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大木桶被抬走了,幾個小廝將整個房間重新打掃了一番,並打開門窗,將洗澡時弄出了的那股味道都散了散,燕子這才邁步走進郭羊的房間。


    “我說郭羊,你是不是從來都沒洗過澡啊?”一走進房間,燕子還沒說話,鶯兒卻皺眉說道,並伸手作勢在鼻子前扇了扇。


    郭羊尷尬地搓著手,賠笑道:“已經通過風了,不太臭了。”


    阿奴則鬱悶地站在門外不願進去。


    “好了,就不鬥嘴了,聽說你們的綠蟻味道不錯,不請我品品?”燕子走到一張桌子前坐下,像個女惡棍一樣,一隻腳上下掂啊掂的,看得郭羊都有些呆了。


    這姑娘,第一次見麵時是一副少年人打扮,手提一把破爛青銅劍跳出來打劫,被郭羊打傷後就一直對郭羊不滿。第二次見麵,是天水寨人剛搬進霧靈山大峽穀,她送來了一點糧食和半袋鹽巴。


    自從上次郭羊帶著臘肉上山尋訪不遇,這好幾年沒見麵,當年的刁蠻小丫頭片子,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明豔照人了。不過,她的性格似乎一點都沒變,還是那麽一位刁蠻撒潑的主兒。


    “燕姑娘,請喝酒。”郭羊取出幾隻銅斝,一字擺開,提了一壇阿奴親手釀造的綠蟻,逐個斟滿。


    “這就是綠蟻啊?”燕子端了一斝酒,驚奇地看著淡綠色的酒麵上,泛著薄薄的一層泡沫,還真有點像綠蟻。


    “這是我瞎起的名字,比起燕姑娘的月狐、月烏、月鹿和月燕來,自是粗陋不堪。不過,此酒乃阿奴親手釀製,選用五穀糧食,味道還算可以。”郭羊賠笑道。


    別看他在外麵一副高人樣子,動起手來心狠手辣,絕不容情,可當他麵對這個燕子姑娘時,卻總感覺有些拘謹。


    “什麽臭酒啊,上麵浮了一層綠螞蟻,想想就惡心!”站在一旁的鶯兒瞥了一眼斝中綠蟻,噘嘴嚷道。看樣子,她被阿奴的一拳之威嚇得花容失色,便時時處處要跟阿奴對著幹。


    “鶯兒,不懂就別硬撐了,不想喝酒下次不帶你了。”燕子瞪了鶯兒一眼,說道。


    鶯兒嚇得脖子一縮,吐了吐舌頭,再也不敢多嘴了。


    “這酒滋味醇厚,卻又不失糧食之清香,入口綿柔,餘味嫋繞,的確是好酒,可算得上酒中上品。”燕子淺淺品了一口,緩緩說道。


    “喝個酒還這麽多鬼門道。”站在門外的阿奴似乎對燕子有些不滿,嘀咕著說道。


    “當然有門道啊,”燕子笑道:“你一個釀酒師,竟然對酒的品階如此輕視,看來真是需要本老板娘教導教導了。”


    阿奴哼了一聲,卻沒說話,郭羊在場時,阿奴隻是一隻溫順的豹子,並不會輕易齜牙咧嘴。


    “酒還有品階?請燕姑娘賜教。”郭羊說道。


    “賜教就不敢當了,隻希望今後永遠見不到你這臭人,也隻希望你的那臭拳頭再打我了。”燕子轉看見郭羊的樣子,突然心情不好了。


    郭羊訕訕地笑著,在桌子對麵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人分三六九等,酒自然也有品階。”燕子淡然說道,端起銅斝,慢慢喝著。


    “人分三六九等,那都是周狗控製人的卑鄙手法,能跟酒比?”門外的阿奴突然冷哼一聲,似乎極為憤懣,撂下一句話,竟折身迴自己房間去了。


    郭羊盯著燕子,也有些臉色不豫,沉聲說道:“當年周狗玩弄陰謀詭計,騙死我大商後裔近十萬,洛邑城,乃我商人的傷心之地。姑娘請慎言。”


    燕子卻不理會郭羊刀子般的目光,還是那麽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說道:“郭羊,非是我忘了商人之國恨,更何況,我與周狗還有家仇未報。但周公旦當年提出的人分三六九等,的確不俗,雖然說手段有些卑鄙,但效果委實不錯。”


    “你這幾年一直躲在你的豬窩裏,好多事情並不清楚。就拿著三六九等來說,起碼維持了一個基本的秩序,讓天下人穩定了下來,農民種田,手工匠做工,商人經商,各司其職,倒真不是什麽壞事。”


    郭羊聽得臉色鐵青,恨聲說道:“依燕姑娘的說法,那貴族就永遠是貴族,奴隸永遠就是奴隸?憑什麽!”


    燕子聞言一愣,這問題她還真沒考慮過,不禁有些詞窮:“貴族當然是貴族,奴隸當然是奴隸了。就好像我開了家客棧,難不成讓小廝們去當老板娘,我去做小廝?”


    “那不一樣。你的小廝又不是奴隸。”郭羊冷哼一聲說道。


    “怎麽不一樣了?天下不平事,難道你郭羊就能管得過來?”燕子也生氣了,冷著臉說道。


    “起碼,我不讓自己眼皮子底下將人分為三六九等。都是人,他周公旦憑什麽要這麽劃分?還不是為了永遠壓製我們商人,不給我們以喘息之機。”郭羊說道。


    “得了吧郭羊,你眼皮子底下不就一群奴隸麽?別的不說,阿奴總是你的奴隸吧。”燕子冷笑著說道。


    “阿奴是我朋友。”郭羊說道。


    “朋友?好吧,阿奴就算是你的朋友,那些天水寨人呢?還有你收留的那些盜匪呢?還不是你郭羊郭大爺的奴隸?”燕子說道。


    “他們不是奴隸。我隻想讓他們先活下來,再想辦法給大家找出一條更好的路。我不想當什麽狗屁貴族,讓大家吃飽肚子,不挨鞭子,不是在那些雜碎的咒罵中活著,我的心願就達到了。”郭羊一口幹了斝中酒,說道。


    “那你找出的路呢?就是打那些雜碎一樣的人出來丟人現眼?”燕子也端起了酒,一飲而盡。


    “羊群裏,總有一兩隻饞羊麽。”郭羊聽得燕子重提那事,有些心虛。


    “但事實上,羊群裏往往總是有那麽幾匹豺狼,他們披著羊皮,心如豺狼,貪婪自負,為了自己的那點蠅頭小利可以不擇手段,損害大家共同的利益。別看有些人長了一副羊的皮囊,出羊的叫聲,他們比豺狼更壞,比豬狗都還不如!”燕子恨聲說道。


    “天水寨畢竟隻出了一個張六指,那個雜碎你也幫我給處理掉了。人大多數還是好的。”郭羊說道。


    “是嗎?”燕子突然臉色一轉,似笑非笑地看著郭羊。


    郭羊被她這麽一盯,頓時覺得渾身不自在了。


    “燕姑娘……”


    “誰是你的燕姑娘?燕姑娘也是你們天水寨的這些雜碎們叫的?”燕子突然翻臉了,“咣”的一聲,她竟然直接將手中的銅斝扔了出去,砸在一個精巧的小木架上。


    郭羊愕然半晌,真是不知道自己哪一句話說得有問題,得罪了這個壞脾氣的姑奶奶。


    “有話好好說嘛,來來來,我給燕姑娘斟酒。”郭羊猜測,燕子可能還在生張六指的氣,這事的確是丟人現眼,氣勢上頓時就慫了一大截。


    “誰喝你的臭酒!”燕子忽地站了起來,“鶯兒,我們走,天水寨的雜碎們還等著要弄死我們呢。”


    郭羊聞言一愣,燕子的話裏好像另有玄機,便也趕緊站了起來,說道:“燕姑娘,到底生了什麽事?”


    “郭羊郭大爺親自帶隊,率領著天水寨的雜碎們,就要燒了我的如雲客棧,把我弄到霧靈山大峽穀去,就是不知道讓我給阿奴那狗才當婆娘呢,還是給你郭羊郭大爺當壓寨夫人呢?”燕子臉上笑意嫣然,語氣卻冷冰冰的,甚至有點咬牙切齒。


    她微微冷笑,鄙夷地瞥了一眼郭羊,轉身出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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