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酣暢淋漓的追殺了兩個多時辰,從近午時分加入進戰局,到天黑之後,還有不少闖營將士在戰場四周打著火把追趕逃兵。


    到這時,已經幾乎不殺人了,殺性再大的弟兄也殺的夠了,不少人的不開鋒的馬刀都砍的卷邊了,非得迴爐重新鍛打一下才能夠再用了。


    從開始插入戰場的地方到追出幾十裏地去,殺死的左鎮官兵不知道有多少,天黑之前,剝下的鱗片鐵甲有二十來具……這個收獲很不小了,這種鱗鐵甲雖然做工不怎麽細致,穿在身上也壓的人動作困難,但畢竟是真正的鐵甲,比起棉甲和錦甲要昂貴好多倍……一具正經的鐵甲,少說價格也是在百兩之上,朝廷是供給北方軍鎮為主,南方這邊,實在是太難得了。


    還有三四百領棉甲和皮甲,加上兩千多匹騾子,幾百匹戰馬,還有過百車的糧食輜重,捆成小山一樣的兵器堆……這一次,真的是賺大了。


    當然,還有眼前這過千人的官兵壯丁隊伍呢。[


    這些官兵被俘虜後就老實了,兵器被繳,甲衣被剝了,隻留著胖襖,所以老老實實的跟著闖營將士身邊,推小車,打火把,搬抬甲仗,十分出力。


    這些俘虜都是精壯漢子,算是官兵白給闖營的力役,時間久了,訓練他們槍術騎術,叫他們搶人殺人,經過幾迴,年把功夫,就是好樣的步軍,兩三年過後,成為馬軍,驍騎雖然沒份,一樣是能用的好兵。


    “怎麽樣,累了吧?”


    老營的將領們都是分批的攆人和搶東西,在商洛山裏呆的久了,闖營也是窮的厲害,連田見秀這樣的老好人也是搶的不亦樂乎。


    李自成拿他開玩笑道:“不累,你田副爺都下了手,我怎麽能說累。”


    “也是沒法子……”


    田見秀嗬嗬一笑,也不著急生氣,對著李自成道:“我已經叫部下休息了,再弄下去都得起更了,將士們累壞了,馬匹也累的不行。”


    “嗯。”李自成點一點頭,笑道:“我已經叫總哨劉爺傳令了,全軍收攏,找一個背風地方歇一夜,明天一部份人帶俘虜和甲仗糧食迴老營去,我和總哨他們去和敬軒他們見麵去。”


    他很暢快的躺了下來,語調也是十分的輕鬆和高興:“這一仗打的暢快,有敬軒和曹操還有過天星在一起,咱們精兵加起來也夠了,那個登州鎮再強,也能吃的下。各家合兵,再恢複成當年打鳳陽的樣子也不是不行……”


    李自成說著,田見秀也隻是聽著,他的性子是十分沉穩,所以不似其它將領那樣連聲附合,隻是唔唔兩聲,示意自己還在聽。


    這是田見秀的老習慣,李自成也不以為意,仍然是繼續笑嗬嗬的說著。


    黑暗之中,有人從遠處騎馬趕過來,嗒嗒的馬蹄聲也是踏碎了夜的寧靜,把守在四周的親軍將士連忙上前喝問,下令叫來人下馬。


    “強子,是我。”


    來人在馬上叫了一聲,李自成的親兵隊長李強便是很高興的叫喊道:“是補之叔!”


    “是我。”來人正是李過,他下了馬,走到亮光處來,按著腰刀,大步向前走著。今日大戰,李過領自己的部曲,殺的最狠,打的最兇,追的最遠,到此時才趕迴來。


    “補之迴來了!”


    李自成心中暢快,索性就站起身子,迎接自己的這個英武勇武,常人難敵的侄兒。


    但李過臉上的神色卻是不對,大步過來,身邊還隨行一個高個漢子,走近一些,卻是明盔亮甲,是大明官兵將領的服飾。


    “補之叔,這是誰?”[


    李強也是跟了過來,一看之下,麵色大變,立刻就是拔了自己的刀出來,護在了李自成的身前。


    “不要張惶,在我們這裏,人家還能吃了我不成?”


    李自成將李強輕輕推開,整個人也是站到了這個明軍將領身前。他的身量是典型的陝西北部大漢的模樣,高大,孔武健壯,高高的顴骨有點發紅,三十來歲,臉上皺紋也是已經十分的明顯,但兩隻眼睛是炯炯有神,射出的光芒幾乎是如電光一般,在他的盯視之下,很少有人能與他正麵直視,這個明軍將領開始也是稍微避開了一下,但緊接著,卻是用雙眼與他對視,絲毫也不肯退避。


    李自成心裏暗暗吃驚,感覺到了對麵這個將領的年輕和勇氣,看模樣最多二十五六,肯定不到三十,胡須都是短短的並沒有留長,兩眼雖然和自己直視,眼神卻比較溫和,並沒有刻意做出來的兇惡模樣……很多明朝大將李自成都有所接觸,印象最深的是被圍困的曹文詔,在最後關頭,眼神中仍然是那種堅毅決絕之色。


    那種驕傲的神采,也是很多年沒有在大明將領的眼神中看到了。


    眼前這個,雖然明顯是一個將領,但身著鐵甲並沒有太多的紋飾,寶劍上也沒有鑲嵌著黃金和寶石,雖然氣度不凡,但真的不象一個高級將領。


    “大約是個千、把,或是都司,守備。”


    李自成在心裏暗自想著,臉色也是變的十分嚴峻,他對著李過道:“補之,既然把客人帶來了,怎麽不給我介紹一下?”


    話語中自然蘊藏著極大不滿,李過苦笑一聲,答道:“這位是李參將,是登州鎮突騎營的主將,在萊蕪時,我們買鐵都是找的李將軍。”


    “原來是個參將!”


    李自成心中一驚,對李過的些微不滿一下子就煙消雲散了。這個明將不能當普通使者,或是登州鎮來使什麽陰謀詭計來看了,計謀要用的有價值,用在點子上才是計謀,沒有道理為了一個計謀用一個大將,否則大將也太不值錢了。


    以李自成自己的經驗來看,他可絕不會把李過或是劉希堯當奸細使用,用間沒有必然成功,而且多半是失敗,實在太過冒險了。


    這個叫李勇新的參將,李自成對他印象十分深刻,以數百騎兵就扼住萊蕪境內的官吏,並且掃蕩了全部響馬,還扼守了萊蕪與兗州一線,不使外來勢力侵入,這樣已經算是方麵大將,加上是騎營主將,可見是主力標營的大將,這樣一個將領,又與李過有舊識,闖營花費幾萬銀子買的生鐵還在人家手裏,算來算去,這一筆帳真是理不清楚。


    無論如何,李過將人帶來是沒有過錯的。


    當下換了顏色,李自成做出歡喜之色,笑道:“補之這事做的好,李將軍遠道而來,歡迎之至!隻是此地簡陋,沒有營寨,想要置酒聽戲,好生接待一下,無奈這是辦不到的事了。”


    李勇新從過來的時候就一直打量著李自成,浮山營的將領,對誰也不會慫,和李自成對視時,他也隻是略微吃驚於對方眼神中的威嚴和氣勢,但腦海中一想起張守仁的氣度來,便是心中篤定。


    無論如何,一個流賊頭目如何能與征虜比!


    但以浮山的價格觀來說,他對李自成還算是欣賞,一個掌盤子的,哪怕就是百來人的響馬山寨頭目,也會在吃穿上講究和享樂起來,眼前這位,最多麾下十萬人,仍然是粗衣惡食,不改貧寒的本色,光是這一點,已經比普通的流賊頭目高明百倍了。


    他迴過神來,鄭重叉手,對李自成道:“見過李帥!”


    這樣的稱唿,令得李自成一陣愕然。


    半響過後,他苦笑道:“自從我造反以來,朝廷與官兵總是稱唿為我賊,今日為何李將軍獨有這樣的禮遇?”


    “非是為其它,隻是我家大人說過,李自成與常人不同,造反者,當然都是活不下去才造反,所謂陝寇之亂,其因不在賊而在朝廷和官府,如果能教人安居樂業,除了少數惡徒之外,又有誰會造反呢?”[


    李自成先是霍然動容,接著又冷靜下來。


    眼前這說客不得了,怪不得是參將的身份,一見麵,就是先聲奪人,在自己心中留下了與眾不同的形象。


    焉知他說的這些,不是故意迎合?這些話皇帝都說過,什麽流賊皆吾赤子的話也說過,但李自成確定,如果可以的話,皇帝是不介意叫官兵將自己這些流賊殺個一幹二淨的。


    因此他的反應頗為冷淡,隻淡淡的應和一聲便是。


    李勇新一笑,繼續說道:“但造反之後,卻□□比自己更窮苦的人,殺人父母,淫人妻女,將自己的痛苦再加於別人,以如此手段,焚人產業,殺人親人,最終使得好好過日子的百姓淪為野獸般的賊寇,這樣做法,不僅無法成大事,亦是脫離造反的本衷。征虜說,李闖造反之初,也是這樣的路數。”


    這麽一說,四周的人都是大怒,李自成悶哼一聲,也是極為憤怒的模樣。隻有田見秀微微點頭,露出沉思之色。


    李勇新對四周人冷哼聲與敵意的眼神視若不見,他穿的是鎧甲,腰間係的是自己常用的腰刀,隻要有甲胃在身,也沒有什麽可怕的。


    身邊他還有幾個伴當,是兩個親兵和三個軍情司的人,其中一個是在湖廣一帶親加入軍情司,這一次能在複雜的大山密林之中成功找到李闖,就是軍情司這幾個人的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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