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營兵馬,向來鎮守京師,不得輕動。而當年成祖年間的五六十萬人的勁旅,約摸有三十萬左右常駐京師,分為五軍營,三千營,神機營三大營,是大明成祖皇帝掃蕩沙漠,打的蒙古諸部落不敢迎戰的□□戰力。


    這三十萬兵馬,鎧甲齊全,武藝高強,神機營在當時的技擊之法到二百年後仍然不落後,至於神機營所用的火銃,在質量上甚至比明末時期要強一些。畢竟在明成祖那樣的君王之下,工匠和工部的官員們是不敢怠慢其事和克扣工料的。


    加上二十萬左右的河北和山東的秋操番上兵馬,組成了大明前期威震海內的京營力量,內重外輕,皇基固若泰山。


    到此時,沿革各弊已經超過二百年,就算是神仙也救不得京營了,占役、冒名、空額,名義上京營應該還有十五六萬人,但經過崇禎幾次撲騰之後,到現在實際也就五六萬人,而且這五六萬人中還有相當的老弱在其中充數,根本當不得戰力來用。


    人數不夠,而且軍紀是全天下軍鎮中最壞,可能是在京師憋久了,這些京營兵出京之後就燒殺搶掠毫無顧忌,軍紀讓左良玉這樣的跋扈軍頭都瞠乎其後,到崇禎中期之後,因為京營的毫無用處和軍紀太壞,地方文官在興兵之時,首先都是奏請皇上不要派京營大兵出京,因為其除了有害之外,竟是全無用處。[


    黃得功在這樣的團體之中,心情鬱悶在所難免,此次出京,也是得到風聲,托了幾個大佬的人情在手,想到某個即將上任的大佬麾下任職,多攢軍功,真正做一番事業出來。


    結果情況突變,那個官員的位置卻是叫人搶了,黃得功的想頭也成了沒想頭,心中鬱鬱之際,再看到張守仁開著主角光環一路過來,那種想吐血的感覺,想來也就能叫人理解了。


    他口發狂言,眾多京營同僚隻當黃闖子發瘋,在一邊隻是笑他,笑了一陣,眾人肅然無聲,黃得功亦是見監軍太監劉元斌過來,忙也挺身肅立。


    劉元斌是崇禎放在湖廣勳陽一帶的鎮守太監,專責便是軍務。此人陰狠刻忌,手腕毒辣,這也罷了,關鍵還是十分愚蠢。


    早在崇禎五六年間,高迎祥中計誤入車廂峽,裏頭有李自成劉宗敏張獻忠等後來赫赫有名如雷貫耳的人物皆在其中,這峽穀深險奇峻,除了入穀和出穀的一條道路之外別無進出之法,當時的三邊總督陳奇瑜定下火燒之計,打算學諸葛亮來個火燒藤甲兵,一把火將數萬義軍燒個光光。


    就算什麽火攻之計不能成功,當時的官兵比義軍戰鬥力高幾個檔次,當時的農民軍中除了少數邊軍出身的能廝殺外,其餘的都是經曆戰陣不久的農民,耍耍叉靶還成,上陣打仗根本就是白給,將領也不成,什麽金鼓、旗號、陣列、地理、兵器等幾乎全部是一竅不通,當時被幾萬官兵團團圍住,幾乎就是有死無生的局麵。


    結果高迎祥等人使個緩兵之計,隻稱要投降,這個劉元斌當時便是監軍太監,一聲令下放開出路叫眾義軍出來,放出後誰還理他?拚命殺出,縱是吃了一些小虧,大部義軍還是逃了。


    若非這廝,崇禎十七年可能不會亡國,當然以崇禎的勤政程度,大明遲早還是會教他弄亡國的,無非是崇禎二十七年或崇禎三十七年的區分罷了。


    “見過大官!”


    “末將叩見大官。”


    一眾京營將領紛紛叩頭,連性子有些桀驁的黃得功也不例外,全部雙手撐地,趴伏在地上,老老實實的叩頭請安。


    監軍太監的權威可不是耍的,他們是天子家奴,是天子的耳目,一句話可用你,一句話也能叫你壞事,縱使不得用,也是千萬不能得罪的!


    況且劉元斌幾年前就是鎮守一方的大太監,資曆還在現在走紅的杜斌等太監之上,和高起潛的資格差不多。


    說起來崇禎朝的太監也能瞧出皇帝識人的眼光,崇禎挑選的鎮守太監多是一些類似劉元斌的奇葩人物,屢戰屢敗的高起潛,搶先投降的杜勳和杜之秩等等,加上劉元斌之輩,生生壞了崇禎多少大事,偏皇帝認為是自己家奴可以信之無疑,令人扼腕而長歎。


    劉元斌已經年過中年,太監傷損元氣厲害,年紀稍大一些已經老態十分明顯,皺紋深刻,皮膚鬆馳,鬢角也是白發從生。


    這樣看去如老嫗一般,隻是眼神中的那種陰贄模樣叫人根本不敢正視,長期處於上位無人敢惹,除了天子和少數幾個大太監之外無人能在其之上,劉太監自然而然的也養成了一股虛驕之氣出來,在這些軍頭麵前,更有一種頤指氣使之感。


    在劉元斌身後是一個四十左右的太監,一樣身著蟒袍,頭戴三山帽,顯然也是一個得到皇帝信重和厚賜的太監,跟隨劉元斌身後,這個太監倒是神色怡然,和藹可親的樣子,比起劉太監來要親切很多。


    “盧兄,這是張守仁進城來了。”


    劉元斌是看到城頭這邊的動靜才過來的,看著意氣風發,受到將士和百姓擁戴張守仁,他的眼神中寒光閃爍,一副不樂意的樣子。[


    手中馬鞭一指,樣子也是十分的不屑。


    “他已經是伯爵大將軍,國朝勳貴,我等還是要給他稍存體麵啊。”被劉元斌以兄弟相稱的太監也不是凡主,同樣是監軍太監,盧九德脾氣似乎稍好一些,見劉元斌一副要惹事的樣子,便好言勸說,同時轉向京營諸將道:“我知道京營紀律向來不好,但大將軍似乎對軍紀特別著重,前一陣與方巡撫鬧出諾大風波,一下子斬了三百多人,這個事情,令人心驚啊……”


    盧九德話未說完,劉元斌便冷哼出聲,一邊的京營將領也都麵露不憤。


    “誰敢動我的人,我就敢動他!”


    “老子是武安伯之後,一個新晉伯爵就能騎到咱們頭上撒屎撒尿?美的他!”


    唯有黃得功老老實實道:“京營確實軍紀不佳,標下一定痛加整頓。”


    一句話惹怒眾人,眾將都是對黃得功怒目以視。


    盧九德也不羞惱,嗬嗬一笑,便退往一邊去了。


    後退之時,他與劉元斌眼中都是波光閃爍,兩個太監皆不是凡俗之流,對眼之時,彼此已經是會意。


    城頭的動靜,張守仁當然並不知曉,也並不曉得,盧九德與自己無怨無仇,也素無交往,為什麽今天甫一見麵,就暗中給自己下了這麽大一個絆子。


    入城之時,他心情還是略有一些激動,待入城之後,心思才漸漸空靈下來。


    他對張世強等人道:“將士擁戴,百姓剛剛也在歡唿,所為者並不是為我,而是我之所為,剿滅流賊,保一方平安,此是我等軍人之職,做好了,便有這般優待。”


    眾人自是肅然聽他教誨,平時張守仁也不是這麽饒舌的人,今日看來還是有點陶醉了。


    從樊城水關進去,直行向南,經過幾個坊門,已經接近城中地界。


    中軍和特務加內衛三分協作,在襄陽城已經準備好了公館,仆役房舍都是現成的,隻需入住即可。


    入襄陽城後,軍民百姓見到張守仁也是和樊城一般的反應,隻是張守仁本人已經鎮定的多,隻在馬上拱手微笑,以作應和。


    將要到公館之處時,正好在對麵撞著一群騎馬趕路過來的將士,為首者,國字臉紅臉膛,是個十分熟悉的麵孔。


    “哈,在這裏遇著大將軍了!”


    對麵領頭的是興漢鎮副將賀人龍,打從太平鎮離開後,他迴到自己在漢水邊上的駐地,沒過幾天,又奉命趕來襄陽,來迴奔波行程不下千裏,此時是一臉風塵仆仆的模樣,看到張守仁時,臉上露出驚喜神色,滾鞍下馬,單膝下跪,請安道:“見過大將軍。”


    “賀將軍不必多禮。”


    張守仁也跳下馬來,將賀人龍拉起,笑道:“吾輩武夫,何必動輒下跪!”


    “見大將軍,該行此禮。”[


    “此事不必再談。”張守仁看向賀人龍身後,見是有不到百騎的樣子,便笑道:“我與賀將軍十餘日未見,很想長談一番,怎麽樣,就在我這裏住下吧。”


    “末將隨員甚多,人吃馬嚼的……”


    賀人龍在襄陽城中也有自己的據點,聲色犬馬樣樣齊全,但和張守仁住在一起又是難得的親近機會,而且最近幾天風聲是楊嗣昌渴欲收全功,對張守仁的兵馬十分倚重,他心中頗有懷疑,所以此時天人交戰,麵色十分掙紮。


    “你在我這裏用晚飯罷!”


    見此情形,張守仁有什麽不明白的?對自己的部下他管束很嚴,對賀人龍這樣的外係將領,倒不一定要怎麽樣,當下拍拍賀人龍肩膀,笑著吩咐一句,也不再勉強對方住在自己這裏了。


    “謝大將軍賜餐,末將安頓好了就過來伺候!”


    得此結果,賀人龍十分欣喜,連忙答應下來,然後才帶著自己部下,喜滋滋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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