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並不久,換算成後世也就是九十分鍾罷了。九十分鍾後秦軍陣潰,一場大勝到來,楚國滅國之危不再,自己也要封爵賜邑,猶如三十八年進諫楚王亡羊補牢的莊辛——他當年率十餘萬東地兵,收江邊十數城,被楚王封為陽陵君,賜淮北之地。


    雖說以楚例,非王族之封地,以政功、軍功封的城邑經三世而收,但這也是三世;更重要的是楚軍在列國之中的聲譽以及項氏一族的名望必然鵲起,這才是項燕真正在乎的。秦軍上一次大敗還是九年前的河外之戰,秦軍敗後不得不撤入函穀關據險以守、舔舐傷口;而秦楚之間除去三十八年前以眾擊寡的江邊之戰,真正的主力會戰勝利是何時項燕已經記不清了。從他出生以來乃至出生之前,聽聞的都是楚軍大敗而秦軍大勝。


    “或可告祭先祖矣。”念及秦楚近百年來的敗多勝少、失郢遷都,項燕不由目間濕潤、悲嗆間不能自己。


    然而,就在項燕激動連連之時,圍在淺口袋裏的秦軍正在調整陣列,橫對楚軍中軍的陣列開始轉向兩側,陣列裏的伍長、屯長顧不得這種轉向會加劇秦軍混亂,但他們必須在左右兩側結成牢固的防線阻止楚軍橫擊,不然十幾萬將士死無葬身之地。


    喊殺聲、疾唿聲,原本已經混亂的秦軍中軍更加混亂,但在楚軍左右兩軍的緩緩橫擊中,秦軍迅速結成了一道針對側麵的防禦隊列,一些銳士更當仁不讓的站在了最前。困獸之鬥,猶為兇殘,之前楚軍還能緩步前進,可當銳士持鈹在前、以命搏命,甚至不惜性命的拚死反撲,楚軍橫擊之勢當即一阻,無法再進。


    楚軍左軍,魯地之師的東野固、孟惠等將暴跳如雷。看著已經停止前進的魯師,東野固恨不得自己衝在第一行,死命往右橫擊,好使秦軍陣潰,可他不在第一行,即便他再第一行,也是無用,兩軍拚殺,絕不是一個人能改變交戰態勢的。


    “顔滑子,你部為何不速進?!”東野固佩劍已經拔出來了,模樣恨不得殺人。


    “稟都司馬:秦人結陣,我軍不得進也!”顔滑子是魯軍軍率,麾下千人。


    此時魯地人丁約八十萬,男性四十萬;古時平均年齡不過二三十歲,傅籍者僅一半,不過二十萬,二十萬傅籍者未可全發,後方必要有人製造軍器、征運糧秣,三者取二即為十四、五萬;這十四、五萬中,又除去輸運、雜務之卒,可戰之兵不及十萬;最後除去留防齊人的六萬,隻有三萬魯軍赴蔡縣以救城陽。


    三萬魯軍還是在糧秣水運的情況下得以西進作戰,但這已經是諸多楚師當中兵力最雄厚的一支,僅次於四萬餘人的郢都之師。布陣時項燕把魯師和越師置於左右兩軍之後、不硬抗秦軍是有道理的。而今,這也成為魯地橫擊不得進的原因。


    “為何不得進?!”東野固大喝,他白須飄飛、手中銅劍揮舞,似乎就要一劍刺死顔滑子。“此戰之前,老夫不是要你遴選精銳之士列於前嗎?”


    “稟都司馬,”顔滑子真是欲哭無淚,看著東野固的銅劍,他恨不得自己撞死在劍上。“我軍精銳之士已盡斃,普通徒卒比之秦人銳士,身形猶小兒、氣力如女子,如何得進?進之不得啊!!”


    “你——、你——!!”東野固怒發衝胄,銅劍刺也不是、揮也不是,最後一氣之下怒摔於地。身為魯國都司馬,東野固怎會不知魯師現狀。魯地重儒,重儒自然輕商,輕商便是民窮,這也罷了,重儒的另一個特點是敬老,敬老的結果就是老人日日需食肉。肉是多麽珍貴的東西,但在魯國,老人日日吃肉,普通庶民隻有在年節之時或可見到肉。


    ‘扁鵲名聞天下。過邯鄲,聞貴婦人,即為帶下醫;過雒陽,聞周人愛老人,即為耳目痹醫;來入鹹陽,聞秦人愛小兒,即為小兒醫。隨俗為變。’


    邯鄲即趙國,趙國貴婦人不是趙人愛護婦女,而是趙人愛美姬重伶人,趙女聞名天下;雒陽即東周,周人愛老人,周魯同俗,因而老人吃肉、餘人吃素;秦人愛小兒(非小女),換而言之,現實的秦人隻重勞作壯丁,家中吃肉之人除小兒便是壯丁,老人吃肉?那是做夢。


    秦滅義渠,地接草原,羊馬之肉常見,雖然商法‘重其租,令十倍其樸’,但精銳之士吃到肉並非難事,須知在秦國打仗已成一種生意,不吃肉如何拜爵?中原之地人口密集,自然不可放牧,尋常庶民吃到的肉食不過是狗肉。隻是人多地貧,吃屎的狗身上能長幾兩肉?庶民吃狗不過是沾沾肉味罷了。誰要能日日吃狗肉,誰便能如樊噲那般勇冠三軍——吃素吃肉的差別,看樊噲便知。


    除了飲食差異,商鞅變法後秦國隻重耕戰,軍中精銳之士不但高大強壯,還精於搏殺之術。一生也沒過幾迴肉的魯卒一開始是還能橫擊而進,可當秦軍銳士、甲士結成陣列、據死以拚,兩軍士卒的差異當即體現。


    吃素的如何能打得過吃肉的?讀詩書、學偽六藝的怎麽能拚得過重耕戰、殺人拜爵的?秦軍長鈹揮舞,第一排魯卒盾戈盡碎,當即斃命;再進,人高馬大的銳士一腳踹來,前排魯卒倒下後列也跟著倒下,整個跌了一葫蘆串。若不是此時秦軍一心防守,反衝之下魯師陣列必亂。


    ‘身形猶小兒、氣力如女子’。這絕非顔滑子的推諉之辭,秦人騎士身高需在七尺五寸以上(1.73cm),太矮不便躍身上馬。不過也不能太高,沒有馬鐙馬鞍的騎兵最重要的是身體平衡,而非高大健壯。但銳士不同,遴選銳士隻為破陣,七尺五寸算是矮的,身高一般在七尺六寸(175cm)以上,高大者近乎七尺八寸(180cm),少數甚至身高八尺(184cm)


    ——身高180厘米的兵馬俑後世看來雖有誇張,但作為皇帝的遴選隨葬之士,並不一定虛假,隻是普通秦人的身高要減上10厘米而已。


    秦人能遴選高大之卒,魯人當然也可以遴選,但秦國此時下轄人口一千五百萬之巨,魯國人口不過八十萬,八十萬當中遴選的高大之卒,如何能比得過秦軍?最終魯師前列之卒高者也不過七尺三寸、七尺五寸,當第一排戰死,後排之卒有些連七尺(161cm)也沒有。161吃素的對上184吃肉的、苦讀詩書的碰上殺人為業的,除了吊打還能有什麽?


    魯師根本就橫擊不了,而因為魯師橫擊不了,其餘諸師也冒進不得。東野固知根知底,羞憤之下隻得摔劍於地。當然,他並沒有忘記為將者的職責,速速派人稟報項燕。


    “魯師不得進?為何如此?!”項燕也和東野固一樣,對魯師的迴報大吃一驚。


    “稟上將軍,我軍精壯之士皆死,餘者與秦人……”傳令之人是東野固的親隨東野革,身為魯人,他實在不想轉述顔滑子的卑魯之辭,但項燕正目光灼灼的盯著自己,他不得不道:“……餘卒與秦軍銳士相較,身形猶小兒、氣力如女子,已不得進。”


    “……”東野革此話說完,項燕張著嘴,呆看中已忘了唿吸。東野固迴報之前,他心裏曾想到無數不得進的理由,萬萬沒想到是這條。


    “東野將軍何出此言?”彭宗的反應沒有項燕那麽劇烈,可他是一臉責怪不滿。“我中軍之士,猶可破秦銳士而擊其弩陣,身形、力氣何用?兩軍陣戰,唯士氣耳!此時秦軍入伏,左右兩軍必不惜生死橫擊之,不如此,中軍數萬殤者豈非白白戰死?”


    “軍司馬、軍司馬……”受此指責,東野革連連揖禮,他不得不喊冤道:“中軍之擊,為者乃大王環衛宮甲,環衛宮甲皆我楚國遴選之士,我魯卒如何能比?”


    “你——”彭宗也是在氣頭上,被東野革一提醒,自然想起環衛和宮甲也是遴選之人。諸師當中,便是王卒也不能與環衛宮甲爭鋒,縣卒如何能比?縣卒之中最弱的魯卒又如何能比?


    “越地之卒如何?”彭宗為辯而辯,提起右軍的越人。“越人生來矮小,然其不畏生死,亦大力橫擊,你魯師為何不如越人?”


    “報——”彭宗正要以矮小的越卒激勵魯師,不想一聲急報把他給打斷了。來人上前揖道:“稟上將軍、軍司馬,秦人以銳士結陣為防,我軍不得進矣!”


    “你軍也不得進?!你軍也不得進?!”彭宗指著陽履派來的軍吏,氣的是不怒而笑:“你等可知為使秦軍入伏,上將軍與我等費了多大心力,中軍又死傷了多少士卒!你等、你等迴報一句不得進,便可告慰彼等英靈?!便可壞我軍略,致使軍敗?!”


    彭宗越說越急、越說越怒,‘嗆’的一聲,他拔出佩劍,就要斬了報訊之人。不想一支手橫伸過來,死死將他按住。“此乃我軍卒伍不敵秦人,你殺他何用?”冷靜下來的項燕一邊質問一邊歎息。“為今之計,當以箭矢、火彈攻之。來人!速問投石機可射否?”


    注:本卷第18章鎖死沒辦法修改。因為失誤,以為先秦水漏每日160刻,每個時辰10刻,其實不是。先秦水漏每日隻有100刻,即每刻14分鍾24秒,而非之前誤算的9分鍾。投石機射速為3分鍾一發,此速度是細數多個you.tu.be投石機發射視頻而得,圓盤每轉以6-7秒為準,至於軍中死士力轉一圈需時幾秒,並未考慮。——先秦史料繁雜且不熟,不少章節是邊寫邊改,還望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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