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黃斐吩咐,陽穀的鄉兵往野外去了,似乎是找了一塊荒地睡了下來,這會子是春天,晚上天還很冷,這一群瘦弱加上凍餓的鄉兵怎麽過夜似乎不算是難題,最少那個帶隊的把總軍官,仍然是一副精神抖擻的模樣啊……


    “大人,俺去打聽了,李遊擊領了三千,他部下不過七百人,不過他隻拿出五百兩來賞人,自己克扣了兩千五。


    “人家都是留下七成給自己,一成給親兵,兩成下發,大人,您老下次可得有數。”


    “你傻了吧?七成不是給自己,還得拿兩成出來給柏副將,不然的話,為什麽發的銀子有人多有人少?這裏頭奧妙多了去了!”


    親兵們七嘴八舌,黃斐聽的唉聲歎氣,搖頭不已。眼前的這些事,叫他感覺是掉在一個坑裏,現實中發生的事情,怎麽也是和自己在書本中學到的掛不上勾……差太遠了。[


    他的模樣,親兵們也是看多了,隻是竊笑不已。


    他們身為黃斐的親兵,不僅要保護他的安全,還得替他打聽這些官場上的事情,免得自家的主將越混越溜簷兒,他們當過別人的親兵,就算黃遊擊將來倒黴被貶,別人也不會要他們了,而黃遊擊如果戰死,他們就更是一群晦氣的東西,別的將領更不可能要他們。所以親兵雖然不是家丁,但忠誠度也是極高的,跟著主將,他們能夠欺淩一般的兵丁甚至是混的不如意的低級武官,同時能假傳聖旨為自己撈好處,平時分給的好處,親兵也是比別的軍兵要多,在營中趾高氣揚,將領威風,則親兵就加倍的威風。


    當然如果黃遊擊有家丁,那就是另外一迴事了。


    家丁在原則上是將領的私人部曲,很多將領是把家丁改姓,自己姓什麽,家丁就姓什麽。他們有奴籍,是主人的私人財產,親兵在主將貶職或死後很難再投充別人,家丁就更無可能了……他們是世代傳襲的私產,一個將領死後,他的家丁是可以傳給子孫的。


    赫赫有名的努兒哈赤和毛文龍都當過李成梁總兵的蒼頭家丁,後來被開恩放出,而留在李府的家丁超過千人,這在當時是難以想象的事情,一般的總兵或是副將有幾百或幾十的家丁就算不錯了,千人以上的家丁,其實力是叫人難以想象的強大。


    著名的碧蹄館之役,明軍四千騎兵對陣日軍駐漢城的主力五萬餘人,在日軍精銳齊出的前提下,幾千明軍騎兵和日軍打了個旗鼓相當,在陰天和沒帶多少火器的前提下,明軍騎兵在不利的地形下來迴衝殺,始終保持著隊列隊形,打了一天之後,明軍損失數百人而退出戰場,雖敗猶榮。


    這一戰的統帥,就是當時援朝總兵官李如鬆,也就是李成梁之子,而戰鬥的主力,則是李府從李成梁時代就留傳下來的家丁。


    一千多李府家丁,在抗倭戰場上損失慘重,其中有不少李如鬆視如手足的兄弟,此戰過後,明軍損失雖不大,李如鬆卻一路哭迴駐地,不僅再未南下擊倭,甚至將自己調離了朝鮮戰場,並且再沒有迴來。


    所以在大明軍中,家丁才是真正的軍中驕子,一個將領最寵信的不是他的副將,而肯定是他的家丁,家丁混的好的甚至可以加千總或把總的官銜,替主將發號施令,而無人敢忽視家丁傳達的命令。


    他們騎最好的馬,用最好的兵器,穿最好的甲胃,遇戰時,將領一般不用家丁出戰,待看到有機可乘時才會帶著家丁衝鋒,而如果遇到敗仗,家丁就負責護衛將領逃走,就算全部戰死他們也不會在主人之前逃走……那樣的話,就算國法不處置,他們也會受到最嚴厲的家法懲罰。


    黃遊擊沒有家丁,主要是他不沒有撈足銀子,養不起,就算劉澤清為一軍主帥,因為銀錢並不湊手,家丁也就四五百人,並不算多。


    當然,曹州將士實際上都是劉澤清一手帶出來,全軍都可以算是他的私人部曲,隻是在待遇和裝備上,普通的營兵沒有辦法和親兵及家丁比了。


    “小心戒備,你等輪流值班!”


    起更時,大半的部下還沒有迴來,不過黃遊擊知道部下們二更之前也就迴來了,明日五更是肯定起不來,所謂四更起身,埋鍋造飯,五更開拔,在曹州兵將麵前就是一個笑話,能辰時初刻,也就是自鳴鍾七點多的時候整隊完畢開拔起身,那就可以念一聲佛。


    “有什麽好戒備的?”


    黃遊擊睡下之後,被安排值班的親兵大表不滿,嚷道:“前頭還有張國柱帶三千多人擋著,左邊是李青山的兵馬,他們敢來打咱們?那些鬧事的響馬奔臨清去了,才不會跑幾百裏迴來打咱們!”


    “就是,睡了睡了!”


    親兵們發銀雖多,但不能拋開主將自己去搶劫,聽著鎮上的動靜,那些女人的哭喊聲對他們來說格外的刺激,很多事情就是有一道閘,打開了就不再是什麽神秘的不可為之事,相反,搶劫,打人,殺人,強奸,這些事情一旦做過了就會上癮,會有一種掌握他人性命的感覺,而強奸時那種□□比嫖婊子還要強烈的多……但他們不能去,除非是迴到駐地平安無事時,不過那個時候做這些事的機會就又少的多了。


    每個親兵都是唉聲歎氣,勉強自己睡下了,畢竟是長途行軍的疲勞在身上,沒過一會兒,每個人就鼾聲大作了。[


    到起更之後,迴來的兵丁果然多起來了。二更前後,幾乎就全迴來,隻有一些精力特別旺盛的,打算明天在馬上打盹的才敢繼續在外頭晃蕩,他們搶的東西肯定最多,但明天的精力不繼,出了岔子可能被打,真打起仗來也危險,所以多半的士兵還是都迴到住處休息。


    每一群人迴來時都是一陣陣的說話聲和笑聲,睡在大宅二門和門房的親兵們聽到這樣的聲響感覺十分的不耐煩,時不時的發出喝斥的聲音,這樣那些兵丁才放低了聲音說笑,討論著今天搶掠的所得。


    他們來迴一個多時辰,跑到鄰近的兩個村莊好生打劫了一番,每個人都有收獲,最不濟的也搶到一些肉食和麵食之類的糧食,這會子不吃,到明天天亮後找夥夫加工成吃食,好歹混一個肚飽。


    也有運氣極好的找著了年輕漂亮的女人,五六人將人家的家人打到屋裏去,再把女子拖出來在院中就強奸了,五六人輪著,奸的十分快活,最後他們走時那個女子動也不動,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說這樣話題最容易激起別人的反應,有不少人上來打聽細節,淫聲浪語響遍四周,惹的無數人發笑,各個兵丁雖累,卻是不睡,隻是聽的心裏癢癢。


    也有老成一些的低聲唾罵,他們搶東西,也打人,有時還殺人,但奸人妻女這事兒有不少人是不做的,有錢去耍便是,暗門子和明娼多的是,不必幹這種過於傷天害理的事情,若是關二爺或是嶽王怪罪下來就不值當了。


    “這幾個奸人的小子,戰場上肯定被火銃打,你們可不要學他們。”


    老成的一般還是個甲長之類,睡在屋子最裏頭的地方,語重心長的教訓部下,過了一會,出來一些千總或把總,吆喝著叫各人不準再出聲,此時已經過了二更,眾兵也是疲累了,頓時都是睡下。


    一時間到處都是鼾聲大作,這裏是鎮子外圍,大約是二十來戶人家,每家都住了十幾二十個人,原本的住家早就逃的不知去向,好在床鋪現成,擠擠就能睡,實在沒地方了,抱幾捆稻草鋪陳好了,睡上去也算愜意。


    從這裏往鎮子裏頭去,四千多曹州騎兵次第鋪陳開來,多半便是如此睡下。


    深夜之中,絕少人聲,隻有沒吃飽的馬兒們發出沒精打采的噅噅聲響,鎮上連狗吠也不聞幾聲……鎮上的幾十條狗在大兵剛至的時候就已經被宰殺幹淨,哪裏還有什麽狗兒敢叫?鎮上的百姓也逃的光光,隻有一些大戶人家膽戰心驚留了下來,伺候那些有品級在身的將爺們。


    天空上有半輪彎月,在深夜時,月亮升到半空,發出的光輝比此前要明亮許多,加上繁星點點,雖然已經是半夜時分,天地之間,倒是比在起更之前要明亮許多。


    在這個不知名小鎮的外圍,來自陽穀知縣派遣過來的陽穀鄉兵們蜷縮在道邊的荒地裏頭,兗州這幾年逃荒的人也挺多了,北方的田畝原本就不及南方那麽要緊和值錢,在這緊鄰東昌府的鎮子四周,荒地很多,多半是這兩年因為天氣太旱而拋荒不要的土地,還有一家無主的地是幾年前清兵入關時主人逃走時留下的,這個年頭,一家人走掉之後,想再重新迴到原本的住處就會麵臨種種的困難,走掉十家,最終可能隻迴來三兩家。


    大片的地裏長著半人多高的荒草,在這裏方圓幾十裏也沒有大的河流,有一些引水的小河因為年久失於疏浚而斷流了,莊稼太旱長不出,倒是這些雜草,孜孜不倦的不停生長著。


    在四更到五更之間的時間裏,在這些蜷縮著的人們中間,突然有幾個睡的不沉的鄉兵抬起頭來,茫然的看向遠方。


    在他們的身底,土地在顫抖著,搖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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