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仁兄是南方人吧,咱們北人管這叫斑鳩銃。”一個留著老鼠須的士紳搭話,神色也是十分驕傲,看看候方域,繼續言道:“不過這銃又是大將軍改過的,銃管更長些,更厚,機簧什麽的都有學問,所以打的更遠,力道也強,你瞧瞧,這一地死屍,就是剛剛打死的。”


    候方域放眼去瞧,果然看到滿地的死屍,瞧著已經不下百人。


    小小一道長壘之下,已經是屍積如山,血流成河。


    其實他看的也是有點誇張了,死者大約是六七十人,還有幾十個是受了傷的,有的是重傷不能動,也有的是害怕自己動時被人補上一槍,所以幹脆就趴著不動了。


    反正以曹州的醫療水平,就算現在迴去也就是一樣沒有人理會,還不如趴著不動的好。[


    剛剛劉澤清至,督促選鋒和幾拔部下去搶壘,結果對麵的商團團丁沒有因為這邊人數增加就害怕,火銃一樣打的又狠又準又快,劈裏啪啦幾輪之下,這一次選鋒好歹是到得跟前,開始從低往高的爬上去。


    火銃一近身,當然無用,等看到選鋒們持著刀牌逼近底下時,劉澤清在內的曹州將領們都以為大局定了。


    誰知道竄出來一個高個大漢,一聲怒吼之後,所有的銃手都上了一段長長的槍尖在火銃前頭,這一下等於出來幾十個長槍手,以高對低,以上壓下,頓時就把壓上來的選鋒給捅下去了。


    這樣的白刃相擊,團丁這邊的火銃又長,又是有地利,幾乎是一照麵之下,就把那些拿著刀牌的選鋒給打懵了!


    “火銃成長槍,上下翻飛,白刃相加,捅的那些曹州兵鬼哭狠嚎,哈哈,瞧著就痛快,真叫人打心底裏高興。”


    “這銃管加長刃的做法,兄弟在一本書上見過,似乎萬曆年間就有人想這麽做了,怎麽現在才瞧著?”


    “聽說這是大將軍首創,先是浮山兵這樣做,然後商團當然有樣學樣。”


    “怪不得呢。商團的火銃都是大將軍教給的,不論是打造之法還是射擊之法,都是浮山那邊派的教官過來,怪不得如此犀利。”


    眾人七嘴八舌之中,候方域也是知道剛剛事情的大致經過。


    他目光中的那種輕佻神色也是漸漸消失了……在親眼看到之後,他才知道,不是自己想象中的街頭鬥毆,而是一場實實在在的慘烈廝殺。


    而以他的立場也是萬萬想不到,為什麽濟南城民,不論官員,士紳,商人,百姓,甚至是會館裏頭掃地的小夥計們,為什麽萬眾一心,都是支持著這個商會,還有這個正在和曹州兵苦鬥的商團呢?


    ……


    ……


    “大夥兒提起精神來,咱們八十五人,五十六人上壘,剩下的幫著裝填,已經守了半個多時辰,再守下去,姓劉的臉都摔到地上跌的粉碎了。”


    “哈哈,什麽囚攮的總兵官,幾千人拿俺們幾十人奈何不得。”


    “什麽鳥兵,看到俺們一上刺刀上來肉搏血拚了,他們腿也軟了,眼神裏那點氣立刻就不見了,就這鳥樣,也當兵吃糧?”


    高虎先吆喝一聲,接著眾人七嘴八舌,都是說說笑笑,感覺是十分的提氣。


    大明營兵不敢肉搏,或是說除了少數家丁和精銳之外不敢肉搏已經是老毛病了,就算是遼鎮那樣的邊軍軍鎮,也是指著車營擋著敵騎,神機營躲在車陣後頭放槍放炮,這火器水平還沒怎麽著了,大明的神機營已經遠遠超過時代,成為一支以遠程打擊為主的冷兵器時代的純粹的熱兵器軍隊了。


    這樣的軍隊,對東虜這樣的兇殘敵人,如何能是對手?幾十年間,在關外損失兵馬幾十萬,光是總兵就死了十幾個,有時候不是大明軍人不想打,實在也是真的不是對手。[


    這毛病,當時的文官大佬都有不少瞧出來的,平時裏不練兵,以三千人之營將隻管三百人之家丁,以萬人之總兵,隻蓄養千餘數百的家丁,上陣也隻靠家丁,營兵隻管放箭放銃或施放大銃,俟敵軍逼近時,便轉身而逃,反而自亂陣伍。


    這毛病文臣都瞧的出,可惜武將卻沒法兒改,積弊已深,除非是重起爐灶,以全新的代替舊有的一切。


    但這樣,又談何容易?


    也就是張守仁這個穿越怪客,能夠擺脫既有的藩籬,創造出眼前嶄新的一切了……


    這些團丁,又能有犀利的遠射,又有近身肉搏的技巧和勇氣,這一下子就把那些色厲內荏的選鋒給打蒙了,選鋒轉身退逃,身後的援兵不管上來多少,肯定也是轉身就退了。


    繼續裝藥,加上街壘裏頭也有輔助的人手幫著裝填,所以在曹州兵逃走的時候,高虎領著部下又是痛痛快快的打了兩輪,要了三十多條性命,這幾次相加,躺在地上的已經超過百人,也正是候方域等人看到的景像了……


    “好厲害,好厲害的兵啊……”


    馬花豹剛剛被劉澤清訓斥過後,老老實實的站在一邊觀戰,待看到總兵官大人部署之後他也是心服口服……怪不得自己隻是一個參將要受人家管,看劉帥的調度果然十分有章法,比自己的茫然無措要高明百倍。


    再看到街壘上的團丁端著刺刀把選鋒挑死刺死,一迴合後,那些嗷嗷叫紅著眼的選鋒就潰敗下來之後,馬花豹感覺自己正在做一個怎麽也醒不過來的噩夢,無論如何,眼前的情形實在是太顛覆了……他怎麽也想不明白,六千大軍,在這濟南城的熱鬧地界,擠滿了整條大街和附近十幾二十條巷子,擠的滿滿當當的,到處都是甲光耀眼,旌旗飄揚,怎麽這一群給商人賣力的泥腿子卻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敗堂堂正正的朝廷官兵,打敗崇禎六年就立下大功成為朝廷重將的太子太師左都督總兵官劉帥大人?


    “斬,將當先後退者全部擒下!”


    馬花豹困惑之時,劉澤清已經決意破釜沉舟。張溥有退路,孔府顏府和諸王府鹽商都有退路,他劉澤清已經沒有退路了。


    他是傾巢而出,兗州除了幾百看守宅邸和庫藏的兵丁外,連老弱都拉出來當夥頭兵了和輔兵了,現在一再損失兵將,如果還不能控製濟南,他帶幾千殘兵迴兗州去,別的不說,那些世家就能生生活吞了他!


    劉澤清當年就是兗州郭家的奴才,後來脫籍到雲貴一帶當兵,再後來才又迴來到山東,那些大世家的嘴臉他可清清楚楚,一旦翻臉,足可以叫他實力不足的他陷入萬劫不複的地步。


    事到如今,唯有殊死一搏。


    現在的情形也是十分清楚了,想控製濟南,必定得解決商會,控製城中的經濟命脈,收拾人心,若是不然,就算厚著臉皮呆下來,無財無權,一個空頭總兵,連兵士們吃的軍糧都得每天厚著臉皮到各衙門去求告,這種日子,這樣的總兵,有什麽好當的?


    想到這裏,劉澤清自是神色猙獰,下定了決心。


    在他的令下,百多親兵飛撲上前,繞過潰逃下來的普通兵丁,喝令他們退到兩邊重新整隊,那些退下來的選鋒被他們攔住,當先逃的肯定是此時在最前頭的,也不多話,或是動手,或是喝斥,將幾十個倒黴的選鋒擒拿了下來。


    “適才拿銀子時已經說好了的,”劉澤清踱上前來,看看不遠處街壘上的火銃手們,心中但覺一陣惡寒,他怎麽也想不通,為什麽幾十人用一道簡陋的工事就能攔住他幾千人,這其實是武器的代差,訓練的代差,軍隊編成的代差所造成的結果,當然,還有民心向背帶來的士氣高低的不同,這一些,劉澤清當然是不甚了然,他隻能於此時逼迫自己的部下,看著那些喘著粗氣,麵色青白不定的選鋒們,劉澤清冷笑道:“拿銀子就得賣命,轉身逃迴來保命也保銀子,天底下有這樣便宜的事嗎?”


    “大帥,實在是他們打的太狠,咱們從下往上仰攻,實在給不上力……”


    一個劉澤清的親兵把總剛剛也是自願為選鋒,此時喘著粗氣解釋著,劉澤清卻不願聽,將臉高高昂起,冷然道:“全砍了。”


    他殺人向來不吩咐第二次,否則死的必定是猶豫的親兵,一聲令下,兩個親兵將那一臉愕然的把總按下去,不等對方叫喚,一刀下去,已經是身首兩處。


    “再殺二十人。”劉澤清不以為意,接著下令。[


    但見刀光閃爍,哭嚎聲中,二十個選鋒將士被按住,不由分說砍下首級來。


    盯著二十個血肉模糊,兩眼瞪的老大的首級,劉澤清絲毫不以為意,環顧左右,又一次令道:“擂鼓,這一次再攻不下來,斬四十,下一次攻不下來,斬一百人,選鋒死光,就一隊隊的給老子上!”


    主帥下定如此決心,在場的曹州兵終於知道今日不拚不成,當下也是都紅了眼,重新編組成隊之後,便又是向著街壘方向衝殺過去。


    見對手如此兇焰熾張的模樣,高虎反而大笑起來:“拚命?拚命也是要有個拚法的,兄弟們,今日就給這些曹州孬熊好好上一課,叫他們知道拚命是怎麽個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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