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帆風順?


    這是甚的意思?


    能耐、再興,還有三秋,小兄弟三個你望望我,我又望望你的,麵麵相覷。


    他們如今也算是念過大本書,寫過大本字兒的人了,秦館主特地遣了識文斷字的師兄教他們念書寫字兒,館裏頭歇館之前,他們每天都要學上二三十個新字兒,早晚還要描上五百個大字兒。


    這四個字兒擺在一道,自然難不倒他們,不過是祝人旅途平安的意思罷了。


    隻詞兒自是好詞兒,可偏偏是從穎娘嘴裏說出來的,又是說給阿芒聽的,這到底是甚個意思,他們想都不敢想。


    又齊齊去看範老二。


    不禁愕然。


    就見他抱著胳膊,仍是一副老神在在的德性。


    根本看不出甚的來……


    能耐放下酒盅,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不知道想到了甚的,倏地倒吸了口涼氣,捂住了腮幫子。


    嘖嘖,牙疼!


    這天底下怕是再找不到比自家老大更黑的了。


    再興下意識地攥了今兒新上身的,穎娘給他做的長袍衣袖,一臉的緊張。


    視線又在穎娘同阿芒臉上來迴,看著穎娘伶仃的身形,打心裏更是百轉千迴的。


    之前被範老二一棍子打消了的念頭又漸漸聚攏成型。


    暗自握拳。


    三秋眉頭微皺。


    他是不喜歡阿芒,說起來還沒自個兒年紀大,可卻總叫他覺得危險。


    可這都是以前的事兒了,不管喜不喜歡的,如今不是一家人也進了一家門,一個鍋裏頭吃飯,還有甚的可說的。


    平日裏從未想過這個問題,可現在事到臨頭的,三秋抿了抿唇,他確實不希望阿芒離開。


    不管是為了穎娘,還是為了阿芒,就算是為了他們這個家。


    可他也有自知之明,曉得這樣的事兒再不是他能說了算的。


    就連自家老大說了也不能算數。


    又去看穎娘。


    丫頭也在愣愣地盯著穎娘看,心裏卻再一次感受到了“後悔”兩個字兒的分量。


    他不是感覺不出來,自打那天範老二在他們麵前胡言亂語了一場後,接下來的幾天裏,阿芒有好幾次都想同他說些甚的。


    可他害怕。


    是真的害怕,既不知道阿芒到底會說些甚的,更不知道阿芒一旦說些甚的,自己又該如何抉擇。


    隻好當做自己看不懂,幾次三番地避過去。


    卻沒想到阿芒確實打定了主意,卻是去意。


    那他又該怎的辦?


    是去是留?


    丫頭的心亂了。


    再一聽果娘拍著桌沿興奮地衝著阿芒嚷嚷著“阿芒哥哥一帆風順”,更是一個激靈,不光脊背上的汗毛豎起來了,就連開席前新梳的發髻差點都要炸開了。


    一顆心撲通撲通的跳。


    小小的果娘哪裏曉得哥哥們的心跳,甚至於她都不曉得“一帆風順”是甚的意思,她還不識字兒呢!


    可該懂的她也都懂,就譬如說,姐姐說的話肯定是對的、好的,那她自然要鸚鵡學舌的。


    歡歡喜喜地衝阿芒說著“吉祥話兒”,端著酒盅的阿芒終於迴過神來,神色如常的把視線從穎娘身上挪開,落在了小女孩兒紅撲撲的小臉上,笑了起來,摸了摸她的發心:“我們果兒真乖,可這個詞兒可不怎的好。”又去看穎娘:“換一個吧!”


    換一個?


    換甚的?


    無往不利?還是萬事亨通?


    穎娘嘴角翕翕,一臉的懵然。


    一直老神在在,自覺萬事都在自己掌握之中的範老二也傻了眼,抱在胸前的胳膊垂了下來,目瞪口呆地望著阿芒。


    阿芒看在眼裏,挑了挑眉頭,眼裏閃過一絲興味,還有甚的不知道的。


    卻有些哭笑不得,這都甚的跟甚的。


    又去看範老二,丫頭說他是混不吝,這話可真沒說錯,瞧著事兒辦的!


    全然沒有往穎娘同果娘身上想。


    可不管怎的說,這些日子以來的憂慮也好煩悶也罷,瞬間煙消雲散,隻覺天高地闊。


    起碼在這一刻,他的心裏是踏實的。


    又朝穎娘望過去:“就說平安康泰好了。”


    平安康泰嗎?


    穎娘點了點頭,又重新說了一遍,阿芒頷首,一盅屠蘇酒一飲而盡。


    穎娘趕緊又給他滿上一盅茉莉花酒,隻倒到一般,倏地一怔,猛地抬頭望著阿芒,整個人就愣在了那裏,隻手上仍舊保持著倒酒的動作,剩下茉莉花酒從酒盅中溢了出來。


    阿芒伸手扶了扶酒壺,從她手裏接過來擺在八仙桌上,範老二已是一蹦三尺高,掄起拳頭就往他肩膀上砸,可到底距離他肩膀不過一寸距離時瞬間收力:“你小子,你誠心……”


    可到底說不出甚的來,隻是下死力的攬著他的肩膀,又隨手拿了個酒盅,倒了個滿杯:“咱們兄弟走一個。”


    阿芒被他禁錮著,也沒有反抗,同他碰了個杯,把酒喝盡了。


    穎娘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樣想的,也給自己滿了一杯,一口飲盡了,心裏才不至於無所適從,才敢相信阿芒沒打算離開,或者說他又迴心轉意,不打算離開了。


    可不管是為著甚的,穎娘都好高興。


    哪怕之後席上,範老二不停地給她敬酒。


    還是阿芒看不過去了:“差不多就行了,穎娘還小,你仔細給她灌醉了。”


    “怎的可能,這酒就跟蜜水似的。”範老二卻不以為然,還道:“我看咱們穎兒的量好著呢!”


    這個死,不,啊呸,這個小丫頭片子!


    就為了這麽丁點兒沒影兒的事兒,把他氣得差點折壽這還罷了,還敢吃不下睡不著,生生把眼窩瞘?的跟兩個小水塘似的,還能不能更窩囊一些!


    這迴不好好教訓教訓她,下迴但凡遇到點兒事兒,還不知道要怎的自尋煩惱的!


    可話雖這樣說,到底收斂了些,注意力又落在了丫頭身上。


    那這小子又是怎的個說法?


    開始給他敬酒。


    大過年的,難得這麽放肆一迴,何況就像範老二說的那樣,或是考慮到他們年紀尚小的緣故,錢大奶奶送來的這茉莉花酒與其說是酒,真不如說是蜜水,不但綿軟好進口,還不上頭,饒是多喝兩盅也不妨,阿芒眼看著範老二纏上了丫頭,也不甚在意。


    隻這心裏不免又有些疑惑。


    自打穎娘脫口而出那四個字兒,他就以為是範老二在裏頭弄的鬼。


    可這會子看下來,似乎還真是他冤枉了範老二,這事兒的跟腳還在穎娘身上。


    這就更叫他想不通了。


    想著又去看被範老二灌了幾盅酒,反倒亢奮起來了的丫頭。


    丫頭都能感覺得到阿芒有話同他說,阿芒又怎的可能感覺不到丫頭在躲著他。


    隻是到底自家小兄弟,不想勉強他罷了。


    可看他現在這模樣,分明也是存著同他一樣的心思,那他躲著自己又是何必。


    難道自己表現的那麽想要一帆風順嗎?


    不能夠呀!


    阿芒撓了撓頭,哭不是笑不是。


    三秋站了起來,單敬他一杯:“多謝了。”


    至於謝甚的,三秋自然心知肚明,阿芒也能意會,受了他的敬。


    那就這樣吧!


    既是想不明白,那就索性別想了。


    再興看著高興的不得了,自斟自飲,陪了一盅。


    他是曉得三秋對阿芒有心結的,不過如今既是敬了這盅酒,那以往的那些個不痛快的事兒,自然也就一筆勾銷了。


    “我也來,我也來!”能耐也陪了一盅。


    高興自然高興,卻更佩服自家老大的謀劃。


    簡直絕了嘿,各人的反應俱都拿捏的恰到好處,怪道他老人家對今兒的分歲酒這樣上心了!


    可這話若叫範老二聽見了,說不得就要吐出一口血來,天地良心,他拿捏甚的了,是那幾個小混蛋在拿自己當猴耍好不好!


    尤其他都不曉得丫頭的竟然這樣能喝,這茉莉花酒不上頭,他人倒是沒喝鈍,就是想放水。


    卻又不肯這樣下桌去,丫頭還沒事兒人似的呢,這也太沒麵子了。


    正好餘光瞄到能耐正在傻嗬嗬地衝著自己樂,心頭火起,這臭小子,瞪了他一眼,又使了個眼色。


    正在由衷景仰自家老大的能耐迴過神來,“騰”的站了起來,端著酒盅為老大分憂,兩人一搭一唱的,合力把丫頭灌到坐不住……


    可不管怎的鬧,今兒這頓分歲酒可算是吃圓滿了。


    臨近人定辰光,再撐不住的果娘已經裹著小被子歪在阿芒懷裏睡著了,範老二幾個也都腆著肚皮再吃喝不下了。


    除了穎娘,唯有阿芒因著早早就把果娘抱在懷裏的緣故,沒人認真灌他酒,倒也不曾過量,就笑道:“待會還得吃餃子,你們這模樣,還能成嗎?”


    “這有甚的不成的!”範老二抖抖瑟瑟的翻了個白眼:“打兩套拳,不,等把餃子包好,我自然吃得下。”


    說著又嚷嚷著要包餃子去。


    話音未落,就聽到似乎有人在扣門。


    這大晚上的,誰不在家吃酒,出來瞎蹦躂?


    範老二瞬間正色,能耐已是跳了起來:“咱們的元寶!”


    跑去應門,範老二幾個也勾肩搭背的跟了上去,來的竟是義十八,還領著家裏頭的幾個小兄弟,個個精神抖擻、臉色紅潤:“可散席了?若是吃好了,我領你們辭歲去,可好玩了!”


    “去去去!”一見來人是義十八,還要領他們去玩兒,範老二哪有不應的,哪怕他連“辭歲”是甚的都不知道。


    好在有三秋,上前一步,提醒他:“果兒已經睡下了。”


    範老二看了他一眼:“那你在家守著她,我們幾個出去玩兒。”


    三秋一噎,倒不是不願意,隻是擔心果娘醒了要姐姐。


    被範老二大手一揮囊括在“我們”之中的穎娘笑不是哭不是,連連擺手:“我在家陪果兒,你們出去玩就是了。”


    倒不是不放心三秋,而是果娘就是她的命根子,除了阿芒同丫頭,交給誰她都不能夠完全放心。


    可她不放心果娘,大夥兒也不能放心她,紛紛自告奮勇留下來陪著她們姐妹。


    不過阿芒一開口,這事兒也就這麽落定了,誰能爭得過他去。


    阿芒聽了一腦門子囑咐的話兒,送走嘰嘰喳喳的一眾人,又把幾個黃泥捏的元寶放迴門檻上,關門迴屋,幫著穎娘收拾殘席。


    外頭冷不丁的就要爆竹聲響起,再伴著“叮叮當當”的瓷器碰撞的聲音,兩人心底卻有難得的寧靜。


    又和麵、調餡、擀皮,準備包餃子。


    阿芒挽著衣袖,望著穎娘特地清洗過的那碟子銅錢,笑道:“多包幾個帶銅錢的,叫大夥兒都高興高興。”


    穎娘也笑了起來:“所以我想到辰光索性另外煮,保證大夥兒來年都能交好運。”


    “嗯!”阿芒應了一聲。


    不知道怎的就想起了之前飲屠蘇酒時穎娘同他說的吉祥話兒,不再做聲。


    阿芒沉默了下來,穎娘索性也沒再抬頭。


    直到聽著外頭的爆竹聲一聲高過一聲,一聲疾過一聲,知道這是快到子時了,兩人終於忍不住開口。


    一個問:“你怎的會以為我們要走的?”


    另一個道:“阿芒哥,多謝你!”


    俱是一愣。


    阿芒先迴過神來,朝著穎娘搖了搖頭:“不要說這樣的話兒。”


    這同她不搭界的,說到底,其實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甚的辰光已經改變了心意。


    穎娘垂下眼瞼,那就不說好了。


    又去想阿芒的問題,卻有些愣怔。


    其實,她也不知道。


    認真說來,她會有這樣的念頭,應該是源自那天果娘轉告她的那句話。


    可現在想來,那句話似乎並不能說明些甚的。


    可她是真的不知道,當時怎的會一根筋的認為他們就要走。


    有些訕訕地把前情後狀告訴給阿芒聽,饒是阿芒已經在心裏頭揣度過各種可能了,都聽得張口結舌的。


    半晌,哈哈大笑:“怪道範老二要灌你酒喝了。”


    穎娘一怔,原來範老二之前是在灌她喝酒嗎?是因為自己甚的都沒鬧明白就請他幫著典當一事兒嗎?


    大感慶幸。


    幸好隻是灌酒,要是把她這老底揭出來,怕就不是灌酒這樣簡單的事兒了。


    越想越覺得發噱,忍不住輕笑了起來。


    就聽到起居室裏果娘在奶聲奶氣的喊“姐姐”。


    穎娘快步過來,果娘已經坐了起來,正團在被窩裏揉眼睛。


    眼睛還未睜開,隻聽到急匆匆的腳步聲,聽到來人的氣息,就張開手臂,興兜兜地告訴她:“姐姐,姐姐,果兒看到爹娘了,爹娘給姐姐和果兒包了餃子,果兒‘嘎嘣’一聲吃到了銅錢,姐姐也‘嘎嘣’一聲吃到了銅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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