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王胡子,舒舒服服泡了一次腳,郭羊將自己關在房間裏,並將月狐小院的大門在裏麵頂死,幾天幾夜沒有出門,這讓燕子和阿奴都很擔心。


    不過,相對坐臥不寧的燕子來說,阿奴也見慣了郭羊的自閉,也就顯得不是那麽焦慮。


    可燕子不行,她每過一會兒,就要跑到月狐小院去看看,側耳傾聽院子裏有沒有郭羊的動靜,看起來就像一隻春天的母豹子,美麗熱情而焦慮。


    燕姑娘,你這樣不行。阿奴實在看不下去了,開口提醒道。


    怎麽不行了?難道你不知道,郭羊這個臭人一開始思考,就不要命了,不吃也不喝,不哭也不笑,既不洗澡也不睡覺,真是讓人操心!燕子跺著腳說道。


    阿奴忍著笑,說道:房間裏有酒有肉,他當然不吃不喝了。


    燕子一聽郭羊不會被餓死的,也就放心了許多。不過,她還是控製不了自己,時不時往月狐小院門口跑,哪怕站在那些咕咕咕的鴿子隔壁,聞那些令人討厭的臭味兒也行。


    燕姑娘,你可是我們的老板娘,這麽光著腳丫子跑來跑去,讓外人看見了可不太好啊。阿奴不得不提醒燕子,對外,她依然是那個神秘莫測清雅端莊的老板娘。


    去他奶奶的老板年,我受夠了!燕子一聽,一把扯掉頭上的薄紗,露出一張清秀而刁蠻的小臉,照著月狐小院的大門就是兩腳。


    死郭羊,臭郭羊,讓你躲起來不見我哎吆!光腳丫子踢在厚厚的門板上,把她弄疼了,卻還是熄滅不了她心裏的火。


    燕姑娘阿奴看得直搖頭,慢慢轉身出了月狐小院,悄然獨立於一株杏樹下,望著西南方向的天,沉默不語。


    阿蘇阿奴低聲唿喚了一聲,兩顆豆大的淚水在眼眶裏晃晃悠悠,卻終於沒有滾落下來。


    除了他自己,誰都不知道這個看起來不聲不響的敦厚漢子心裏,埋了多的仇恨,又藏了多少的思念。除了郭羊,阿奴誰都不相信,凡事都是由他親手去布置,才略感放心。


    但有些苦楚,他說不出口,就連郭羊也不行。


    其實,看著燕子的那俊俏模樣,阿奴沒來由得覺得心裏疼,那種徹骨的讓靈魂不得安眠的疼。


    自從郭羊住進了月狐小院,那位鶯兒姑娘再也沒來過後院。阿奴曾好幾次看見鶯兒了,還是一副小廝打扮,沒心沒肺地笑著,沒心沒肺地罵人,那張髒兮兮的滿不在乎的小臉,多像阿蘇小時候的樣子。


    轉眼間,十年已過。


    十年生死,幾多茫然?


    阿奴不敢去想,也不願去想。他試圖用遺忘來無限延長時間,願他日相逢時,一切如初。


    燕子病了,高燒不退,躺在床上胡說八道,三句話裏,有兩句半是說給郭羊聽的,另外半句,則是在跟無歡胡攪蠻纏。


    可惜,這兩個男人都不在身邊。沒日沒夜照顧她的是阿奴和鶯兒。


    郭羊,其實你也不是很臭,我這麽說你,就想讓你記住我,記住我燕無雙,記住,我這個從小就沒爹沒娘的燕無雙。


    你那次打疼我了,真的很疼很疼,但我不怨你,要是別人打劫我,我能打過的話,不把他打死才怪呢。你還是太善良了,這樣不好,塵世中人,都包著一副臭皮囊,你看不透啊你個笨蛋。


    我知道你就想還清我的債,就想讓我使勁打你一拳,哼,沒那麽容易。


    我才不上你的當,你欠我的,我就讓你永遠都欠著,永遠永遠。


    那天的蝴蝶真美啊,可是你個臭人竟然看都沒看見,那可是兩隻雙棲雙飛的蝴蝶。在我們南燕之國,人們都叫它們三生蝶,據說,隻有前世心心相印的兩個人,經曆了三生三世的苦苦思念,才能化而為蝶,從此雙棲雙飛。


    春天,它們就會蘇醒。


    夏天,它們就會相愛。


    秋天,它們就會繁衍。


    冬天,它們就會長眠。


    那兩隻蝴蝶,多美啊


    無歡,無雙,看王父給我們起的這什麽破名字啊。哥哥,你半世無歡,難道我將注定無雙?


    哥哥,等你來接我時,我給你教一門功法,以後郭羊欺負我了,你打折他的狗腿,然後,我再打折你的狗腿。


    嘿嘿,誰讓你打郭羊呢!


    那個臭人,哎,不說了,說起來都是淚。


    阿奴和鶯兒精心守候著燕子,從她斷斷續續的胡話裏,阿奴終於梳理出了這個刁蠻丫頭的過往事。


    原來,這燕子本名燕無雙,乃遼東第一劍客無歡的同胞妹妹。


    他們原本是南燕國主燕白城的兒女,燕無雙還有七八個哥哥和姐姐,都是她王父另外的妻子所生。


    她曾有過一段溫暖的童年,父慈母愛,哥哥姐姐們都很喜歡她,經常架著她在王宮的花園裏玩耍。


    十八年前,就在她三歲多時,一場蓄謀已久的政變徹底改變了這一切。周人派了一個叫姬旦的人,秘密來到南燕國,勸說王父燕白城共同起兵,反對大商的王帝辛。


    燕白城直接拒絕了那個後來被尊稱為周公旦的人,並板著臉訓斥了那人一頓,說他作為大商庇護之下的邊民小國,不該做出如此悖逆之事。


    那個叫姬旦的人含羞帶愧離了南燕,據說是去其他諸侯國遊說去了。


    燕白城並沒有將那個看起來溫文爾雅的年輕人放在眼裏,對他說的一番勸說之詞,也嗤之以鼻。不料,正是這個看起來人畜無害的年輕人,輕而易舉就弄死了他。


    燕白城有一個哥哥三個弟弟,他們在一個山穀裏密謀了兩天兩夜,最終選擇了用陰謀的辦法來對付燕白城。


    一爵混合了三種毒藥的酒,一番痛哭零涕的掏心窩子,就要了燕白城的命。


    據說,他的屍身就像一條狗那樣,被他最小的弟弟,南燕國當時的鎮國大將軍燕白飛,抓著亂蓬蓬的頭發給拖走了,扔在一口深井裏。


    而燕無雙的母親,南燕國曾經的王妃,被燕白城的哥哥一刀就砍掉了頭顱,屍首分開掛在一棵樹上,讓成群的烏鴉啄食了一個下午。那些遲來的烏鴉們,呀呀的叫喚著,盤旋著不走,最後在那些白森森的骨頭上啄了一番,方才離去。


    那幾天,南燕一帶下了九天九夜的大雪,雪覆蓋了一切。


    雪過天晴,新的王即位了,就是燕白城的那個最小的弟弟燕白飛。


    本來,之前商量好的是大哥繼承王位,但那個最小的弟弟私下裏找到了姬旦,給他出了個好主意,就在新王即位的頭一天,提前埋伏的一百名刀斧手一哄而上,將正在王宮裏飲宴慶賀的三個哥哥剁成了肉泥。


    在那場政變中,燕無歡背著剛過三歲的妹妹逃出南燕,一路東躲西藏,逃到了遼東。在那裏,他們兄妹遇到了燕子的師父,一位神秘的世外高人,教了無歡一套劍法,帶走了無雙。


    可憐無歡兄妹即便是學會了絕世劍法,尤其是無雙,還修習了一門修真功法,可麵對那戒備森嚴機關重重的南燕王宮,卻兩次行刺都無功而返,甚至還差點為之丟了性命。


    唉,怎麽都是傷心人。阿奴難得溫柔地看著昏迷不醒的燕無雙,暗暗歎息。


    可惡的周狗!可恨的燕白飛!他黑黝黝的臉膛上閃過一抹狠厲之色,旋即恢複了沉默,將一團白麻布用水沾濕,輕輕放在燕子的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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