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心而論,這把鎖的確是算得上上品,是雙黃雙栓的子母鎖,鎖的各個部件結合的也十分嚴密。天工坊出品的鎖,工藝上的確是沒有什麽可挑之處。


    工匠們紛紛對視,然後迴應道:“大東家是聖手傳人,實屬名門正派,豈是像鬼手那等旁門左道可以比擬的?”


    蘇綬聽著皺眉,把手伸向蘇纘,蘇纘隨後就從懷中取出一把精巧銅鎖,放置到他掌心之上。


    有了這把鎖做對比,方才的新鎖頓時就比下去了幾分。且不說鎖的內部構造,隻說它的外形,這已經是一把用過了好些日子的鎖具,一般來說,手工製造的東西,特別是這些機括,開合的次數多了,總會產生些微的走位,也就是說它不會像是嶄新的鎖具那樣嚴絲合縫。


    但是蘇纘拿出來的這把鎖,無論是鎖芯還是鎖梁,開合的時候都沒有任何的晃動,它們依然穩穩的處在該有的位置,不帶一絲猶豫遲疑。


    蘇綬對著他們看了半晌,隨後就皆拋在了桉上。


    負責天工坊運作的掌事之一鄭越見狀忙說道:“這是工匠的手藝問題,跟大東家的圖樣不相幹。”


    “也就是說,你也承認,百年天工坊的做工連你們口中屬於‘旁門左道’的鬼手也不如?”


    鄭越能夠爬到天工坊掌事的位置,足見是有能力的,原本他是想遞個台階,沒想到竟然還說錯了話。當下連忙改口:“即便如此,那這鬼手最多也就是手藝強些,論起圖樣製作,自然是比不上咱們蘇家!”


    他話音落下,身後的人群裏就傳來低微的一身輕哂。


    蘇綬遁聲看過去,隻見是個麵生的年輕夥計。他說道:“剛才是你心有不齒?”


    夥計大約也是沒想到自己被抓了包,目光躲閃了一下,但隨後他就重新抬起頭來,拱手迴應道:“大東家見諒,小的並非不齒,隻是覺得以當下情勢,天工坊應該做的就是實事求是,很明顯鬼手做的這把鎖要強出大東家手上的這一把許多,可是鄭管事還在迴避問題,一味逢迎,竊以為,這麽做隻會讓天工坊陷入固步自封,永遠都無法進步。”


    以鄭越為首的工匠們都有些焦慮不安起來,當著蘇家大當家的麵說出如此不留情麵的話,實屬狂妄!


    蘇綬看向蘇纘,蘇纘道:“他就是三全,關於鬼手,我就是從他口中得知的。而大哥手上這把鬼手的鎖,也是經由他得到的。”


    蘇綬重新調迴目光:“上次在鋪子裏看不起蘇家的鎖的夥計就是你?”


    旁邊鄭越聽到這裏,當下說:“領著蘇家的薪俸,竟然還看不起蘇家的鎖,還不來人把他拖下去?把他打發走!”


    “人是我喊過來的,我看誰敢動他?”


    沒想到喝止鄭越的竟然是蘇纘,這下哪裏還有人敢動。


    蘇綬打量著三全,隻見這青年其貌不揚,濃眉之下目光卻很堅毅。麵對鄭悅的怒斥,他雖然也有慍怒之色,但卻並沒有退縮。


    蘇綬道:“你眼下在哪個鋪子當差?”


    三全躬身:“還在原來的鋪子裏做夥計。”


    蘇綬點頭,掃了一眼工坊之內,沒再說什麽,負手走出了大門。


    蘇纘亦步亦趨的跟上來。“有一說一,鬼手的製作工藝確實是精湛,天工坊數十號工匠,竟然沒有一個是比得上他的。更莫說構造設計……哎,大哥!”


    他話沒說完,就見蘇綬已經大步的往前走了,當下也隻好提著袍子快步跟上。


    蘇綬徑直迴府去了書房。


    先前被他拍在岸上的兩把鎖,又被他掏出來擺在書桉上。


    “我記得三全當差的那間鋪子,那二掌櫃已經被撤走了,讓三全去,把二掌櫃的位置頂上。”


    蘇纘才跟著進來就收到了這項指令。聽完後他說道:“這三全雖然也是個平民出身,但卻頗有見地,敢說實話,為何不把他調去天工坊內,栽培栽培?”


    “長處是有,但他秉性太過剛直,並不適合讓入工坊。讓他頂上二掌櫃的缺,也算是對他的肯定與賞識了。”


    蘇纘見他有了主意,自然不會再多話,目光在書桉上的兩把鎖上停留了一會兒,也就出去了。


    蘇綬目光也落在鎖上,眉頭緊結。


    他已經盡力在設計出一把新的鎖具,他反複推敲過,這次的方略雖然不說令人驚豔,無論如何也算是有突破的。所以他給了自己不低的評價,也很期待。


    但是沒想到做出來的成品離他想象的還是有著差距,跟鬼手的鎖擺在一起,瞬間就把他給打擊到了。


    就算是他這一把鎖的構造,勉強可以攀比鬼手的鎖,可是他也清楚地知道,鬼手賣出去的鎖從來就沒有重樣的,他拚盡全力設計出來一把鎖,卻再沒有力量造出第二把與鬼手比較。


    他抬手撐起了額,在兩邊的太陽穴上揉搓。直到房門被篤篤地叩響,他才緩緩抬起了頭來。


    徐氏端著碗雞湯走進來,放在他麵前的桉上。“把湯喝了吧,我看你這幾日茶不思飯不想的,別把身子給熬垮了。”


    蘇綬望著湯,又望著她,片刻後終於執起湯勺,嚐了一口,隨後又驀地抬起頭來:“放了榛蘑?”


    “是。”徐氏拖長音說道,“還是用小灶瓦罐加炭火慢慢熬成的呢。”


    蘇綬有些動容:“你怎麽會這個?”


    “是我跟鮑嬤嬤打聽的。鮑嬤嬤說,從前謝姐姐親手給老爺做飯,老爺吃的最多的就是她拿炭火慢熬出來的這道榛蘑參雞湯。我看老爺這段日子胃口不好,就試著做了。味道怎麽樣?”


    徐氏明亮的雙眼裏含著希翼,身子也不覺朝他這邊湊了湊。


    蘇綬把眼垂下,沒有做聲,執勺的這隻手卻是沒有停下,一勺勺慢慢地,將湯舀著送到了嘴邊,又咽下了喉嚨。


    自從徐氏過門,從前在謝氏身邊服侍過的下人,尤其是她從謝家帶過來的陪嫁下人,都陸陸續續的自動提出了前往莊子上當差。他沒有想過徐氏會去問謝氏的乳母討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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