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是方巡撫的撫標,這位將軍有什麽見教?”


    帶兵搶掠的武官最高已經有千總在內,但不便出麵,還是由那個剛剛下令的把總出麵來答話。


    “我等奉征虜將軍之命,賑濟流散山民,給其銀兩與糧食,令其還家,以使地方平靖無事。不知道貴部為什麽要搶掠發給百姓的銀兩?”


    雖然張世強是堂堂參將,加指揮同知的三品大將,但對這個巡撫撫標的小小把總,也還算留有幾分客氣,雖然質問,語氣卻十分平靜溫和。


    越是這樣,這個把總就越是驕狂,橫刀在胸,十分狂妄的道:“這自然是有理由的。”[


    “什麽理由?”


    “我等已經三個月沒有關餉,朝廷不發餉,當然隻能自取。”


    這個把總十分蠻橫不講理,底下的兵當然也好不到哪去,當下便一起揮刀鼓噪,叫道:“老子們隻是要餉,看到銀子就充軍餉,給他們留下糧食就算不錯了。”


    “哪怕就是皇帝來,老子這銀子也是拿定了。”


    “就是,皇帝還不差餓兵!”


    “你們登州鎮要是真有銀子,為什麽不拿給咱們一些,都是袍澤兄弟,何必把銀子給這些泥腿子拿去使。”


    “哈哈,這話說的是了。”


    登州鎮這邊有三百餘人,但隻有一百多兵丁,其餘二百多是臨時雇傭的太平鎮一帶的鎮民夫子,用來拉車裝貨,普通的輜重兵和輔兵這幾天也放假了,長途跋涉,他們也累的夠嗆,加上戰馬和挽馬在冬春之交時更要加力照料,所以輔兵們都留在營中,沒有出來。


    而對麵的亂兵,少說有四五百人,其中有兩三個千總,十來個把總,多半是巡撫撫標,少量鐵甲,多半是棉甲,裝備雖差,比普能官兵還強些,加上人多勢眾,鼓噪起來,居然聲勢十足。


    “都清楚了。”


    張世強做了一個很遺憾的手式,然後他身邊兩個穿黑甲的軍官點了點頭,接著便是悄沒聲息的離開。


    “根據登州鎮軍法,聚眾搶掠民財,嘯聚生事是第一等大惡,不分首惡脅從,一律處死。”


    張世強看著對麵的官兵,一臉痛惜的道:“看汝等也是有甲在身,有兵器在手,殺賊立功獲賞不是難事,何苦做這種勾當。”


    “哈哈,真是笑死人了。”


    聽到他的話,對麵的武官們笑的打跌,那些拿著刀槍的官兵們也是笑的東倒西歪。


    這裏有四五百人,鼓噪起來人可能更多,裏頭還有不少軍官,大家都是巡撫撫標或是正兵營的兵將,能被帶出來到太平鎮這裏來,都是巡撫和總兵副將一級武將的親兵,搶幾兩銀子就被宰了,上頭的人怎麽想?


    征虜將軍再大再威風,也不能擅自殺巡撫標營的官兵吧?


    大明在崇禎年間,法紀廢馳,遼兵就曾經多次鬧餉,最厲害一次,將遼東巡撫圍在營中幾天,剝了衣服羞辱,雖然巡撫後來被救出,但也是羞憤自盡了。


    眼前的事,隻要攀扯在鬧餉上頭,就算巡撫也得掂量一下其中的利害關係,眼前這個登州的將軍大約是豬油蒙了心,居然說什麽要把大夥兒盡數處死,真真是笑死人了。[


    眾人哄笑著,也不拿眼前這些登州兵當迴事,想搶的繼續搶,有一些兵將看到饑民中有漂亮的大姑娘小媳婦,頓時就是上前,嬉皮笑臉的調笑著,或是幹脆就上手去摸,一時間哭聲和尖叫聲,此起彼伏的響了起來。


    張世強也不出聲,他身後的將士們也是麵色冷峻,把陣列散開成半圓,隻是冷眼瞧著。


    “我瞧登州那邊也是稀鬆,這麽被人欺上頭來都沒有法子……”


    左良玉那邊,馬寶咧著大嘴說道。


    他的話引起不少人讚同,就是左良玉也在皺眉,難道登州鎮是浪得虛名?從傳言中聽說,這個軍鎮的兵將十分團結,傲氣十足,被人欺到頭上鮮有不反彈的。


    聽說當年張守仁起家時,以一個千戶的身份對抗當時的登萊總兵丘磊,打的丘磊一點脾氣也沒有,現在他的兵就能這麽算了?


    在左良玉和賀人龍等人看來,眼前的情形是登州鎮落了下風。


    說什麽軍法道理,自己發的銀子被人搶了,上去搶迴來,把亂兵打散,處斬幾個為首的,這樣威風殺氣就有了,事後再說道理,上層扯皮就不關下頭的事了。


    底下兵將沒有決斷能力,說明底氣不足,上頭帶兵的人,不夠自信啊。


    “算了,這裏怕是沒有熱鬧瞧,我們走吧。”


    賀人龍性子急燥,不想在這裏繼續蘑菇下去,他不象左良玉心中篤定,此次前來,也是想討一個實信,這新的一年開局,他是繼續在漢水一帶泡著,還是能調到前方打上幾仗。


    在洪承疇和孫傳庭執掌三邊陝西的時候,他一年撈上不少次仗可打,一路升到副將,然後因為軍紀不佳,朝中也無人,就這麽一直絆在這副將的坎上了,今年他趕來這裏,主要還是想抱住張守仁的粗腿,看看新年能不能撈到幾場戰功,不過眼前的情形,卻是叫他失望了。


    “賀將軍,稍待。”


    左良玉突然一把拉住賀人龍的胳膊,沉聲道:“你看!”


    就在太平鎮之內,一隊穿黑色襯裏和黑甲的武官在前,然後是大隊大隊的穿著紅襯裏外罩短罩甲的登州士兵跑了出來。


    賀人龍和左良玉都注意到,這些兵有五百餘人,全部是赤紅色短罩甲在身,行動快捷之餘,明盔亮甲,十分威風,遠遠看去,猶如大朵的紅雲,十分威武。


    而每個人的手中又有一柄長長的火銃,黑色銃管黃色銃身,前端又是雪白的一片,看起來十分令人警醒和心驚。


    “這就是登州的火銃手了?”


    “看著是,但他們銃身前端似乎加了白刃……了不得,難道火銃手還要負責白刃邀擊?”


    明軍火器配給是十分先進的,各種火炮和火箭加上各式火銃,火器之多令人記都記不下來,但明軍所有火器部隊,包括京師神機營和遼東的車炮營在內,統統不能參加白刃博擊。


    器械不精,火器訓練不行,又不能白刃,也不能怪清兵除了對明軍火炮有所忌憚以外,對所謂的火器部隊,嗤之以鼻,根本不放在眼裏。


    眼前的這些登州火銃手卻是手持長長的火銃,上結槍刺,槍刺連成一片,白霜似雪,令人看之心驚膽寒。[


    “怎麽,他們想動手?”


    “弟兄們,快結陣,快!”


    這些鬧事的撫標標營兵也算是精銳了,畢竟能在撫標營立足下來也非易事,一見情形不對,這些亂兵便開始列陣準備。


    但現在這樣做,已經晚了。


    一隊登州騎兵從兩翼散開,唿嘯而過,大叫道:“各兵放下手中的兵器,集結等候處置!”


    “處置你娘,狗日的唬誰!”


    雖然穿著黑色戰甲的登州軍法官們不停的吆喝,順勢隔開那些被搶掠的百姓,但這些亂兵絲毫不懼,一邊擺開陣勢,一邊對著這些軍法官不停的喝罵著。


    “好了,動手罷。”


    火銃手們已經順勢過來,擺成了三條薄薄的半圓陣列,將那些亂兵包在陣列之中。


    此時帶隊的軍法官員一聲令下,第一排的火銃手毫不猶豫的摳動了自生火銃的扳機!


    “砰砰砰……”


    近二百多支火銃一起開火,彈幕形成了一道火與煙的幕牆,被籠罩在其中的亂兵們立刻被齊涮涮的打平了好幾排!


    不少人當場就死了,被打中要害的,悶不出聲的就倒了下去,頭被打裂了,或是胸前被打塌了一大塊,血肉橫飛,腦漿迸裂,也有不少被打中胳膊等不是要害的地方,此時倒在地上,不停的慘嚎著。


    “第二排遞上火銃後,退後裝彈!”


    這一次火銃手沒有采取傳統的三段擊法,雖然分為三隊,但第一列打完之後,立刻將手中火銃後遞,第二排將自己的火銃遞上後,接過前列遞迴的,然後迅速退迴到第三列,同時開始用搠條清理槍膛,迅速裝填。


    第一列的火銃手沒有停頓,槍一到手,大略瞄準一下,又是一輪火銃猛烈開火!


    在這樣的打擊之下,對麵的亂兵如被風吹到的麥子一般,一排排的倒了下去。


    “救命啊,殺人啦……”


    “快,快去找巡撫大人,找咱們撫標中軍!”


    “咳,救我,救我……”


    這一波的打擊比剛剛更加猛烈的多,而且打中了不少在亂兵中間的武官,這些武官臉上的表情也是從不敢相信到驚駭萬分,被打中的都是嘶聲叫喊起來。


    “第三列後退,第二列上前……”


    這一次打完後,第二列裝填彈藥的動作堪堪完成,一個合格的火銃手一分鍾最少應該完成裝填三次,有瞄準到射擊和後退前行的時間,用於裝填是足夠了。


    “放!”


    火銃隊官仍然是波瀾不驚的聲調,一聲令下之後,第一列的火銃手們第三次開火了。


    “天爺!”猛如虎這一生已經見過多少次稀奇古怪的場麵,明軍軍法殘酷,晚上在帳篷裏說話的可能就被處斬,最輕也是插箭遊營,或是砍掉鼻子,各式肉刑下,整個營中到處都是受過軍法的殘疾軍人,甚至列陣時憋不住放個屁,也是被砍腦袋的罪名之一。


    但這樣猛烈殘酷不分良莠將數百兵將一律殺光的行軍法的辦法,其酷烈程度,仍然是叫這個將門世家的總兵官為之心驚,為之心馳神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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