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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拍完這場戲後,傻小子一直低著頭不說話,大家都以為他是害羞了。晚上睡覺的時候,本來一沾枕頭就著的他,也跟烙餅似的翻來覆去,吵得王大倫和汪雙寶都難以入眠,王大倫實在忍不住說了他兩句這才消停。


    第二天一早起床,兩人卻意外地發現傻小子早就不見人影了,衛生間裏卻晾著一條內褲。兩人不由相視一笑,那傻小子肯定是不好意思躲出去了,他們都是過來人,白天看到美好的事物,晚上跑馬,這是很正常的事情。


    這段時間拍攝比較順利,李陽很大方的給劇組放了半天假,大家隨意在小鎮上逛逛,買些生活用品,當然也有幾個小年輕一起結伴去喝喝“保健野雞湯”啥的。其實在新舊世紀交替的這幾年是各地最“繁榮娼盛”的時期,往往一條街都是,就象當初拍《小武》的時候,老賈帶他們參觀的汾陽經濟發展新增長點一樣,你如果想要找個正經理發泡腳的地方還真不太容易。


    汪雙寶也出門了,不知道這老家夥是不是也憋不住,跟劇組的小年輕一塊兒去瀟灑了。王大倫沒出門,他很不喜歡這個地方,因為是采煤區而且又是冬天,幾乎每家每戶的房頂上都冒著黑煙,空氣汙濁到了極點。他原本想給女朋友打個電話,但看看這個時間點女朋友應該還沒有起床。隻能躺在床上調著電視節目,準備打發這無聊的半天時間。


    沒過一會兒,汪寶強迴來了,他顯然沒料到王大倫在屋裏,有些尷尬道:“叔,你沒出去逛逛?”


    “不想出門,你咋沒跟他們一起出去玩?”


    “沒多大意思。”汪寶強甕聲甕氣地迴答了一聲,坐到自己的床上,隨手拿起劇本翻看起來。


    不得不說有時候看著汪寶強挺笨挺傻的,但這小子還是很認真的,至少在台詞方麵很少出錯,這跟他平時沒事就拿著劇本背台詞是分不開的。


    而且這小子別看有時候有點人來瘋,但在某些方麵還是很識趣的。比如劇組成員經常會聚在一起吃吃喝喝,剛開始因為他是主角,一般都會喊他一聲,可他卻從來不參與。其實並不是他不想吃,而是囊中羞澀。他本來日子過得就艱難,李陽給他開的片酬攏總才兩千塊錢,預付五百,剩下一千五得殺青了才給。大夥也都知道他的情況,所以叫了幾次他都不來,後來就不再叫他了。


    “哎,寶強,拍完這部戲你想幹啥?”王大倫有話沒話地問了一句。


    “迴家!”汪寶強脫口而出道。


    “我都兩年莫迴家了,今年說什麽都要迴家過年。”傻小子說這話的時候,眼睛亮晶晶的,充滿了期待。


    “這兩年你咋沒迴家呀?”


    汪寶強愣了愣,垂下頭,道:“混的不好,又沒錢,沒好意思迴家。我……我都連電話都沒打過一個。”


    “嗯?你咋不打電話,你不怕你家裏人擔心啊?”王大倫詫然道。


    上輩子他是孤兒,一個人無牽無掛的,但他非常理解一個打工者對家的眷戀。


    “我……”


    汪寶強神情變的迷茫,他以前確實不知道該跟家裏說什麽,說自己在京城過得很苦?說自己還沒混出來?還是說自己還沒掙到錢,沒有多餘的錢寄給他們……


    不過他很快又笑起來,道:“今年我能迴家,到時候給他們一個驚喜。”


    王大倫猜到他沒有說出來的苦衷,這種情況在打工者中很常見,沒有掙到錢都不好意思跟家裏人說。


    看著傻小子臉上的笑容,他的心裏不由有些酸楚,拿出手機遞過去,道:“別驚喜了,趕緊給家裏打一個吧。你這麽長時間沒音訊,你家裏人不知道有多擔心呢!”


    “叔,我……我家莫電話,得打到村委會,讓村幹部去叫,這一來一迴時間很長,這是長途,很費錢……”汪寶強欲接又止,猶猶豫豫道。


    “廢什麽話呀,讓你打,你就打唄!扯那麽多幹嘛?”王大倫把臉板起來道。


    “哎!”


    汪寶強連忙應了一聲,接過手機。


    其實他這段時間他確實想給家裏打個電話,但他沒有手機,整個劇組也就他一人沒有手機,以前住在縣城賓館的時候,房間裏雖然有電話,但隻能打市話,長途要另行開通計費,他怕劇組說話,也不敢打。


    他趕緊從書包裏翻出一本破破爛爛的通訊錄,時間隔了這麽久,老家村裏的電話都有點記不清了。


    撥打號碼的時候,還忍不住抬頭感激地看了看王大倫,盡管此時王大倫正在看電視都沒看他。


    村裏的幹部接了電話,就去他家喊人了,汪寶強拿著手機貼在耳邊靜靜地等待著,電話那頭一直不出聲,他一直在猜會是誰來接電話。


    “你是誰呀?”電話裏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是哥哥!是自己的哥哥!


    汪寶強深吸一口氣,抑製著要跳出來的心。本想說,是我,寶強。但話到嘴邊,脫口而出的卻是:“家裏的莊稼怎麽樣了?你們都還好嗎?”


    “誰?你是寶強?”電話裏的聲音明顯顫抖了。


    “爸叫什麽名字,媽叫什麽名字?”電話那頭問話的聲音聽起來很怪。


    “這還能是假的,真是我,爸叫……”


    電話那頭幾個聲音同時開始說話,“說對了”,“真是寶強”,“問他在那兒呢”,聽著是媽的聲音、姐的聲音、爸的聲音。


    汪寶強張張嘴,剛想說話,就聽見他哥一陣破口大罵:“這些年你跑哪兒去了?一個電話都沒打迴來過。以為你死了。”


    “沒有,我沒死,我挺好的,我演了男主角了。”傻小子在聽筒這邊哭了起來。


    “演什麽也要給家裏打個電話啊。媽都想死你了,提起你就哭……”哥哥在那邊也哭了起來。


    “我想迴家。”終於,汪寶強說出了這句話,霎時間,心頭一陣輕鬆。


    是的,他想迴家。


    在他作為替身,從高高的梯子上摔下時,他想迴家。


    ?找不到龍套的工作,躺在出租屋裏夜不成寐的時候,他想迴家。


    在工地上做明星夢被工友們嘲笑的時候,他想迴家。


    暗戀一個女孩卻被拒絕的時候,他想迴家。


    ……


    聽到汪寶強哭哭啼啼地在那裏打著電話,王大倫大致能猜出電話那頭他哥說了什麽,他沒去打擾寶強,而是把電視機關了,默默地走到門外的走廊裏點了一根煙。


    至少汪寶強還有家,還有關心他的家人,而上輩子的他呢?


    王大倫搖搖頭,且不說汪寶強最後獲得了成功,而他在上輩子到死依舊碌碌無為,這本身就不好比。更何況他現在已經獲得了成功,同樣有家,有家人,更有漂亮的女朋友,他還有什麽不能放下的呢?


    過了一會兒,傻小子淚痕尚存卻又掛著笑容地走出來,把手機還給他,感激道:“叔,謝謝你。”


    王大倫點點頭,看了看他道:“如果你想早點迴家,那戲就得好好演。既然你想做個演員,那就沒什麽不好意思的,好好演,爭取快點殺青,你也好早點迴家。”


    “嗯!”汪寶強重重地點了一下頭,道:“叔,我記住了,我一定好好演。”


    兩天鎮上的戲份拍完,劇組照例拉迴小煤窯,今天的戲份略微輕鬆,沒什麽大內容,都是一些過渡的戲。但由於需要一部分礦工的配合,沒有經過合練,礦工們又不懂如何拍戲,老是有人不由自主地看攝影機的鏡頭,導致不停的ng。


    好在李陽早有準備,備了不少裝著十六塊八的紅包,及時地一人發一個。礦工們既有錢收,而且十六塊八,正好是“一路發”的諧音,還能討個好口才,礦工們還都樂意配合。


    要知道在井下挖煤的礦工都是非常迷信的,一到井下他們的命就掌握在老天爺的手裏,是生是死全憑老天爺發落了。


    王大倫曾經聽一個本地礦工說過,他的老婆在家裏供了一個佛龕,每天他出門時,他老婆就在佛龕前點起三炷香。每天,如果香總也點不著,或者香中途滅了,他老婆就會神經質地阻攔他,不讓他上工,怕他這一天會出事。


    一個群戲的鏡頭拍了整整二十多遍才算ok,王大倫和汪寶強、汪雙寶三人累得夠嗆,因為每拍一條,他們都需要跟礦工一起挖煤上煤,二十多條,他們仨足足挖了快小一噸的煤了。


    洞裏沒法計算時間,而且進進出出麻煩,折騰不起,所以下來一次必須要盡可能的把計劃內的戲份拍完,要不然就白下來了。肚子餓了,也隻有餅幹和水,隨便墊吧兩口。每次李陽都很過意不去,保證下次迴鎮上,他請大家搓一頓。


    許是王大倫上午跟汪寶強說的話起作用了,今天傻小子的表現格外出色,雖然之前浪費了不少時間,但把計劃的戲份全部拍完,居然還比平時提早了不少時間。


    饒是如此,迴到地麵已經是淩晨了。因為提前打過招唿,姚礦長的親戚早就準備好了飯食和熱騰騰的洗澡水。


    剛開始看到這裏那個黑漆漆的礦工專用的洗澡水泥池子,有點輕微潔癖的王大倫還真有點下不去。但在這種鬼地方你不下去就沒地洗澡,隻能硬著頭皮下去,時間長了也就習慣了。


    七八個人一起下去,等洗完,饒是剛放的幹淨的水都已經漆黑一片了。大夥都累的夠嗆,吃了點麵條,考慮到天都快亮了,劇組的其他人員沒迴鎮上,一起在兩間屋裏擠一擠,稍微打個盹,過個四五個小時還得繼續拍。


    淩晨時分,格外地冷,大家都不敢在屋外多停留,王大倫抖抖索索地跑到屋後去放水,完成睡覺前的最後一道程序。


    突然地麵晃了晃,他整個身子也跟著顫了顫,差點沒尿在褲子上,他都沒反應過來,就聽“轟”的一聲巨響,緊跟著就是“鐺鐺鐺”一連串的敲擊鐵管的聲音。


    地窩子裏的礦工們紛紛鑽出來,一邊披衣裳一邊向井口集中,嘴裏還不停地喊著:


    “塌了!”


    “塌了!”


    王大倫的腦子“嗡”的一下,趕緊把鳥兒裝起來,跟著一起跑向井口。


    這時劇組的人也都從屋裏出來,七嘴八舌地問道:“咋啦?”


    隻有李陽臉色煞白,他去過很多礦井,經驗豐富,他知道發生了什麽。


    王大倫幾乎連滾帶爬地蹭到井口,探頭往下望,那數百米深的立井,目不見物,黑幽幽的好像直通到彼岸……


    跟戲裏的劇情一模一樣,姚礦長的第一個反應封鎖消息,把出去的唯一一條路口封鎖起來,然後待地質層平穩後下井搜索。


    礦工許是見慣了,從剛開始的慌亂馬上就變的有條不紊,聽從姚礦長的指揮,讓幹什麽就幹什麽,甚至是下井搜索,他們似乎並不害怕下麵會不會發生第二次垮塌。


    說起來諷刺的是,劇組的反應居然和姚礦長一模一樣,嚴禁消息外泄。他們也怕啊,剛才在底下他們還組織礦工拍攝呢,要是沒有耽誤那兩個多小時,那些礦工說不定就能早點升井,說不定就能避免這起悲劇……


    李陽,包括所有人都不敢再想下去,他們也怕,怕莫名其妙地引起恐慌,先把事件控製在小範圍內,再商量解決。這個思路就很官方化了,雖然初衷不同,但結果類似:隻負責善後,不負責真相。


    沒人想著去報案,讓官方來解決。因為就像劇本裏寫的那樣:“這些貨一來,不拿個十萬二十萬的準打不走!”


    而且說不定劇組還要受到牽連。


    井下有八人,兩個躲過一劫,另外六人,二死四傷。其中一個死者正是協助拍攝的群演之一,是個很開朗的小夥子,兩個小時前大家還在井下一起說說笑笑呢,轉眼就變成了一具冷冰冰地屍體。


    汪寶強首先就受不了,之前就數他和那小夥子聊的最投機,抱著頭“哇”的大哭起來。緊接著就是胡曉曄,他是純屬嚇的,臉色煞白,嘴裏還喃喃自語道:“死了,死了,不拍了,不拍了……”


    李陽都來不及安慰,就被姚礦長請了過去,去了整整有兩個多小時,盡管已經拍了十幾個小時的戲,大家都累的夠嗆,但這時卻沒有一個人能睡得著。大家都一陣陣地後怕,今天要不是汪寶強表現好,這時候說不定他們也得埋在下麵。


    直到李陽迴來,王大倫趕緊問:“怎麽樣?”


    李陽神情疲憊道:“沒事了,收拾收拾,咱們迴鎮上,這裏恐怕不能再拍了。”


    大家等的就是這句話,哪怕是能拍,誰還敢下井呢?趕緊收拾收拾,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了這個小煤窯。


    直到車上李陽才說清了事情的原委,原本姚礦長並不信任他們,想要他們扣押到事情了結了才放他們走。李陽跟他痛陳了事情的利弊,簡答來說一句話,就是劇組跟他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誰都不想把事情搞大。他還特地打電話給他的朋友,請他朋友作保,姚礦長這才同意他們離開。


    至於兩名死者的善後,據說人第一時間就送往火葬場火化,而家屬同意跟姚礦長私了,按照市場價每人三萬,拿了錢以後迅速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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