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過懸車。懸車之意,是說‘爰止其女,爰息其馬,是謂懸車’——太陽到達悲泉的時候,就讓趕車的神女羲和停下,讓拉車的馬休息,這時車駕懸於天空,為日落之前。


    一身黑衣,弩劍在手的趙鈇匍匐於荒草之間,看著即將落下的太陽有些困惑。王太子為何趕赴造府他毫無知情,可正午之前去造府,到現在還不迴來,他就有些疑惑了。懸車之後便是黃昏,黃昏過去就是定昏,雖說夜有圓月,如果看不清目標,截殺會不方便。


    ‘得時無怠,時不再來。’執意要刺殺王太子的趙鈇心裏默念幾聲,還沒念完,卻看見左前方伏在野草中的手下舉起了手,這意味著北麵有車駕駛來,他心中一喜,正要細聽時,右前方也伸起了手……。車駕明明是從北麵造府而來,怎可能南北同時駛來?趙鈇有些色變,半起身看向身後時,隻見一麵白色的旌旗隨風而揚,越來越近。


    來者是楚宮環衛,一從南、一從北、一從西麵大市,每個方向都有四卒甲士,目的是為把荒地裏的刺客趕向城牆,然後圍而殺之。刺客全是李園從趙齊等國搜羅來的死士,因為隱秘,人數不過五十人,五十人被一千兩百名甲士包圍,趙鈇也慌了手腳。


    知道藏不下去的刺客一個接一個從草叢裏站起來,他們先是想往南突,看到南麵的甲士已經排好了隊列又不得不退了迴來,再往北,一樣全是列陣而行甲士,最後隻好奔到荒地中間的淫祠,如此才算是有了一點點依仗。可惜淫祠不過是一麵矮的不能再矮的短牆、兩顆半枯半榮的彎曲楊柳,三麵被圍隻有一麵能躲避箭矢。


    滿耳是低沉的戰鼓,滿目是排成陣列、持戈戟鈹殳而來的王宮宮衛。看著負隅頑抗的刺客,高大的戎車上,一個突兀尖細的聲音喊道:“爾等放下劍弩受擒,或可免死。”


    喊話的是一個寺人,他與指揮這十二卒甲士的將領同站在一輛戎車上,看來在宮裏地位不低。奈何五十名刺客全是死士,他不喊還好,一喊自知將死無葬身之地的他們個個殺意填胸,趙鈇看向身後的刺客,撕心裂肺的喊出一句‘殺’,然後弩也不要了,帶著眾人持劍狂奔而來。


    領軍的是裨將鄧遂,賊人敢謀刺王太子,按他的意思應該二話不少殺個幹淨,然而現在環衛之尹由正仆長薑暫代,長薑的手下想要活口,他不得不耐著性子讓他勸降。賊人猖狂,不投降居然還敢衝擊軍陣,他頓時怒了。


    “賊子受死。”他罵了一句,而後一揮手,喊道:“射!”


    宮衛是大王的護衛,武器、甲胄、訓練遠勝王卒三軍。兩軍對壘,陣而後戰,而戰,交兵之前陣前三列弩兵會照例放箭,單兵弩的威力遠遜於弓,然而弩箭的作用並不完全是為了殺敵,更多的是為了打亂衝擊而來的敵軍陣列。


    聽聞放箭的命令,列於最前排的百名宮衛立即舉弩放箭,雙孔連弩一弩兩箭,射出去的箭矢像是疾風中的柳葉,以肉眼難以企及的速度飛向狂奔而來的刺客。衝在最前的刺客個個中箭,痛唿未絕時,早就安奈不住的甲士衝過前排弩手的間隙,猛虎撲食似的奔向敵人。


    ‘轟——!’雙方爆炸般的撞在了一起,刺客的劍、甲士的戈,兩者雖然在空中劇烈互擊,可衝擊速度太快,直到雙方身體狠狠抵在一起,前衝之勢才完全抵消,此刻,廝殺才正式開始。


    劍術再高也無法麵對成列的甲士,劍也不適合在軍陣中使用。相撞時戈的揮擊險險被刺客們避過,可戈不但能砍,還能勾。砍過敵人身後的戈一拉,避之不及的刺客身上立刻拉開一條條血槽,甚至幹脆勾斷一條胳膊。這不是攻擊的全部,戈兵迴拉的同時,身後的戟手開始突刺,長鈹(pi)手看準空隙狂捅,更後一點的殳(shu)手則舉起銅殳從上方猛砸。


    凡五兵,長以衛短,短以救長。軍陣中的每一樣兵器都是有講究的,四列甲士配合作戰。刺客那裏是甲士的對手,雙方互鬥沒幾分鍾,五十名刺客大多倒地而亡,最後三五個人被甲士團團包圍,他們之所以還活著,是因為裨將鄧遂要留活口。


    “拿下!”趁著刺客沒來得及自刎,鄧遂下令活捉,一場獅子搏兔的戰鬥就此結束。


    *


    “殿下,小人身份低微,不敢居公輸大夫之上。”造府中,熊荊正要上馬車迴宮,他在這裏呆得好像太久了。被他宣布全權負責管理木作區的少鹽戰戰兢兢,希望他能更改命令。


    “可公輸大夫不懂流水之法啊。”任命少鹽確實有些政治不正確,他隻是仆臣之子,熊荊隻能將錯就錯了。“命令一下達就更改,大家豈非更難信服?”


    “敢問殿下,小流水線是否還要用皮帶?”少鹽是聰明人,不然也不會被熊荊倚重,他轉而問起製造之事,有些搞不清小流水線改怎麽調整。


    “務必按定製生產標準零件,務必加強抽驗。至於小流水線之法……”熊荊連說兩個務必。說實話,小流水線要怎麽改,沒有試驗過他也不知道,可他記得sc發過一篇描述二戰時期美日戰時生產的文章,日本熟練工人被征召後,無法按以往模式生產的女學生自己琢磨出一套生產辦法,生產效率居然不低,成品質量也不錯,造府的工匠不會不如鬼子二戰女學生吧。


    “讓他們自己想辦法。”熊荊迴神答道。“注意零件通用性、成品質量即可,其他可放手而為;再就是發現好的辦法要迅速推廣。切記不和他們為敵,要與他們為友,尊重他們的意思。”


    “唯。”熊荊這是在給指導原則了,少鹽字字牢記。


    “好,我迴去了。”熊荊再一次對工尹刀、公輸堅等人揖禮,這才上了馬車。


    “殿下,路有行刺之人,不過全被鄧將軍捉拿了。”這次是蔡豹親做熊荊的禦手,迴宮的隊伍行過那片荒地時,成列成列的甲士立於路旁,免胄行禮。


    “行刺之人,”天色昏暗,圓月已經出來了,淡淡的像水墨畫。馬車裏的熊荊看不清遠處草地上一具一具的刺客屍體,有些不明白狀況。“何人行刺要不佞?”


    “臣不知。”四輪馬車除了側門,按楚國馬車的傳統,車廂正前方也開了一扇門,蔡豹跪在門口答話。出宮的時候他就感覺到了不對,沒想到迴來時刺客已經被鄧遂殺光了。


    “王宮還有多遠?”熊荊倚在幾上,手撫弄著一副怪異的馬具。


    “稟殿下,還有二裏。”蔡豹答道,說罷對外說道:“傳令下去,急速迴宮。”


    “急速迴宮。”命令一會傳到前後戎車,甲士們跑了起來。看著王太子的隊列加速迴宮,路旁免胄而立的鄧遂有些失望,不過寺人曆梓是高興的,在他看來隻有王宮才是安全的,王太子越早迴宮,大王和正仆就越早放心。


    兩裏路並不遠,隻要穿過私人作坊區就能看到王宮東門。奔跑起來的甲士速度也不慢,速度加快的馬車上,旗杆上的和鈴叮當作響。熊荊沒管隊伍的速度,注意力全在幾上的馬具上,這是他上次要的高橋馬鞍,還有一副馬蹄鐵、一副馬鐙。


    雖說沒有馬鐙的騎兵也可以衝陣,可楚國畢竟是在南方,會騎馬的人很少,馬匹也多用於驅車,軍中正式騎兵不過兩千,僅有偵查之職;而趙國,騎兵大概有兩萬,會騎馬的人很多;秦國的騎兵人數和其他數字一樣,曆來不明,但肯定不會少於一萬。


    相比於秦趙兩國,楚國更需要後世的馬具和馬鐙。不過熊荊也清楚,技術的發明者未必就是技術的受益者。馬鐙的出現,最受益的肯定戎狄東胡,再就是秦趙,韓魏次之,最後才是地處南疆,沒有戰馬來源的楚國。馬蹄鐵釘於馬掌,髤上漆一般看不見,馬鞍置於馬背,已經有些顯眼,馬鐙兩側都有,想遮都遮不了。


    馬鐙用而不泄是基本原則,熊荊本來想在楚國某地專門規劃一塊騎兵訓練場,可那天見學習女紅的姐姐正在做一條袴(ku),瞬間產生奇想:為何不能用褲管遮住馬鐙呢?


    馬鞍兩側邊緣合適位置各設一鉤,此鉤與連接馬鐙繩索上端的圓環相連,可隻有圓環在褲管外麵,拴於圓環的繩索全藏在褲管內。褲管又大又長,長到可以遮住下端套著靴子的馬鐙。


    馬鐙褲,這是熊荊取的名字。穿上馬鐙褲,旁人隻能看到騎士的膝蓋緊貼著馬鞍,即便看到膝蓋上與馬鞍勾連的圓環,也猜不到下麵褲管內還有一個馬鐙,除非是人馬俱獲。隻要馬鐙騎兵不出戰,或者戰而勝之,控製戰場,誰也猜不到褲管裏麵的玄機。


    唯一的遺憾是緊急下馬極為不便,騎士的腳套在馬鐙裏不說,小腿也套在褲管裏,要下馬肯定要扯裂褲管,如果褲管太結實扯不爛,說不定就死在馬上了。


    車行急急,和鈴央央,華燈初上的街景讓人倍感溫馨,然而就在此時,‘嗚——’,重物破空之聲突然傳來,車外的蔡豹根本沒看飛來的是什麽,便撲入車廂,疾喊道:“有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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