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五月初了,劉山的山坡早已從冬眠中蘇醒過來,楊樹枝有了韌性,柳條也柔軟異常早早長出綠葉,地上的草有的已一挓高了,每到黃昏這裏又成了人們遊玩嬉戲的場所。這天中午剛過,麗君一個人來到這裏,從白城迴來她整整懶在炕上三天。婭賀格等人當天就迴誠裏了,珠穆跟著去了,都心力交瘁疲憊不堪。候豔、思夢、丁嵐輪流陪麗君說話,候豔怕她悶出病來慫恿她出去散散心,盛情難卻,麗君出了校門來到山坡上。小道西側的小樹林比從前好像更密了。麗君呆了一會走了進去,四年前的她和王軍就是在這裏第一次擁抱接吻,如今想來恍惚之間猶如昨日。麗君靠著樹坐下了,望著前麵的草坪驀地一股酸楚湧上心頭,她努力尋找當年和王軍的影子,然而已物是人非,眼前模糊了,很快鹹澀的淚水滑落下來。不知過了多久,麗君昏昏沉沉中聽到有人叫她:“姐,姐……”是侯豔。麗君忙用袖子擦下眼睛:“啊,我睡著了。”侯豔微歎一聲緊挨她坐下了,說:“姐,真不知道咋說,我總想人還是不長大好,長大了事太多太複雜,老像上學時無憂無慮多好?”

    “竟說傻話,”麗君捋下秀發沉重地說:“要是那樣還有什麽滄桑可言?”

    “姐,咱不談這些,你今後怎麽打算?”

    “當然繼續找,媽的。鳳姐迴來沒?”

    “這才走幾天,沒呢,哎姐,聽我二哥說王軍這撥兵是今年底複員,幹脆就讓他複員得了,當個破軍官有什麽用?”

    麗君怔了片刻搖搖頭說:“我不打算找他了。”

    “你是怕嬸子?”

    “不是那迴事,孩子都丟了我找他還有什麽理由呢?”

    “可是萬一——笑娟那丫頭片子可不白給。”

    “嗯,”麗君沉默了。在白城的這段時間麗君時常聽到母親與王軍父親的一些纏綿故事。婭賀格經不住麗君詢問透露了念華是王華民的女兒,同時否定那些故事多半是傳說。麗君明白了為什麽第一次見到王軍就有依稀相識的感覺,原來他的姐姐一直在自己身邊。總有雲開日出的時候,母親總有同意我和王軍結合的那一天。麗君這樣想著。在她的生命裏目前最緊要的就是把小天賜找到。婭賀格一再強調寧斌不會傷害天賜,他以為天賜是他孫子呢,所以才抱跑了。麗君也這麽認為,不過自己的骨肉怎麽放心讓別人撫養無限期地分離呢?再說孩子在他那裏能學什麽好?瞅光複那水了吧唧的樣!一想到光複麗君冷哼一聲。上個月門衛老史頭辭職,麗君還在白城呢,思夢打來電話請求讓光複接替,麗君討厭他,礙於情麵也就答應了,過後一想自己不在學校真要來個惹事的沒個能打能梃的人還真不行,光複再沒規矩也不能在妹妹麵前失禮,這幾天聽丁嵐說光複老跟侯豔扯皮,當時麗君正心不在焉也就沒用心聽。在她心裏想的隻有一件事:找到天賜!無論天涯海角,無論付出什麽代價!

    “姐,”

    “嗯?”

    “找孩子是要緊可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嗯,所以我打算長久地找下去,一年二年,十年二十年。小豔,這個廠以後就交給你了,找不著天賜我沒心思經營他。”

    侯豔叫了起來:“那哪行啊?!你不在我心裏沒底呀!”

    麗君勉強笑一下按著她的肩膀站了起來:“這幾個月我不在你不也主持挺好嗎?再說實在不行可以撥我電話嘛。”

    “可是,”侯豔咬著下唇注視著她,其目光讓麗君感到發窘,心想她又來小孩子脾氣了,剛迴來那天她就緊抱著麗君久久不放,令在場的人都覺得有點那個。

    麗君低著頭摟著她的腰往外走,說:“小豔,你不理解我的心情,當你有孩子時就知道了。”

    “有孩子有什麽好?”侯豔生氣地說:“自打你有了天賜整個人就變了,張嘴天賜閉嘴兒子,我恨你咋變得那麽俗?像上學時多好?”

    “哎呀小豔,等你結婚了就不會說這樣的話了。”

    “去邊去!”侯豔掇開她急步向前走去。麗君哭笑不得。

    讓少波頭疼的人又來了。珠穆一進門就把帽子往地上一摔大嚷:“他媽的寧斌,讓我逮著他的,上迴沒一刀捅死他算他便宜,這迴又他媽算計我來了。”

    婭賀格慌張地瞟了少波一眼。少波冷笑著剛要說話,婭賀格怕他說難聽的忙把珠穆推到另個屋裏去了。世傑和雪茹迴自己的住處沒在這裏,祥珠參加同學聚會還沒迴來,少波想發牢騷見沒人聽隻好憋一肚子氣坐在沙發上抽悶煙。

    “姐你幹嘛?”珠穆被推坐在床上納悶地問。

    “你傻呀,”婭賀格白了她一眼。

    珠穆一怔,縮脖笑了:“我忘了。”

    “真是,哎對了,那個隊長你記得吧?他說王華民找過你。”

    “啊!”珠穆眼中放出光彩:“啥時候?”

    “就是咱倆分手後不兩年。”

    珠穆神情異常複雜,雙手緊緊握在一起,胸脯一起一伏,許久才恢複平靜,不屑地說:“關我啥事。”眼中卻閃著淚花。

    “行了吧你,這裏也沒別人,當時我給你打電話,你老哭,我就沒說完,當著卓朗瑪的麵也沒法說,隊長就是聽他說的,咱爸沒死。”“算了吧,這麽多年了,我的罪遭也遭了,還是說哲雷真吧,一提咱爸我估計到寧斌上哪去了。”

    “上哪?”婭賀格瞪著她問。

    “你記不記得泰爾倫曾經槍殺過四個人?”

    “啊,記得。”

    “其中有一個是寧斌的父親,我跟你講過。”

    “對”。

    “唉!可惜我忘了是在哪殺的了,寧斌的家就在那裏。”

    “對呀!你不可能一點印象沒有吧。”

    “說的就是,”珠穆喪氣地說:“我隻記得是在南方。”

    “哧!”

    “我慢慢能想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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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姐到家時正值下午,光明打開車門還未上車就被鳳姐叫住了:“光明——晚走一會。”

    “幹嘛?”

    “我有事問你,走,上樓。”說著顧自進了樓裏,光明隻好跟著。

    光明問:“那個孩子找到了?”

    “沒找到,我不是問你這個事。”鳳姐在擔驚受怕中度過了兩個月,她怕小薇耐不住性子告了光明,那她及家人的名聲就毀了,好容易熬到麗君迴來她就急不可待地迴家找光明問個明白。

    “光明,”鳳姐坐在床上還沒喘口氣呢就問:“你這幾年是不是一直跟那個小嬌的妹妹同居來著?初七那天她找我來要人,又哭又鬧說肚裏的孩子是你的,這事是真的假的?”

    光明彷徨了,他已放棄跟鳳姐離婚的念頭,可是現在鳳姐質問的語氣他接受不了,他想解釋跟小薇很清白,又一想到過去鳳姐那麽讓人無法理解、無法容忍地對他,他壓抑內心深處的憤怒爆發了,將錯就錯,一翹二郎腿坦然地說:“是真的,老牛吃草圖的就是個嫩!”

    “好你個姓林的!”鳳姐氣得直哆嗦:“我沒想到你墮落到這個地步,可惜我還為你守身子呢。”

    光明陡然哈哈大笑:“姚鳳,說這些幹嘛,你不是一直守著嗎?”

    鳳姐臉頰緋紅瞪著光明好長時間才慢慢地說:“好,光明,以前是我不對,可近幾年我為了孩子為了這個家我盡力了,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呢?既然你……我就……”鳳姐嘴唇抖得厲害,她下了極大的決心,隻要光明真的承認和小薇同居那就離婚,然而事情擺在麵前“離婚”二字卻那麽難吐出來。光明預感到她要說什麽唿吸急促起來,表麵上做出不屑一顧的樣子。鳳姐看在眼裏痛在心上:“光明,我……我成全你……”鳳姐長出口氣:“這麽多年了都沒能使你迴心轉意,反而使你墮落,好,我無話可說,離婚了對咱倆都是解脫,這種有名無實的婚姻使我太累了,太累了……”見她這麽沮喪痛苦,光明又有點於心不忍,以前想離婚離不了,如今不想離婚卻……光明見她動了真,家庭即將破裂,他想挽迴,想解釋“這事”是小薇設的騙局,但是發過的誓言和強烈的自尊心牢牢地封住了他的嘴,他借口今天沒空明天再說溜了出來,他盼望鳳姐第二天會變卦,哪知第二天見到鳳姐她已把離婚申請寫好了,光明隻好裝出高興的樣子跟她走。

    昨天,小薇被光明好頓訓斥,小薇早有一套對付他的辦法,就是哭她姐,光明對這個蒸不熟煮不爛的滾刀肉一點辦法沒有。小薇對他的愛戀光明心知肚明,不過年齡的差距是一,另外,他總覺得在她身邊不安全,還有她動不動就撒潑讓光明頭疼,還有……基於種種,光明對她望而怯步。他曾讓聞姐給說媒盡快讓小薇成家,他也好了卻一份心願。聞姐一口答應了,隨後沒了下文,聞姐算得上風風火火的女子了,但她對小薇從心裏往外又恨又怕,小薇從不給她留麵子,即使自己不對也不許說,你嗓門大,她比你還大,說急了,她呸地一口扭頭就走,不幹了。多少迴的事實證明:沒有她還真玩不轉,她不在貨肯定剩。於是聞姐還得腆著臉把她請迴來,你一請,她就提這條件那條件,不滿足她她就不來,這不是雇員工而是雇祖宗,就這樣的人聞姐能成心給她介紹對象?簡直是笑話!不過她也承認小薇不愁搞不著。賣貨時小薇無論穿得怎樣邋遢吊兒郎當,她身上散發出的特有的青春氣息仍強烈地吸引著男孩們癡情的目光,有幾家酒店的少老板就是衝她來的,賣海鮮的業戶有的想高價挖走她,聞姐有所察覺,對小薇就更陪著小心了。

    光明發了一頓火走了,小薇以為他又會長時間不來了,哪知下班迴家剛拐過彎小薇就見光明的出租車停在樓門口,她欣喜萬分。光明的車停得當不當正不正,車頭擋住樓門口的一半,出入的人很不方便,小薇也覺得別扭,她慢慢上了樓,在門外站了一會才進去。果然,光明在客廳裏,小薇一推門一股煙直鑽嗓眼嗆得她大聲咳嗽起來。

    “光明哥,怎麽啦?抽這麽多煙?”小薇強忍咳嗽把門窗全打開,把電風扇對著窗外吹。

    光明半坐半躺在沙發裏,左手夾著煙一口接一口地抽著,小薇進來他隻動下眼皮。

    “小薇,”他聲音沙啞:“你的目的達到了。”

    小薇一怔,接著極度的喜悅使她幾乎暈倒:“你說什麽呀?”她裝糊塗。

    光明抬起頭,神情痛苦又無奈,臉上的淚痕清晰可見。以前削尖腦袋要離婚,如今一旦離了才知道自己原來這麽脆弱,由此他更加思念小嬌,也隻有小嬌才能充實他此刻內心的空虛和寂寞。

    見他這個樣子小薇心疼得要落淚,可目光一觸到他手中的相片她刁氣的眼睛睜大了,動作極快地搶了過來,是位少女的近照,她一眼就認出是自己的姐姐小嬌,正含羞甜甜地衝她笑呢。

    “遞我!”光明站起身往迴搶。

    “不給!”小薇醋性大發把相片背到身後兇狠地瞪著他。

    “快給我!”

    “就不給!怎地?你要再搶我就撕了它!”

    “唉——”光明頹然坐下來捂住了臉。

    小薇見光明對小嬌的相片都珍惜如命,不禁醋水狂冒,將相片狠命摔在他腦袋上:“給你!你跟相片過去吧!”摔門而去,驀地急轉迴來,揮手跺腳地大喊:“姓林的!我到底哪不好?你說!你說!!!是不是我姐死了你就惦記?要是那樣我也可以死!!!”

    “哎呀小薇!”光明擔心她真幹傻事:“我是你姐夫,我心裏隻有你姐一人,今生我不會再娶!”

    “既然你這麽想,那離不離婚還不一樣?離了反而更好,又何必這麽痛苦?”

    “我是為孩子著想。”

    “那你拿我姐相片是什麽意思?拿我姐相片幹嘛?咋不拿孩子的?這麽湊巧這時候思念我姐?”

    “我……”小薇的伶牙利齒讓光明無法招架。

    “光明哥,”小薇緩和了語氣:“你能接受我姐,為什麽就不能接受我呢?我會比……”

    “小薇!”光明打斷她的話,怕她把話說絕不好收場:“你也不小了,不要使孩子性。”

    “我沒使孩子性,”

    “我不一定適合你,你好好想想。”

    “不用想!”小薇果斷地說:“我已經想四年了!”

    “這——你容我考慮一下……”

    光明所說的考慮無非是緩兵之計,他覺得自己和小薇絕對是鋸末子和沙子,泡多長時間的水也揉不成團,他打算盡快找處房子藏起來,再也不見她,讓她死了這份心。豈知小薇棋高一著,第二天就不上班了,坐進他的車,他開到哪她就坐到哪不下來了,說跟他學開車,開車好玩兒,比悶在市場裏強,光明無計可施隻好先趕著往前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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