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張守仁於湖廣感悟到自己的實力,看清楚明朝運行脈落的時候,他沒有想到,在這個時候,張溥也隱隱摸到了他的脈門,知道了他的力量源泉和百戰百勝的奧妙所在。[txt小說下載 ]


    崇禎以前,武官受到了嚴重的壓製,文官有意叫他們不學無術,不懂經義,而隻配被他們行以指揮和教導的責任來教化。


    武官敢衝敢殺,那叫浪戰和不體恤士卒存亡,而武官謹慎持重,就是畏怯膽小,國朝初了早年太祖太宗在時對外還有壓製之力,等到了土木之役時,也先一共才十萬不到的兵馬,精銳才兩三萬人,京營最少是三十萬人出擊,前鋒也有五六萬人,結果被也先分別收拾,幾無還手之力,而當時的英國公成國公也都是武臣領袖,全於此戰戰歿,京營的戰鬥力,在英宗朝已經是不成模樣,毫無驕傲可言了。


    而分省設督撫,壓製總兵,地方上奪去武官的後勤能力,中樞掌握著武官的升遷和調職,文官這二百多年把武官壓製的這麽狠,主要目的還是不能出現影響力超過一個地區,直至掌握顛覆性力量的強大人物!


    而此時此刻,張溥這個絕頂聰明的複社領袖,在這一次的遊曆中,觀察出來的答案也是差不多就是事實的真相。[


    就和異形出自於人體,張守仁這個新體製脫胎於大明,已經破繭而出。


    “這個大將軍,吾後悔沒有早點來浮山啊……”


    在前兩年,提起張守仁時,張溥等人還不將其看在眼裏,而現在張溥已經明白過來,對方已經掌握了完全不受製於人的力量,剩下的時間,恐怕就是他展現這種力量,破繭成蝶的時間已經快到了。


    在以前,隻有王朝更迭的時候,少數天資特別的人物,比如劉季,朱重八這樣的人物,以自己強悍的個人能力組成一個新興的集團出來,這個集團有控製力,執行力,能精細化管理,文吏在其中隻是潤滑作用,隻有在王朝建立後,文官的作用才漸漸顯現出來。


    而張守仁顯然已經摸到了竅門,世界之門已經為他打開,一隻巨獸顯露出猙獰的麵目……在這種時候,張溥相信,就算崇禎皇帝不授給張守仁伯爵和大將軍,不賜給他金令箭這樣的器物,張守仁掌握登州萊州和青州等地,擁有強悍實力也是無可改變的事實了。


    “還好現在已經有所布置……”一路上,能安慰張溥的也就是這一點了。


    他急急的給劉澤清去信,提出警告和正告,告誡對方莫要誤事,盡快剿滅響馬,不給張守仁迴到山東的機會,同時也是給朝中去信,利用他的影響力來影響在朝中的東林黨一脈的同黨們,此時一定要咬牙堅持住,千萬不能因為山東京官鬧騰就屈從輿論,一定要堅持前議,張守仁要麽呆在湖廣,要麽調到遼東,千萬不能在此時放他迴山東來。


    寫了幾十封信,在高密一帶也呆的膩煩了,他的小轎才晃晃悠悠的進入膠州境內。


    一入膠州,感覺更是與以前不同。


    在青州境內,雖然有繁富的地方,但還是有不少貧困的農戶,沿途的城池也不甚雄偉富麗,居民神色也平常的多,隻有農莊之內,才有與外界完全不同的色彩。


    唯一和別處不同的就是青州和濟南都沒有流民和乞丐,農莊收容流民,張守仁的民政處負責收容乞丐和鰥寡孤獨,所以平常經常看到的場景,在這一路上就看不到了。


    雖然如此,和江南和富裕相比,和江南市民那些富足的情景和自信的色彩相比,到底是差了不少,以前的山東隻有東昌府和濟寧能勉強及得上江南的六七成,現在經過戰亂相信也差的多了,而山東原本是以膠東一帶最窮,特別是萊州和登州經過戰亂,元氣到現在沒有完全恢複,原本是應該比青州更不堪的模樣才對,誰知道進入之後,情景卻是截然不同,大出張溥的意料之外。


    官道全部是後修過的,夯實過,道路兩邊全部種植了樹木,鬱鬱蔥蔥,已經抽支發芽,一派春色。


    在樹木兩側,又是挖出來的排水溝渠,一路綿延下去不知道多少裏,溝渠裏都有引水,現在是枯水期,水很淺,如果是夏季蓄水的時候,這些溝渠正好能用來儲水,滋潤那些道路兩邊的田地。


    地裏都是青綠色的麥苗,長的有二尺來高,種值的密度也不小,顯然是不缺水,也不乏肥料的好田,收成不壞。


    這幾年大旱,山東地方旱情較河南直隸為輕,登萊一帶災情更輕一些,但就算如此,眼前這些麥田也是對張溥和其從人進行了又一次的顛覆和衝擊。


    “這裏的情景,有點象我們江南啊。”


    “就是啊,你看那邊有池塘,一個連一個的,路邊都有河,不是說山東這裏很少有河流溝渠的嗎?”


    “田裏都有引水渠,看挖出來的壟,下過不少功夫啊。”[


    “似乎還有水車,還有深井吧?”


    “嗯,是的,我認得,那個是大翻車,那邊是汲水井。怪不得,他們的麥苗長的這般好,真是了不得啊。我們蘇州常州,現在一塊田五六分種棉,兩三分植桑,一分種桔子梨子,竟是沒有一家種水稻麥子的,想吃糧要靠拿錢來買,錢是多了,這糧食一年比一年漲價,城中都是幾百家糧行,我有時候想,要是哪天糧船來的晚幾天,這樂子就大了。”


    “崇禎六年不是有一次?糧食漲到二兩一石,差點要餓死人。”


    “老百姓家裏哪有存糧的?都是一兩天的糧在家裏頭,斷糧真是了不得!”


    一群轎夫和隨從都是七嘴八舌的議論著,從山東這裏一路扯到江南,又是聊起江南的民生,張溥向來不禁止自己的從人說話,一則不想太古板嚴厲,二來也聽聽下頭人議論時事,不過這會子越聽越煩悶,這一夥隨從都是得了山東這邊的好處一樣,拚了命的誇讚,而張溥也無甚話說,因為事實擺在眼前……道路是夯實了的,似乎還墊了石子等墊土層,不怕水滲,但可想而知工程量有多大,在這樣的道上,看到路邊的情形賽過江南,再看過路的人們,農人也穿著整潔幹淨的衣服,臉上洋溢著滿足的笑容,做小生意小買賣的很多,貨郎和推小車的販子一群群的路過,叫賣聲不絕於耳,每隔三五裏路就有茶棚一類的地方,讓人打尖歇息,除了茶水還賣茶實點心什麽的,那種富裕從容和繁華的景像,張溥一直以為隻有在南直隸才看的到,等他在膠州這裏看到時,一時竟是有爽然若失之感。


    如果每個地方都能被武將治理成這樣,還要他們這些讀書人做什麽呢?


    “你們是打哪兒來?路引拿來驗看。”


    “我家主人是進士老爺,出門就沒用過路引。”


    “那請問,貴府老爺郡望字號?”


    “說了你懂麽……太倉,張天如。”


    “稍等!”


    在膠州城門,並沒有城守營的兵丁過來盤查,一群穿著灰色軍服,立領排扣,武裝帶紮的很精神,皮帶上插著手銃和佩著腰刀,腳穿皮靴的士兵負責排查過往的行人,他們查的很認真,但不是每個人都查,而是看到陌生人的時候就查的仔細一些,帶著大宗貨物的也抽查的很認真,看到這樣的情形,張溥倒是想起一件事來:從濟南到青州,再到萊州府的膠州地界,一路暢行無阻,沒有被一個關卡阻攔過。


    以他的身份,當然不需要納稅,他也不是行商,但在江南也好,河南和兗州一帶也罷,到處都是隨意設立的關卡,主要都是地方武將和有勢力的大宗族,行商路過時,一定會被勒索。


    天下稅關一共是八個,一年解稅的定額是四十萬,理論上隻有這些稅關可以征收國稅,按漕船的大小,從崇文門到臨清關,再到揚州,鎮江,蘇州和杭州,這八個鈔關就是大明商稅的主要來源,其實嚴格來說,鈔關不是商稅,隻是中央收入的一種固定來源,而且不是按商業繁榮程度來收取,隻是戶部規定一個數額,比如今年額度是四十萬,除崇文門外七個鈔關均分,每關幾萬兩銀子,完成的無事,沒有完成的鈔關官員就會被記過。


    這樣的收法,鈔關當然不會和真正的財稅調節有關了,而且收入實在太少,後來清季打擊士紳勢力和壓製商業活動,揚州一關就有六十萬兩的收入,比明朝七個鈔關一年的收入還要多些。


    而地方上的關卡,隻是胡搞,勢力大有槍有刀就能收,不少地方上的守備就隨意設卡,背後則是地方大族和官員,所以說這年頭真能做大的商人都有政治背景,或是幹脆就是士族經商,不然的話,一路上的關卡就能叫一個殷實商人破產。如果張守仁是一個普通的鎮將,他和他的部下在登萊等地就能設不少卡子,隨意收費,隻要不鬧出大事來,便可坐收漁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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