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狐冼從巨獸人巨大的胸膛上跳下來,將青鋒劍插迴劍鞘,邁著散亂的步子來到他橫臥於地的戰馬之前。那匹棗紅色的戰馬看到主人來到身邊,掙紮地抬起脖頸,將頭鑽入他的懷中。他跪倒在地,一把抱住愛馬的頭,貼著馬耳柔聲地呢喃著。站得最近的辛敢當隱隱約約聽到野狐冼在說:“紅斑,對不起,我無法帶你活著迴去……”隨即那匹叫做紅斑的戰馬長長地哀鳴了一聲,頭一歪,停止了唿吸。

    這匹戰馬的死亡將一股不幸的信息散播在辛敢當心中。他因為戰鬥勝利而興奮的心情漸漸冷卻下來,臉上的熱潮也一點點消散。他轉過頭看了辛冠軍一眼,這個純正的匠族子弟此刻已經滿臉慘白。

    野狐冼將愛馬的馬頭平放在地上,緩緩站起身,來到他的一個掌旗官身邊,沉聲問道:“我們堅持多久了。”

    掌旗官拉開軍需袋,看了一眼裏麵的魔法時鍾,大聲道:“報告長官,我們堅持了兩個半小時。”

    “很好。”野狐冼說到這裏,嗓音忽然一陣沙啞,他用手撫住胸口,張口噴出一飆鮮血。

    “野狐將軍!”殘剩的戰士們紛紛關切地朝前走來。

    野狐冼一抬手做了一個自己很好的手勢:“恥辱線已經消失。各位,如果有人想走,現在可以走了。”

    “野狐將軍,你不和我們走嗎?”一個年輕的鬥士兵團戰士忍不住問道。

    “我留下為你們殿後。”野狐冼說到這裏,忽然劇烈咳嗽了起來,每咳一聲都有一股血沫噴出。

    “野狐將軍,你受了重傷,不能再留在前線了!”那個天馬騎兵團的旅長沉聲道。

    “我已經走不了了,各位你們現在立刻……”野狐冼還要再說,他的話卻被一陣尖銳的龍嘯聲打斷。眾人抬起頭來,隻見天空中七八條惡魔訊龍正從戰場的各個方向朝著小丘的方向聚集。緊接著,人們感到了從大地上傳來的富有節奏的震顫。

    “啊,營長,你看!”眼尖的辛冠軍朝西方一指。眾人轉頭望去,隻見西方戰線上緩緩出現了一片黑壓壓的軍團,密密麻麻的血色骷髏旗扯地連天,足足有上百麵之多。

    “退路被斷了!”天馬騎兵團的旅長歎了一口氣。

    本來在戰士們心中剛剛升起的一線生機就這樣被截斷退路赤潮大軍徹底斬斷。

    眾人迴過頭來朝東方看去,大地的盡頭出現了長長一線盔明甲亮的猛鬼戰士,浩浩蕩蕩的赤潮軍旗迎風飄展,數個巨獸人扛著沉重的釘錘,推開擋路的赤潮鬼兵,大踏步地走來。

    “南邊也有敵人!”一個戰士叫道。辛敢當和辛冠軍轉頭朝南方看去,南方排成陣列而來的是成千上萬有著蜥蜴頭型的戰士,他們身上隻穿著簡陋的棉甲,但是他們周身暗綠色的皮膚卻閃爍著近似金屬的光芒,在他們背後插著羽翎一般的小旗,標示著他們在軍中的地位,在他們身後拖著長長的尾巴,尾巴上長著一簇長釘般的倒刺。

    “蜥兵……”野狐冼站到小丘之上,朝南方眺望。蜥兵,巨龍戰爭之前文明的產物,在天河股東南忽然出現的怪異種族,性情陰險乖戾,對於比自己弱小的種族殘暴不仁,但是對於強大的種族卻極為謙卑,曾經以環繞東南沿海的島嶼作為主要聚居地。成為第一批赤潮到來的犧牲品,也從此成為赤潮的一支重要力量。它們嫻熟的刀劍技能和堅硬的皮膚成為了天河穀人最大的噩夢。這些蜥兵隊列如此整齊,一定有一位可怕的指揮官在督統三軍。但是人們卻沒有看到任何足以成為蜥兵總指揮官的赤潮惡魔。

    一陣怪異而恐怖的振動聲悄無聲息地彌漫在戰場之上,仿佛有一個無形的巨人正在用一把鋼鋸在鋸著周圍的空氣。當振動聲漸漸變得強烈之時,南方一片鬆軟的土地突然發生了奇異的皸裂。一聲突如其來的爆炸猝不及防地響起,掀起一柱直入雲霄的黑土噴泉。眾人眯起眼仰頭望去,隻見一條足有水缸般粗細的青鱗蟒蛇突然從土中鑽出,身軀在空中彎成氣勢洶洶的“s”形,對準小丘上的人族士兵們張開血盆大口,發出一陣強烈的撕扯空氣聲,鮮紅的蛇信吞吐如電,宛如地獄的火焰。

    當東、南、西都出現敵蹤時,人們把最後的希望寄托在北方。但是北方的大地此刻已經被成千上萬低頭疾奔的猛獸所覆蓋。這些灰黑色毛發的猛獸有著近似人形的外表,但是卻充滿了狼的兇性,當它們四肢著地奔跑時,速度極快。當它們列陣之時,他們又可以用兩條後肢支撐身體,形成作戰的姿態。他們身上披著簡陋的輕甲,手中的武器就是前肢的利爪。這些狼人在天河倒流之前就已經存在在天河穀,天河倒流之後的大殺器爆炸,令他們的繁殖能力增強,一度成為遍布世界的一個種族,後來赤潮吞沒了天河穀,也卷走了這些半人半狼的種族,成為了赤潮軍的一支。這些惡魔狼人在距離小丘三裏之外擺開了整齊的陣列,發出連綿不絕的狼嚎聲。隨著狼嚎漸起,一條巨大無比的黑影分開狼人隊列,緩緩來到陣前。這是一隻仿佛犀牛一般大小的巨獒,渾身小山般的腱子肉隨著它每一步的邁動而波濤起伏,油亮的黑毛漫射著太陽的光華。它的兩隻巨眼流動著熔岩一般的色彩,血盆大口裏淌著青綠色的唾液,淡青色的牙齒熠熠閃光。

    至此為止,殿後軍的戰士們都已經明了自己的命運:他們筋疲力盡,人員短缺,而且被超過自己數十倍的敵軍包圍,戰死是唯一的結局。辛敢當和辛冠軍的眼中都露出絕望的神色,不約而同望向野狐冼。

    野狐冼長長歎了一口氣,朝周圍的戰士苦笑了一聲,雙手一攤,聳了聳肩膀。幾個年輕的戰士抵受不住那深深的恐懼和筋疲力盡的絕望,不禁低頭啜泣了起來。辛冠軍的一雙小豆眼紅成一團,隻差一點也要哭將出來。辛敢當掂起腳尖,緊緊攬住辛冠軍的肩膀,勉強給他最後一點情感上的支撐,讓他不至於陷入徹頭徹尾的絕望。一群本已經身受重傷的戰士緩緩坐倒在地,決定放棄掙紮。叮叮咚咚的盾牌落地聲響起,一些手持盾牌的戰士將盾牌拋落在地,隻是緊緊攥著孤零零的戰劍。

    野狐冼從小丘上緩緩走下來,分開人群,來到最接近東方的一線巍然屹立,緩緩拔出青鋒劍,在身側一點點舉起,直到胸前。他側過頭,將臉貼近了劍鋒,閉上眼默默感受著劍上的寒氣。士兵們紛紛邁開步子,在他身後自動自覺地列成了一條稀稀疏疏的散兵線。

    “終於還是到了這一天,要進行最後的別離,

    對你道一聲珍重,也請別為我感傷,

    雖然從此陰陽兩隔,天各一方,

    雖然從此人間天堂,相見無望。”

    野狐冼忽然抬起頭,唱出一曲悠揚悲愴的歌謠。

    士兵們紛紛轉過頭向他茫然望去。

    “終於還是到了這一天,你和我走進最後的沙場,

    看你斬斷仇人的頭顱,看你刺穿敵寇的胸膛,

    看你品茗鮮血的甜香,血香中有一絲纏綿的惆悵。”

    “終於還是到了這一天,再沒有夢想中的地久天長,

    明知前途隻有絕望,明知世事終是無常,

    我心頭仍然戰意洶湧,愛人啊這是你喜歡的倔強。”

    唱到這裏,野狐冼將青鋒劍在身側劃了一個圈子,邁開雙腿朝著東方的猛鬼兵團信步走去。在他身後,玫瑰營殘存的幾十個詩人戰士露出坦然的笑容,吹著輕鬆的口哨,和著他悠揚的旋律,邁著整齊的步伐朝著東方走去。慢慢的,所有人族的士兵相繼吹起同樣的口哨,扛著軍旗,握著刀劍,邁開步伐,昂首朝著麵前成千上萬的敵人走去。一時之間,歌謠、口哨、腳步聲合成了一股三重混響的美妙旋律,將一種無法言傳的溫熱注入人們的心。辛敢當和辛冠軍感到奇異的熱流在他們的胸膛中沸騰洶湧,剛才一戰所積累下來的疲憊忽然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們的全身再次煥發出無窮的活力,強大的力量在他們四肢充溢激蕩猶如滾滾浪潮。他們高高昂起頭,舉起手中的劍盾,跟在野狐冼身後,加入了這勇敢的散兵行進。

    “耳邊的戰號是婚禮的讚歌,

    敵人的咆哮是賓客的唱和,

    繽紛的鮮血是禮花四起,

    今日的沙場你我喜結連理,百年好合。”

    “我可憐的敵人啊,見見清明如鏡的新娘,我至愛無雙的姑娘,

    摸摸清涼無骨的肌膚,我終生牽絆的夢想,

    嚐嚐唇間冰冷的滋味,讓你知道天堂在何方。

    牽著她的手,我們一起走進婚姻的墳場。”

    “這是我為她唱的最後一首歌,

    此生欠她的隻能來生再說,

    她的冷漠不是因為我,

    她的悲傷是因為仇寇不多。

    萬人的鮮血斷不了她的饑渴,

    豪傑的性命填不滿她的欲壑,

    我可憐的敵人啊,你點燃了她最烈的怒火,

    今夜的你何處尋找四散的魂魄。”

    野狐冼的歌聲從悠揚婉轉漸漸化為剛烈激昂,簡潔有力的旋律郎朗上口,最後一段歌詞仿佛有著攝動人心的魔力,所有戰士,包括五音不全的辛冠軍都能夠輕鬆地唱和。隨著歌曲調子越來越快,詩人們的口哨聲也變得綿密急促宛如衝鋒鼓的鼓點。士兵們一邊唱著歌謠,一邊緩緩加快腳步。辛敢當和辛冠軍感到體內激昂慷慨的情緒越來越澎湃,仿佛有一座火山就要在體內爆發。在他們背後似乎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在推著他們輕盈的身體飛速前行。當野狐冼歌聲終了的時候,他們情不自禁地張開嘴,發出聲嘶力竭的怒吼,舞動著手中的武器,向著麵前的兵山將海奮勇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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