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躺在床上,鄭大哥毫無睡意,欲哭無淚。鄭大哥二十九歲,他的妻子穆輝是他中學同學,兒子剛滿五歲,這本是個很幸福美滿的家庭,卻在前年破裂了。鄭大哥在藥廠上班時還是個毛頭小夥子,曾和同廠叫閆萌的女孩相處過,說是相處其實僅是鄭大哥心裏這麽認為的,互相間並未說破,隻是經常在一起看電影、逛公園、下館子、說說笑笑,周圍人都默認他們是一對。然而,一天鄭大哥動情地握著她的手表白時,閆萌卻杏眼一瞪,甩給他個耳光扔下一句:“你醒醒吧”!揚長而去。鄭大哥糊塗了,痛苦無顏之餘再也沒去上班,到叔叔所在的賓館跟他學理發,過了一年,他在一個菜市場道口的街麵上開了一家“老中青”理發店,邊開店邊自學新潮發型。由於地理位置好,服務熱情周到,效益相當可觀,不到一年他帶了幾個徒弟並擴大營業麵積,這時穆輝出現了,在這之前穆輝也常來,但這次不同。

    那是夏天的傍晚,已掌燈多時了,穆輝身穿紅白相間的連衣裙走進理發店,此時偌大的發廊隻有鄭貴鐵一人在拖地,聽到聲響一抬頭,眼前一亮,一位亭亭玉立的女孩站在麵前。

    “啊,穆輝,這麽晚了怎麽……”

    “怎麽?”穆輝咬下嘴唇:“趕我走嗎?”扭頭就走。

    “哎——別,不是不是……”鄭貴鐵感覺她今天神色有點不對勁兒,趕忙扔下拖布擋在她麵前,穆輝收腳不及撲在他胸前,順勢將他摟住抽咽起來。鄭貴鐵腦袋嗡地一下一片空白,緊張得要命。自他挨了閆萌的一記耳光後就再也不敢碰女孩手了,甚至不敢跟女孩主動說話,開了發店見到女顧客也隻點頭一笑,他認為這肯定一點毛病挑不出來,以至形成習慣無論見著誰都點頭一笑,後來老主顧建議他把牌子換成點頭一笑理發店算了。

    今天穆輝投懷送抱自己得挨幾個耳光呢?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雙手似碰非碰地放在穆輝腰際,要推開又覺太無情,嘴裏語無倫次不知說些什麽。迴想中學時穆輝是文藝委員,活潑開朗,愛唱愛跳,無論男生女生都能瘋玩到一起,上了高中後就從未見過麵,哭鼻子還是第一次看見。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穆輝像驚醒似的激靈一下跳開,雙手慌亂地擦著眼睛,貴鐵嚇得雙手護住臉瞪著眼睛,看她是不是要扇他耳光。穆輝見他這個樣子被逗得咯咯大笑,掐他:“鐵子你羞我?”貴鐵沒想到會有這種結果,笑著邊躲邊說:“怎麽眼睛還能出汗呐”?“你……”穆輝追掐他,貴鐵一躲坐在沙發上,穆輝撲倒在他懷裏咯咯笑個不停,貴鐵見她不起來隻好抱著她,說:“一會兒哭一會兒笑,誰把文藝委員氣成這樣了?”

    “你——”穆輝止住笑,盯著他的臉咬著牙狠命掐住他的胳膊,像發泄怒氣的孩子。貴鐵感覺一股鑽心刺骨的灼痛由胳膊通往全身,但仍眉毛也未皺一下,笑呤呤地與她對視著,過了好一會兒穆輝才長出口氣,鬆開手垂下眼簾,身子也軟了下去。

    “好,好,你不生氣就好。”貴鐵像哄小孩一樣哄她。

    穆輝含淚的雙眸陡然射出異樣的光彩,驀地,貴鐵眼前一花,嘴唇被穆輝柔軟濕潤的嘴唇狠狠地吮住了,他呻呤一聲,腦中滿是漿糊,耳中嗡嗡嚶嚶直響,一滴甘露鑽入口中很快喚起他沉睡的心,他緊抱著她瘋狂地迴吻起來,連進來一個人又走了出去都不知道,他們就這樣如饑似渴地親吻著,忘記了時間與空間,最後雙雙滾倒在床上……一陣地動山搖之後,貴鐵內疚地吻下穆輝喃喃地說:“真對不起,我……”

    “鄭哥,”穆輝默默地流著淚說:“你不會後悔吧?”

    “怎麽會呢?我已經這樣對你,不過……我總覺好像是——乘人之危。”

    穆輝身子一振,突然趴在床上放聲大哭,貴鐵不知所措。他說對了,穆輝在幾個小時前剛剛被熱戀了兩年的男友拋下了,她心灰意冷地來到這裏。鄭貴鐵見她大哭不止知道刺了她的痛處,更加無地自容,隻能無言地安慰著她。穆輝哭了很長時間,利索地穿上衣裙不顧貴鐵的阻攔衝出門去,等貴鐵穿好衣褲追出來時她已蹬上自行車走遠了,貴鐵大喊要送她,她的自行車頓了一下又加快了速度,貴鐵追了一段,穆輝拐個彎消失在黑暗之中。他茫然地望著她消失的方向猶如做了一場夢,直到倆腿發酸才有氣無力地往迴走,進了臥室一眼瞥見床單上的血跡才敢肯定剛才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他把床單疊好抱在胸前迴味著剛才的激情與熾烈,暗罵自己無恥卑鄙。他換上新的床單躺在上麵久久無法入睡,迴憶著閆萌扇他耳光時的冷酷無情,穆輝狠命掐他時的痛苦無助的眼神,離去時倔強固執的背影,而親吻和在床上時那——女人,太難理解了。貴鐵緊緊抱著腦袋,時而側耳細聽有沒有敲門聲。“如果穆輝此時再迴來該多好哇,我一定跪下來向她求婚。”然而,穆輝整整一個月沒露麵,好像就此在地球上消失了。

    第二天早晨,貴鐵被一陣敲門聲弄醒了,一看時鍾嚇了一跳,已經八點多了。他急忙穿好衣褲來到營業廳,隔著門玻璃見是他的大徒弟崔賀。門一開馬路上的車鈴聲、喇叭聲頓時大了許多。

    “師父”,崔賀詭秘地一笑,眼睛在貴鐵的臉上來迴掃描像在尋找什麽。貴鐵臉一紅故作生氣地說:“瞅什麽?沒見過嗎?”

    “哼哼”,崔賀冷笑兩聲走到臥室門口手攏著耳朵聽著。

    “搞什麽鬼”。貴鐵一扒拉他腦袋剛要進去。

    崔賀問:“嫂子呢?”

    啊!貴鐵大驚,呆住了。

    原來,昨晚崔賀鑰匙落這了,轉迴來取目睹了他們狂吻的一幕,使這十七歲的男孩做了一宿春夢。他洋洋得意地等著貴鐵迴答,貴鐵張口結舌。另兩個徒弟張奇、張跡哥倆走了進來,他衝崔賀使個眼色進了臥室,整整一天貴鐵魂不守舍望著門口發呆,顧客走到跟前他才如夢方醒站起來打招唿,崔賀知道怎迴事,不時看著貴鐵的背影向張奇、張跡擠眼睛,哥倆不明情由莫名其妙師父的變化。

    第二天、第三天過去了,貴鐵終於忍不住相思之苦出門尋找穆輝,想見到她問一問“為什麽要把身子給我,卻又突然離去,而且一去不迴”。然而談何容易,東陵區的麵積跟一般的城市差不多,要找一個人無異大海撈針,到這時他才後悔:沒問她的家住哪,在哪上班也沒記住。不過既然是騎自行車走的估計不會太遠,貴鐵騎著自行車像瘋了一樣沿著穆輝離去的方向憑感覺尋找起來,有幾次險些碰著人,又注意會在路上遇見,他不得不把車速減慢一些。他猛然想起穆輝可能在紙板廠上班,到了那一問沒有這個人,他懷疑自己記錯了,可能是針織廠,到了那一打聽是有這個人,但已五十多歲了,當打算繼續找時,忽地想到她可能會到理發店找他,就又發瘋般地往迴騎。天天如此,一連兩星期終於身心俱憊垮了下來。理發店的生意隻能由三個徒弟支撐,除非有老主顧專點他,他才強打精神應付,張奇、張跡倆徒弟也早知道了,暗笑師父太傻,又為他的癡情感動。一個月過去了,貴鐵打消了希望,又開始迎來送往招待顧客。

    這一天,淅淅瀝瀝下了一天的雨,生意比較清淡,天將抹黑,貴鐵早早讓三個徒弟走了,自己獨自坐進沙發裏,閉著眼睛傾聽鄧麗君如泣如訴的歌聲,而思維卻在大腦的支配下映出一幅幅畫麵,每幅畫麵都是穆輝的影子。活潑開朗的笑聲,忽閃忽閃的眼睫毛,聽人說話時微揚眉毛的神態,專注的眼神……突然,穆輝迷人的臉蛋變成了閆萌,眼中射出嘲笑、無情的目光,一轉身又變迴穆輝,身穿紅白方格相間的連衣裙正在獨木橋上向他姍姍走來,突然“哢嗒”一聲橋斷了,穆輝悠地掉了下去,貴鐵大叫一聲驚醒了,原來是一個夢。這時一個模糊的纖細苗條的腰身裹在紅白方格的連衣裙內立在他眼前,貴鐵以為還在夢中,揉揉眼睛抬頭細看,驚得叫了起來,果然是穆輝,濕漉漉的劉海粘在額頭上,蒼白的鴨蛋臉上一雙烏黑的大眼睛正驚呀地望著他。“穆輝——”貴鐵叫著跳起來死死將她摟住,抽泣起來,穆輝也緊緊摟住他的腰,貴鐵很想說找你找得好苦,想你想得要死,可此時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一個勁地流淚,越來越緊地摟著她,很怕稍微鬆一鬆她就又會跑掉再也找不著。

    “鄭哥……”穆輝輕輕掙紮:“我喘不過氣來,鄭哥,我上不來氣兒……”貴鐵忙鬆開一些,在她腦後用手擦幹眼淚,他怕樣子難看,略穩了穩情緒才慢慢放開她,他們默默對視著,少頃,穆輝淒然一笑捏貴鐵的下頜說:“誰把我鄭哥氣哭了?”貴鐵想笑但僅咧下嘴眼淚不爭氣地刷地一下又湧了出來,他趕忙抓住穆輝的手把臉擋住,然而淚水還是不斷地滴落在水泥地上。穆輝陶醉了,她沒想到還有男人這樣再乎她,為她流淚。他們相愛了,在幾個月後的十月一日舉行了婚禮。貴鐵始終不知道也沒問穆輝那一個月的行蹤和心裏的秘密,穆輝也從未提起。婚後不久“老中青”發店經重新裝修改名為“點頭一笑”美發廳,穆輝再也沒去麻紡廠上班,也學起美發技藝。貴鐵三個徒弟早可以出師另立門戶,但沒一個願意走的,他們認為自己幹未必有在這裏掙錢多。貴鐵可謂春風得意,既有了蓬勃發展的事業,又有了甜蜜的家庭,到兒子出生時他已是小有名氣的富翁了,他們的生活平靜而幸福,直到有一天閆萌突然出現在“點頭一笑”美發廳,從此一切都改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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