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有上下交龍的旂旗一直掛於江東之師幕府外的轀輬車上,大概是臨時作的旗幟不牢,北風吹著吹著就刮斷了旗杆,好在旗人眼疾手快,一把抓住行要墜地的旂旗,把旗幟給扶了迴去,然後抓著旂旗再也不敢動彈了。


    旂旗是王者的標誌,被風掛斷絕不是什麽好兆頭,仿佛應驗一般,軍幕內堪合過符節的吳地之師主將黃庸大喝道:“此乃假節,左右,把李園拿下!”


    黃庸是黃歇次子,他還是封地司馬,按照楚國傳統,戰時各縣邑、封地的司馬自動轉為軍率、裨將、將軍等職。麾下有三萬兩千餘人的黃庸現在濃眉倒豎,氣憤中又有一些責怪——父親被殺,他當然讚成立熊悍為王,隻是李園做事太不靠譜了。


    “假節?!”李園本來因興奮漲紅的臉一秒內便轉黑,最後又變白,他手虛伸著,賭徒看色子般伸長著頸爭辯道:“此節乃……乃正寢所取,怎、怎會是假節?”


    “無法堪合,自然是假節。”另一名將軍陽履冷笑中還未說話,黃庸的司馬周文便搶先開了口。他和黃庸其實是一個心思,奈何調兵龍節就是堪合不了。


    “定是、定是這符節許久未用……”李園還想爭辯,待看到周文出示堪合不了的符節,頓時沒了沒了聲音,涼意從他腳底直升了上來。。


    李園的調兵符節是秦侯給的,表麵斑斕的銅綠使得上頭一些金文若隱若現,讓人很難讀出全文。他當時以為這是秦侯從正寢竊取的,沒想到這符節居然是偽造的。


    “以假節調兵乃死罪。”周文繼續說著讓李園一幹人腳底發涼的話,但他又顧向左右、特別是看向另一名將軍陽履,“然局勢危急,賊徒景驊弑殺大子令尹,子園為平叛故不查而予我假節,可暫免其死罪,待此事過後再由左尹判其生死刑罰。”


    李園拿來的調兵符節是假的,可他帶來的悍王子則是真的。周文也是黃歇的門客,自然樂意立熊悍為楚王,如此安排也算是給李園一個台階下。


    “司馬所言有理,子履以為如何?”黃庸順著周文的話意推舟,目光也看向了陽履。


    “子庸將軍,我等奉大司馬之命千裏援助城陽,若於郢都駐留太久……”陽履沒有答話,答話的是他的司馬子孤,此人是越人,但不是王族,裝飾也是楚人打扮。


    “郢都乃我軍後方,郢都有失,大軍必亂,我等可遣人速至息縣請命,若上將軍有令,當離郢都而去。”軍司馬和軍司馬說話總是點到為止,意思全在話裏。


    “符節既假,其話可真?”子孤繼續提問,他一看李園便覺得此人不可信。


    “謀反誅族之罪。若東宮尚在,將軍可遣人護之,立其為王,我等絕不阻攔;若東宮已被景驊所弑,自當立悍王子為王。”周文辯道。“你我約定,誅了景驊,會稽之師可先行入宮。”


    “當真?”子孤趕緊追問,他和主將陽履其實是一個心思:擔心自己被黃家利用。


    “可…擊鼓聚將相誓。”周文說話間又看向黃庸,見他點頭才把整句話說完。


    *


    以這個時代的軍事慣例,行軍多在清晨和上午,正午過後一般就止步紮營了。如此,大軍每日隻能行進三十裏。這三十裏以楚尺換算成公裏,為12.15公裏,而以列國當中最長的秦尺,也不過12.47公裏。至於魏武卒選拔所要求的‘日中而趨百裏’——春秋時很多國家用的還是一尺0.197米的周尺,比如齊國編著的《考工記》,用的就是周尺,後來秦楚等國的尺製逐漸變大,韓趙魏三國才跟著變更尺製——實際隻有35.46公裏。


    魏武卒是魏武卒,選練之士的行軍速度自然和普通軍隊行軍的行軍速度截然不同。所謂‘百裏而趣利者蹶上將,五十裏而趣利者軍半至’,說的便是如此。


    正午時分,已行三十裏的江東之師於郢都北麵二十五裏外紮營。聚將的鼓聲一起,北風便刮送過來,於是郢都城頭也響起了鼓聲。饒是王宮已經派出謁者於市井中告之百姓現狀:令尹為立悍王子而謀反,現正率私卒越人攻城,聽見城頭鼓聲百姓也是亂作一團。秦人伐城陽,家中男人全部西去抗秦了,現在越人攻城,這空城還能守得住?


    “為何擂鼓?”熊荊也聽見了鼓聲。


    大庫、造府領出來的物資正運入王城,此時立於宮牆上的熊荊目光正看著幾十名匠人用滾木運送投石機配重——這玩意是為城陽失陷後收複城陽所造,沒想到黃歇叛亂,本來用作攻城的東西用在了守城上。配重大約有十噸重,牛拉人拽很是吃力,好在這東西是生鐵所鑄,體積很小,三米多寬、四米多高的宮門也能進得來。


    “為何擂鼓?”熊荊問左右,左右隻能問向宮城之外,好一會才有消息傳來,說是城外叛軍正在擂鼓,好在不見敵兵,大概是正在聚將,準備明日攻城。


    聽說攻城熊荊便開始默然。他從未想過戰爭就發生在自己生活著的地方,它應該在楚秦邊境或者楚齊邊境。戰事發生於郢都,死的還是楚國人,他真是無所適從。


    “殿下,城上風大,還請迴宮吧。”在眾人看來熊荊已然是楚王,所以王尹從早上開始就緊跟著熊荊,成為他身後諸多跟班中的一名。


    “不行。”熊荊頭也沒迴,他指著茅門前大廷過去的社稷宗廟問道:“茅門距宗廟之幾步?”


    “稟殿下,以建製,茅門距社稷宗廟一裏,恰三百步。”一個大司馬府的人相答。


    “三百步……”熊荊默算著重力投石機的射程,卻怎麽也估算不出來。他自言自語道:“如果砸壞了該怎麽辦?”他不得不轉頭看向王尹:“我擔心叛軍焚我宗廟,請使人問太卜,先祖牌位可否遷至宮內?”


    “唯。”王尹當即答應,很快一個寺人便小跑著去了。


    眾人之中,隻有工尹刀和公輸堅知道熊荊為何要問茅門距宗廟的距離。投石機拋射的是兩三百楚斤重的鐵彈,那東西要是砸中了宗廟,不用想,肯定是一堵牆沒了,要是砸中了宗廟正中間的都柱,說不定整個宮殿都要垮塌。


    “殿下,這投石機裝於何處?”公輸堅問道。


    “就裝在…”投石機運入王宮還要組裝起來,一共十部。“就裝在正朝之前吧。”


    茅門進來是內屏,內屏後麵就是正朝宮殿了。畢竟是一國正朝,正朝台基很高、占地也極寬大,不如此每天早上幾百位等待楚王視朝朝臣根本站不下。


    “殿下,若茅門為叛軍攻破……”到底是技術人員,公輸堅毫不避諱的提出了建議。


    “那就五部於此,五部於路門之內。”熊荊從善若流。萬一除了意外淖狡不能及時趕迴,茅門破了還能守雉門,雉門破了還能守路門,要是路門最後也破了,那自己、母親、姐姐,可就全交代在這裏了。


    “殿下,還應於投石機處遍布膏油,以防我軍退之不及。”工尹刀也適時建議。


    “好。安排下去。”投石機隻拋射鐵彈,不拋射火球。


    “臣拜見殿下,鄧將軍問,我軍當用何種兵器拒敵?”鄧遂全權負責王城守衛,此時正在調兵遣將、安排諸事,去造府的蔡豹倒是很快迴來了,他同著歐冶子、鐵官孔肅幾人,手裏握著一柄騎兵刀。此刀的形製是熊荊定的,長約一米,刀身雪亮纖細,還有微微的弧度。


    熊荊看見他拿著騎兵刀就猜到了他的心思,比起短粗的青銅劍以及不過六十厘米的刀盾短劍,這騎兵刀真是騷包的不得了,隻要是武人,沒有誰不想要一把。


    “此刀乃騎兵所用,不合適陣戰。”熊荊搶在他前麵說話。


    “不適合陣戰?”蔡豹愛不釋手的舉著騎兵刀虛砍了幾下,“殿下,此刀由钜鐵所製,鋒利無比,刀身又狹長,正是陣戰利器啊。”


    騎兵刀靠的多是割而不是砍,騎兵有速度,刀在人身上拖一下即可,如果給步兵陣戰,好不好用不知道,但肯定不適合,想到此熊荊道:“此刀可以給寺人用。”


    “寺人?!如此寶刀給寺人用?”不光是蔡豹,行完禮的歐冶子、孔肅等人也很驚訝。


    “宮甲用夷矛,環衛用劍盾,此刀根本用不著。”新式陣法苦練近兩個月,終於派上用場了。


    “殿下,末將以為,此刀可交於環衛。環衛所用之劍太短,若能用此刀……”蔡豹就差點說再給宮甲一人配一把,好在他知道夷矛陣是如何作戰的,沒有開這個口。


    “不行。”熊荊想都沒想,“刀盾陣間隙有限,此刀太長,根本不便施展;再說其形製也不對,刀不為斬即為劃,劍則多是用來刺的,舉著大盾,你讓紅衣環衛如何斬劃?”


    “殿下,那此物又該如何用?”獻寶似的,成熟的不成熟的兵器全都送來了。蔡豹問的是甲士剛抬上來的狼筅,這是戚繼光鴛鴦陣用的武器,造府試驗性的做了一百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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