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羅,這是大人親批的文書,請驗看。”


    “是……好了,驗看無誤,世強哥,你請帶人去取糧吧。”


    “嗯,這便去吧。”


    因附近山中饑饉山民尚多,聽聞放賑風聲後,百裏之外都有不少饑民趕來,湖廣和勳西一帶,受災不及河南和魯西南重,但也不輕,加上戰亂,不事生產的山民極多。


    張獻忠在白羊山一帶時,經常是幾十斤粗糧就能買通一村的山民替他通風報信,所以官兵動靜,了如指掌。[


    登州鎮至後,放賑周濟山民,出手比西營要大方的多,所以民風漸漸轉向,西營想獲得情報就比以前困難。


    加上有軍情處和林文遠的主持,是把西營眼目給堵塞住了,不然的話,浮山主力,也沒有辦法突然出現在戰場之上,一戰定局。


    事後酬功,白羊山方圓數十裏的山民愛惠極多,幾千石糧發給了數萬山民,使這些人家都是過了一個好年,但年後,聽到消息趕來的附近十幾個州府縣治的饑民,也是突然倍增。


    穀城一帶,最少有過萬人!


    如此情形,當然是非賑濟不可,初二日張守仁召集諸將會議,寥寥數語,就定了放賑一事,主要就是交給中軍處的張世強負責。


    原本的倉儲主管是張世祿,但現在張世祿專責車炮營,他打仗謹慎小心,進退有度,頗有大將之風,把這個好手放去管倉儲,未免浪費。


    現在的倉儲處主辦羅國器,浮山千戶所書吏出身,性子小有奸滑,但識得大體,辦事也精細,今日交接,便是張世強來尋他,驗明文明,自是一切順利。


    “銀兩千,精糧二百石,粗糧一千五百石,收驗完訖。”


    未及一刻,張世強帶來的人將糧食和銀子裝在車上,魚貫而出,這邊張世強聽了稟報,在物資冊子上寫了自己名字,然後用印,就算是手續完全。


    “今日是初四了,”羅國器笑道:“今日完事,饑民開始陸續散去,也算是初六給少將軍做滿月祈福,不壞。”


    “嗯,大約咱們大人也是有這個考量。”


    張世強一笑,行了一個軍禮,帶著部下們押著銀車和糧車出了大營。


    在太平鎮的外側,也就是浮山軍人們的警備線之外,沿著鎮子的東南到西北,長達十餘裏的地方聚集了大量饑民,在浮山放賑之後,平均每戶都能領到幾兩散碎銀子和幾十斤糧,憑這些銀子和糧食,這些山民就能熬到春暖花開的播種之時,到了夏天,野菜野果多,怎麽著也不會凍餓而死了。


    一隊數百人的浮山兵出了大營,押著幾十輛大車,沿途看到的百姓都是避讓開來,嘴裏也是開始不停的讚頌著。


    趕來赴會和參加軍事會議的文官和武將們也是沿途過來,聽說登州鎮再次放賑時,武將們不說什麽,文官們的臉色就精采的多。


    有的麵露不屑之色,可能是認為張守仁是在邀買人心,有的是一臉的無所謂,事不關已,毫不操心,也有少數人,麵色凝重,感覺心思沉重。


    人群之中,方孔昭也是在自己的親信幕僚和親兵們的簇擁之下,匆忙趕來。


    楊嗣昌彈劾於他,錦衣衛旗校早就趕赴襄陽,但楊嗣昌沒有立刻叫旗校開讀,而是叫旗校暫緩開讀,留待在穀城召開軍事會議之時,由他下令,當眾開讀聖旨,將方孔昭剝奪官職,當眾押走。


    一個巡撫,由他斷然處置,這樣對普通文武官員的震懾來說,當是會收有奇效。[


    當然,這些想法方孔昭自己不可能知道,最少在此時來說,他沒料到自己在任巡撫之後,屢次擊敗農民軍,多次率部與流賊交戰,屢有斬獲,而且是東林名臣,資格很老,以自己的身份地位和功勞,皇帝會如對熊文燦那樣,毫不留情的將他免職逮捕。


    在此時,他看到浮山軍人賑濟饑民,而湖廣勳陽一帶流傳著張守仁愛民如子的好名聲,為眾人所傳頌,甚至不少人家替張守仁立長生牌位。


    “僭越之至,如非楊文弱護他,縱有大功,亦當彈劾!”


    方孔昭是清名在外的老官僚,有能力,也就更自信和剛愎。此時路過長街,眼見張世強等往饑民多處去了,沒過一會,讚頌之聲大起,甚至還有萬歲之聲,當下雖隱忍不發,但臉上神色十分難看。


    到了行館住下,氣猶未消。


    但一時他顧不得這些,勳陽和湖廣兵馬將帥,來者甚眾,武將多是先拜張守仁,文官則多半先來拜會他這個巡撫。


    “眾位大人有禮,恕我不能一一迴拜,新年時節,大家一起吃碗茶吧。”


    方家也是江南世家大族,但方孔昭為官還算清廉,拜會他的官員有好幾十,每人麵前一碗清茶,一張幾案上放一碟零食,這就算是上等的招待了。


    “督師輔臣大人,不知道何時到?”


    “聽說是初六一早晨到。”


    “哦,這麽說,也是要去替張征虜慶賀小兒滿月了。”


    “嘿嘿,若無此名,怕也不好以內閣大學士之尊,駕臨一個副總兵的家宴啊。”


    “唉,這實在不成體統。”


    “下官反正是不去的……下官是奉朝命守牧竹溪,可不是閣老的家仆,況且,也沒有強迫文武私下結交的道理。”


    “上憲叫來參加軍議,下官不能不來,不過一個副總鎮的宴席,下官倒也真的不會去捧這個場,以致有辱斯文!”


    “嗯,老兄所言極是,弟亦是絕計不去。”


    文官之中,不乏脾氣又臭又硬的存在,趕到方孔昭這裏來的,當是文官中脾氣最硬最臭的一群了。


    眾人這麽說,方孔昭也就是笑著聽聽罷了。


    酒席他當然不會去,張守仁不為東林和複社所喜,名聲不佳,如今又是風頭浪尖上,楊嗣昌的舉措雖然是大部份官員不得不屈從,但將來反彈也不會小。以他巡撫之尊,就算接了帖子不去赴宴,別人也挑不出他什麽理來便是了。


    賀禮他倒是會送的,也是叫人按生肖打了一個小小的金鎖牌,價值不到十兩白銀,小小心意罷了。


    “當務之急,不是說這些事。”


    待眾多官員說了一陣,方孔昭才放下蓋碗,正色道:“吾輩或是執掌軍務,或是兼管糧道,要麽就是守牧一方,最為要緊的還是肅清流賊,還湖廣和勳陽地方平安,這樣上不負天子,下不負黎首,才算仁人君子所為。今日來看,西營是往勳陽與四川交界去了,殘兵不足萬人,且失張獻忠這個首領,暫且可以不去管,當務之急,是要督促各鎮在開春後戮力並行,剿滅羅汝才與革左五營!地方上準備好餉械,軍無餉械不行,兩者兼備,漂漂亮亮的完結湖廣並勳陽戰事……”[


    他有不少未盡之語,比如這邊流賊攆光,督師或迴京,或移鎮別處,對湖廣勳陽地方的幹涉就薄弱許多。


    象張守仁這樣的驕兵悍將,自然也會隨流賊所向的方向而動,地方上,自然就會平靜許多。


    要想有這樣完美結局,眼前這些官員,也就非得爭氣不可。


    少貪墨一些,多做一些實事……這句話,在方孔昭的喉嚨上下湧動了半天,卻是說不出口來,這話一說,得罪的人未免就多了一些,此時此刻,卻是要眾人同仇敵愾之時,得罪人的事,不妨緩一緩吧……


    再者說,水至清則無魚,前人斯言,還是有道理的……


    ……


    ……


    方孔昭猶豫之時,在太平鎮外不到五裏的地方,兩隻兵馬也是在斜叉的道路上匯集在了一起,煙塵起時,兩邊都是發覺了對方的將旗,幾乎是在同時,兩杆將旗都指向了通往鎮子的官道之上,一時間,人湧馬嘶,超過百騎的先頭部隊,就這麽湧在了一起。


    在右側的道路上是一個穿著身前山文甲,身後披著大紅披風的高級武將,他生著一張赤紅色的國字臉,下巴上是短硬的胡須,兩隻眼中是桀驁與野性並存的光芒,更兼幾分狡猾的光彩,這樣的一個將領,令人一看就印象十分深刻。


    在他身邊,是一群穿著短罩甲的騎兵,大冷的天,已經拔了刀劍在手,眼神都是冷冰冰的,隻要一聲令下,便可揮劍向前。


    在他們對麵,則是一群穿著鐵甲的騎兵,衣飾華美,不少騎兵手中的刀劍還飾著金銀飾品,顯的十分貴重,在這些騎兵之後,隊伍正中的將領則是穿著華美紫花罩甲,身上披著軟貂皮毛所製的鬥篷,一看之下,就知道是十分貴重。


    “左昆山?”


    “賀瘋子?”


    兩個為首的將領一眼就看到對麵的人,也是同時都冷哼出聲,相較而言,左良玉的底氣自是更足一些。


    平賊將軍,總鎮總兵,麾下數萬兵馬,賀人龍不過是陝西副將,□□兵馬隻有兩千來自米脂的陝北兵。


    戰鬥力雖強,實力相差卻是大了一些。


    “晦氣!”


    賀人龍在馬上吐了口唾沫,罵道:“老子出門撞鬼,真真是倒黴的很,算了,我們退幾步,叫他們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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