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七已將魚開膛破肚,田易又剔了魚骨,也是削出白色的魚肉來,同樣交由成伯剁成魚茸。加上蔥和薑末,撒了些鹽,也要倒雞蛋清進來,也要攪拌。隻是在差不多攪勻時才放些芋頭粉了再攪,拌勻後還要倒進一些實現泡好的蔥薑水,讓那魚泥將蔥薑水一點點的吸了進去為止。田易在鍋裏裝上水,冷水時便把魚泥拿手擠成圓子下鍋。田七一直在旁邊看著火,讓火不要太大,以免鍋中的水沸騰。待水快要沸騰時,將浮沫撇了,再加清水進去。嚴君注意到水一直要保持成“菊花水”的模樣。“這叫養圓子,過一會養熟了,就要撈出來放在涼水裏漂涼。”田易看魚圓子差不多熟了邊撈邊道,“其實這魚圓子還有另外的做法,就是更煩瑣些。是在圓子裏包裹豬板油,吃時圓子就成了空心,很是有趣。”此刻魚糕和魚圓子都做好了,魚糕切成薄薄的片狀在盤子上排了一圈,一麵是雪一般的潔白細膩,另一邊則是潤澤的淡黃,兩相映襯,光是看著都覺賞心悅目。田易又在上邊撒了些翠綠的蔥花,還有煮好的黑木耳,才端上桌來。另外他又撈了一湯碗的魚圓子,就見那圓子在湯水中浮浮沉沉,玲瓏可愛。嚴君迫不及待地拿筷子拈了塊魚糕進嘴,一吃他就發現,別看魚糕看起來跟豆腐有些相似,吃著卻更帶勁,夾動時也不會輕易斷裂。柔軟香嫩的味道在嘴裏彌漫,潔白的部分尤其軟嫩鮮香,黃的那部分則有些許蛋味。仔細嚐還能分辨出其中既有魚鮮也有肉香,嫩滑到了極致,不用咀嚼,一入口就融在舌尖。若不是他親眼見到這東西是怎樣做出來,他簡直要懷疑這裏麵是不是真有豬肉了。接著他再夾過來一個魚圓子,這圓子與上迴的酒釀圓子自是截然不同,清爽滑嫩的味道且不說,連絲毫油膩都沒有。嚴君心滿意足的品嚐完,剛要夾第二個,就聽到小貓喵喵的叫聲越來越近。低頭一看,果真是小花跑了過來,尾巴在屁股後麵甩動,直立而起,拿前爪使勁撓著他的腿。嚴君心說你不是總跟著田易麽,為什麽一旦要吃食就找我呢……想歸想,他還是夾了片魚糕和魚圓子到碗裏,等涼了再丟下桌。小貓敏捷地接住,津津有味的吃了起來。吃完又撓著嚴君的腿要,他還沒來得及給,田易卻道:“行了,小花再吃也不該吃了,它也會積食。”於是小貓叫了好一會,大約也發現自己沒可能討到食物了,竟然把腦袋一扭,從嚴君身邊踱開,迴田易那趴著去了。“……”小花你這個吃裏爬外的家夥!嚴君默默看著它,心裏十分的想要淚流滿麵。吃過這餐,剩下的魚糕同魚圓子都放好吊在梁上。這一是為了防老鼠,二則是為了防賊心不死的小貓。幾日後便是臘月二十三,嚴君早上起來跟著成伯打了兩趟拳,就見田易沒到往日的時辰也起來了。“田兄?你今天起這麽早?”“是啊,今日是掃塵節,家中各處都要打掃,既是掃去陳年積垢,也是掃去這一年的所有不快。可我們家才四口人,不早些起來怎麽打掃得完?”田易笑眯眯的模樣看在嚴君眼裏,總覺得有些不懷好意。下一刻,他確定自己沒想錯。因為田易一拐彎進了另一間房,把睡得還香的田七給揪了起來。田七壓根沒睡醒,邊打著嗬欠邊揉眼睛,很委屈地跟著田易去準備笤帚撣子和其他器具。待他們備好了,嚴君的拳也練完了,成伯難得的說了句好話,“君哥兒如今拳可總算練得是那麽迴事,從明兒起跟少爺一道起吧。”整整一天,清掃家中的每個角落,拆洗被褥,翻檢櫃子,直到夜幕降臨才算做完。站在院子裏,頭頂上一絲雲也沒有,星光柔和而清晰地灑落,讓人心緒不自覺便沉澱下來。嚴君驀地記起自己到古代已有半年多,竟然快過年了。這時他聽到田易喚他的聲音,轉身就見那人已到了近前,正倚在門框上,看著他微微的笑,“嚴兄,來試新衣。”第三二章 隻因我家好田易所說的新衣是五嬸晌午時送來的,每個人都有一套,包括上衣下褲還有冬靴。嚴君接過來拿在手裏還略有些沉甸甸的感覺,摸得出衣褲都胎著一層薄棉,抖開來看,上衣是田易慣常穿的式樣,長度剛到膝蓋,穿起來格外暖和。那雙冬靴上則縫了上迴獵來的兔皮,被鞣製一番後的兔子皮分成了六塊,縫在靴子上。嚴君穿上後踏著走了兩步,軟綿綿的極是舒服。田易在一旁看他換了新衣,像有些不習慣似的站在那裏左右看了看,臉上露出些許為難的神色,不禁有些好笑,“嚴兄,很合身。”他一說完,嚴君就抬起眼,眼中倏地掠過一絲窘意,囁嚅著問:“真的?”“自然是真的,不然我還騙你不成?”田易說著頓了一下,朝他走來。見他離自己越發的近,嚴君下意識想退後些,轉念一想這樣未免太露痕跡,但要他紋絲不動站著,卻又覺得渾身都不自在。他正左右為難時,田易已走到了跟前,伸手將他的衣服扯了一下,又笑笑:“嗯,這裏怎的皺到一起了……”他一說完就又往後退了兩步看,嚴君方才意識到自己似乎……再次想多了?他很想捶一把自己的腦袋,問個究竟,為什麽如今他變得越來越莫名其妙?隻是這念頭剛一生出,他就又聽田易在叫自己。“嚴兄?來幫我看看如何?”嚴君才將視線調轉過去,就瞧見田易也換了五嬸做的新衣,左撣撣右扯扯,微微笑著問他。那身衣服在腰部略微收了一下,應是五嬸特意在那處拿針線掐了一把,越發顯得田易身材挺秀。“……很好。”“嘿嘿,五嬸的手藝到底是好。”田易樂嗬嗬地拉了拉自個身上的衣裳,又想起什麽似的道,“哎,對了,嚴兄,上迴那皮襖,不如給我拿去再讓五嬸做一做,我縫的那針也實在太不象話了。”誰知嚴君卻搖一搖頭,竟是斷然拒絕,“不用,那樣太麻煩了。”田易倒也沒有多想,“也是,五嬸要置辦一大家子的東西,想來隻怕比我們還忙,未必有時間做這個。”嚴君不置可否的扯了扯嘴角,心想你縫跟五嬸縫能一樣麽……待試了新衣,二人就聽見田七在外頭喊:“少爺少爺,那黃米跟麥芽熬得差不多了,是要起出來麽!”田易趕緊三步並作兩步地出了門,“就來,就來!”這是因第二日是臘月二十四,過小年要祭送灶王爺才要做的物事。傳說中,灶王爺主管著一家子的飲食事務,還要監視這家人的品行,到了每年的臘月二十四,灶王爺要往天庭去拜會玉皇大帝匯報,若是說了壞話,便要給大家帶來災難。祭灶便是針對於此,糖瓜做來就是去粘灶王爺的嘴,叫他壞話說不得,隻能講些甜言蜜語。總而言之,小年這日馬虎不得。田家的糖瓜有兩種,一種是貨真價實的糖和瓜,是早就製好了的。嚴君打聽了一下具體的製法,卻是在冬瓜成熟時就備下了的。冬瓜去了皮和瓤,橫切成約莫一寸半的瓜圈,洗淨了再縱切成一寸半長、一指寬的瓜條。還要備些石灰,一開始聽到嚴君吃了一驚,後來才知如今早已有了石灰,隻不過慣常用在肥料裏頭。那瓜條得放到石灰水裏,五個時辰後等瓜條硬得沒一點軟心了方才撈起,又拿清水衝洗,泡一個時辰換一次水,如此要換四次。再把瓜條煮沸了,加上白礬,煮一刻撈出來泡冷再瀝幹,才能倒在糖漿裏頭浸。浸上五個時辰再加熱煮沸,出鍋時糖就全粘在瓜條上裹成一層糖衣,方才製好。另一種則要拿黃米和麥芽來做,也就是他們眼下正要過去的廚房裏熬著的糖。嚴君進到廚房裏時,見田易已將那糖給撈出來冷著了。看到他來,田易一樣揀了一塊遞給他,“嚴兄,嚐一嚐,看看甜不甜,粘不粘。這糖瓜啊,最緊要的就是甜和粘,別的都不妨事。”“嗯。”嚴君接過來,兩種糖瓜都吃了一塊。冬瓜糖瓜是早就製好的,甜絲絲,脆津津,咬起來微微有點沙沙的感覺。另一種新做的還有些熱,形狀呈扁圓,吃在嘴裏仿佛糖中充滿了極是細小的氣泡,脆甜香酥。他比較了一下,指著後麵那種道:“甜倒是都很甜,但這種要粘一些。”田易立時一拍巴掌,“那好,明兒我們就拿這個去粘灶王爺的嘴!”弄完這些瑣事,已差不多到了淩晨,嚴君才一出廚房門,就被午夜的冷風刮得打了個噴嚏,然後聽田易道:“嚴兄,快去睡吧,莫要著涼了,明兒還要早起。”接著,肩膀上驀地稍稍一沉,卻是一件衣服披了過來。大約那衣服披得及時,早上醒來時嚴君並未感到絲毫不適。他知道今日正是小年,他還發現,在這個時代,無論是田家或是五叔家,都沒有誰將春節叫做春節,反而是叫元旦,或是像上次田易那樣稱做三元。一整天全家都忙著做傍晚時祭灶的準備,成伯拿竹篾編了紙馬,又紮了元寶,田易則做了粉蒸肉,蒸了魚糕,煮了魚圓子,又炸了肉圓子。待到黃昏時,就要祭送灶王爺升天了。家中廚房的灶上貼了一年的灶王爺的神像,此時已沾滿了油煙和黑灰,上邊的字卻還能依稀辨認得出來寫著灶君司命雲雲。田七在灶台前擺上桌子,四個人向牆上的灶王爺敬了香,接著再把糖瓜和其他的食物全擺上去供給灶王爺。各色圓子兩碗,粉蒸肉放在正中,還圍了一碗魚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