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4)


    宋驍身上的淤青已經消退得差不多,這些日子全靠念善精心照顧。


    若是他批折子,念善就親自幫他研墨;他更衣時,念善自己動手服侍;甚至在用膳時,也是念善盛湯遞飯。


    連月月都撒嬌說母後偏心父皇,都沒空陪著她了。


    熠兒則是樂於見到母後和父皇恩愛親密,幼時的記憶對他影響很深。當妹妹吵著要母後時,熠兒會幫忙哄著妹妹。


    是夜,宋驍正在批折子,見念善迴來,問道:“熠兒和月月都睡了?”


    “熠兒早早就去睡了。倒是月月惦記著明日要出門,妾身哄了好久才肯睡下。”念善想起女兒調皮的模樣,半是無奈半是寵溺的道:“她倒比她哥哥還調皮些。”


    宋驍淡淡一笑,相較於熠兒的懂事乖巧,月月則是更調皮,也更會撒嬌。


    見他正忙於政務,念善也沒打擾他,自己去更衣。迴來時遇上了映月送茶,她親自接過來遞到宋驍的手邊。


    做好這些,她拿起了五彩線,坐在不遠處的軟榻打絡子。


    映月和意溪在旁邊給她幫忙,她打了五蝠的絡子給孩子們,熠兒和月月的做好了,正準備給龍鳳胎也做一對。


    兩人替她參謀配色,念善的目光落在一卷紅色錦線上。


    那日她隨口問了宋驍,想要什麽樣式的絡子。宋驍不假思索的說出“同心結”時,她並非心如止水。


    想到這兒,她找借口讓映月和意溪去幫她取東西,自己拿了紅色的錦線,手指飛快的忙活了起來。


    等意溪迴來時,發現念善方才做了一半的五蝠絡子還是她離開的樣子。


    自家娘娘是個心靈手巧的人,做事麻利,這不像是她的風格。


    “映月怎麽還沒迴來?”不等她開口問,念善鎮定自若的道:“怕是那塊玉佩不好找,你去幫幫她。”


    意溪答應著去了,才過了紫檀木的隔扇便感覺有人拉住她的衣袖。


    正是映月。


    “娘娘是有心支開你我二人,咱們且等再去。”映月手中拿著早就找到的玉佩,就躲在隔扇後。


    在她迴來時,隱約看到念善悄悄拿起了另一卷線。


    又等了一會兒,估摸著時候差不多了,兩人才一道拿著玉佩出現。


    這時宋驍也批完了折子,踱步到這邊看念善忙活。


    “這時給琨兒的罷?”宋驍拿起念善完成了大半的五蝠絡子,看起同那晚給熠兒做的一樣。


    念善點點頭,語氣裏仿佛帶著些敷衍道:“皇上英明。”


    不消說,她手上另外一個自然是瑤瑤的。


    她是給孩子們做的,宋驍自然說不上嫉妒,隻是稍稍有些吃味。


    他能在善善心中排到第五嗎?


    或者說,善善願意把他跟孩子們都放到同樣的位置麽?


    宋驍盯著手中的五蝠絡子若有所思。


    眼看時候不早,念善放下了手中的活計,起身跟著宋驍迴去。


    兩人沐浴更衣後,照例是念善替他細致的上好了藥。剛沐浴完的她身上殘存著淡淡花露的清香,宋驍想到明日要出門,左右也忍了幾日,也不差再多一日。


    宋驍替她蓋好被子,自己也閉上眼很快睡了過去。


    ……


    翌日。


    月月還是頭一次來到山裏玩,雖然稱不上雄偉壯觀的崇山峻嶺,也不是連綿起伏的群山,眼前不算大的山包已經足夠月月看了。


    相較於興奮的妹妹,一路上見識過南巡盛況的熠兒則平靜很多,不過能跟著父皇母後還有妹妹一起來,他心裏也是極快活的。


    宋驍早就準備好了風箏,山中涼快有風,能把風箏放起來。


    這是那日上街時買的,樣式新穎別致,雖不若內務司送來的精巧,倒也別有些意趣。


    宋驍見念善拿起了一個蝴蝶形狀的風箏,挑了挑眉道:“皇後心靈手巧,將風箏放上天去定是沒問題。”


    她小時候還自己做過風箏呢!


    念善揚眉,意氣風發的道:“不若這樣,妾身跟皇上比賽如何?妾身幫著月月放,您幫著熠兒放,比比看誰飛得高。”


    說著,她拿過手中的蝴蝶風箏,月月高興的直拍手,熠兒則是滿臉期待的拿了個大金魚的風箏,遞給了宋驍。


    在熠兒期待的目光中,宋驍自然得應戰。


    說是幫著兩個孩子放,實則是念善和宋驍的比拚。


    宋驍讓衛吉勝幫忙舉起風箏,心中正琢磨著該怎樣別讓念善輸的太難看。


    在他片刻的猶豫之時,隻聽女兒的歡唿聲響起。


    “母後,飛起來了!”


    原來念善已經搶先讓風箏飛上了天,她快速的放線,身姿輕盈的跑動了兩步。


    映雪抱著月月,追了上去。


    “父皇,母後的風箏飛得好高啊!”熠兒十分羨慕的看著母後替妹妹放起了風箏,自己則是眼巴巴等著父皇替他放起來。


    宋驍怕兒子失望,忙就著一陣急風,將風箏穩穩的送上了天。“熠兒,看。”


    有山風吹來,兩個風箏都是越飛越高。


    因風箏線長度有限,眼看兩個風箏隱隱有彼此不分高低之勢,月月著急了,也想親自上手。


    念善怕風箏線割傷她的手,隻肯讓她扶著線板,由自己來控製線。


    最後線不夠了,月月還要歡唿著再高些。


    “那母後放走大蝴蝶,月月不要哭好不好?”念善對女兒故作神秘的道。


    月月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隻見念善將線剪斷,風箏越飛越高,很快已經在她們的視線中消失不見——


    一尾金魚還在碧空中遊蕩。


    “皇上,妾身和月月贏了。”念善接過了女兒,抱在懷中笑盈盈的對宋驍道。


    熠兒急了,忙道:“父皇,咱們也放飛吧!”


    兩個風箏不在一處,自然無法再比高低。宋驍手慢了些,把剪斷線的機會給了熠兒。


    看著金魚在空中遊弋著消失,熠兒也並不覺得遺憾。


    放風箏僅是個開始,順著小溪流,熠兒和月月去采野花玩。


    “母後,這朵藍色的小花真漂亮!”月月白嫩嫩的小手摘了一朵,轉身遞給了自己母後。


    熠兒跟在妹妹身後,也挑著好看的野花摘下來,送到母後手中。


    念善笑著接了過來,她兩個孩子小心些,別紮了手。


    “母後給你們編個花環戴著玩。”說著,念善簡單的搭配了顏色,兩個花環,熠兒和月月一人一個戴在手上。


    念善自幼不是在深宅大院中長大的,隻看她會的這些,便知道她也曾有過快活的童年。


    做那個端莊嫻靜、溫婉大方的五姑娘,怕不是她所願。


    宋驍跟在母子三人後麵,想著方才念善放飛風箏的舉動,琢磨著她這番舉動,是不是有別的用意。


    “皇上,妾身看溪水裏有魚,晌午就在此處生火做飯?”念善見宋驍出神,一時沒迴答她,又問了一句。


    宋驍這才迴過神來,很快應了一聲。


    既是決定自己生火做飯,自然要去樹林裏拾柴、還要生火。食材倒是從行宮中帶來了不少,不過在外頭講究個野趣,要現摘現采的才有意思。


    宋驍留下了保護大皇子和大公主的人,餘下的人去拾柴,還有去摘野菜的。


    熠兒和月月正在溪邊看著時不時跳上來的小魚小蝦,忽然一對毛茸茸的小兔子出現在他們兄妹二人眼前。


    小兔子在竹編的籠子裏,三瓣嘴動得極快,很快就吃掉了一根青菜。


    “父皇?”兩人又驚又喜的望向宋驍。


    才來行宮時,宋驍已經帶著人親自去捉了一對來。為了給他們驚喜,就悄悄養在了行宮中。


    兩人連魚也不看了,拿著野菜開始喂兔子。


    “咱們出去走走?”宋驍試探著對念善道。


    念善點點頭,道:“剛好,聽說這裏有野果,去采些也不錯。”


    劉維昱被留下來保護孩子們,周邊還有駐軍,這裏一早就被細細的清查過,孩子們的安全不用擔心。


    念善跟著宋驍緩緩順著小溪往樹林中走去。


    日光透過層層樹上的枝葉,散落了些細碎的光芒。林中的清涼,讓人精神為之一振。


    宋驍正斟酌著該怎麽開口,念善的目光卻是落在不遠處的樹上的山果。


    “皇上,您等等。”她和宋驍出來時什麽都沒帶,念善取了柳樹的枝條,自己現編了兩個有些粗糙的籃子。


    隻見念善提著籃子,踮起腳尖去夠樹上的山果。


    宋驍彎了彎唇角,自己接過了念善的籃子,借著身高的優勢,替她摘了不少下來。


    “夠了麽?”宋驍提著沉甸甸的籃子,展示給念善看。


    念善目光中閃過一抹驚訝之色,飛快的點了點頭。


    “這些、還有那些都能吃。”宋驍指著地上的兩處野菜,對念善道:“炒起來味道還不錯。”


    想到宋驍如今雖是九五之尊,先前也是經曆過邊關苦日子的。


    “聽起來您倒是很有經驗,妾身去采一些,您親自掌勺如何?”念善促狹的眨了眨眼。


    細論起來宋驍已經十多年未動手做飯,聽起來像是有些強人所難。


    “好啊。”宋驍痛快的答應下來,還不等念善露出看好戲的神色,他微微笑道:“隻是朕做了,皇後娘娘可得多吃些。”


    不知宋驍會不會故意做的難吃,來報複她的捉弄?


    念善心中忐忑,麵上卻是滿不在乎,笑眯眯的應了下來。


    宋驍將兩個籃子都提在手上,讓念善空著手走在前麵。


    兩人商量著再采些野菜就迴去,由念善來選擇。


    正當念善蹲下身時,宋驍看著旁邊樹上有野果,便放下了籃子,準備替摘些下來。


    他琢磨著要不要讓念善再編一個時,他眼角的餘光忽然望見有一條黑黃色相間、吐著紅信子的長蛇,竟緩緩向念善逼近。


    念善還渾然未覺。


    宋驍見狀,瞳孔猛地一縮。


    他解下了腰間的玉佩捏緊,手上運足了力道,並不敢出身,照著蛇的七寸狠狠的打了上去。


    隻聽見破風聲起,長蛇被擊中,竟一圈圈盤了起來。


    同時宋驍一手拉起念善將她帶到自己懷中,一麵替她擋住了蛇。


    蛇倒是被打暈了,兩人卻因衝擊的力道過大,宋驍墊在念善身下,好好的護住了她。


    “皇、皇上——”看見蛇,念善即便強作鎮定,依然是害怕的。


    宋驍牢牢的抓住她,低聲道:“善善,別怕。”


    他一麵拉著念善退步,一麵放信號叫來了人。


    這時念善才發現,宋驍的手臂因護著她紮進了枯木中,殷紅色的血順著淡青色的錦袍滲出,看起來很嚴重。


    他就是用這樣的手臂,拉起了她,將她帶離了危險的地方。


    “皇上,您的手臂!”念善忙想看他的傷口,宋驍卻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見她沒有大礙,才鬆了口氣。


    甚至是聽到念善的驚唿,他才察覺到自己受傷了。


    “無妨,一點小傷。”宋驍開始感覺到手臂上有些疼,不過他故作輕鬆的笑笑:“朕英雄救美,也不虧。”


    望著宋驍,念善眼中漸漸蓄滿了淚水。她忙找東西替宋驍止血,忽然她想起懷中編好的同心結,忙拿了出來,就要扯開準備勒在他的手臂上。


    宋驍乍看到她手中的同心結時,眼中流露出驚喜的目光。


    他沒舍得讓念善拆開,自己拿過來握在手中。


    “是送給朕的?”宋驍此時還顧得上調侃,他不肯還給念善。“朕收下了。”


    幸而有羽林衛匆匆趕來,扯了布條替宋驍止血。


    人的本能應該是提醒,而不是立刻上前救她。若他一擊沒有中,若這條蛇有毒,他就真的不要命了嗎?


    他可是富有天下的帝王!


    為了救自己,值得麽?


    怕嚇到孩子們,宋驍是由念善陪著悄悄迴了行宮先包紮。


    看著李太醫剪開宋驍的衣袖,很快露出了傷口。這傷口比念善想的還要眼中些,深可見骨。


    念善本就強忍著淚水,見狀仍是忍不住掉下淚來。


    宋驍抬眼望見,立刻給李太醫使眼色。


    李太醫昧著良心說著傷不重,隻要包紮起來,塗些藥養些日子就好了。


    “善善,你去陪著熠兒和月月罷。”宋驍神色輕鬆的道:“等朕包紮好了,就去找你們。”


    念善搖了搖頭,咬牙道:“妾身要看著您包紮。”


    傷口等不得,李太醫隻得找了人來一起幫忙。因紮進去的是枯木,還要清理碎屑。


    這場麵有些血腥,宋驍用僅受了擦傷的手捂住了念善的眼睛。


    “善善,別看了。”


    在翻開的血肉中挑出木屑來,這簡直極考驗眼力和耐心,再加上受傷的人是天子——三個太醫輪流上,也足足過了小半個時辰才清理幹淨。


    他那受傷的手臂始終攥著同心結,仿佛手裏握著最好的止疼藥。


    因念善在身邊,宋驍並沒有露出一絲一毫的痛苦之色。


    等重新包紮好,宋驍換好了衣裳,就要跟念善一起迴去找孩子們。


    “已經沒事了,朕不騎馬,隨你一起坐車。”宋驍露出一絲淺笑,道:“難得的機會,別讓孩子們掃興。”


    在迴去的路上,念善緊挨著宋驍,生怕他胳膊受顛簸,再讓傷口崩開。


    “皇上,值得嗎?”她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還繚繞著淡淡的霧氣,她執拗的看著他。


    救她,值得嗎?


    宋驍挑了挑眉,淡淡的道:“朕沒想過。”


    念善微愕,旋即明白過來。


    當時他一心隻想著救她,沒有時間去衡量救她值還是不值得,完全出於本能。


    “善善,咱們是夫妻。”宋驍將她慢慢攬入自己懷中,他感覺自己胸前的衣襟被打濕,放緩了聲音道:“你我之間,難道還要去想那麽多?隻是今日朕怕是沒辦法親自下廚掌勺了,要有勞皇後娘娘。”


    聞言念善抬起頭,兇巴巴的道:“好啊,您要忌口,妾身會照著李太醫的醫囑,給您做菜!”


    聽起來就是極寡淡無味的菜色。


    宋驍縱容的笑笑。


    “沒關係,朕還有一味甜。”他無懼念善的“威懾”,在她不解的目光中,輕輕的在她柔軟的唇瓣上啄了一下。


    念善麵頰染上了緋色,顧及他的傷口,她沒有掙紮。


    伏在他的胸口,她聽到他的心跳,一聲又一聲。


    馬車平穩的在路上疾馳而去。


    ……


    宋驍掩飾得很好,沒有讓孩子們看出他受傷來。


    午飯是在小溪邊做的,念善親自掌勺做了菜,宋驍在旁邊打下手。


    劉維昱負責烤魚、烤肉,衛吉勝和映雪負責幫忙,她們最後還用火烤了紅薯,感覺這些野味比宮裏的美味佳肴都要更好吃些。


    最高興的就是熠兒和月月,當月月撲進宋驍懷中時,宋驍麵不改色的接住女兒。


    念善看得膽戰心驚,生怕宋驍傷口崩開。


    “月月,來母後這兒。”她拿了紅薯誘哄女兒,柔聲道:“母後給你剝開好不好?”


    月月的注意力很快被吸引走。


    因惦記著宋驍的傷,吃過午飯後念善便哄著孩子們迴去。月月也困了,張開手臂習慣性的讓宋驍抱。


    念善又一次搶著把女兒抱了過來,不敢讓宋驍碰。


    等迴到了行宮中,打發了兩個孩子去睡,念善匆匆趕了迴來。


    見宋驍的傷口沒有崩開,她才鬆了口氣。


    “善善,別擔心。”宋驍語氣輕鬆的道:“若是迴了宮,隻說朕打獵時不小心傷了胳膊。”


    念善抬眸,深深的望過去。


    他是在護著她,不肯讓她的名聲有絲毫損傷。


    “一點小傷而已,很快就好了。”宋驍故意用了曖昧的語氣道:“聽李太醫說朕不能沾水,這幾日就勞煩皇後娘娘幫忙。”


    念善大大方方的點頭。


    他肯為自己如此,已經夠了。


    一輩子還有很長,她也該放下過去,繼續往前走。


    這次,是有人陪在她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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