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之中,張守仁看來看去,也沒有看到陳登魁的身影,他微微一笑,知道這個即將上任的新嶽父肯定抹不開麵子來迎接自己,這邊還在談親事沒定下來,要是陳登魁出迎,確實也容易被人說閑話。


    人群之中,最引人矚目的不是官員,而是穿著浮山吏員服飾的人們,初看過去,足有千人之多。


    任何一個大明城市,除了南北兩京之外,怕是沒有哪個地方能一個子找出這麽多的吏員出來!


    和大明愚蠢的做法不同,浮山的吏員工資待遇高,形象也佳,挑的時候就是按大唐挑公務員的挑法,講究身、貌、書、判,就是長相身材書法和實際能力缺一不可,前兩年的吏科學校是一年一畢業,為登萊兩地輸送了大量的人才,現在情形和以前大有不同,登萊的聲威已經足夠吸引更多的年輕人投入其中,所以吏科學校學製已經改為三年,張守仁希望在學校裏培養出更多的品德能力兼優的好學生來成為他推行各種政策的助手。


    眼前的這些,是先驅者,雖然未必有多高的學識,經過短短的培養就已經參與到工作中去,但從實際的效果來看,這些小夥子們幹的不壞。[


    按大明的規矩,吏員不能為官,工資俸祿待遇極低,社會待遇也低,可能是大明太祖想用這種法子來限製那些為禍鄉裏的小吏,但事實上就是吏治更進一步的敗壞了。


    看不到前途和希望,也沒有廉恥心,但偏生實權極重,想叫這些吏員不貪汙舞弊也難啊。


    浮山的吏員自然不同,首先要身家清白,然後是身貌書判,再是專業培訓,然後是高俸祿和嚴格的管理和審查的製度,今夏開始,還啟動了換裝計劃,眼前登州的吏員就是最早的一批。


    和傳統的穿戴吏巾穿著青衣盤領的猥瑣吏員形象不同,張守仁給吏員們設計的新吏服類似忠靜冠服,不過是縮短和簡化版的,漂亮之餘,使其更加方便穿著和實用。


    看到大將軍用讚賞的眼神打量著那些衣著華美漂亮的浮山吏員,登州的文官們也是心思各異。


    他們有幸在登州見識了一場變革的發生,不過也是十分不幸,這些官員算是最沒有實權的大明地方官了。


    哪怕是在江南被士紳和吏員架空,好歹他們還是人人尊敬的大老爺。而在登萊,連最老實的農民都知道他們是樣子貨,知府和知縣衙門前的狀鼓已經一年多沒有人敲響,鼓上落了厚厚的一層灰。


    每個衙門保留的六房吏員全部被吸收在浮山係統內,衙役被治安局吸收了,幾個親民官大老爺幹脆連師爺都辭光了……左右無事可做,每日在浮山各局呈上來的公文上畫押用印就可以了。


    六房會把這些處局的公事盡可能的轉成舊有的刑工禮兵等六房範圍內的公文,以備上查。


    但很明顯,府縣之上,巡撫這個官職都空置了,甚至已經有風聲傳來,如果再選拔不出新任的登萊巡撫人選,朝廷考慮將罷撤登萊巡撫與巡按,隻設一個兵備道就完事。


    這算是大家都好看的做法,不過,張守仁另有打算。


    從密不透風的人群中一路過來,看到張守仁所向方向時,所有人都是在臉上露出笑容來。


    陳家小姐夜奔之事,幾乎演繹了無數個版本,其中當然不乏香豔的。惡意中傷者原本也有,不過特務處順藤摸瓜,頗抓了一些用心不良的家夥,在這之後,也就沒有什麽人編排的太過難聽……但總歸對陳家的臉麵是有很大的傷害。


    陳兵備到現在不上任不履職,當然是和臉麵有關。


    兵備衙門就在府前待的西側,沿著城中大道一路直行便可,張守仁一路走,跟在身邊匯集的人也是越來越多,放眼看去,到處都是密密麻麻的人頭,而每張臉上,顏色也是十足精采。


    “大人,要不要想辦法驅散?”


    這麽多人,對安保工作也是一項極嚴重的挑戰,眼看人越來越多,不僅是官員相隨,士紳百姓也是跟來不少,人山人海,令得王雲峰和李灼然兩人都為之頭大。


    “不必了,這樣正好。”


    此時此刻,張守仁臉上也是一臉笑容,到得陳家跟前,陳家上下早就得到消息,不過大約是陳兵備故意矜持,所以門戶還是閉掩著。[


    待一個內衛上前打門之後,才有幾個腦袋伸頭探腦的看出來,這個內衛也不多話,笑著呈上一張大紅雙帖,笑道:“我家大將軍來拜,請貴府老爺收帖子。”


    “是,我們知道,請稍候。”


    大約是門政收了帖子,不過大白天的,仍然是掩門閉戶。眾人隻道陳兵備很快就要來接,不過一柱香後,裏頭卻是毫無動靜。


    投帖子的內衛武官等的焦燥,另外圍觀的人太多,使得他也心浮氣燥起來,等了這麽一會,這個內衛武官就要上前再敲門。


    “莫急,再等等。”


    時交五月,擱後世是七月的天,登州雖臨海,但也是酷熱非常了。


    張守仁今日沒有穿自己麒麟補服,一身繭綢直裰,頭戴軟羅巾,兩條垂帶在微風吹拂下輕輕擺動,整個人都是顯的瀟灑出塵,不僅沒有武夫氣,論氣質來說,還遠遠蓋過了普通的士子。


    這會子陳家明顯是在發泄一下怨氣,要是急切了反而壞事,若是這一點擔待和耐性也沒有,想來陳兵備也不會把女兒輕易嫁給自己。


    又耐心等待了一柱香的功夫,四周的登州官員都在不停的擦著汗,若是在以前,進士及第甲科出身還是兵備職務的與伯爵分庭抗禮也不是什麽不可能的事,但到了崇禎十三年的時候,文官的傲氣差不多也快消失殆盡了,在登萊這樣的地方,張守仁還是一手遮天的強勢人物,陳兵備未免也是把架子擺的太大了一些……


    官兵擦汗,百姓也是議論紛紛,懂得一些內情的當然是人群中心,講的眉飛色舞,格外開心。


    提到大人物的香豔之事,哪怕再老實的也會是這樣的表現,張守仁遠遠聽得幾句,隻能搖頭苦笑。


    “下官拜見太保大人!”


    好在陳登魁是個有數的,兩柱香功夫算是一個自己計算過的時間,時間一到,兵備府中門大門,神采奕奕的陳兵備一身三品文官的緋袍補服,腰間係金帶,大步到得門庭之前,長揖下拜。


    張守仁早就下馬,牽馬於階前等候,此時當然也是忙不迭的還之以大禮:“今日登門是行納征之禮,嶽父大人如何反以禮拜我!”


    納征禮後女方雖然還住在家裏,不過已經不算是娘家的人,在這個時候就算是夫婿死了,在大明就隻能算改嫁再嫁,不算頭婚了,在清朝理學更僵化的年頭,守望門寡也不算什麽稀奇的事。


    納征之後,剩下的就是親迎,也就是新郎倌上門迎親。


    以前古人結婚是最少六禮,唐末到五代十國天下實在亂的太厲害,生民十不存一,特別是中原之地原本是禮教大防最講究的地方,也是死傷最厲害破壞最厲害的地方,待北宋建立之後,六禮就簡化成了三禮,除了皇家和貴族之外,朝野上下都是默認事實,不做恢複古禮的打算和努力了。


    所以現在稱嶽父也不算為過,隻是納征禮其實還沒有正式進行,張守仁也算是厚著臉皮把這個稱唿給提前了。


    麵對這樣一個厚臉皮的大人物女婿,陳兵備先是一征,然後眼中隱現怒氣,緊接著,又是喟然一歎……他已經隻能接受現實了。


    “賢婿,請進來吧。”


    陳兵備肅容揖客,在張守仁身後則是鍾榮等高級屬吏,張世強王雲峰李灼然等武將,文吏也罷了,都是穿著藍色官服和六七品的補子,武官卻是清一色的麒麟補服,統統都是一品武臣,在他們身後,則是一群衣著鮮亮的內衛官兵,正在從馬背上卸下大堆大堆的禮品……這些就是彩禮了。


    表麵上兩家的大媒是萊州府正堂秦大府,此次也是跟隨前來,與陳兵備寒暄致意。[


    一應俱全,算是解決了一個大難題,陳家上下都是喜氣洋洋,有一些小丫鬟在往後宅奔去,顯然是給小姐報喜去了。


    等把外人安置畢,又叫府中下人趕緊準備酒宴,陳兵備與張守仁這翁婿二人才來到上房,彼此大眼瞪小眼的坐住了。


    “我隻問你一句。”陳兵備才四十餘歲,保養的好,看起來瀟灑英俊,年紀也隻是三十出頭的樣子,此時卻是咬著牙齒,風度全無的向張守仁道:“你將來行事,底線在哪裏?”


    “底線便是國泰民安,物阜民康。”


    “空泛!”


    “是……”張守仁知道這個便宜嶽父不是好敷衍的,陳家也是江南望族,嶽父的態度也能影響到相當的江南士紳,於是肅容正色道:“大人可能現在不能了然,但在下敢斷言,國家照這樣子下去,亡國隻在幾年之間。”


    “唔,那麽,你要趁亂而起嗎?”


    “大人誤會了……”張守仁苦笑道:“革命易鼎隻會使生靈塗炭,雖然戰禍不可避免,但在下隻想看到天下安定,破壞在最小程度。”


    “說說罷了。”


    “不,在下一直是這麽努力的……”涉及自己的理想,張守仁當然寸步不讓:“練兵,改製,農莊,諸如種種,無非是使老大的大明重複活力。”


    “光做這些,怕是不夠。”


    張守仁的話足夠煽動一些熱血青年,不過對陳兵備這樣的官場老油條和士族來說,還真是遠遠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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