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朱由校看來,給老百姓加賦稅可能會造反,壓榨士紳地主可能會罷工罷市,眼下就是藩王好擺弄。


    軟柿子不捏白不捏,捏了也白捏。


    當然,對於宗藩製度的改革,可不隻是擠豬油那麽簡單。


    豬是不能再養了,也養不起了。而要讓“豬”們能自食其力,卻也不是那麽容易。


    有明諸籓,分封而不錫土,列爵而不臨民,食祿而不治事,且不可參合四民之業(即士農工商),並能世襲罔替。


    而對於這種養豬似的宗藩製度,早在世宗(嘉靖)皇帝時,便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重新製定了《宗藩條例》。


    同時,朝廷還撥款興建宗學,允許宗室子弟免費入學,讀書成才,以後自食其力,或是報效國家。


    這些改革,雖然緩解了國家財政的負擔,但根本問題並沒有解決。


    而最有效的辦法也不是沒人提出過,嘉靖朝的禮部尚書霍韜所提出的“定子女”就很接近朱由校的設想。


    所謂“定子女”就是把藩王的旁支庶出的後代,盡可能編入民籍,允許他們從事士農工商,以便能夠自食其力。


    對此提議,嘉靖皇帝的最後決定是“從容審處”。牽涉十數萬宗藩的利益,他也是從藩王繼大統,沒敢如此絕決。


    朱由校也沒搞一刀切,而是對《宗藩條例》進行了第一次修正。


    明朝宗室封爵分為八等:親王、郡王、鎮國將軍、輔國將軍、奉國將軍、鎮國中尉、輔國中尉、奉國中尉。


    按照修正條例,鎮國中尉、輔國中尉、奉國中尉這三等封爵,如果放棄爵位,改入民籍,朝廷一次性發放三年祿米,日後可以從事士農工商,亦可以自由遷徙。


    目前還沒有得到封爵的宗藩後代,也照此例實行,祿米以奉國中尉標準發放。


    自願,沒人逼你。


    但實際情況是《宗藩條例》實施後,藩王後代們的請爵、封賜,被禮部卡得很嚴很死。


    很多比較遠疏的宗藩子弟既沒有祿米,也沒有民籍,還不許出去工作,生活相當艱難。


    即便有低等封爵的宗藩子弟,隨著家口的增多,活得也不是那麽滋潤。


    換句話說,那些大富大貴的藩王宗室隻是少數。而賜田和鹽稅等特權的收迴,以及對《宗藩條例》的嚴格執行,想繼續揮霍無度,也不是那麽容易了。


    慢慢來,幾步走。


    對於朱由校來說,大明的積弊如此之多,卻也隻能從淺入深,逐漸地推進改革。


    所以,這次《宗藩條例》的修正,試水的意味明顯。


    他想看看反響如何,不想被當“豬”養的朱家子孫又有多少?


    要都是“豬”的話,那還有啥可怕的。下一次修正,可就要狠點重點啦。朕還會怕一群“豬”,可笑。


    而《宗藩條例》的修正,造成何樣的影響,朱由校還不太清楚,但卻使遠在南陽的一個宗藩看到了希望。


    已是六月中,暑熱越來越濃。


    唐王府承奉司的幾處房舍高低陳布,在月光下投入濃疏的暗影。隻有一間屋內亮著略顯昏暗的燭光,使這片房屋顯得淒冷而沉寂。


    承奉司乃是明朝親王府的宦官機構,有正副兩名承奉,主要職責是王府的人事行政,以及管理責罰王府人員。


    也就是說,這裏也相當於王府的小監獄,囚禁處罰王府中人的地方。


    可誰能想到,唐王世子朱器墭和他的兒子朱聿鍵就被囚於此,已經被關了八年之久呢!


    從十二歲到二十歲,朱聿鍵已經在苦難中生活了八年,心誌沒有頹廢,反倒是磨礪得堅毅沉著。


    看著滿臉蒼老的父親鼻息沉沉地睡去,朱聿鍵才停止了打扇,輕手輕腳地走到外間,挑亮了燈芯,讀起書來。


    朱聿鍵是明太祖朱元璋的九世孫,其祖父為唐端王朱碩熿,其父為唐裕王朱器墭(追封)。身為長子長孫,朱聿鍵的人生本該是光明且富貴的。


    但在明代的諸多藩王中,他的襲封之路卻是最為艱難困苦,前半生也最是淒悲難過的。


    老唐王朱碩熿寵愛美妾,極不喜歡長子朱器墭,卻想著讓妾生子朱器塽繼承唐王之位。在美妾的蠱惑挑唆下,老唐王竟將長子和長孫囚禁於承奉司內。


    而在被囚禁的灰暗日子裏,隻有讀書成了朱聿鍵唯一能做的事情,也是唯一的消遣。


    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在窗前停下來。朱聿鍵臉上一喜,輕輕地推開了窗子。


    張書堂老了,光陰在這個老宦官臉上留下了深深的刻痕。看到世孫朱聿鍵,張書堂笑了起來,眼角的皺紋顯得更密更深。


    朱聿鍵和父親被囚於此,自然是沒有什麽好的待遇,甚至有幾次差點被餓死。多虧了張書堂,偷摸送來食物,才讓他們父子能苟活至今。


    “世子爺睡了?”張書堂壓低聲音。


    朱聿鍵點了點頭,問道:“張公公,今天可拿新書來了?”


    張書堂遞上兩張紙,說道:“新書沒拿,可市麵上新出的這個報紙,奴婢覺得很好。”


    朱聿鍵接過來借著燭光觀看,標題《大明論壇》先映入了眼簾。


    “這是最近從京師傳來的。”張書堂說道:“是皇家編輯刊印,消息比朝廷邸報還準確詳細。現在呀,在市麵上賣的很快呢!”


    朱聿鍵愣了一下,說道:“皇家刊印?難道是萬歲親閱,或是禦筆親書的?”


    張書堂笑了笑,說道:“那倒是不清楚。”


    頓了頓,他又提醒道:“您看這最近的一期,上麵有《宗藩條例》的修正,奴婢覺得於世子和世孫都有關係。”


    “還有。”張書堂現出猶豫和遲疑的神色,說道:“聖上派司禮監秉筆兼東廠提督魏忠賢,巡視各藩,收迴賜地。奴婢今天在府中偶爾聽到,魏公公近日要到南陽。如果把世子和世孫的事情加以稟告,能不能……”


    朱聿鍵不敢輕易決定,想了想,說道:“茲事體大,還容某和父親商議一下。”


    張書堂點了點頭,歎息道:“那老奴就先走了,明日這個時候再來。”


    “夜黑,張公公小心行走。”朱聿鍵關切地囑咐了一句,目送老太監的身影蹣跚而去,才關上窗戶,在燈下展開報紙,細細讀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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