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一的課程總是相對較滿,悠沐碧一個星期,隻有周一和周五兩天,在上午可以在學校待到十點多鍾就離開。


    往常,她要麽去圖書館;


    要麽跟著新交的朋友,去早稻田後麵的那條商店街;


    要不就是坐電車,去新宿逛街——為此,她纏著明明什麽都無所謂,卻總是不想拿起筆的村上悠,寫了很多關於新宿的攻略。


    裏麵都是酒吧,她完全用不上,隻能看看裏麵的奇人怪事。


    例如{老婆被對門開唱片店的拐跑的快餐店老板}、{深夜角落裏喝醉酒後,互相啃腳趾的四個男人}、{還有專門撿美女扔掉的,還殘留著口紅印的煙頭的西裝男}等等。


    她把這當做故事看——比那本勉強連載的《屆不到的愛戀》好看了不知多少。


    今天,她沒去圖書館,也沒去商店街和新宿。


    她要去參觀一家叫{秋鳴}的錄音棚參觀。


    在早稻田站上車,乘坐東西線。


    周一上午的電車廂,沒有擁擠的上班族,也沒有周日一起出遊的一家三口。


    隻有一個她這個嬌小可愛的女孩,此外就是熱情洋溢的陽光。


    電車唿啦唿啦,時不時驚動附近公園的鴿子。


    自父母去世,悠沐碧感覺自己明明是在現實,卻又沒能活在這裏似的。


    周一到周五,中午學校食堂吃,晚飯順路買便當。


    周五晚上,把周六和周日吃的都買好,拉上窗簾,再不出門。


    那是十六歲到十七歲的事情。


    現在,剛滿十八歲,還沒完成身高長到一米五目標的她,居然已經變得對工作、對社會如此憧憬了。


    和悠哥哥他們一起工作,不知道會發生多少有趣的事啊。


    悠沐碧趴在窗邊,望著天際幾縷淡泊的白雲,天氣很好。


    “下一站,竹橋站,竹橋站。”


    她抓起和鈴音姐同款的女式布袋子,跳下座位,跑出車廂。


    過膝的牛仔裙,也限製不了她歡快的步伐。


    到了{秋鳴}錄音棚樓下,愛衣姐遠遠地就衝她招手。


    “凹醬~~”


    她左右看了看,確定道路安全,立馬跑了過去。


    “愛衣姐!”


    “走吧。”中野愛衣親切地拉著她的小手,“正好休息時間,帶你去參觀參觀。”


    她被中野愛衣半拖著進了樓,自己暗自調整唿吸、清理思緒、端正姿態。


    嘴角已經準備見人就可愛地笑起來。


    一路上,不管是錄音棚的工作人員,還是無關人士,不管有沒有必要,她都先乖巧地笑著打招唿。


    上了樓,心裏更加緊張和好奇。


    “愛衣姐,監督、聲優,都是怎麽樣的人啊?和悠哥哥一樣嗎?”


    “和你悠哥哥一樣還得了。”


    愛衣姐的笑容很奇妙,像是無奈,又像是好笑、還帶著生氣她有些懵了,不太清楚作為聲優的悠哥哥,到底是個怎麽樣的存在。


    按照她自己的想象,聲優不都應該像悠哥哥似的,在工作時間一言不發地看台本,對演技精益求精,時刻全力全開嗎?


    像他有什麽不對嗎?


    《食戟之靈》片場的聲優非常多,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其中有幾個女聲優她見過,比如說愛衣姐的好朋友赤崎千夏姐,昨天一起玩的非常非常漂亮的種田梨紗姐等等。


    她也十分禮貌地和她們打招唿。


    “凹醬啊,”赤崎千夏姐把桌上吃的遞過來,“嚐嚐嗎?”


    “不!不用了!謝謝赤崎姐!”


    “凹醬是來參觀的,幹嘛這麽緊張啊?”種田梨紗笑著安慰。


    悠沐碧害羞地笑了笑,心裏仍然很緊張。


    島國社會需要犧牲自我的工作壓力,嚴苛的前後輩製度——這在聲優界更加嚴重,這些都讓剛成年的她不知如何應對。


    “去看看你悠哥哥吧。”愛衣姐提議。


    她抬頭看了看,休息室裏有不少男聲優,卻沒見到哪怕人再多,也能第一時間成為全場焦點的悠哥哥。


    “村上桑的話,”赤琦千夏指著一道門,“在調音室裏。大概在和仁桑商量事情吧。”


    她跟在中野愛衣身後,往調音室走去。


    “仁桑是音響監督,和你悠哥哥關係很好。”


    “哦。”


    悠哥哥果然厲害!而且十分勤奮——其他聲優都在休息,自己還在和音響監督商量事情!


    走在前麵的愛衣姐一麵小心地推開門,一麵說著“打擾了。”


    “當時我不吃,打一條,就自摸了呀!”是一個粗嗓子,他在說什麽,演技的事嗎?


    “你不吃?你不吃我吃,怎麽也輪不到你自摸!”是一個文縐縐的聲音,但語氣很激動,好像不是演技的事。


    “那一把讓村上直接贏到頂,輸的太慘!”是那個粗嗓子,“村上,你麻將到底怎麽練的?有沒有技巧?”


    “麻將這種東西,打一張抓一張,自然而然就能贏。哪有什麽技巧?”這聲音清越、平淡,十分悅耳,像是電車上剛好灑在她臉上的暖和日光。


    麻麻將?


    “米穀桑、附田桑、仁桑,這是悠沐碧,今天來參觀的。”愛衣姐介紹她說。


    “您好!我是悠沐碧!今天添麻煩了!”她趕緊鞠躬。


    “哦,是村上的妹妹吧?”


    “長得真可愛,不愧是村上的妹妹啊。”


    “想看什麽都隨便,待會兒錄製b部分的時候,隻要不出聲,進配音室也沒關係。”


    他們很熱情,她笑得十分可愛地迴應。


    打完招唿,愛衣姐領著她出去,身後又傳來討論牌局的聲音。


    “看到了吧,”愛衣姐笑著說,“你悠哥哥在片場的樣子。”


    “可是之前不是一直說,悠哥哥在片場隻看台本嗎?”


    “也看。隻是不管看台本也好,和監督聊打牌的事也好,都隻是他達成目的的手段。”


    “目的?什麽目的?”


    明明隻是聲優配音的地方,難道還有什麽複雜的事情嗎?她想。


    “大概是不想和女聲優待一起吧。”


    “啊?為什麽呀?”


    “誰知道呢。”愛衣姐笑著說,“他那個人習慣獨自思考,做的任何事,隻要能讓自己的過去,可不會考慮別人明不明白,能不能理解得了。”


    但悠沐碧感覺,愛衣姐的笑容,似乎在說她知道原因。


    況且,能說出這樣的話,不是已經代表著,她本人十分了解悠哥哥嗎?


    b部分配音開始,聲優們陸續進入配音室。


    悠沐碧乖乖地坐在另外添的椅子上,注視著在她看來很平常又十分神秘的聲優們。


    配音室裏隻有四根麥克風,但聲優們井然有序,不出任何差錯地輪流使用著。


    除了最左邊那根麥——被單手拿著台本,翻頁也隻是拇指輕壓的悠哥哥,一直占用著。


    哪怕有“很長一段時間”他沒有台詞,也沒有人去使用。


    這是主角役的待遇嗎?


    她立馬否認。


    因為一旁的女主角役、完全是美人相貌的種田姐,也和別人輪番使用著麥克風。


    “下麵是觀眾的歡唿聲,村上、種田麻煩你們四個配一下。”是那個粗嗓子音響監督。


    “好的。”


    “仁桑,”悠哥哥突然說,“讓凹醬試一下可以?”


    “啊?”她驚訝出聲。


    所有人看過來,她立馬把自己原本已經十分標準的坐姿,坐的更加標準——背挺直、雙手放下膝蓋上,雙腳並攏。


    整個人像是上幼稚園的小孩。


    “可以,呐喊幾聲而已,上吧。”粗嗓子意外地好說話。


    悠哥哥讓開麥克風,右手拿著台本,左手對她一招:“來。”


    悠沐碧下意識走過去。


    悠哥哥說:“待會,傷心的[哦]一聲就行,大小隨意。”


    這段收錄的是學員做菜失敗,有男有女的哀嚎,聲音大小不用十分考究。


    她緊張地點點頭。


    “準備,開始。”


    “哦。”


    “好。我們繼續下一段”


    這就過了?會不會太隨意?剛才不是很多聲優都試了好幾遍嗎?


    她感受不到自身似地走迴座位。


    等她從第一次配音的餘韻中迴過神,b部分差不大也快要結束。


    中午仍是乘坐東西線返迴早稻田。


    她在家時,盡管知道悠哥哥應該很厲害,但由於鈴音姐,一直說著“我和村上是ym雙人王”、“演技差不多”、“女聲優競爭大,男聲優壓力小”,再加上悠哥哥也從來沒反駁過,她在心裏就沒當迴事。


    現場看來,完全不是那樣啊!


    悠哥哥是一個了不得的大人物!


    而自己呢?是從出道開始,就要跟著這樣的大人物“混”的“忍者”!


    忍者之神的名號還不手到擒來?


    早稻田越來越近,但她的心卻留在了配音室。


    她望著窗外,想:剛才配的不太好,多試幾次,清清喉嚨,應該能更好才對。


    還有,悠哥哥用的麥太高了!這也影響了自己的發揮!


    可惡!好想重配一次!


    電車外的風景,成殘影般往後倒退。


    悠沐碧感覺自己似乎也在飛馳,不,是飛翔,像鳥一樣。


    她現在就像一隻剛學會飛翔的小鳥。


    盡管不知道山的對麵有怎樣的風景,海麵又漂浮著何種生物,這些她通通都不知道,甚至不知道自己棲息的大樹背麵是否長著蘑菇。


    但她能飛不是嗎?什麽都不知道,但總有一天能親眼看到。


    ——————


    中野愛衣送悠沐碧上車後,在和村上悠去《遊戲人生》商討會的路上,問他:


    “為什麽讓凹醬配音?”


    “你看她笑的樣子,都快把整我緊張了。”


    中野愛衣笑起來。


    村上悠繼續說:


    “凹醬看起來活潑開朗,內心卻很脆弱,我隻好給她增加自信。”


    “哪有一點訓練都沒有,就讓人當著十幾人配音,還說什麽給別人增加自信的話?”


    “你在說什麽?”村上悠奇怪地看了眼中野愛衣。


    她的周身,仿佛一直有著一種能十分打動人心的溫情。


    他說:


    “我是在告訴她,再怎麽不堪造就的人,我也能讓她站在配音室裏,參與配音,所以不需要對無關緊要的人露出笑臉。”


    中野愛衣壓壓嘴角,露出失落地神情:


    “我現在都羨慕大西醬和凹醬了。”


    “羨慕她們?”村上悠笑著說,“中野桑在我心目中可不是會有這種想法的人。”


    “我在你心目中是怎樣的人?”中野愛衣好奇地問。


    “對人公平而親切,為人冷靜又自律。對於擅長的要做到精通,不擅長的也要做到不比普通人差。


    嗯,優點一大堆,羅列不完的那種。總而言之,是個不會去羨慕別人,想靠自己努力成為別人羨慕的人。”


    “哦,我居然是這麽厲害的人物嗎?那缺點呢?”


    “缺點,”村上悠想了想,“有事不喜歡直說,會想太多細節。”


    “有事直說,不去想細節,恐怕也是缺點吧?”


    “我隻能想到這兩個缺點了,關於你。”


    “沒有其他?”


    “沒。”


    “真沒?”


    “嗯喜歡喝苦咖啡算不算?”


    中野愛衣不置可否地點點頭。


    就算這樣,村上悠從她望著自己側臉的眼神裏,看到的仍是淡淡的溫情,像是晴朗無風天氣,蒼翠欲滴地原野裏,一棟茅屋升起的一縷白煙。


    “還有呢?”


    這次村上悠堅定地搖搖頭,“再沒其他。”


    “我在你心目中這麽好啊?”


    “是啊,好的不能再好了。”


    村上悠說完這句話,中野愛衣一聲不響地久久凝視他的臉。


    良久說:


    “那要我說說村上君你的缺點嗎?”


    “不先說優點嗎?”


    “優點太多,羅列起來麻煩。缺點很少,說起來方便。”她學著村上悠剛才的口吻,“你要不要聽?”


    “可以不聽嗎?”


    中野愛衣終於不再溫情,而是少女氣十足地把{拿你沒辦法}的視線投給村上悠。


    兩人視線一碰,都情不自禁微微笑起來。


    “我必須說你一個優點了。”


    “哦?”


    “挺有自知之明,而且聰明。”


    “這不是兩個嗎?”


    “聰明所以有自知之明,有自知之明所以聰明,有問題嗎?”


    如此氣勢洶洶地中野愛衣,十分可愛,以至於村上悠難以說出任何不同的意見。


    “沒。”


    中野愛衣笑了,抬手打了他一下。


    她的指甲上塗了幾乎透明的淡粉色指甲油,光溜溜的,像是玻璃製的蓋子,讓人忍不住用大拇指去試探它的光滑程度。


    中野愛衣注意到他的視線,用手背對著他:


    “好看吧?我自己塗的。”


    “塗這個有什麽意義嗎?是不是能保護指甲?”


    村上悠問出心中的一直以來都有、卻懶得問的疑惑。


    “有些是為了掩飾本身手指短、指甲不好看。還有就是女孩子都喜歡這些,認為它們很好看。塗在手上,時時刻刻都能看到,這樣心情就會變得很好。”


    中野愛衣耐心地解釋,還把在村上悠看來別無二致的每一個指甲的不同之處,一一指給他看。


    “這比在冬天,聽女聲優聊每個季節來月事的不同還要無聊。”


    “你這人唉!”中野愛衣歎了口氣,“你和女孩子都這樣說話?”


    “是,也不是。我隻和你這樣說。”


    “和鈴音、柰柰,還有種醬,不這樣說?”中野愛衣笑著問。


    “不說。”


    “是不敢吧?”


    村上悠打量著中野愛衣柔媚溫情的小臉,確認她隻是在聊天,於是說:


    “是不說。”


    “你啊。”


    中野愛衣用塗著指甲油的指甲,在他手背上輕輕用力,壓出淺淺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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