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孕的女人基本上都很難看,尤其是走路,越是要到臨產走路越像企鵝,臉蛋兒照平時也咧歪些。由於天天在一起的原因,光明、小薇都沒看出小嬌臉上的變化,她母親和她本人也沒發覺臉上有些浮腫,腳浮腫是知道的,因為自己的鞋穿不進去,所有的人都以為那是懷孩子帶的,因此都沒在意。小嬌幾乎不下樓了,隻讓母親每天攙自己在屋內走幾圈,離生產的日子不到十天了,光明不想出車了,要守著小嬌,被小嬌勸走了。小薇仍在聞姐那賣貨,工資比小嬌賣貨時多一些,一天聞姐遇到光明問他小嬌啥時能來上班,言下之意對小薇有點不滿意。光明聽得出來,他也覺小薇太鬼,心眼極多。果不其然,聞姐苦惱地說:“這個小薇可不像她姐那麽老實,啊,我不是說她手不老實,她又拉了幾個新主顧,就非要讓我再漲工資,賣手腕的行情我想你也能知道,別家賣貨的隻開一百八、二百,她才幹幾個月就已經開四百伍了,還要求漲,這不要我命嗎?前天說下月不漲就自己幹,我還不知道你的實力?要支持她小意思,她沒事就掰手指頭跟我算小帳,今天掙了這個客戶多錢,掙了那個客戶多錢,一個月掙他多錢,自己才分多少,嘖”,聞姐苦笑一下:“她才十七吧?我想咱倆加一塊也沒她心眼多,唉,沒個整,說實話沒她還真不行,她哪次休息我都剩貨,金海灘酒店那個少東家原本在我後麵那趟老郭那取貨,現在也來我這了,咱不是說風涼話,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是衝小薇來的,人家開車來,不用我送,其實他是掛著看小薇一眼,鬧幾句話說,上禮拜天她幾點迴的家?”

    光明正注意聽著,冷不丁見問打個愣神:“啊,嗯——上星期天,是有一迴下晚可能九點了吧。”

    “她咋說的?”

    “嶽母問她,她說跟你給夜市送貨去了”。

    “嗬——你看?這個小騷——小死丫蛋了,她是跟那個少東家上夜市吃燒烤去了,那晚我和閨女強拉我家那死鬼也吃燒烤去了,她還招唿我呢,這死丫頭,瞪倆眼兒撒謊,唉,怎麽整啊?她還要讓漲工資,我也不敢深說,一說她就要求歇兩天,就這還不到半個月就已經多歇一天了,最好是小嬌也來上班管著她點,我這多一個人也不算多,嘖,麻煩你幫個忙想想辦法,別讓小薇難為我了。”

    畢竟是自己的小姨子,光明不好說啥:“聞姐,她還是個孩子,不懂事,我迴去告訴嶽母管管她,這個小薇有時真不像話”。光明也納悶,為什麽一奶同胞的姐妹性格差距會如此之大,小嬌那麽溫柔善良,而小薇確刁鑽古怪,成天破馬張飛的,好像不知道什麽叫臉紅,見到光明出車迴來打招唿都與眾不同,總是話跟手一起到:“姐夫迴來啦?”啪一巴掌拍在他肩上,有時拍得很重,有時見他迴來不但不打招唿反而明顯地白了他一眼,讓光明莫名其妙好幾天。有一次他又被小薇白了一眼,錯肩過去時他偶然發現她縮下脖,好像偷笑一下。為這事光明問過小嬌,小嬌顯得心事重重,很快笑一下說:“她就這樣風一陣雨一陣的”。

    劉素英對小薇虎著臉的時候多,經常背地裏爭吵,有次不知為啥這娘倆又吵起來,光明和小嬌迴來,小薇正坐在地上作禍道妖地幹嚎:“爸呀,爸呀,你也不管你老女兒了,沒人疼的孩子手腳都冰涼啊——我的手腳就老冰涼……”劉素英在一旁又氣又難過,臉色蒼白直抹眼淚。小薇見他們進來立馬像關了電門似的止住幹嚎沒事似的起身上洗手間了。從那以後劉素英流露出要迴家,隻等小嬌生完孩子就迴去。光明真心實意勸嶽母,迴去幹什麽呢?那裏連電都沒有呢,再說剛來幾個月就迴去多不好。然而天下的事情並不都是如人所願的。

    這天傍晚,還沒吃晚飯,劉素英正在廚房忙活,屋內小薇和小嬌正聽劉歡的歌曲,突然小薇差了聲地叫了起來:“姐——姐——你怎地了?媽呀——看姐怎地了啦一一”劉素英一陣風似地衝了進來,見小嬌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眼睛上翻嘴裏吐著白沫,喉嚨裏發出唿嚕唿嚕的聲音。抽風!劉素英頭皮一下炸了:“嬌兒!嬌兒!”她哭喊著掐小嬌的人中,小薇也大哭大嚷:“姐呀!姐呀!醒醒啊!……”過了一會,小嬌醒了過來,眼睛睜得大大的陌生地望著她們,隨後呀地大叫直往後躲。

    “媽呀孩子,別嚇媽……”劉素英哭著拉住她,小薇早嚇癡了,小嬌叫的同時她也叫一聲,很快醒悟過來大喊:“媽,快送姐上醫院呐”。劉素英如夢方醒和小薇手忙腳亂在架著小嬌下樓。

    “你們幹嘛?”小嬌突然清醒地問。

    “呀孩子,你剛才怎麽啦?”

    “姐,你咋啦?”

    “我沒怎麽呀?我……我剛才覺得後腦勺疼”。

    “孩子,上醫院吧,你剛才抽了”。

    “媽,我沒事”。

    “姐,不行啊,好好的人誰能抽?”

    她們剛出一樓樓梯口,小嬌一陣痙攣又抽了過去,娘倆又大哭大喊起來。道邊修自行車的老頭和正下棋的好心人見狀圍了上來,詢問幫忙把小嬌抬到路邊。小薇邊哭邊截車,然而開車的遠遠一見是要拉臨產的病人都怕把孩子生在車上弄髒車子,僅減下車速又加大油門開走了,眾人氣憤地大罵不已,眼見剛緩過來不一會的小嬌又更嚴重地抽搐過去劉素英已哭喊破了嗓子,紅了眼的小薇見一輛麵包車駛來她猛地跳到路中央大喊“停車!”正急駛的車“嘎吱——”尖叫著緊貼小薇衣襟站住了,周圍驚唿聲一片,司機更嚇得麵白如紙。眾人七手八腳把小嬌抬上車,麵包車一直駛進醫院樓前停下了。此時的小嬌已人事不醒,劉素英和小薇早哭成淚人,各科醫生都趕來了,娘倆哭哭啼啼說不明白,隻一個勁說她抽了好幾次,一位年歲較大的女醫生擠了進來俯身看了看小嬌,又拿聽診器在凸起的大肚子上摁了摁,當機立斷,衝另幾名年輕女醫生一連串說出幾個藥名,又說三個快字。然而晚了,一切都晚了,各種顏色的藥瓶子還沒等掛上,小嬌就在一次更劇烈的抽搐後,在一片尖叫、大哭、大喊聲中突然地、永遠地離開了人間,隨她去的還有肚中不知姓別的孩子,沒有留下一句話,如果真要留下一句話,那麽,那句話一定是“光明哥呢?”

    花——謝了,是開得最豔麗的時候謝的,僅幾個人曾經嗬護過她,愛護過她,欣賞她的美麗。這朵花與其說是謝了,不如說是被硬掐了去,隨手扔在塵土之中,時間的流逝又把它變成塵土,不留任何痕跡,就像它壓根兒就沒開過,然而它確在愛護它的人的心中留下了永不磨滅的印記。

    光明趕來時小嬌的軀體仍在急救室,還是溫熱的,神情平靜安祥,幾名醫院工人正要把她拉走送到太平間。劉素英、小薇死死將她抱住死活不肯,光明衝進來撲到床前:“小嬌!小嬌?”他輕輕唿喚著:“小嬌,別騙我,快起來呀,小嬌……”

    “姐夫——”小薇哭叫:“我姐——不在了一一”

    “你撒謊!”光明陡然像暴怒的雄獅兇狠地瞪著小薇:“你撒謊!!!小嬌?小嬌!小嬌一一”光明聲嘶力竭地大喊一聲撲倒在小嬌身上昏了過去。

    慘!太慘了!目睹的人都哭著離開了,傳向別處,又引來更多的人,都僅看了一眼就流著淚走了,這其中就有姚龍和柏琳。姚龍從柏琳處得知光明和鳳姐之間的秘密,心裏早就原諒了他,並勸阻父母別難為他。老倆口雖然不明事情真相,但一見兒子改變了原先的態度,也感到錯處肯定是在女兒身上。姚龍、柏琳迴到病房眼淚仍止不住地流。

    慘!實在是慘!一屍兩命。光明發瘋似地哭喊著,抓扯自己的頭發,劉素英坐在地上有氣無力地“嬌兒嬌兒”地哀哭。小薇“姐呀姐呀”地哭叫,捶打床沿。窗外圍觀的人換了一茬又一茬。醫生、護士不忍見這慘景都躲開了,死人的場麵她們見過,但像這樣真誠的哭喊場麵仍使他們落淚,也使那幾個醫院工人動容,他們的職責不容許死人長時間停留在這裏,必須送到太平間。他們眼圈紅紅地勸著這三個人。突然,正在痛哭的光明大叫一聲低著頭狠命向牆撞去,小薇正被拉開,見狀尖叫一聲擋在光明身前,幾個工人也反應極快地拉他,但小薇還是被撞得嗷地一聲勾縮在地。劉素英瘋了似的跳起來劈頭蓋臉使勁捶打光明:“打死你!打死你!還我女兒!還我女兒!你害死小嬌,還要害小薇,打死你!打死你!……”

    “好!好!”光明長跪在地上慘笑著挺著挨打:“媽,打死我,快打死我呀,使勁兒呀!小嬌不在了,我還活著幹嘛?使勁!拿刀來呀……”

    那幾個經常跟死人打交道的工人落下淚來。

    光明垮了,眼中的淚一直未幹,目睹那縷青煙與天上的白雲溶為一體,他舉起手向它招了招,麻木的嘴角好像笑了一下,小薇毛骨悚然抱住他大哭:“姐夫,你沒事吧,你可別有事呀”。光明伸出手摸她的頭做迴答,手剛抬一半身子一軟昏了過去。

    光明從既將又要為人父的天堂一下掉進失去最愛的人的地獄之中。此後的幾天他一直躺在醫院裏,小嬌兩個字成了他淚水的代名詞,哪怕在他半昏睡時囈叨小嬌二字淚水馬上泉湧出來。

    這天他又像木頭人一樣半躺在病床上盯著對麵的牆壁發呆,嘴角不時抽動一下,好像小嬌正在那裏衝他笑呢。眼前一閃,一位似熟悉似陌生的女子在他身邊坐了下來,小薇推了他一下。

    “光明”,女子說話了。

    光明木然地轉過頭打量她,“姚鳳?!”他的表情極複雜,憤怒、厭惡、痛苦掙鬥著。

    “光明”,鳳姐不知該怎樣安慰他。死去的是自己的情敵,自己應該高興才是,但此時她高興不起來,見光明這麽痛苦她更後悔當初自己為什麽竟犯那陣“邪病”,以至失去這樣一位至情至義的好丈夫,假若因為情敵的死他沒有了歡樂那還不如情敵活著呢。

    “你來幹嘛?”幾天來光明第一次主動開口說話,鳳姐的目光一觸到他的目光不由哆嗦一下,好冷酷啊。她被問住了,一路上打的腹稿在這四目相對的瞬間化為烏有。她掃了另一側坐在床邊的女孩一眼,見她眼中充滿敵意,正挑釁地望著自己,鳳姐如坐針氈如芒刺背:

    “光明,我……”

    “閉嘴!”光明怒目而視,腮上的咬肌一動一動的:“我的名字是你叫的?你這個劊子手!”

    “我”?

    “是你害死小嬌的,”光明逼視著她:“不因為你我怎能遇到小橋?又怎會有今天的結局?”光明攥緊了拳頭:“你才是兇手!”狠砸著床大吼:“你是兇手——”

    鳳姐逃也似地跑了,她買來的東西緊隨其後被扔了出來,這樣的相見場麵她沒料到,柏琳追了上來,她一直站在光明病房外麵,他的吼聲把她嚇得心驚膽戰。

    “小鳳,唉,都怪我太性急了,”柏琳自責地說:“沒想到這些天了他還這麽痛苦,要不過些日子再來看他興許就好了。”

    “嫂子,事情沒那麽簡單,”鳳姐沮喪地說:“光明恐怕這輩子都不能原諒我。”

    “你不要太悲觀,換了誰遇到這事都承受不了,可惜了挺好的女孩,要是早到半小時搶救就沒事了,唉……”

    趕走了鳳姐光明渾身輕鬆了許多,扭頭見小薇一臉疲憊地坐在那裏, 他環顧一下四周問:“媽呢?”

    “媽走了。”小薇一捂嘴不讓自己抽泣。

    “上哪了?”

    “迴老家了,帶著姐姐的骨灰走的。”小薇哽咽著說。

    “啊?怎麽?”光明心一陣絞痛,急忙下地說:“走!”

    “姐夫,幹嘛?”

    “媽咋這麽急走呢?”

    這個問題小薇不好說,她隻知道母親恨這個城市,恨城裏人,恨那些開車的。劉素英走了,是流著淚抱著小嬌骨灰匣走的,臨走時還要把小薇帶走,強拉硬拽,小薇大哭著坐在地上喊:“媽呀,你就當沒生過我,非要帶我走那就把我也裝進匣裏吧。”

    光明見小薇低頭未答,也沒強問,辦完出院手續在大門口碰見聞姐拎著一兜水果正往裏走。聞姐搶先熱情莊重地打招唿:“光明出院啦?哎,小薇”。

    “聞姐看誰去呀?”光明強打精神問。

    小薇碰下光明搶著說:“姐夫,聞姐天天來呢,我告訴過你呀。”

    “噢噢……”光明影影糊糊有點印像。

    小嬌的香消玉殞聞姐也知道了,小薇這些天沒來上班,她的生意漸漸下滑,貨越剩越多,交易額一天不如一天,老主顧還在,另賣明顯稀楞八疏,屈指一算還不如多給小薇開支而多賣貨呢,最起碼大麵上顯得紅火一些。所以這幾天聞姐天天來看望光明,好借此讓小薇快點上班,她每次都是傍晚有空,那時光明總是處在半昏睡狀態。在聞姐再三要求甚至肯求下小薇答應第二天上班。

    第二天早晨 ,光明驅車去接劉素英。到了那裏,劉素英將他拒之門外,破口大罵城裏人和開車的,邊罵邊痛哭流涕,好在柱子和他父親從中解圍、勸說, 劉素英才緩和態度,帶光明到山坡上看小嬌的新墳,新墳在薛大山的墳旁邊。光明自是抱著墳大哭一場,臨了,他還是要接劉素英迴去好孝敬她來報答和小嬌的夫妻一場,可是劉素英態度堅決執意不肯。後來趕在下雪之前和過完年雪化之後光明又去了兩次,劉素英仍鐵心不來,光明不得以出資將劉素英的小草房翻蓋成四間氣派的紅磚大瓦房,這座房子乃至十多年後仍是這座山村最高最令人眼熱的。

    光明從劉素英處迴來已是第四天晚上,天剛見黑 ,一邁進門小薇就撲進他懷裏抽泣起來:“姐夫,我還以為你扔下我不管了呢。”

    “傻丫頭,怎麽會呢。”光明摩挲她的頭說。

    “這些天你幹啥去了?”

    光明納悶:“接咱媽去啦?”

    “噢,我還以為跟那個女人走了呢。”

    “嗯?噢,”光明搖搖頭知道她說的是鳳姐。臥室裏的一切都變了,不見一件小嬌的東西,連她用的木梳和小鏡子都不見了,屋裏沒有了小嬌,顯得空蕩蕩的。光明突覺一股涼意襲來,他下意識地搓下胳膊,碰到一雙軟綿綿的小手。

    “光明哥。”

    “小嬌?!”光明驚異地轉過臉,這才注意到小薇的發型、打扮、衣著都是摹仿小嬌的,光明激動得渾身發抖,驀地臉一正:“小薇,別胡鬧,還是叫我姐夫才對。”小薇垂下眼簾,熱切的目光暗淡下來,很快,消失的笑意又迴到臉上:“姐夫,你累了,休息吧,明早我做飯。”習慣地拍了光明一巴掌迴自己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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