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映雪聞言,臉色微變,念善的衣裳也從她手中滑落。

    皇後娘娘對五姑娘是極重要的人。前幾日見娘娘病重,五姑娘情緒激動之下就險些小產,更何況驟然聽到娘娘薨逝的消息,怕是姑娘的身子受不住。

    若姑娘腹中的皇嗣出了意外,姑娘的日子就更難了。

    既是皇上把她和映月派到了五姑娘身邊,她們也就跟五姑娘的身家綁到了一處,兩人自然也希望念善過得好。

    “先不要告訴五姑娘。”映雪沉吟片刻道:“去請個太醫迴來,就說……”

    她的話音未落,來人道:“皇上特派了李太醫過來,以備不時之需。”

    皇上竟想的如此周全,連五姑娘的情緒都照顧到了。

    映雪點點頭,深吸一口氣,往念善的屋子走去。

    在院子裏映雪遠遠望見映月正陪著念善順著迴廊散步,隻見五姑娘雖是有了身孕,穿著寬大的披風,卻愈發顯得身形纖細消瘦。

    前些天才有小產的征兆,若此時直說了……

    映雪不由停下了腳步,麵上露出猶豫之色。

    恰巧她們轉過迴廊,念善看到了映雪,也沒有錯過她眼中的踟躕。

    念善心裏頓時有了不好的預感。

    既是已經被念善看到,映雪索性直接走了過去。

    “姑娘,您出來一會兒了罷?”映雪看起來和平時並無不同,恭聲道:“您也別累著,奴婢帶了些果脯蜜餞來。”

    念善才出來不過一刻鍾,她一句都沒有多問,跟著映雪迴去了。

    “是宮裏來消息了罷?”等到了房中坐下,念善神色平靜的問道。“是小姑姑嗎?”

    此時從宮中送來的消息,一定是噩耗。

    映月擔憂的看向念善。

    “姑娘,您千萬保重身子。”映雪咬牙道:“皇後娘娘,薨了。”

    念善聞言猛地站了起來,卻沒有下一步動作。映月忙上前扶住了她,生怕她摔倒。

    過了好一會兒,念善有些茫然的睜大了眼睛,仿佛聽不懂她話的意思。

    映雪不忍再說一次,隻能紅著眼看向她。

    當念善迴過神來,終於聽懂這話的含義,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她仿佛被抽幹了所有力氣。

    小姑姑不在了……

    她恍惚

    得厲害,明明早就知道會有今日,心裏卻怎麽都不肯接受。

    “小姑姑,不在了?”念善無意識的重複了一次,眼神空洞。

    兩人想過念善才得到這個消息時,不知要怎麽樣傷心難過,哭得撕心裂肺。李太醫就等在院外,若有什麽情況隨時都會進來。

    “姑娘,您先坐下。”映雪也上前扶住了念善,讓她在軟榻上坐下。

    她們小心翼翼的觀察著念善的臉色,預備著隨時請李太醫進來。

    然而念善在最初的恍惚後,整個人都透著一種空茫茫的沉寂,不再說話,甚至連淚都沒有落一滴。

    “姑娘,若是您難受別憋在心裏。”映月低聲勸道:“您哭出來罷,哭出來就好了。”

    念善終於動了,她輕輕搖頭。

    她覺得自己的心被挖空了一大塊,卻也並不想哭。

    雖說宋驍發了話不許意溪和銀星近身服侍,但今日情況特殊,念善跟她們情同姐妹,或許陪著好一些。這樣想著,映雪去把兩人都叫了來。

    見到自家姑娘這幅失魂落魄的模樣,意溪和銀星都心疼極了,她們恨不得替姑娘大哭一場。

    “姑娘。”意溪在念善身邊蹲下,她仰頭看著念善空茫無處落的眼神,仿佛迴到了那日清晨,雨夜之後姑娘從外麵迴來,也是一樣的無助和絕望。

    “你們不必擔心。”念善像是才迴過神來,牽了牽唇角道:“我真的沒事,隻是一時有些接受不了。”

    她過於平靜的表現讓四人都很不安,卻聽念善喃喃道:“小姑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我不會再哭,不會讓她擔心了。”

    明明是最平靜無波的語調,她們卻聽出痛徹心扉的悲傷。

    末了,念善還是主動提出讓太醫給她診脈,好讓大家都安心。

    李太醫聽說裏麵叫他,還以為是念善動了胎氣,想著要怎麽保胎。等他進去時,發現念善正安靜的坐著,也並無哭過的痕跡。

    “胎兒一切都好,姑娘放心。”李太醫也覺得驚訝,麵上卻不動聲色道:“還照舊吃先前的安胎丸就好。”

    待到李太醫迴去複命,念善對意溪道:“去找出幾件素淨的衣裳來,我也該更衣了。”

    不能去給小姑姑守靈,她總要做些什麽。

    那些祈福的經書還沒抄完,念善讓映月取來了往生咒。

    念善換了身素色的衣裙,

    這套是今年才做的。因是夏天的衣裳,料子是極輕薄的,又是窄身的新式樣,念善換上後總覺得小腹已經隆起。

    幸而琳琅院暫時不會有外人來,在離府前,她萬不能讓家裏人發現。

    見念善的手搭在小腹上皺著眉,映雪忙道:“姑娘,奴婢已經吩咐人去趕製衣裳了,您不必擔心。”

    念善點點頭,道了謝。

    用過午膳,念善照例去午睡。

    帳子放下後,她緩緩睜開了眼,終於隻剩下了她一個人。

    她摸了摸自己眼角,似是有些濕潤。

    “善善,不哭。”她模仿著江皇後的聲音,徐徐道。

    念善輕輕牽動唇角,一滴冰涼的水滴滑落至鬢角。

    小姑姑,我沒有哭。

    ……

    江皇後是死在趙老夫人懷中的。

    趙老夫人哭得傷心欲絕,羅氏帶著侯府的姑娘們哭得同樣傷心。

    江皇後是她們最大的靠山,侯府正因為出了這麽一位恩寵不衰的皇後,才一躍進入京中的頂級世家。

    人在人情在。

    江皇後薨逝後,皇上對靖安侯府的恩寵也會漸漸淡了罷?

    羅氏甚是有些後悔,不該縱著女兒隻盯著霍治臻不放,應該趁著最後機會尋個門當戶對的。

    宋驍接到消息趕來時,江皇後已經咽了氣。

    縱然再傷心,侯府的女眷們也隻能暫且避開。很快後妃們全都來了,在鳳儀宮中跪了一地。

    宋驍看著唇角隱約還透著一絲笑容的發妻,神色哀慟。

    他最後一次撫摸了她的臉龐——他已經不記得,多久之前他們曾有過這樣親昵的舉動。

    張貴妃、慧妃、柔妃三人自是淚流不止,受江皇後庇護多的低品階宮妃們哭得更真情實感。

    她們將要麵臨一個很現實的問題,仁慈大度的元後薨逝,繼後的人選,將決定她們會過怎樣的日子。

    眼下看,這個人選怎麽看都是張貴妃。

    這不張貴妃哭得快背過氣去,幸而身邊兩個大宮女素絹和香莞扶著才沒倒下。

    慧妃也哭得傷心,柔妃在默默的落淚,看起來都傷心極了。

    宋驍聽見她們的哭聲,隻覺得心煩意亂。

    “皇後的喪儀,後宮這裏還需要你主事。”宋驍對張貴妃淡淡的道。

    張貴妃立刻擦幹了眼淚,紅著眼我見猶憐的應了一聲。

    宋驍還有許多事要去辦,先前禮部已經來請示過,大致的章程已經商量好,他要給皇後本朝來最盛大的哀榮。

    至於靖安侯府的女眷——不僅為了江皇後還是為了替江念善遮掩,他都必須要格外優容。

    “老夫人節哀。”衛吉勝親自去傳話,他低聲道:“皇上特許女眷們留下在鳳儀宮,替皇後娘娘守靈舉哀。”

    皇後沒留下一兒半女,宮中也並無皇子公主,若是有家人陪著這最後一程,江皇後或許能稍稍安慰些。

    這可謂是前所未有的恩典了。

    趙老夫人哭得幾乎站不住,還是沒忘了忍著淚謝了恩。

    若是女兒還活著該有多好!一時她竟先離自己去了——如果當時不逼著她嫁進定王府,或許她早已是膝下兒女雙全,與丈夫恩愛……

    張貴妃親自過來關懷,趙老夫人忍痛迴話。

    往後這宮中就要變天,江家皇後的時候已經過去了。

    皇後薨逝,不僅是宮中的內命婦,還有外命婦們都要進宮來,文武百官也要素服來行禮……這樁樁件件的身後事,要快速的辦起來,哪一件都輕忽不得。

    張貴妃和慧妃,連同柔妃都不得不擔起了部分事務。

    大家有條不紊的忙了起來,百忙中想起了有哪裏不對,前來哭喪守靈的竟然沒有皇後最疼愛的侄女江念善。

    聽說她摔傷了腿時,眾人也感慨起她的命苦來。

    皇後薨逝,她再也不是那個最受人羨慕的江五姑娘了。

    ……

    宮中連同宮外的喪儀總共二十七日,侯府的女眷們從宮中出來後又去了皇陵。

    期間隻派人來取衣物,連同江念容和鄭氏在,女眷們竟都沒人迴府。

    念善得以在琳琅院中安靜的度過。

    眼下她已有了近四個月身孕,隆起的小腹再也藏不住。她換上了素衣,卸下了釵環,日日抄往生咒替江皇後祈禱念誦。

    這期間宋驍始終沒有傳話讓她離開侯府,念善隱隱有些不安。

    若是等到祖母她們迴來後,她該要如何遮掩?

    這日念善照舊在早飯後抄經,映月前來迴話。“姑娘,皇上讓您準備,明日離府。”

    該來的總要來的,念善點點頭,吩咐意溪和銀

    星幫她準備東西。

    “您不必帶太多東西,行宮裏一應都是全的。”映月道:“您隻需帶自己慣用的就好。”

    行宮?

    見念善目露疑惑之色,映月解釋道:“您要去的京郊行宮,雖是自皇上登基後,還未曾攜後妃駕臨過,裏麵早都收拾妥當了。”

    念善本以為宋驍會送自己去更掩人耳目的偏僻地方,沒想到竟是行宮。

    行宮離京中不遠,一日足以趕到。且行宮離演武場不遠,宋驍自從起了對邊關用兵的心思,倒是時常去。

    這樣來看,宋驍還是把自己放到了他眼皮底下。

    無論自己表現得如此安分乖巧,他都不肯再相信。

    念善輕輕應了一聲。

    琳琅院忙碌了起來,念善成了最閑的那個。她看著銀星等人收拾箱籠,又看到鏡中自己的隆起的小腹,忍不住皺眉。

    就這樣從侯府出去,保不住會被有心人瞧見。

    娘親和妹妹還要留在侯府中,她要確保不會有任何不好的流言傳出去。

    念善借口先去休息,自己迴了房裏。

    因方才正收拾東西,裏麵有些亂,念善輕易的找到了一條柔軟的布巾。

    她試著纏在了自己的小腹上,雖是沒敢很用力,看起來已經好了很多。接著又穿上了鬥篷,念善轉了個身,從外頭已經看不出任何端倪來。

    隻要從侯府出門這一陣不被人發現就好,念善安慰著自己,等到了行宮就立刻解下。

    念善適應了一會兒,並沒有覺得不舒服,便悄悄藏起了這段布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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