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比較深,即使是淺水處也能及腰,葉淺沒準備下水,隻是沿著岸邊走。因為臨近河邊的蒲草不是太老了不適合食用就是剛剛抽出嫩莖便被人采摘走了,過了許久籃子的底還沒有鋪滿。黃昏前的陽光柔和明媚褪去了午後時分的燥熱,伴著河麵上吹來的微風,正是一日中最舒服愜意的時候。見時間尚早,葉淺也不著急邊走邊仔細尋找著,不知不覺間距離乘黃越來越遠。


    乘黃趁著葉淺去采蒲菜的間隙打了個盹,做了個滿是小魚幹的美夢,心情大好。砸吧著嘴,慵懶地抻了個懶腰,舔著爪子洗了臉和耳朵。蹲坐在草地上,看著葉淺在蒲草叢中時隱時現的背影,又抬頭看了眼天色,他們得在日落之前趕迴雅趣,不然會有些麻煩。


    “小葉子,你別走太遠!差不多該迴去了!”


    “知道了——”葉淺迴頭朝著乘黃揮了揮手,準備將身前最後一棵蒲菜采到就離開。提了提挎在臂彎的蒲草籃子,葉淺向前探著身子伸手去夠前麵距離較遠些的蒲草,不經意間的一眼,她似乎看到原本清澈見底的河水突然變成了濃濃的墨色,揉了揉眼睛,再仔細瞧瞧,還是烏黑的墨色。葉淺心下一驚,連連退後了兩步,放眼向更開闊的河麵看去,依舊清澈碧透,毫無異樣,低頭看看眼前,哪裏是河水變了色?分明是有東西沉在水中。


    葉淺緊張地咽了咽口水,右腳小心翼翼地向後錯了一點,她一動,河水裏的東西也跟著動。那東西應該是個龐然大物,此刻蜷縮在淺水中,稍稍一動,身體的大部分便浮出水麵來。眼中所見景象令葉淺瞬間煞白了臉,頭皮陣陣發麻,因為透過河水她赫然見到一個巨大烏黑的三角蛇頭,因為緊張心撲通撲通地快跳出嗓子眼了。


    幸好意識還在,葉淺猛地轉身,想盡快逃離,邊跑著邊喊道:“大黃,水裏有蛇,救命啊!”慌忙間,差點踩到裙擺一個踉蹌險些摔倒,籃子裏的蒲菜灑落一地。


    事情發生的突然,就見葉淺大唿小叫地向他跑過來,乘黃怔了怔,拔腿便向葉淺身邊跑去,但由於距離太遠,他的小短腿顯然不甚管用。


    葉淺這一聲喊,似乎激怒了河裏的大蛇。一聲嘶吼,河水陡然被抬高,漫上岸邊,龐然大物瞬間從河中現身,出水的部分足有一丈多高。


    大蛇出水,帶起幾道水柱,濺出無數水花,因為距離近,葉淺被河水澆了個透心涼,巨大的衝力直接將她拍倒在岸邊。悶哼一聲,胸口疼得她眼前發黑,膽戰心驚地迴頭看了一眼,這一眼差點將她直接嚇暈過去。那隱匿於水中的黑蛇原身足有三人環抱粗,頭上還隱約可見兩個圓鼓鼓拳頭大小的包,目露兇光,黑鱗散發著陰森森的光澤,吐著同樣漆黑的信子,個頭較之當年的青君大了何止一倍。


    河水迎麵撲來,乘黃本能地跳出幾丈遠才免得渾身濕透,但巨大的衝力還是有幾滴水珠落到他的身上。乘黃抖了抖毛,抬頭卻見葉淺還傻乎乎地趴在草地上,而那條通體烏黑的大蛇正張著血盆大口,扭動著身子嘶鳴著,獠牙猙獰地向她逼近。“糟了!”眼見著葉淺就要被活吞了,乘黃一時心急,拚了命地飛衝過去。


    葉淺本來是想逃的,可是魂都被嚇飛了,身體僵硬,腿不聽使喚,渾身都在發抖,哪裏還能爬得起來。看著眼前漸漸逼近的蛇頭,還有那迸射寒光的獠牙,她甚至能感受到撲麵而來的腥氣,害怕得連忙閉上了眼睛,接著身子就被銜住迅速飛離草地,耳邊隻餘唿唿的風聲。葉淺心想這迴兒是真的死定了,被生吞活剝的感覺一定很痛吧!身子僵直,攥著拳頭,死死地咬著唇,絕望恐懼地等待著死亡降臨,可是,過了許久……


    “好了,別裝死了!”


    乘黃的聲音?葉淺睜開眼睛,四下裏看了看,沒有了黑蛇,也不在河邊,這是哪裏?身側時不時地飄過幾朵白雲,偶爾有幾隻大雁振翅飛過。伸手摸了摸,她身下似乎是溫暖柔和的毛,唯獨不見了乘黃。“大黃,你在哪兒了?”


    乘黃翻了個白眼,躺在他背上還問他在哪兒?“我們在雲上,你別亂動,小心掉下去摔死你!”原來乘黃方才在心急之下竟然現了真身。


    聲音從一堆毛毛裏傳來,葉淺胡亂找了找,也沒見到那隻棕黃色的短腿大肥貓,才恍然大悟:“大黃,原來這就是你的真身啊!”


    乘黃撇了撇嘴,還好,還不算太笨。


    乘黃的真身酷似一隻體型巨大的狐狸,被覆藍灰色的厚毛,背上一對銀色的角,在陽光下閃著銀輝。葉淺趴在乘黃的背上,幾乎要湮沒在他濃密光澤的被毛裏,因為怕掉下去,雙手扶著乘黃的一隻角向雲下看了看,其實他們距離河麵並不算太遠。雲朵正下方的河麵,那條黑蛇因為沒有抓到葉淺正在發瘋地扭動著身子,不斷地用尾巴拍打著河水,激起無數的水柱朝向半空中攻擊而來。不過,水柱在距離乘黃和葉淺不遠處,像被什麽阻攔住,又砸迴水麵,砸到了黑蛇身上,結果它越發狂躁,張著血盆大口嘶鳴不斷。


    葉淺咽了咽口水,不敢再去看了,蛇這種動物在十年前就在她心底留下了陰影,光是聽到這個字她都會頭皮發麻,毛骨悚然。


    “大黃,我們現在怎麽辦?”


    “等!”那黑蛇鬧出這麽大動靜,清音不會察覺不到的。乘黃就說了一個字,而後張大嘴打了個哈欠,竟然前腿彎曲躺在雲上看熱鬧。“放心,我的結界還能撐一會兒,接下來就看你師父會不會見死不救了。”


    葉淺怏怏地點了點頭,她好像又闖禍了,可是也不能完全怪她呀!


    沉默了一會兒,葉淺又問:“大黃,你不是上古神獸嗎?怎麽會打不過一條大蛇?”


    乘黃冷哼了兩聲,滿是不屑,“要是在別的地方,本神一定揍扁它!可是……”他的聲音裏突然有了幾分無奈,“小葉子,我修習的是火係法術,我怕水的!”


    “哦。”葉淺拍了拍乘黃厚厚的毛,安慰他:“沒關係的,你繼續努力就好!”


    “努力你的頭!我是神獸,又不是神!道法皆是相生相克的,我注定就是怕水。”


    大蛇好像也知道乘黃怕水一樣,不知疲倦地勢必要同他們死耗,又是幾道水柱連攻,乘黃的結界抖了幾抖,似乎撐不了太久了。


    乘黃不得不再加強結界,咬牙切齒道:“老不死的到底在幹什麽!”他當年被饕餮所傷,修為折損太嚴重,雖然此刻強行激發出了原身,但他也沒有足夠的力量去維持形態,更何況還被能完全壓製住他的水係術法連續攻擊。


    葉淺皺著眉,她似乎能感覺到乘黃在瑟瑟發抖,“大黃,他為什麽要攻擊我們?”是要吃他們嗎?可是她加上大肥貓的乘黃一共也沒多少肉,值得這麽拚命?


    乘黃撐不住了,還在咬著牙堅持著,這丫頭天生就是來給他找麻煩的!“因為你的一句話他還得再等上個一千年,不找你拚命才怪!”


    龍掌管世間爬蟲的生死謫遷,修煉滿千年的靈蛇,隻要道行足夠,修為精進,便會得到一次化身成蛟的機會。它們離開修煉的深山,一路途徑江河湖泊,曆經磨難最終遊向大海,得到居於海中龍宮的真龍認可。因為它們尚未褪去蛇身,這一路都必須小心翼翼隱藏行蹤,最是聽不得人言。


    “我的一句話,我說什麽了?”葉淺眨了眨眼睛,完全沒明白。不過也沒給她明白的機會,因為話音還未落,乘黃的術法便潰散了,又變迴短腿貓的樣子,一人一貓從雲端跌入,直直地砸向河麵。


    大蛇見此,也不再攻擊了,而是找準方向,對著天空張大嘴,等著葉淺和乘黃自己送上門。


    “啊——師父救命啊!”葉淺揮舞著手腳,她不想摔死,也不想喂大蛇。


    方才黑蛇出現時,清音就已然覺察並趕到了河邊,隻是乘黃先於他出手救下了葉淺,他便沒有現身。此時,清音單手掐訣將黑蛇定住在水麵,飛身去接葉淺和乘黃,白衣翩翩,俊逸灑脫。


    “老不死的,你太慢了!”乘黃被清音扯著後頸的皮毛拎在手裏還不忘著向他連聲抱怨。


    葉淺嚇得魂都快飛到九霄雲外了,落進清音懷裏,急忙摟住他的脖子,臉埋在他的胸口,不敢再睜開眼睛。發絲被吹亂掃在臉上,耳邊風聲唿嘯,但是嗅著清音身上淡淡的幽香,葉淺便覺得驚慌不安的心漸漸平複。


    清音抱著葉淺穩穩著地,低頭看了眼縮在他懷裏,緊閉著眼睛,手裏死死攥著他衣角驚魂未定的小丫頭,溫言道:“淺淺,沒事了。”


    葉淺緩緩睜開眼睛,明亮的眸子裏水汽氤氳,怔怔地看著清音。


    清音無奈地笑了笑,淡淡瞥了眼葉淺環過他頸間的手臂,“淺淺啊,你先下來,師父快被你勒死了。”


    “啊?”葉淺咬了咬唇,臉霎時紅透了,急忙從清音懷裏跳了下去。抬眉,偷偷看了清音一眼,隻覺得心又開始怦怦直跳,卻同方才害怕時的感覺不一樣,奇怪!清音黑發隨意攏起,神儀明秀,朗目疏眉,薄唇邊噙著淺淺笑意,容顏完美到無可挑剔,俊美卻不顯陰柔。


    葉淺一直目送著清音緩步向河邊走去,還在看著他的背影發呆。


    “小葉子?”


    “嗯?”葉淺才迴過神兒,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發什麽呆啊!嚇傻了?”


    葉淺揉了揉臉,她好像還真的是嚇傻了。深深吸了口氣,定了定神兒,“差點被活吞了,能不害怕嗎?”


    乘黃不屑地“嘁”了一聲,“沒見過世麵的丫頭,想當年……算了。”又變迴短腿貓的乘黃低頭看了看自己當前的形容,有些狼狽,完全不符合他身為神獸的高大光輝形象,也就不再想當年了。搖了搖尾巴,湊到葉淺身邊,斜著眼,滿是得意地說道:“小葉子,看到沒?我就說老不死的身份有問題,他收拾起千年靈蛇來簡直比捏死一隻螞蟻還容易。”


    葉淺看了眼乘黃,皺了皺鼻子,沒理他,小跑著向河邊去了。


    “哎——”乘黃尷尬地揮了揮爪子,“小葉子,你等等我!”


    河邊,清音早已解除了黑蛇的定身法,卻遲遲沒有要傷它或是放它走的意思。


    葉淺走近時,便聽到清音優雅溫和的聲音說著:“她的靈氣充沛,你若不是動了心思,斷不會在此現身。有此貪欲,如何修道?”


    葉淺心下狐疑,師父說的這個‘他’到底是她還是大黃?應該是大黃,對,他是神獸,所以說大蛇不是她招惹來的?


    黑蛇彷佛能聽懂一般,一道黑色光芒閃過化身成了個丹鳳眼的黑衣男子。葉淺嚇了一跳,向清音身後躲了躲,而後也釋然了,青君都能化成人形,更別說是修為更高的黑蛇。接著便見黑衣男子單膝跪在清音麵前,低頭說道:“愚知錯,還望仙人念在愚修煉之苦的份上寬宏大量予以饒恕!”抬頭神色複雜地看了葉淺一眼,又迅速低下頭,“愚不知是仙徒,有眼無珠,多有得罪,亦望仙人開恩饒命!”


    黑蛇確實潛心向道多年,起初隻是好奇葉淺身上的靈氣,並未要傷她,後來被葉淺一個‘蛇’字激怒,才會變得狂躁。清音也沒想過要他的命,“明年此時再去歸海,也算是小懲大誡!”


    黑蛇怔了怔,在清音強大的威壓下,他隻求保命,哪裏還敢奢求更多,萬沒想到還會有成蛟的機會。得清音一句話,連連叩頭,感激涕零:“多謝仙人成全,多謝仙人。”


    清音負手而立,微微頷首,“去吧。”


    黑衣男子起身看了眼清音又將目光投到葉淺身上,一抱拳,“他日若有難,愚當舍命相救。”轉身,一道黑光閃去,清澈見底的河水中一條通體烏黑的大蛇正向遠處遊走。


    直到黑蛇走遠了,葉淺才從清音身後磨磨蹭蹭地走出來,低著頭,“師父,對不起,我又闖禍了。”


    看著葉淺的樣子,清音隻覺得好笑,順著她的話迴道:“不錯,認錯態度比上一次好多了。”頓了頓,又問她:“錯在哪了?”


    “錯在……”葉淺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沒想明白自己究竟錯在哪裏。


    “錯在不該多嘴!”乘黃從旁插了一句。


    葉淺白了乘黃一眼,默然片刻,還是沒想明白,“師父,大黃說因為我的一句話,它還得再等上一千年,所以才找我拚命,真的是啊?”她仔細迴憶自己說的話,好像就隻有一句,“有蛇,救命!”這就有問題了?


    清音眉目肅然,語氣中隱有嚴厲:“不知者不怪,但淺淺你記得下迴再遇到走蛟之事,千萬不要妄言。”


    “下迴?”葉淺連忙搖頭擺手,“沒有下迴了!”太可怕了,她不會倒黴到再遇一次的。


    “他未成蛟,也不是蛇,但於它而言‘蛇’字尤為忌諱。”


    葉淺眨了眨眼睛,“這不是忘本嗎?”


    乘黃在一旁聽著,葉淺的話逗他笑得前仰後合,“小葉子,走蛟的一路它不能聽別人的話,老不死的意思是你代替龍對它認證身份了,它成不了蛟隻是蛇。”


    聽罷乘黃的話,葉淺有些不服氣,俯下身戳了戳她的頭,“他是蛟是蛇,也不能我的一句話就隨隨便便決定了啊!這是什麽道理?”


    “怎麽就沒道理了?”乘黃連忙揮舞著小短腿迴擊,一人一貓玩的不亦樂乎。


    看著打鬧的葉淺和乘黃,清音無奈地搖了搖頭,嘴角勾起一抹淺笑,悠悠道:“世間萬物枯榮有序,生生不息,皆遵循天道循環。每個生靈都有他們要守的規矩,盡管你覺得不合理,但那就是他們的法則!”平靜的聲音,淡淡的語氣,卻透出一股睥睨眾生的氣魄。


    葉淺怔住了,看著清音的側顏,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說起世間法則,乘黃突然想起了自己方才現了真身,而葉淺莫名地就多了兩千壽數,甩了甩尾巴,跑到清音麵前,擠了擠眼睛,暗語道:“老不死的,把小葉子的術法解了。”


    清音低頭看著憨態可掬的短腿貓乘黃,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而後若無其事地轉身向即墨城中走去。


    “淺淺,天色不早了,該迴家了。”


    “嗯,好。”葉淺輕快的聲音迴道。轉頭看著瞪圓眼睛發呆的乘黃,甜甜一笑:“大黃,走了,迴家啦!”蹦蹦跳跳地追上清音,同他並肩而行。


    暮色四合,最後一抹斜陽還依依不舍地留戀人間。


    乘黃看著清音與葉淺遠去的背影,半天才反應過來,氣得他直吹胡子又瞪眼,怎麽有了一種被莫名算計了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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