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自然。”


    張守仁當然滿口答應,接下來便是為陳子龍揭開迷底了。


    原來他在農業上的成就肯定是不能和陳氏師徒比的,徐光啟這樣的妖人都解決不了的事情,原本是隻能以時間和經驗來解決。


    不過張守仁在這個時代,最強項也正是這個所謂的時間和經驗……


    番薯從低產到高產,純粹就是經驗的產物,想要高產,無非是選種和地力,不論是怎麽不講究的作物,這方麵肯定還是有所講究的。番薯可以在麥收前或麥收後種值,不僅不損地力,還會有增益的作用,在其生長過程中,適當增加肥料,肯定能促進產量,這毋庸置疑。[


    此外最重要的,就是剪枝去蒂。


    當時對番薯種值技術太不了解,以為多枝多結果就是好的,但這樣就是分薄了肥力地力,得不償失,通過剪枝後,仍然留下足夠多的果實就足夠了。


    再有提根法等諸法,在後世是常識和細枝末節,在此時就是縮短了百年的經驗!


    對張守仁來說,種番薯,甚至是窖藏番薯都是小事,隻要在農村呆過的,誰沒有種過這玩意兒……在灶間烤番薯,香氣出來就取出來剝皮開吃,一個個燙的不成,吃起來卻是香的不行,說起來,種這玩意,也算是解他的思鄉病的一種法子了。


    “唉,大將軍真天人也。”


    陳子龍當然不會明白張守仁的經驗是打哪兒來的,隻能是歸結到天授上頭去了。不然的話,無以解釋這麽妖孽的事實啊……


    “嗬嗬,臥子過獎了。”張守仁嗬嗬一笑,對著張德齊問道:“怎麽樣,屯田局有多大把握,今年能推廣多少萬畝?”


    “迴太保,今年最少能推廣百萬畝以上。”


    “好家夥,這麽多?”張守仁倒是吃了一驚,警告他道:“你們可不要想一口吃成個胖子,飯要一口口的吃,路是一步步的走,步子邁的太大了,會扯著蛋!”


    “哈哈,太保說笑了。”


    張守仁向來對軍伍中人說話是這風格,用在文官身上倒是不多,在場的人都是哈哈大笑起來。


    待笑畢之後,張德齊才解釋道:“太保這邊的番薯田下官早就來看過多少迴了,要是這樣還不事先做好準備,夏收後就推廣番薯種值,那下官這個屯田局正也就合該被摘了烏紗帽了。就算這樣,也是先穩著來,我們在青、登、萊三府共有莊園七百三十多處,直接掌握的土地就有四百餘萬畝,拿出四分之一來,並不算太冒險啊。”


    這樣的工作匯報張守仁聽著沒有什麽,陳子龍卻是覺得格外心驚。


    登萊青三府的全部耕地數字他也了解過,四百萬畝已經接近半數,這說明,這幾年下來,浮山已經基本上把農莊推行下去,幾乎所有的自耕農和小戶應該全是在農莊範圍之內了。


    特別是登州這樣的軍衛多的地方,原本就是大戶和軍頭們占田多,張守仁通過買賣等諸多手段,將衛所田全部囊括在內,就是這一項就有幾十萬畝被並入浮山的農莊體係之中了。


    怪不得張溥等人在浮山看了一圈之後就麵無人色的閃人了,聽說和候大公子連京師都不去了,急趕腳的就迴了江南,看來張溥還算是有識之士,知道張守仁所行的是完全涮新舊有製度的全新的一套,正因如此,他才有大受衝擊之感,陳子龍原以為張溥小題大做,現在看來,確實有其道理啊……


    “如此甚好。”


    張守仁極開心的笑道:“數年之後,推至全山東,地畝過千萬,我山東百姓,再無饑饉之憂矣。”


    “太保。”[


    陳子龍欲言又止,張守仁大為不悅,搖頭道:“臥子有什麽話直說便是,何必這般吞吞吐吐,做婦人之狀!”


    “好,那我便直說也罷。”


    陳子龍拱一拱手,目光直視張守仁,帶著一點逼問的感覺,沉聲道:“太保可願將番薯種值之術,推廣到北直隸與河南,山西並陝西各省?”


    一句話出,眾皆沉默。


    浮山主導,登萊為核,青濟為輔,東昌兗州再次,整個山東,這些府州等若在張守仁的羽翼之下,這樣的話有什麽好處推廣開來,這是一件利已之事。但如此推行至全國,會不會對整體大局產生什麽微妙的影響?


    張守仁畢竟是武臣,現在的實力和影響力來自於天下大亂的現實,上次臨清一役,皇帝和朝臣們敢削減他的功勞,雖然他們肯定不知道臨清一役根本就是張守仁自導自演的一場好戲,但敢於這麽做,肯定還是基於湖廣的現狀。


    楊嗣昌督導官兵十餘萬,一部份追剿獻賊餘孽,也就是西營,大半主力往英、霍山中,去追剿曹營。


    在這樣的重壓之下,王光恩和惠登相這兩個著名的流賊頭目請降,此二賊都是與張獻忠和羅汝才齊名的巨寇,一下子就降了兩個,加上此前張獻忠被殺,掃地王被殺,昔日赫赫有名的十八路逆寇一下子就去了五六路之多,加上李自成蟄伏日久,已經接近銷聲匿跡,這樣看來,從萬曆末年就有的陝寇,天啟末年到崇禎早年爆發出來的這一波造反狂潮,似乎是接近於被征服的尾聲了。


    如果流賊被平服,光是有東虜一患朝廷是不怎麽著急的,有關寧天險在,就算隔幾年被人進來打打秋風,好歹傷不著根本。


    這個認識是基於嘉靖年間的故事而產生,當時河套地區落於蒙古之手,朝廷不能複套不說,還被俺答汗隔幾年就進來打一次草穀,最近的一次就是兵臨京師城下,京師□□,為著此事,嘉靖皇帝大發脾氣,為此事殺了兵部尚書泄恨,後來在十餘年後,蒙古人打累了,朝廷重整軍備又象個樣子,同時東南倭亂平息,大臣們將戚繼光等重將紛紛調往北方,重整邊防,借著互市安撫俺答汗,這樣才慢慢把北方邊境的局麵給安定下來。


    這其實是前車之鑒,但很多人就是一廂情願,把現在的東虜比成當初的俺答汗和小王子,把流賊比成當年的倭亂,南邊亂北邊也亂,說起來情形還真的有點相似。


    但綿延不絕,叫君臣極為頭疼的北方大旱,這就有點兒叫滿朝君臣嘀咕了。


    地震,大旱,蝗災,大災異一個接一個,在崇禎十七年時還有滿城君民都中招的鼠疫……說起來崇禎還真是一個災星,當政十餘年,就生沒有風調雨順的年頭,就連江南那樣物寶天華的好地方也是有過災異,連續好多年不能消停。


    看現在的這番薯的情形,平均畝產五百斤是能辦到的,如果在北方推廣開來,百姓可以勉強不被餓死,不餓死的百姓就不會嘯聚和逃亡,不會造反,大明天下就會越來越安穩。


    就象湖廣安穩後朝廷就敢在臨清之事上做文章,如果真的天下太平,張守仁現在的空間肯定會被進一步擠壓,朝廷也會越來越嚴厲和強勢。


    “臥子將我視為何許人也?”


    張守仁長歎一聲,正色道:“不說大道理也罷了,能活生民無數,這樣的事,豈不是一直是我在做,也十分願為之事嗎?”


    “太保大人說的是,是學生太過多心,請恕罪。”


    陳子龍話說的雖然平淡,卻也是有掩飾不住的佩服之情。張守仁這種兼濟仁愛之心,確實非同尋常,便是讀書多年的大儒怕也未必能輕易做這樣的決定。


    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說著容易,做起來又是何其難也。


    “恕罪不必,番薯不能當飯,我們還是找個地方喝酒壓肚子是正經。”


    “是,學生陪同太保便是。”[


    此時陳子龍已經頗有下屬的自覺,以前是一副客卿的嘴臉,根本不怎麽把地位越來越高的張守仁看在眼裏,這叫浮山上下十分不爽……當初前閣老孫老爺子住在浮山的時候,對大人都是十分客氣,偏生這姓陳的就擺出一副名士嘴臉來,誰希罕?


    至此時,陳子龍以下屬之禮待之時,眾人也是出了一口氣,見到一臉黝黑滿臉皺紋的大名士時,心中惡感,也是去了大半。


    眾人相隨,一起往方家集去,那邊距離極近,而且因為浮山這邊是軍政區域,所以方家集比當年還要繁富十倍,重新規劃之後,雖然沒有城池防禦,但論起富裕程度和城市麵積,其實已經不在一些名城大府之下了。


    城中在天黑之後仍然熱鬧非凡,到處都是形形色色的各色人等,穿著直裰的小販,戴著吏巾的小吏們,紮著裹頭布的農民和屠夫,此外就是戴著方巾的士紳,富商等等,沿街到處都是亮晃晃的戳燈擺成一排,道路筆直而幹淨,到處是趕著送信或載客的馬車,樹木都是栽種在道路兩邊,以直杉等觀賞樹木為主,這樣的城池,已經與後世的規模格局差不多,在大規模推廣水泥和混凝土後,已經可以建築五層以上的高樓,看著如斯情形,張守仁由衷道:“誰能想到,三年多前,這裏隻是一處尋常集鎮,觀今撫昔,我不能不為之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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