。”彭宗連連搖頭,“丁男陣戰,丁女傳輸。非邯鄲長平輸運,各縣各邑至邯鄲也需輸運。秦趙兩國本是同源,秦製源自三晉,趙國乃三晉嫡傳,趙卒斬殺亦有封賞。此戰,趙國舉國征召,輸運之夫逾兩百萬,勝與不勝,趙國國勢俱衰。我楚國不如趙國。今三十萬大軍輸運全賴淮水諸水,此戰雖亦征召百萬,所幸非累年陣戰,不然……”


    彭宗和項燕心裏都想著守,所以要攻下稷邑,堵死秦軍東進之路。熊荊心裏卻想著攻,因而要拿下馬穀,以待他日進攻距離城陽碼頭四百多裏的宛城。以楚國的國力而言,這是極不現實的。宛城之於水運最西端的城陽,並不比長平之於邯鄲近多少。趙國能以舉國之力與秦國鏖戰於長平,如今的楚國連鏖戰的資格都沒有。


    “大王欲攻伐宛郡?”項燕沉默了一會才問。


    “是有此意。”熊荊一笑,不再隱瞞。


    “欲取宛郡,”項燕再問:“以投石機之力,或可破宛城,然秦國發舉國之兵而攻我,除撤軍再無他策,臣以為我軍必徒勞而返;再則,秦人清野,我軍久駐將無以無食。”


    那日斷發之後,項燕自稱‘臣’而非‘末將’,似乎代表兩人的關係更進一步。可他的立場仍為變:凡是對楚國有利之事他皆讚成,凡是對楚國不利之事他皆反對,不冠誰是大王,他、還有各縣各邑都是這種態度。


    “未必!”熊荊神情變得很認真,“秦人以吏治國,我軍進兵宛郡,每到一處或清剿秦吏、或收買秦吏、任其為官,秦人清野可破。若有一支騎兵能速奪城邑,倉稟也可為我所用,且大軍進兵之日,必是宛郡收粟之時,鑄秦半兩以錢購糧,當年糧秣無憂。”


    “然。”項燕點頭,“如此我軍糧草可支一年。敢問大王,我軍何勝?”


    “秦國人口五倍於我,兩國若皆以六尺征兵,秦軍當五倍於我。然,宛郡為我所占,南郡乃我舊郢之地,此兩地人口繁茂,失此兩郡,秦國人口僅我三倍至四倍。”熊荊道。“而我軍出兵之年,必是秦軍大舉伐趙之年,秦軍兩頭不可兼顧,若將宛郡之地許於韓魏兩國,韓魏或可助我。”


    項燕已經在閉目冥想了。趁秦國大舉伐趙出兵宛郡,再許韓魏以宛郡之地,那麽楚國的目標隻能是南郡鄢郢故地了。韓國幾無戰力,但韓境在方城山以北,恰好攔住了秦軍從三川郡直接北下的道路。而魏國,魏國唯利是圖,秦軍無暇南顧,楚軍又拿下了宛城,見能分得好處,自當出兵分一杯羹。韓魏楚三國聯軍與幾個月之後迴援的秦軍作戰,或有勝利可能。


    “我軍若占宛城,騎軍當速速進占析地。”項燕讓人找來一副地圖,手指著析地的位置,想法竟然與熊荊不謀而合、“若韓國不予秦軍借道,此為秦軍出武關必經之地。”


    “韓國唯秦國是從,恐將借道於秦。”彭宗連連搖頭。把勝利的希望建立在盟友身上,尤其是建立在韓國這樣左搖右擺的小國身上,在他看來風險太大。


    “許之以宛郡也不能?”熊荊看向他。他以前考慮這個攻略的時候從未想到韓國會借道。


    “未可。”彭宗道。“韓乃小國,小國無信。”


    熊荊又看向項燕,項燕道:“五五之數。若我軍一鼓而下宛城,韓國或拒秦人;若戰事僵持不下,韓國必要借道於秦。”


    “便是如此,馬穀也要拿下。”熊荊堅持。他的計劃和項燕說的有些相似,重點不在拿下宛城,而是堵住析地,這裏是秦軍出武關後最後一段山道,堵死這裏就能防止秦軍進入南陽盆地,但韓國借道,堵路計劃自然破產。


    “我軍若能有钜鐵之兵,再有一成士卒身披钜甲,還有一支不弱於秦人的騎軍,或可一戰。”大戰之後,秦人武騎士敬畏騎兵刀不敢與楚國騎手近戰,項燕也發現了钜鐵武器和青銅武器的巨大差異,故而有此一說。“然……”


    “然秦據有巴蜀,”彭宗接著道。身為軍人謀臣,複郢之戰誰不想?誰都想。四十年來,楚國的將軍謀士討論了無數複郢之策,不光是戰術,戰略上也談得極為透徹。“我軍與秦軍大戰時,若有一支秦軍從巴蜀順江而下,其再慫恿齊人奪我東地,我軍必不勝。”


    “明年我就要教訓齊人!”熊荊目光落在莒縣北麵齊長城穆陵關的位置,“往西進兵之前,我軍必要占據穆陵關。而巴蜀……”


    帆船是不合適江湖作戰的,因此熊荊要造現在正流行於地中海的三槳座戰船。


    楚軍水師最大的船即大翼,長二十七米,寬三點六米;甲板上兩名軍官、三名舳艫、四名長鉤矛斧、二十五名徒卒,底層則是五十名漿手,平靜水麵下短時間極速不過六節;


    三漿座戰艦,長三十七米,寬五米,甲板上有徒卒多少不說,關鍵在甲板下:它的漿手分上、中、下三層,每層五、六十人,共計一百七十人,平靜水麵下短時間極速可達十節。除了速度,它還有金屬撞角,以及羅馬人的烏鴉吊,再加上扭力投石機,夠秦軍水師喝一壺了。


    “秦軍水師不必顧慮,你們設法解決輸運,拿下馬穀便是。”熊荊說得極為自信。即便帆船時代各國很難在技術上拉開距離,他也依然相信楚軍能把秦軍水師打得不敢登船下水。


    “若大王真要馬穀,拿下不難。可钜甲钜兵所費甚巨,臣聞大工師歐醜為秦人所擄……”項燕不無憂慮,他聽的消息真不少。


    “歐醜確為秦人所擄,”熊荊提起這件頭疼的事情,“大司馬正竭力搜尋歐醜下落。可即便歐醜不在,其他工匠也能冶煉钜鐵,打造钜兵钜甲。所費甚巨不過是你的想象,造府此前钜鐵價格核算有誤;再便是冶煉钜鐵還有他法,他法若成,一斤钜鐵其價不及一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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