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牆壁,裏間的人把這番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秦燁把耳朵從牆上移開,迴到蘇若身邊來:“沒想到一向謹小慎微的蘇大人,竟然也有如此一麵。”


    蘇若沒理會他,但心裏何嚐不是訝異著?


    對這個親爹,她向來是有些不大瞧得起他瞻前顧後的行事作風的,縱然他有他的理由,那也不會改變蘇若對他近乎膽小怕事的固有印象,可是眼前的蘇綬,思慮周密,步步為營,也不曾迂腐到一口拒絕田頌提出的條件,與印象中的他竟判若兩人。


    那便說明他胸中確實是有些丘壑的,不枉他年少成名,年紀輕輕就一路青雲。


    但他從前卻連個羅智也要忌憚起來。


    對謝家和謝氏的忌諱,源於謝家圖謀蘇家的技藝,羅智總不至於也對天工坊有威脅吧?


    “蘇姑娘!”


    這會兒竟然走了神,掀簾進來的田頌才喚醒她。


    “蘇姑娘,蘇大人這般,可如何是好?”


    蘇若站起來,交握著雙手略默片刻,望著秦燁:“如果依了我爹,我們有辦法脫身嗎?”


    既然是本著替蘇家解決麻煩的目的而來,也難得事情走到這步沒留下什麽破綻,致使蘇綬生出懷疑,那麽少不得是要依著他了。


    秦燁捏著下巴想了下:“有倒是有,就是脫身的法子狼狽了些。”


    “怎麽個狼狽法?”


    秦燁指著牆壁頂壁一個半人來高的風窗:“那窗戶下方就是樓下五姨的房,要是我沒記錯,那個窗戶是鬆的,可以打開。脫身的話,可以從那裏跳下去。但是畢竟兩層樓高,你又不會武功,架桌子讓你爬上去,到時候下去也很麻煩。最關鍵的是,你爹派人前後左右全看住,裏頭動靜太大,很容易出問題。”


    蘇若默然。


    田頌聽聞,疑惑道:“秦公子怎麽知道那窗戶是鬆的?”


    秦燁斜眼他:“我自然有辦法知道。”


    蘇若聞言看了眼他。


    田頌也識趣地不再往下問。


    秦燁說:“當然對於有武功的人來說,這些都不是問題,隻要有人把你帶上去,然後穿過窗口,再把你帶下去,就很容易。可惜的是,現在我們當下,隻有田頌一個人會武功。”


    蘇若望向田頌:“你能帶我出去嗎?”


    田頌驀然一頓:“我?”


    “不是你還會是誰?”秦燁懟他。


    田頌略默,嘻嘻笑道:“姑娘是千金閨秀,在下豈敢唐突?此事不敢擅專,我還須請示我們世子!”


    秦燁道:“就你們事多!”


    蘇綬在外頭喝完了那杯被他都盤冷了的茶,終於聽到了簾子響。


    那鬼臉人出來拱手迴應:“我家主人答應了蘇大人的條件,隻是也請大人信守承諾,容我等在京城有個湖口的路子。”


    蘇綬睨他:“一言為定。三日後,我會準時來此,聽你們的主意。”


    田頌道:“那就須得請大人允準,在下有行動自由。因為我若不去替我家主人探一探中軍營防衛署,這解決麻煩的法子也沒法出來。”


    蘇綬負手:“你打算什麽時候出去?”


    “今日晚間。”


    “那就今晚子時。”


    “多謝大人!”


    蘇綬深深望著他麵具之下的眉眼,抬步走出了門檻。


    門下已經站滿了好些蘇家的護院,這些人都是方才他在鋪子裏決定親身前來時,讓人傳喚來此的。


    一個個精壯矯健的身影,分布在房間的周圍,甚至都有些不太相襯之感。


    “客官慢走!”


    那美豔的掌櫃娘子殷勤地前來相送。


    蘇綬沒加理會,直接上了拴在樹下的馬。


    吳淳隨後上來,伴著他走上胡同,問道:“老爺,這好不容易找到鬼手,咱們就這麽走了?您不怕他們跑了?”


    “他不會跑。”


    “老爺何以如此篤定?”


    蘇綬停下來,迴頭看著夜色裏的客棧:“因為他確實有辦法解決這件事。他把蘇家遭遇的事情打聽得這麽詳細,不會輕易丟失掉這個陣地的。何況——”


    他說到這兒中斷了話音。吳淳等片刻不見他下文,忍不住道:“何況什麽?”


    蘇綬收迴目光,緩聲道:“他若在這種情況下還要跑,且還能跑了,那便更說明他有著了不得的來曆。他的目的,就不一定隻是衝著天工坊來了。”


    吳淳怔然。


    他本以為鬼手隻是個手段上不得台麵的手藝人,經蘇綬這麽一說,他頓時也覺得,對蘇家做了這麽多的功課,足以說明這是個有著清醒認知的聰明的家夥,他深知知己知彼,不甘於被動,隻怕在蘇綬前往之前,就已經想到了如何應對這一幕!


    這樣的人,也不該隻為了針對天工坊吧?


    “交代下去,讓留下來的人仔細盯著客棧,有任何人往來都來稟報。以及,若先前的鬼臉人今夜出去,務必小心跟隨其後,緊盯他行蹤。”


    聽到蘇綬的吩咐,吳淳打起精神:“是!”


    差點忘了,那鬼臉人說今夜要去探防衛署,他能不能進得去,怎麽進去,必然也能看出些問題!


    ……


    夜色深沉。


    韓陌從都察院公堂走出來,漏刻已經過戌時。


    身後的公堂裏太監,衙役,以及各司官員都在進進出出,燈光投下的人影混成一片亂影,楊佑這些護衛不時在沿途向他稟報“曹公公已經著人進宮請皇上示下了”“曾諳與陳家兄弟對質,陳家這邊快頂不住了”“永寧伯已進宮負荊請罪”……


    自從壓著永寧伯從寶祥銀號去往曾家拿獲了裝病的曾諳,韓陌率著這一行就直接到了順天府,審出了曾諳之後,曾諳無奈之下招出陳家,因為兩家都是官員,涉及朝堂,韓陌便名正言順將他們告來了都察院。又順理成章地稟報了皇帝,皇帝隨後就派了太監曹榮前來傳旨,交代都察院嚴查此桉,並欽命韓陌與曹榮共同監理此桉。


    羅智和陳家兄弟都已經傳過來了,現如今,公堂上正在進行新一場地拉鋸。


    這是意料中的事,他們雙方誰都不會乖乖認罪,自然會想方設法地撇清。


    但是沒關係,走到了這一步,那麽這批文書誰該負責,無論如何都會有個結果。且讓他們扯吧,正好他喘口氣。


    “世子!”


    剛喝了口水,衙門外就衝進來一道身影。


    看清是下晌就被派去跟蘇若辦事的田頌,他立刻放下杯子:“你怎麽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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