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肉在這裏被稱為大肉,價隻六文錢,一個大活人賣不到一兩銀子,亂世之中果然是人命不如狗。


    “青菜芹菜蘿卜都是剛下市的,統統四十文一斤……”


    “家養的大黃狗,十分肥壯,五兩銀子牽走。”


    “襄陽過來的喂馬的豆料,四兩銀子一石,粗糧十兩銀子一石,細糧二十兩,所餘不多,賣完了就關張歇市,要買的趕緊了啊。”


    短暫的寂靜之後,這個小小的市場又熱鬧起來。[


    聽著報價,各人都隻有苦笑而已。人肉六文,糧食是二十兩一石,這價格,叫人不知道說什麽是好。


    果然也不是人人都有吃人肉的強悍心理,人肉案子邊上人並不多,更多的人還是在買賣著真正的糧食。


    什麽肥壯黃狗不過是瘦的脫了形的老狗,就是這樣,也得賣五兩,不過這年頭肯定沒有人對吃肉有興趣,多半的人都是衝著粗糧去的。很多人捧著散碎銀子,換迴一升兩升的糧食,再配上儲存的野菜,好歹能撐十天半個月的,至於以後如何,隻能見步行步,這亂離之世,也隻能是活一天算一天了。


    有個婦人,將自己的金釵拿了下來,換了兩升細糧,家中有年幼小兒,母親瘦的脫了形,當然是沒有奶水,隻能換些細糧,拿迴家去熬粥給小孩子吊命。


    見到如此情形,張守仁眼神也是禁不住濕潤了。


    “大人,放賑吧?”


    林文遠終是忍耐不得了,他拉著張守仁的右胳臂,沉聲道:“吾固知大人是因叫軍中上下警醒,顧忍叫百姓為牛羊,伺喂虎狼,然而眼前之事,太慘,太慘……”


    這兩年,林文遠讀書不綴,原本在貨郎生涯時就看得進書,現在更是學問精進。如果不是當麵,恐怕沒有人會相信,這個貨郎小販,軍情頭目,居然有如此悲天憫人的情懷和口吻。


    杜伏虎兩眼淚流下來,他不願被人瞧見,扭過頭去。


    但見張世福等人麵色陰沉,孫良棟黃二幾個咬牙切齒,而王雲峰呆著臉不說話,李灼然的眼中似有淚光。


    而臉上神色悲憫,與林文遠無異的,便是他以前的直屬上司曲瑞。


    看到這樣的情形,杜伏虎的心中感覺十分溫暖,而此時他也不必看張守仁,因為他相信,不管張守仁做出什麽樣的決定,都是無比正確,絕對不必懷疑大人的用心和用意,甚至也不必懷疑任何做法。


    這就是被拯救出性命,拔擢於泥途之中的河南流民的廣泛代表,也是所有人一致的心理……大人不會有錯,大將軍也不會有錯,大人不會有惡意和壞心,大將軍和榮成伯也不會有。


    無論如何,聽大將軍的,沒有錯!


    ……


    ……


    辰時末刻,大約是泰西座鍾九點鍾左右的光景時,劉澤清騎在一匹白馬之上,顧盼自雄的從東城門附近,開始向著城中央地帶棋盤街而去。


    山東鎮總兵官當然得有自己的官印,關防,以及辦事見人的場所,連一個百戶都有百戶官廳,更不必提堂堂總兵了。


    隻是在以前文官強勢的時候,山東鎮雖然是大明會典中最早一批設立的二十三鎮總兵官之一,但並無將軍號,早年就不是重要軍鎮,要緊的是海防,在倭亂厲害的時候,文登和威海有幾十個營頭,山東總兵隻能在濟南或德州一帶幹看著,後來是東虜起來,登萊更是要地,朝廷的錢糧也是往那邊傾斜過去,山東總兵仍然隻能幹看著。[


    曆史上聞香教做亂,山東鎮□□,堂堂大明官兵的裝束和裝備和那些拿著叉耙的農民也差不多,戰鬥力也強不到哪去。


    登萊兵亂時,孔有德等東江兵殺山東兵如宰雞,兩邊戰鬥力相差太大了,朝廷在登萊練兵原本是為了節製遼鎮,結果孔有德一亂,帶走了辛苦練出來的火器部隊不說,還使得遼鎮從此一家獨大,實在是禍亂的源頭,而那個時候的山東鎮,不論是在登萊鎮或是遼鎮麵前,都是隻能在人家後頭撿破爛的角色……混的連劉澤清這樣的半獨立的將領都不如,山東鎮的實力可想而知了。


    到朝廷想撤登萊鎮時,丘磊先走通關係,從登州總兵任上調至山東鎮,他好歹還有點實力,可惜清兵一至,整個山東鎮幾乎就被打殘打廢了……這也不奇怪,保定和昌平等各鎮也幾乎是全廢了。


    大家同廢之下,朝廷一晃兩年連總兵都不設,固然是和張守仁的強勢有關,很少有大軍頭願意來趟這個渾水,沒資格沒本錢的自忖一下,也就不來討這個沒趣了。


    現在劉大帥在三軍簇擁之下,高舉丈六高的總兵大旗,昂然直入,終於在一處犄角旮旯的地方,尋摸著了一個螺獅殼大的衙門……眾人不禁唏噓起來,這裏就是大帥豎旗杆,辦公見人召見諸將的地方?這也太他娘的砢磣了一點兒吧……


    其實總兵也好,副將也罷,朝廷武將在這上頭是不能和文官別苗頭的,將領又不理會民政,要大衙門幹什麽?在軍營裏設衙門就是了,無非麾下就是一批丘八,加上一些讚畫和鎮撫官之類,就算齊活。


    當然如果劉澤清兼任山東都司,都司衙門就闊氣的多,早年文武並重,城中的布政使司和按察司,加上都司,三司並行,誰也管不著誰,都司掌管訓練與後勤,還有軍中法紀係統,包括經曆司和鎮撫司在內,需要有大量的吏員為之服務,所以衙門修的很大,並不比布政使司差,甚至猶有過之,至於巡撫衙門,就更差的遠了。


    “先將就吧……”


    自己頭上這“署理”二字不去掉,隻能窩在這螺獅殼裏做道場了。一想到這,劉澤清眼神中就是暴起殺氣來。


    最大的威脅,無非就是張守仁這個大將軍了。皇帝用張守仁,重點之處就在“征虜”二字,接到捷報時,一定是因為遼東之事令得皇帝十分頭痛,所以一則酬功,二則是許願,指望張守仁這樣的虎將能夠再次為他帶來好運,征虜成功,天下太平。


    而當時授給的其餘加銜,所謂太子少保加至太子太保,授團練總兵官,無非就是權宜之計……大家都知道張守仁不會被放迴登萊了,將來一定擠掉劉肇基這個遼東總兵,以征虜大將軍的身份任遼東總兵,甚至加提督字樣,與洪承疇文武並重,一起給崇禎解決東虜這個天大的麻煩和危機。


    當然了,事與願違,臨清吃緊,東昌一府都危險,而堂堂劉帥打不過一群響馬……想起這事兒,劉澤清就老臉通紅,感覺十分不是味道。


    這事情也是給了張守仁迴守山東,鎮守山東的契機,現在朝中已經有不少楞頭青上書,都說山東是朝廷的咽喉,既然這麽重要,大將軍來迴奔波幾千裏路,等平息亂事,遼東的戰事也告一段落了,朝廷就甭再把人家往遼東折騰了。


    此事劉澤清也是聽到風聲,自然十分警惕,感覺大為不妙。


    他現在的實力和登萊鎮,和張守仁比起來,那是一個天差地遠……


    “來!”劉澤清殺氣騰騰,喝令道:“馬花豹何在?”


    “末將在!”


    “給你牌票,本總兵受命守備濟南,那個什麽商會自立商團,良莠不分聚集無賴青皮,實乃城中禍亂之源,你與我多帶兵馬,封了商會的門,所有庫藏,亦是一並封存,查明沒有奸弊之後再說!”


    “是,末將這就去辦!”


    領了將領,馬花豹的嘴都是笑歪了去。這樣的好差事,不進城哪裏能撈的著?他人是一直在曹州,可濟南商會的名聲是早就聽說過了,種種言過其實的傳聞,在濟南還是笑談,傳到幾百裏地外的曹州,那就成了真真的真事兒。


    聽著動心之餘,連兗州的魯王殿下,孔府,還有劉澤清自己都是想要鼓搗商會……可惜,沒有哪個商人這麽肯作死,跑到兗州叫人家玩兒,商會是怎麽也弄不起來。


    現在好了,現成的財源就在那兒現成的,先封門封庫,弄足了值錢的東西,將來啟封再索賄一筆,商會正常運作的話,常例銀子日常去取……想一想,簡直要樂出聲來。[


    看著馬花豹大步流行,拿著將令出去了,劉澤清兩眼之中滿是陰冷之色,半響過後,又是接連下令,著人去接義勇大社,重新招募壯丁,同時向巡撫衙門呈文稟報過去,知會濟南府和曆城縣等衙門,準備物資,銀兩,提供壯丁名冊等等。


    這一係列動作全部順當做出來,濟南城的格局自然就變了模樣,等銀兩餉械到手,多招募壯丁入營伍和控製義勇大社等團練武裝,又是有一番可為!


    馬花豹領了大令,自是點起自己的全部人馬,他是早有準備,兩千餘人沒有解散,也沒有入城中的軍營,都是扛著大旗站在原處等著,待看到他過來時,由將到兵,都是一陣歡聲雷動。


    “兔崽子們,老子帶你們發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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