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二章 潛入


    “軍心不穩,大人。”


    曹變蛟是秦軍總兵,跟隨洪承疇多年,直言不諱的道:“城破在即刻了。”


    洪承疇變色道:“未必吧?鬆山城高險峻,虜想破城強攻,未必有這樣的膽量!”


    “但我軍已經接近糧竭,而且大家知道沒有援兵……外無救兵,則無必守之城啊,大人。”


    如果是一般人,洪承疇一定會變臉,以擾亂軍心的罪名,下令將人拉下,輕則打軍棍,重則斬首示眾。


    但說這樣話的偏是曹變蛟,他隻得苦笑道:“那依曹帥之見如何呢?”


    “預備突圍吧,大人。”


    “突圍?”


    洪承疇道:“曆次突圍,幾乎無有成功者啊。”


    “那是普通的營兵,如果棄城突圍,我等的家丁和大人的標營精銳全部在一處,輕裝精騎,將戰馬集中一處,普通的營兵殿後,吸引東虜追兵,我等輕騎一路前行,遇到壕溝也能快速通過。”


    曹變蛟很有信心,接著道:“從此地到寧遠不過百二十裏,方廣數百裏,東虜沒有留下全部主力,我們以兩千精銳輕騎一心逃走,猝不及防之下,會有機會逃到寧遠的。最少,我敢以性命擔心,有我便有大人,沒了我,一樣會交代我的家丁和親兵,以護送大人到寧遠為第一要務……朝廷,可丟不起這個臉啊。”


    他的話中有警告之意,洪承疇十分不悅,加上心煩意亂,一時不能決斷,便道:“此事十分重大,等學生與邱大人等人商量過後,再決斷如何?”


    “這是自然,隻是要提醒大人,此事要快,城中軍心不穩,要小心奸細獻城。”


    “這應該不會。”


    雖是這麽說,不過洪承疇知道曹變蛟說的才是真的,心中怏怏不樂,慣例的巡行也沒有心思進行下去了。


    等他迴到自己的住處,幾個貼身的俊俏仆人上前來替他換上家居的衣服,其中一個最得寵愛,一邊替洪承疇整理衣飾,一邊說道:“曹帥說的突圍之事,到底有沒有把握,要不然,咱們走了也好。”


    洪承疇也在思忖過此事,不過他很難下決心如一條喪家野狗一樣的逃走。


    風險太大,如果被人殺死在逃亡途中,名聲難聽不說,死相也肯定很慘,想到自己滿身血汙,披頭散發被一群野人殺死在路邊的泥汙裏頭,他就絕不願去嚐試著逃跑這件事……哪怕有機會也不行。


    至於曹變蛟話中的另外的意思,他也明白了。


    朝廷當然丟不起這個人……曹變蛟是在警告和提醒他,不要有僥幸心理,不要被生俘!


    堂堂掛兵部尚書頭銜的總督大員,宮、保等加銜也都在身上,這樣的一方重鎮大員如果被東虜俘虜,朝廷的臉麵確實是沒有地方擱了。


    在和東虜的這幾十年的戰事裏頭,先是有巡撫一級的文官戰死疆場,總兵一級的有十好幾個,副將以下就數不勝數了。


    但投降的將領最多也就是副將和參將等級別,象大淩河投降的遼東軍的副將張存仁,就是高級武官降敵。


    而當時的副將何可綱寧死不降,祖大壽為了取信皇太極,隻得將自己的這個同僚殺掉,然後投降。


    不過祖大壽雖然在大淩河暫時投降,心中卻沒有真降,瞅了一個時機,又反正迴大明這邊了。


    一個總兵尚且有忠義之心,如果洪承疇不幸被俘而又活著,朝廷的臉麵何在?


    如果洪承疇熬不過投降了東虜……


    這種可怕的事,連洪承疇自己都不願多想。無論如何,他覺得自己不會如喪家犬一樣逃走,被人殺死在溝渠之中。


    但他也不會投降,最多在最後熬不過城破之時,一根繩子懸梁,很體麵幹淨的了此殘生。


    上報君皇,下也對得起自己了。


    這樣的話,哪怕是自己的心腹俊仆他也不願多說,隻微笑著搖搖頭,便是將這個話題揭了過去。


    此後數日,城中倒也是安靜,城外的清軍也沒有什麽動靜,洪承疇感覺稍稍放心,覺得曹變蛟有點危言悚聽。


    他還抱著萬一之念,朝廷再拚湊十幾萬大軍前來,縱不能救錦州,由寧遠一路經塔山和杏山不難,到時候,自己突圍才算有望。


    “但願能逃脫生天……”


    大明薊遼總督,被困在這四方天之中,惟有向天祈禱,願上天降下不該有的奇跡了。


    ……


    “好,全上來了。”


    “果然是東……喔不,果然是大清兵啊,各位都是好身手啊。”


    大明崇禎十五年的三月初五,三更過後,在鬆山的一處城門附近,城頭上垂下幾根繩索,五六個身手敏捷的全身黑衣的漢子順著繩索急攀而上,幾乎是眨眼功夫,就全部攀到了城頭上。


    每個人都穿著全身的夜行衣打扮,身上鼓鼓囊囊的似乎帶著不少東西,每個人眼神中都是精芒外露,加上利落的身手,輕悍的動作,一舉一動,都是叫人不敢輕視,很明顯的精銳模樣顯露出來。


    負責這城門的就是那天與曹振彥接洽的軍官,是一個鬆山城的遊擊,官位不低,今晚卻是親自來做這樣的事,他十分緊張,遼東三月的天還和冬天差不多,居然額頭上全是汗珠。


    原本應該防守嚴密的城門居然被外人這麽攀城直入,原因也很簡單,負責這一段防禦的就是已經決定投降的副將夏承德,他做這樣的事不是十分簡單麽?


    至於城門,就是害怕有將領私下,是好幾家兵馬混合駐紮,想打開就難了。


    不過用繩索拉進幾個人來,還真的是小事一樁。


    “明晚會有大股人馬到城門處來與你們配合,一起打開城門。在此之前,務必要多加小心,謹慎行事,不可孟浪而暴露行跡。”


    一個全身夜行衣,身形高大的漢子,口音聽不大出來,但有一股頤指氣使高高在上的態度,冷眼看著那個遊擊,用居高臨下的態度吩咐著。


    “是是……”越是這樣,那個遊擊越是將頭垂的越低,態度也是越發的恭敬。一邊點頭稱是,一邊小心翼翼的道:“上差是來拿捕洪大人的吧?末將已經預備了幾個得力的人手,一會領著上差大人前去……”


    “不必了。”


    丁宏廣在此之前下過功夫,鬆山城的地圖看過幾百次,圖都翻爛了。


    地形和各官署的所在,印刻在他腦子裏一樣,一點兒也不會出差錯。叫人帶路當然更好,不過也更可能出漏子。


    當下冷漠的一搖頭,在城頭略看了一會地形,便是帶著自己的人,分成幾截,迅速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不愧是上國專差!”


    到這時,這個遊擊感覺十分慶幸,追隨夏副將投降的決定十分英明,他可不想將自己的性命丟在這裏,什麽大明大清,當兵的在哪裏都是吃糧,無非是剃個頭罷了,剃了頭,夏天還涼快呢……


    在這個遊擊喜滋滋的開解自己的同時,丁宏廣和他的小組成員們在飛速前進著。


    遼東的夜風凜洌清冷,但他們的臉龐都是一團火熱。


    從預先的準備到行動,毫無瑕疵,沒有一點可挑剔的地方,若不然,他們也不可能出現在鬆山城的街頭。


    到處都是沿街睡臥著的大明官兵,衣衫破舊,甲胃開裂,武器的色澤暗沉。


    這樣的天,城中的住處都被拆的差不多了,睡在破損的屋中等於是睡在大街上一樣,很多人身上裹著七八層的被子,猶自凍的瑟瑟發抖。


    城中前一陣還有糧食,但一直缺乏燒柴,不論是取暖還是煮飯,柴火才是最重要的東西。這年頭的東北隻比後世冷,而房屋的密封和取暖性能比後世差的多,不要提暖氣空調等物,就連烽窩煤都沒有,取暖隻能是燒坑,有柴火就一直不停的燒,人在雪天和極冷的天氣不出門,就一直縮在坑上,盡可能的保持熱量。


    以當時的營養攝入標準,不這麽辦的人,一般都死的很早。


    實在沒柴火,隻能抹油在臉上和手上,不然就直接凍死了。


    丁宏廣等人一路過來,聞到強烈的油脂味道,每個兵都在身上抹了厚厚的一層油脂,好在是不缺馬匹,好的戰馬還能留一條命,劣馬和傷馬早殺了,騾子和驢更是殺的一匹也不剩下,在月光下看去,每個兵臉上都是油乎乎的厚厚一層。


    沒有這東西,不要說打仗了,凍也凍死了。


    道路是早就熟記在心,無須猶豫。六個人的小組在城中的道路一直不停的疾走著,間或會有巡邏的明軍小隊,不過都是遠遠就能聽到動靜……城門不失,城中巡個什麽勁?不過是應付差事罷了。


    從這些巡兵身邊潛過時,丁宏廣竟是覺得太缺乏成就感了。


    不過,很快他的眼神就凝練起來,洪承疇在鬆山的住處就在眼前,畢竟是總督居所,四周有不少標營親兵駐守,他們待遇較好,也比較忠誠,潛入之時,需要小心謹慎,一旦驚醒衛兵,一切努力就白費了。


    “諸君,前方就是目標所在,也是大人親自交代必須完成的任務……我們一定會成功的!”丁宏廣目光沉靜,話語中卻是透露著無比強烈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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