頃刻之間,登州的報捷軍人們就進入了宮城。


    把守宮城的是王府的侍衛,國初時候,太祖高皇帝給每個親王不等的護衛,每個親王可能有幾萬人到萬九千人不等的武裝力量,凡有征伐,親王主之。


    二百餘年之後,經曆建文和成祖兩個皇帝的削藩,曆代皇帝也是不停的收迴親藩的兵權,時至今日,親藩們的三衛護衛幾乎全部被剝奪,留在宮城之中的,隻是一些看家護院的家丁罷了。


    平時他們穿著鎧甲,手中持有兵器,在百姓麵前也還象個樣子。


    今日在這麽一群軍人麵前,在對方經過的時候,一個王府侍衛頭目下意識的想上去盤問,但在對方冷漠的眼神掃視過來之後,這個王府侍衛渾身冷汗直冒,感覺十分的惶恐和害怕,他立刻退向一邊,帶著自己的部下遠遠避開去了。[


    “末將登州鎮中軍處旗牌官,叩見督師輔臣!”


    到得楊嗣昌麵前,這個登州鎮的使者才以單膝跪地,抱拳見禮。


    雖然是行這樣的大禮,但這個軍使的神態卻是不卑不亢,神色十分的從容,自信。


    楊嗣昌也不以為意,這陣子他和登州的兵將打交道較多,知道張守仁帶出來的兵馬都是這般德性,計較不來。


    當下微微頷首,答道:“你起來吧!”


    “是,謝督師輔臣!”


    “你是奉命前來奏報捷音的麽?”


    “是!”


    “前日征虜將軍報稱已經與賊決戰,官兵主動邀擊,可是獲勝了?”


    “大獲全勝!”


    這個中軍處的旗牌官是張世強精心挑出來的,身形高大,相貌英俊,特別是官話說的話,嗓音也富有磁性。


    麵對楊嗣昌,他絲毫不懼,聲音朗朗的道:“十三日午前一刻,我登州鎮兵開始攻擊敵陣,主力攻西營,一部防禦曹營等賊寇的進擊,戰至黃昏時分,分頭擊敗敵兵,曹操羅汝才與過天星等率部眾逃竄……”


    “唉,果然又逃了……”聽到這裏,楊嗣昌心中頓覺一陣失望,官兵多次獲勝,但很難殺傷這些流賊的首領,甚至是連一般的流賊大將也難擒獲。


    洪承疇和孫傳庭師徒二人專門對付李自成,將李自成從數萬之眾打到隻有千餘殘騎逃入商洛山,但李自成的內營將士的傷亡卻不大,劉宗敏在內的大將一個沒死,這樣的結果當然就差強人意的多了。


    “但好歹比打敗仗強!”楊嗣昌自失一笑,今早之前,自己還在被人罵為無能之輩,沽名釣譽的樣子貨,現在有這麽一場捷報送來,局麵就能扭轉,何必還不滿足!


    “將士們實在是辛苦了。”楊嗣昌溫言道:“雖未擒斬流賊大將,亦是難能可貴了……未知斬首幾何?”


    “流賊大將,有的啊?”這個旗牌官其實是有意賣關子,故意等楊嗣昌誤會,他才大聲反駁道:“迴督師大人,昨日激戰,雖羅汝才和王光恩、惠登相等逃走,但曹營大將亦被擒斬多人,西營大將,如掃地王、白文秀、馬元利,皆在戰場上被殺,並斬下首級!”


    “好,好,太好了!”


    這是意外之喜,楊嗣昌心裏又驚又喜,簡直想笑出聲來。[


    掃地王和白文秀、馬元利幾個,都是西營中赫赫有名的將領,在京城時,連崇禎都曾經在塘報上多次看到,印象十分深刻。


    幾年之後,闖營的劉宗敏以下的劉芳亮、袁宗第等大將才聲名鵲起,超過了西營將領,在這個時候,西營諸將在名氣上可是比闖營要大的多!


    “殺了這麽多大將啊!”


    “登州兵果然了不起,比咱們湖廣和勳陽的吃貨強!”


    “阿迷陀佛,今晚終於可以睡個安生覺了。”


    “殺了這麽多大將,張獻忠也是沒猴子牽了,他再強,也得有好漢幫他,這一下怕是能消停幾年。”


    “征虜將軍就是征虜將軍啊,咱們湖廣和南直隸,還有鳳陽總督,巡撫,加上勳陽、廣漢鎮、四川巡撫,還有三邊總督,多少高官大將,幾十萬人,楞是拿張獻忠沒有法子,征虜一來,就把這家夥給打的潰不成軍了。”


    “說的不錯,征虜將軍了得!”


    這些人,也就是前一陣提起張守仁便是譏嘲,而在今日此時,卻是毫無保留的讚頌起來。百姓其實就是這樣,失望時開罵,開心高興的時候便是讚揚。


    “戰至傍晚,賊寇西營並曹營翻山逃竄,我軍於其後追擊……”登州鎮的這個中軍旗牌官還是在繼續大聲說著,毫不理會四周嗡嗡響起來的讚揚聲,如果是經驗豐富的人便會知道,真正的大消息還在後頭。


    “……追至山嶺之後,參將林文遠率部下狙手梁必大等發覺逆首張獻忠,其形狀確認無疑,由梁必大開槍,一槍中其心胸,當場斃命……”


    “什麽,你說什麽?”


    楊嗣昌雙目圓睜,嘴巴張開老大,那種多年為官養成的風範氣度和貴胃子弟才有的矜持神色一下子全部都消息不見了,有幾個楊府的家人跟隨這個主人已經超過二十年,但也是頭一迴見到楊嗣昌把嘴巴張的這麽大,幾乎能同時塞進兩個鴨蛋。


    不僅是楊嗣昌,從宋一鶴以下,在場所有的官員都是征住了。


    還有一些總兵及副將級別的大將,同時也都是呆征住了。他們很難想象,自己做夢都害怕的悍賊首領張獻忠,居然第一次和登州鎮交戰,就被人家割了首級?


    沒天理嘛!


    除了這些官員武將,在場的襄陽百姓也是都呆住了,剛剛還喋喋不休在誇讚張守仁,驚奇這一次勝利的百姓和士紳們,也都是同時被人施展了神術魔法一樣,同時都呆征住了。


    距離宮城近的地方很靜默下去,然後就是如石子投在池中一樣,圓圈擴散開來,緊接著,整個襄陽城都沉默了下來。


    這樣的場麵,在事後成為很多人一生中難以磨滅的深刻迴憶,就算垂垂老矣,提起崇禎十二年十二月朔日這一天的事情,仍然是人津津樂道的一樁妙事之一。


    “賊寇八大王張獻忠已經斃命,並且已經被當場割下首級……”中軍旗牌官很滿意在場官員和百姓們的反應,這個差事,中軍處的人差點打起來,後來還是靠著抓鬮的辦法才確定了是他來報捷,這個差事辛苦不算什麽,迴去之後要被同僚逼著連請十天大酒都不算什麽,要的就是報捷的時候,看到這些人的驚訝,看到這些人眼神中的迷茫和震驚,看到這些人手指顫抖著說不出話來……看到這些,所付出的那一點代價又算什麽!


    “割下首級了?哈哈,割下首級了?”


    楊嗣昌差點就真的癲狂了![


    剛剛說打死張獻忠的時候,他的腦子短時間內陷入了停滯狀態。確實,剛剛奏捷時的消息已經夠好,馬元利和白文選加掃地王等都是夠份量的大將,有他們的首級,這個大捷有十足的份量,足以完全拿迴自己在皇帝心裏的所有失分。


    但打死了張獻忠,一切就是截然不同了!


    皇帝那裏不僅沒有失分,而且他的地位將會扶搖直上,以他的年紀,將來官拜太傅,亦未可知。誅斬張獻忠這樣份量的賊逆首級,這個功勞,足夠他躺下來吃一輩子的了。從此之後,再沒有人能直接攻訐他的能力和操守,最多隻能攻擊他的黨羽了。


    在大明,他這一份經製之功,足以令任何政敵閉口了!


    更要緊的是,張獻忠伏誅,麾下大將伏誅,想來幾乎是全滅了,至於曹營……曹操此人,楊嗣昌向來覺得不必放在心上,當然,西營還有一半的力量逃走,曹營最少走了七成,這些人將來會給他帶來的麻煩遠大於此刻的輕視,甚至抵消了張獻忠被誅殺時帶給楊嗣昌的這些樂趣,不過這也是後話了。


    此時此刻,楊嗣昌終於相信這個旗牌官所說的一切都是事實,剛剛說擊殺時,他還不敢表態,因為這十來年下來,張獻忠授首的捷報也不知道報過多少次了,就是在崇禎十一年時,孫傳庭雖然進京勤王有功,但因為浮報戰功,並沒有得到李自成和劉宗敏等人的首級就浮言李自成已經死亡,結果一個大將首級也沒有,因為此事,遭到皇帝切責,現在就算登州鎮報捷,如果沒有確實的證據,他也根本不敢相信這一切俱是事實。


    有了首級,一切自是不同!


    “除張獻忠授首外,尚有諸營賊寇首級六千七百顆,所獲金鼓甲仗無算,糧食數千石,豬羊數百,金銀十餘萬,詳細數字,尚且有待清點。”


    這個斬首數字,又是令得所有聽到的人為之嘩然!


    官兵擊賊,往往虛報大勝,什麽甲仗無算,伏屍十餘裏,河水為之變赤等等,這樣的話經常能在塘報上看到。但實際的斬首數字,過千級的都很少,很多時候還是殺良冒功。這一次登州鎮不僅有張獻忠的首級,還有近七千顆流賊的首級,以張守仁的名聲和操守,當然不至於虛冒,這一次,真的是切切實實的令人無比震驚的至高功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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