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琅要反,侯君集在隴右向洛陽天子密奏,搜集了一大堆他所謂的謀反證據,卻絲毫不知道他的這道密奏皇帝親自開啟看過後,便直接放在火盆裏燒掉了,留都沒留一下。


    秦琅不僅僅是皇帝的女婿,而且現在還是皇帝的宰相,更是在不久前被皇帝親賜免死金券,並特旨敕封將來死後配享太廟陪葬昭陵。


    侯君集所謂的那些謀反證據,在南征北戰打過無數大戰的皇帝看來,隻是前線統帥最正常不過的行事。雖然有些地方,也確實還值得商榷,但在秦琅滅國之功下,這些小節就顯得不值一提了。


    “仗打完了,西海道行營和西海道節度使府,應當罷撤了。”


    洛陽宮,紫宸殿中。


    開府儀同三司、司徒長孫無忌最先提起了這件事情,其實這個事情早就要談了,隻是皇帝一直沒開口,誰也不好先開口。但看著皇帝一直不開口,長孫還是替皇帝開口了。


    “我大唐以府兵製為基本軍製,平時府兵務農,將軍坐衙,戰時軍府調兵,衛府點將,戰後兵歸於府,將歸於衛,這是製度。如今戰事既平,自當按慣例行事。”


    皇帝今天胡子有些拉碴,眼神有些憔悴,似乎一夜沒有怎麽睡好。


    “秦琅是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如今既然隴右戰事平息,自當兵歸府,將還朝,宰相重迴中樞。”尚書左仆射房玄齡也開口了。


    中書令溫彥博卻提起了另一件事情,“今年國運好,全國夏收豐產,秋收又將豐產,這將是連續三年豐收。三年豐,而積一年餘糧,陛下,臣以為可禦駕返迴西京。”


    百姓三年豐收,沒有戰亂災禍,還能餘下一年糧食。連續九年豐收,能餘三年糧食,這便是一登,兩登為平,是十八年的好豐收,而三登就是二十七年的好年景,能餘九年的餘糧,是為致泰平。


    大唐開國以來,統一戰爭、唐突戰爭、旱災、水患,蝗災不斷,滅了突厥,又來了三年寒流霜災,如今終於挺過來了。


    這已經是第三個豐年,朝廷也終於又能積攢下餘糧。


    當初為了就食皇帝率禦駕攜文武、禁軍等移駕洛陽,立洛陽為陪都,在這裏也呆了兩年了,過了兩年節儉、簡陋的日子。


    現在東突厥也滅了,吐穀渾也滅了,黨項也臣服了,糧食也有積餘了,溫彥博認為此時不是議論其它,而是談論遷迴長安的事。


    這眼看著又要過年了,他認為貞觀五年的正旦大朝會,應當在長安舉行,要讓四方藩邦,重新見識一下大唐的天朝上國威儀,而不是在這簡陋的洛陽宮裏會見四方使者。


    畢竟洛陽雖然挺大,可經過統一之戰,確實損毀的嚴重,尤其是洛陽宮,許多主殿都被拆了,皇帝長期呆在這裏也不合適。


    就算做為陪都,將來也應當有條件時修一修再來住。


    侍中楊師道也讚成遷迴長安。


    “那就準備一下,天寒之前遷迴長安。”皇帝居然很痛快的同意了迴長安的提議,甚至都沒再詢問其它宰相們。


    房玄齡、魏征、戴胄、蕭瑀等一幹宰相參政,也沒有人出人反對,此時既沒了糧食危機,也沒有了隴右戰事,遷迴長安也就水到渠成的事。


    大家也願意迴長安。


    迅速達成了遷迴長安的一致後,長孫無忌再次舊事重提。


    “陛下,西征已畢,行營應當罷撤,將領迴朝,府兵歸府。”


    李世民靜坐傾聽。


    吐穀渾之戰,確實打的漂亮,打的出人意料,雖說有些行險,可結果太漂亮了。李世民都不曾想過,秦琅能夠一戰功成,然後如今事實證明,確實就是如此成功。


    伏允的那顆幹巴的首級,都已經送到了洛陽,皇帝和宰相們都見過了,還送迴長安擺到太廟去了。


    仗打完了,他和宰相們針對善後的事情也議過多次,對於吐穀渾的處置還有些爭議,但戰事確實已經結束了。


    吐穀渾境內剩下的一些部落人馬,也紛紛是望風歸降,主動內附,沒有誰敢再試圖抵抗。


    秦琅在隴右兩年了,表現的出人意料的好,兩次隴右之戰,一次西征之戰,降了黨項,滅了吐穀渾。


    這小子現在不知道如何了,隴右的風霜,是否讓這小子成熟穩重了?


    是時候召他迴來了,侯君集彈劾他的那些罪證李世民自然不相信,但他也看出一些問題,秦琅似乎不再是曾經那個少年了,那時的秦琅年少勇猛,卻又率直。但現在,明顯有些不一樣了。


    他們君臣之間曾經有過一些誤會隔閡,這兩年有點疏遠了,是時候把他召迴身邊,增進點親密。


    在長孫無忌、房玄齡等諸位宰相參政們的諫議下,李世民下詔,罷西海道行營,罷西海道節度使府。


    秦琅免去西海道行軍總管、西海道節度使、隴右道宣撫使、疊州都督等外職。


    派使者前去宣旨征召還朝。


    薛萬徹接任疊州都督兼刺史,梁建方改任洮州刺史······


    派去隴右迎接秦琅的使者,還攜帶了另一封詔書,除授侯君集西海道宣撫使。


    當使者離開洛陽時,朝廷也已經著手準備迴遷西京之事。


    洛陽宮裏,李世民與長孫皇後坐在夜色裏欣賞著月光,秋夜清冷,星星很美,月亮很亮。


    “聽說好多人在彈劾三郎?”長孫皇後難得的關心起朝政之事。


    李世民抱著睡著的皇九子李治,輕輕的拍打著兒子,“其實也沒什麽,這小子年紀漸長,本事也漸長了。在外功勞大了,行事也不免有些專橫跋扈了。”


    皇後卻望著丈夫道,“臣妾也知道三郎與陛下當初有過誤會,隻是時間過了這麽久,三郎在外幾年,卻是又立下潑天之功,如今有人試圖挑拔離間,陛下切莫聽信讒言。三郎人雖年輕,可對陛下忠心耿耿,又是個大才,陛下莫自毀幹城。”


    “況且,三郎還是我的長婿,再過幾年,長樂就要出閣成親,陛下當慎重。”


    皇後對得會說這樣的話,李世民不由的沉默。


    說心裏話,這些天他都沒睡好,心裏有股子妒忌的情緒在蘊繞。尤其是侯君集的密奏,雖然他燒掉了,可那些話卻一直還留在他的腦海裏。他告訴自己說這些不可信,但事實上卻總記的這些話。


    這個年輕的女婿立的功勞確實一次比一次厲害,過去他也隻是能出些急策良方,後來展現出的是經濟財稅的本事,可現在隨著秦琅統兵打仗的本事越來越了得,皇帝妒忌了。


    世上怎麽有這麽厲害的年輕人?其它方麵強就算了,可打仗居然比他都強,他十六歲開始起兵打仗,一生沒打過幾次幾段,在這方麵是極為自信的。而秦琅卻在比他還年輕的年紀裏,就取得了比他還要強的戰績。


    雖然他也告訴自己,自己這生打過的仗不是秦琅能比的,自己馬上打下了半個大唐江山,秦琅不過是打贏了一些西戎蠻子而已。


    可心裏那股子妒忌卻越來越強。


    如今皇後一席話,讓剛過而立之年的皇帝心頭一警。


    自己這是怎麽了?為什麽會妒忌臣子的功勞?


    “其實秦家父子勞苦功高,卻都十分謹慎低調,秦瓊就不用說了,秦琅這兩年也越發沉穩了,陛下實在沒有理由卻猜忌他懷疑他。”


    “我豈會猜忌秦琅?”李世民嗬嗬笑著,隻是笑的有些尷尬不自在。


    “我打算給無忌世封到湟水源頭,在鄯州之西北,西湖海的東北處,設海晏州,世封無忌,子孫世襲。”李世民左顧而言他,轉移話題,“這塊地方還不錯,宜耕宜牧。”


    這塊地方原本是鮮卑乙弗部的地盤,這次西征兵,乙弗部被遷往且末、鄯善,李世民打算幹脆把原緊鄰鄯州的這塊湟河源頭之地,直接劃入大唐,做為功臣世封之地。


    既可封賞功臣,又可屏藩邊疆,還能做為朝廷正州與藩屬吐穀渾的緩衝地。


    在李世民的計劃裏,是打算要把隴右西境,推進到西海湖邊的,以後以西海湖為邊境湖,沿西海湖東麵,劃出許多塊功臣的世封州,以繼續推行他的功臣世封製度。


    西海湖以南,大非嶺到積石山一帶,東西以黃河為界,黃河以西歸吐穀渾,而黃河以東,到原來隴右邊界地區,都要劃入大唐直屬疆域,做為世封功臣封地。


    而青海湖以北,從大通山到祁連山,包括現在說要封給長孫無忌的湟河源頭,李世民也都打算納入大唐的直屬,都做為給功臣的世封地。


    這樣一來,大唐的隴右西界,將向西推進三百裏。


    更重要的是,如此一來,隴右與河西之間,連接更堅固,大唐與西麵吐穀渾和黨項之間,緩衝區更大。


    而這南北長達千裏,東西寬三百餘裏的新疆域,還能成為大唐優良的戰馬牧場,怎麽合計都是十分劃算的。


    長孫皇後沒料到丈夫會突然提到兄長的世封地去,她知道這個海晏說的是哪,可卻並不好評論好壞,隻好結束話題,專心飲茶賞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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