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州府不良人們挨家挨戶的上門通知長安百姓,告訴他們鎮撫司的新令,封閉三天的糧鋪,也終於可以再次買糧了。


    楊二毛急忙叫妻子去拿口袋,“多拿點錢來,今天糧價肯定又大漲了。”


    “等一下,還得先給你們發糧票,沒糧票你們去了有錢也買不到糧。”


    “糧票是啥?”


    不良人胖頭道,“其實就是類似於戶貼的。”


    有坊正還有縣衙裏的胥吏相陪,這次鎮撫司親自上門來給百姓發放糧票,根據各家在衙門裏的戶貼手實,按照上麵登記的戶籍人口,給糧票。


    這些糧票雖隻是一張紙,但上麵確實跟戶貼一樣,記錄家中幾口人、奴婢幾個,以及老、丁、中、小、黃、女等幾口,然後根據鎮撫司的居民糧食供給規定,定了相應的糧食數。


    比如說丁男一天的口糧就比婦女的口糧定的多,老人小孩子又比丁少。半大的中男中女,則比小孩多。


    “這是十天的口糧購買憑證,憑此證去往各坊門口新設的糧鋪購糧,記住,憑票購糧,糧票是記名的,不得出售、轉借等,所購之糧也不得出售,違者重罰。”


    楊二毛按鎮撫司士兵的話,在本子上按上自己的手印,然後領取了自家的糧票,他不識字,一名縣吏告訴他上麵是粟穀多少斤、小麥多少斤,甚至還有大豆多少。


    五穀搭配,粗細兼有。


    甚至戶貼上也注明了價格,粳米一鬥是二百錢的價格,粟價格略低,總的來說,比前幾天糧市便宜不少,比黑市的更是便宜。


    千恩萬謝過後,楊二毛珍重的把那張糧票放入懷裏,雖然說這張糧票別人撿去也沒用,但萬一自己掉了可就買不到糧了,就算補辦也會非常麻煩的。


    趕緊叫來了婆娘,兩人提著袋子便往坊門走。


    一路上,見到街坊鄰居們也都提著袋子拿著筐的出來,都是去買糧的。


    有些人則還有些懷疑,之前東西市糧價日日飛漲,排隊還總是買不到,這次能買到嗎?


    到了坊門口,隻見原來的街鋪旁邊,居然新建了一座屋子,旁邊有鎮撫司的士兵看守,裏麵有堆積的糧食。


    “排隊排隊,先來後到,都排隊。”


    楊二看著那鎮撫司士兵手裏明晃晃的刀槍,倒也沒敢造次,和其它人一起老實的排隊,排了不算久,總算到了自己。


    遞上了糧票,然後由坊正和幾名坊中耄耋老人做保確認身份,再把錢交上,終於領到了自己糧票上的糧食。


    看著那粟米、小麥、大豆等,楊二毛還有些不敢相信,幾天買不到糧,他都已經在考慮是否要出京逃難了,沒想到今天有了這糧票後,真的就領上了。


    按上手印,確認領取。


    “記住這是你們一家十天的口糧,節省一點用,不得倒賣轉售,否則取消購糧資格!”


    楊二毛滿臉笑容的點頭。


    提起糧食,夫妻二人從一邊離開,看著還在排隊的街坊們,楊二毛滿是得意,甚至跟熟人打起招唿,“真的能領,跟票上一樣的,價格就是粳米二百錢一鬥,粟麥都要便宜一些,糧食都是好糧·······”


    “孩他娘,今天終於可以吃頓飽飯了。”


    婦人背著糧,“也不知道下次領糧是什麽時候呢,這些糧食可得節省著點吃,我看今晚煮粥喝,正好娃兒之前在城外找了些野菜迴來,搭著吃。”


    楊二毛道,“又喝粥?”


    “有時總要想著無時。”


    “那我一會去看看能不能釣點魚迴來,煮個魚湯也好。”


    ·······


    太平坊,秘書郎鄭玄禮家。


    一隊鎮撫司士兵在長安縣吏的帶領下上門,要清查鄭家的存糧。


    鄭家管事說家中無糧。


    “據我們所知,鄭秘書郎府上這段時間,數次以車馬運糧入府,估算存糧不下千石,另外在長安城外還有兩處莊子,也都存有不少糧食呢。”鎮撫司的人不客氣的揭穿管家的謊話。


    可管家就是不肯承認。


    鎮撫司帶隊的隊頭眼睛一瞪,“根據秦鎮撫使的命令,鄭家違反了長安糧食臨時管理條例,需要配合上門調查,請讓開!”


    “你們憑什麽上門?這可是當朝秘書郎的府第!”


    “嗬嗬,小小秘書郎的宅子也敢自稱府?好大的膽子,來人,搜!”


    “你們敢,我家阿郎是滎陽鄭氏子,名門士族!你們敢有辱斯文?”


    “滎陽鄭氏的大名我們當然不敢辱,可你家想發災難財卻是不行。”


    門口的吵鬧驚動了鄭玄禮,他黑著臉出來。


    “吵什麽,成何體統?鎮撫司好大的官威?”


    “鄭秘書郎,根據秦鎮撫使的命令,京畿上下,無論公卿貴族還是庶族小民,都要自覺上報家中存糧情況,你家有意隱瞞存糧,且數目眾多,違反臨時法令,我們奉令對你家展開搜查。”


    “我家中確實有些存糧,可這些糧食是我莊上自產的,我自家種的糧存在我自家房子裏,也沒有買賣,你們憑什麽要查?”


    “這是陛下授權允許,大災之時的臨時法令,還請秘書郎配合。”


    鄭玄禮自六月初四以來,可謂是倒黴透頂,靠山廢太子被殺後,他簡直是受盡屈辱,最後連女兒都搭進去了,可換來的是什麽?是現在隻是個綠袍六品的秘書郎,整天坐板凳。


    而今,幾個胥吏兵士都敢這般欺上門來了。


    尤其是這些人還都是秦琅的手下,他就越發來氣。


    “我看今天誰敢!”鄭玄禮大喝。


    隊頭上前。


    “得罪了。”


    然後直接扯住他胳膊拉到一邊,幾名鎮撫士司兵上前架住他的胳膊,讓他動彈不得。


    然後眾人直接就闖入鄭家。


    數名莊丁還想阻攔,直接被打的鼻青臉腫倒地。


    搜查進行的很順利。


    鄭家確實藏有一千多石糧食。


    至於糧食來路,其實跟鄭玄禮說的也沒出入,多是鄭家在城外莊子上自產的,他見如今情況,便安排人運糧到家中儲存備饑。


    之前上麵要求申報家中存糧數量,還言明,按皇帝旨意,各家可留存一年口糧,其餘的鎮撫司要按市價征收。


    這種時候,糧食跟硬通貨似的,誰願意被征收?


    哪怕說好了留給一年口糧,但如今市場上有價無市,糧食這般金貴,誰肯往外賣,手中有糧,才心中不慌啊。


    於是他們便報沒有餘糧。


    結果今天鎮撫司就上門了,他們直接點明了鄭玄禮家中的存糧數,甚至把他在城外莊子上存的糧也說出來了,明顯有備而來。


    鄭玄禮拒不配合,結果直接被架開。


    一包包的糧食被從府裏搬出,沒多久,一千多石超出口糧的糧食就都被搬出了門。


    經過一番清點後,鎮撫司給鄭家寫了一張清單收條。


    最後留下一句,拿此條可到鎮撫司領取糧款,便趕著糧車走了。


    鄭玄禮被放開。


    他失神落魄站在門口,跟個被七八大漢輪流糟蹋的黃花大閨女一樣傷心無助。


    “阿郎,這些人太蠻不講理了,簡直是豈有此理,他們敢如此侮辱五姓七宗,敢如此侮辱我們山東士族,阿郎定要參那鎮撫司一本!”


    管家頓足錘胸,罵罵咧咧。


    鄭玄禮呆愣了許久之後,沒有迴家,而是讓人備馬出門,他趕去了伯父鄭善果家。


    鄭善禮是滎陽鄭氏的家主,之前那也是身居高位。


    如今雖說被排擠打壓,但山東士族領袖的威望在那。


    等他趕到滎陽郡公府前,結果卻發現鎮撫司也正從鄭善果的府中往外搬糧食,鄭善果地位高,宅子大,奴婢多,他府中的糧食更多。


    鎮撫司足足從其府中抄出五千多石糧食來。


    “阿郎呢?”鄭玄禮喝問呆呆站在門口看著搬糧的鄭善果管家。


    “在書房。”


    “你們怎麽就任由他們搬糧食?”鄭玄禮喝問。


    管家無奈,“阿郎讓他們搬的,還不許我們阻攔。”


    鄭玄禮氣的直接入府奔往書房,一進書房,鄭善果這位前太子左庶子、大理寺卿、民部尚書居然在那裏寫書法。


    “從父怎麽還有這閑情雅致?咱們鄭家都被人踩到腳底了,看看外麵都成什麽樣子了,他們在抄我們的家!”鄭玄禮喊道。


    鄭善果繼續寫字。


    他眼皮也沒有抬一下,“慌什麽?區區一點糧食而已,還不至於慌成這樣,抄家?沒理由憑什麽抄我鄭家?”


    “可他們這樣搶糧,跟抄家有什麽區別,咱們鄭家可是山東士族領袖,若是不阻止,以後我們鄭家的臉麵往哪放?”


    鄭善果沒理會他,“山東士族領袖如今可不是我們,是博陵崔氏,崔民幹、崔敦禮叔侄可是簡得聖心,就算清河崔氏,也是緊密追隨新帝,我們鄭家早就已經不是什麽領袖了。”


    “可咱們也還是山東士族名門,怎麽能任他們這般踐踏。”


    鄭善果放下筆,看著自己剛寫的字,覺得最後兩筆還是沒寫好,便把那副字揉成一團扔進了廢紙簍。


    “鎮定,莫以小失大,既然人家敢動手,那就說明人家是有備而來,你現在這樣咋咋唿唿,豈不正是順了人家的意?”


    “五姓七家數百年名望沒錯,可想想崔浩被滅門,再有前朝時清河崔氏被流放,還不夠警醒,若將把柄送到了皇帝手裏,再有名望的士族也硬不過當今皇帝。”


    五姓七家靠的是千百年來的名望,一旦拋開名望,被捏住致命把柄,一家一姓誰又拚的過坐天下的皇帝?


    “那咱們就這樣忍氣吞聲?”


    “秦琅既然動手了,就絕不會僅從我們鄭家搶糧,長安多少勳戚豪門,哪家沒點糧食儲存?我們就看著吧,看看秦三郎究竟有沒有這個膽子,從整個長安的勳戚貴族士族手裏搶糧,又有多少本事,能夠應對眾人的怒火。”


    “我們什麽也不需要做,就靜靜看著好了,總會有人出頭的。”


    “有些人啊,自以為得了聖眷,就真的目空一切了,終究還是太年輕了些!等著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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