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齋這塊算整個後園的一角,房前屋後都是花木,包括著這座帶露台敞軒的兩層小樓,樓前兩畦薔薇開得正盛,花地中間零散種了幾株杏樹李樹和四季桂,杏李樹上都已有果子,桂花樹上布滿了花朵,想來先前酒盅裏的桂花應該就是此處現摘的。


    蘇祈沿著小徑走了幾步,一看前方路分三方,一條通向南邊,記得是出園子的路,一條指向前方的荷塘,再有一條半隱在翠竹果樹之間,通往的是正是露台旁側的小樓。常賀取茶具,勢必會去有屋宇之地,首先排除荷塘這條路。那他們是出了園子,還是去了隔壁小樓呢?


    桂樹下徘迴了兩腳,忽然竹林那頭有房門啟動的聲音傳來。


    蘇祈側耳一聽,再舉目看看四下,服侍的人都在敞軒內外呆著,花園裏基本沒人,他腦袋一勾,避過葉梢,就漫步往小樓那邊而去。


    走到小樓門口,沒有動靜,但園風一吹,靠西邊一扇窗內就有說話聲隨風傳出來。


    “……你好歹是蘇家的大爺,二房裏的獨子,有出息了也是蘇家的榮耀,怎麽,他們也不替你著想著想?”


    蘇祈悄步到達窗下,就聽常賀的聲音傳了出來。


    “蘇家如今是我大伯的,我父親不過是幫襯著管家,且家父他們兩兄弟,對子女都是一概地不曾耐心溫和過,便是談話也僅止於訓導,說白了,他們何曾把我放在心上呢?那日我不過跟家父起了個頭,說想去軍營,他就打斷了我,讓我安心讀書,其餘的休想。”


    毫無疑問,這抱怨連連的人就是蘇禎了。


    “那你父親和大伯行事,可是有些不太地道。”常賀道,“即便是養子,也是祠堂裏拜過祖宗的,這麽見外,這不是壓根就沒有把你當兒子麽。既然你無心詩文,那入軍營未必不是一條出路啊!”


    “誰說不是呢?我隻跟常兄你吐良心話,我心裏頭還真就是這麽覺得。蘇家要是真看得起我,我父親把我當兒子,我又何至於事事要靠自己?我不愛讀書,他們不是不知道,卻偏要我讀書上進,習鎖道,真習了鎖道,他們又還能把天工坊交與我不成?還不是為了讓我將來給祈哥兒使喚!”


    蘇禎又怨又恨,而蘇祈在窗下簡直氣得牙癢癢。


    平常蘇禎在家裏也算規矩,並看不出來有什麽小心思。蘇家公中給所有子弟的嚼用都是一樣的,並沒有偏頗誰,包括如今宋老先生來講學,蘇綬也沒分彼此,把蘇禎列在其中,這可是大家都看在眼裏的!


    再者說,養子就是養子,又不是嗣子,當時就是白紙黑字簽了文書的,家族裏都有公證,即使蘇家真對他有所區別,那不也是正常嗎?何況他如今享受的跟他這嫡子的待遇分毫無差!而他如今竟然對個外人說這些混賬話?


    他在心裏連罵了幾聲白眼狼,耐著性子聽他還能吐出什麽屁話來。


    常賀安慰了蘇禎幾句,就道:“我與你相識這麽久,自然知道你的人品,你也就是沒投生在好人家,罷了,既然蘇家靠不住,這事我來替你想想辦法,家父在兵部好歹也作得了主,讓你去入軍營曆練想來不成問題。


    “以你這體格,又是官家子弟,不消兩三年,當個把總千總可謂輕而易舉。慢慢再立幾個軍功,當個將軍也不是不可能。到時候,便是蘇家不器重你,你也能自立門戶,無須看人臉色。”


    蘇禎喜出望外:“那小弟就在此多謝常兄了!”


    蘇祈攀著窗台的手指頭都泛出青色了。


    這些狗屁話可真是讓人聽不下去,他掉頭想走,可這時候屋裏卻又傳來常賀的聲音:


    “你我兄弟,說這些作甚?不過蘇家到底於你有撫育之恩,既然令尊希望你研習鎖道,那你還是不要拂逆了他的意思,省得惹怒了他,到時候攔著你不讓走。”


    “這一層無須常兄交代,小弟省得,再不喜歡讀書,怎麽說我裝也得裝成個樣子。”


    常賀嗯聲迴應。又道:“對了,前陣子我說的那事,不知你可有所收獲?”


    “此事可真難倒小弟了,蘇家的事我參與不進去,無從打聽。不過我曾側麵詢問過家母,家母卻也不知此事。”


    “內宅婦人,不知情也正常。”


    “誰在那兒?!”


    剛到這兒,竹林那頭就傳來一道女聲,蘇祈慌地扭頭,透過樹枝椏,隻見有人正站在花木那頭朝這邊張望,還舉步要走過來。


    他嚇得心髒都快迸出來,連忙縮進了半人高的薔薇花叢後!


    但這又怎麽藏得住呢?上方窗戶一開,他幾乎都能聽到有人在頭頂唿吸了!


    ——完了完了,出師未捷身先死,才剛聽得幾句他就被抓個現行!去後蘇若不得劈了他不可?!


    “嚷嚷什麽?”


    偏在這時候,身旁又多了道聲音,也是道女聲:“二爺在此取茶具,作甚大驚小怪?”


    這聲音沉穩中帶著幾分威嚴,很是有幾分震懾力。


    “容嫂?!”


    常賀在窗戶內出了聲。


    蘇祈含著跳到喉嚨口來的心髒,透過花枝看去,果然就在這一畦薔薇那頭,不過三尺遠的地方,腰身挺得筆直地站著先前那位氣質出眾的仆婦!


    她手裏端著個小竹簸箕,目光從迎上她走來的丫鬟身上收迴,然後轉向屋裏的常賀頜首:“迴二爺,正是奴婢在此。”


    “你在這兒做甚?”常賀聲音聽起來有些許不悅。


    容嫂端著簸箕走過來,把簸箕裏的花呈給他看:“前些日子二爺誇讚過奴婢做的鮮花餅,奴婢看今日來的都是雅客,便采了些薔薇,打算烙些餅給諸位公子也嚐嚐。知道二爺與蘇公子在屋裏找茶具,怕來人驚擾,就在近處沒敢走遠,沒想到還是讓如意給驚擾了。”


    常賀看著那滿簸箕的花,滿身的銳氣都散了下來:“原來如此,倒嚇我一跳。”說完又責備地瞪了眼正好走過來的丫鬟。


    丫鬟滿臉惶恐之色,容嫂睨她:“還不下去給公子們上些醒酒湯?”


    斥退了丫鬟,她又望著常賀:“奴婢記得屋裏還有套點心盤子,用來盛這鮮花餅正好,二爺既然已被驚擾,那索性容奴婢把它取出來再鎖門罷。”


    常賀自窗戶前退開:“進來吧。”


    容嫂邁步上階,一時間,屋裏的說話聲便就全朝著小樓深處而去了。


    蘇祈哪裏料到將死關頭還能有這樣好的脫身之機?!


    當下走出花叢,手忙腳亂地把身上草屑清理幹淨,然後奪步出了竹林小徑。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合喜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青銅穗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青銅穗並收藏合喜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