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時候受斥的是誰呢?絕對不會是韓陌。


    一直深受恩寵的蘇家雖說不至於因此罷官,但終究是讓皇帝失望了。失去了禦匠的光環,蘇家便隻是個普通的官戶。


    蘇綬絕對明白這個道理,他隻是沒有辦法。如果蘇家日後能培養出個鎖器方麵的英才,那倒還有翻身之日,但遺憾的是,蘇婼從前世後來那幾十年的平淡裏,已看出來蘇家子弟沒一個成器的。


    所以不是因為韓陌的強橫導致了蘇家名聲受損,曾祖爺留下的技藝被荒廢、子孫一代不如一代的事實被披露,這才是使得蘇家後期由盛轉衰的根本原因,也是蘇家必然的走向。畢竟朝中有才的讀書人不少,精通鎖器機括且又有才華的讀書人卻不多。


    想到這裏蘇婼涼涼扯起了嘴角,被祖訓所縛,她身為蘇家女兒,前世從來不知道這祖傳的技藝究竟傳承得如何,父親和叔父們也絕不會跟她提及這些,於是直到此刻她才看明白了,合著蘇家正廳裏掛著的那塊匾,早已經名不符實!


    想起自己前世那些年,她頓時沒有了興趣,掉轉頭往石階上走去。


    蘇家技藝傳男不傳女,前世她顛沛流離的時候,蘇家人依然過著錦衣玉食的日子,隻要蘇家目前倒不了,她操那心作甚?


    “姑娘快看!”


    剛踏上兩步階段,落在後方的扶桑忽然指著窗戶外邊道:“又有人來了!”


    蘇婼扭頭,眯眼透過窗花看去。


    花牆的那頭已經傳來了聲勢浩大的腳步聲,進來的這群人足有一二十個,大多是配著劍的武士。


    細看走在最前麵的是管家吳淳,在他們引路之下,以及蘇婼的二叔蘇纘,在他們渾身都透著恭謹的行動中,一把描著歲寒四友的油紙傘,遮住身著玄色繡銀雲紋錦袍的人走進來。


    紙傘遮擋,看不到胸膛以上,但是那雙長腿以及極其合身的錦衣卻無一不彰顯著這是個男人,還是個身形十分挺拔,肌肉也相當緊實的男人……又或者還算不上“男人”,因為他從身側露出來的手背皮膚還是緊致的,骨節也很精致,並沒有年歲漸長後暴出的青筋。


    “肯定是韓大人!”木槿把聲音壓得很低,“後麵跟著的武士穿的衣服,跟前院裏那位宋公子身邊兩個東林衛武士穿的一模一樣!”


    蘇婼還以為被稱為“小閻王”的韓陌是個五大三粗的糙漢子,沒想到不但儀態不錯,且有副這麽樣的好身材。


    不過也沒準兒,有這樣的身段卻得了那樣的惡號,搞不好是因為長了張豬頭臉呢?


    “這下慘了,這小閻王都親自來了,老爺肯定更頭疼了。”


    扶桑的喃喃自語使蘇婼心思轉了迴來。


    韓陌攪和的事情就沒有能善了的,他這一來,蘇家是連半點推脫的機會也沒有了。他這麽大一番陣仗,如果前世也來了蘇家,那她肯定也會耳聞。既然沒有,那就是說,事情在這世有了改變。


    為了減少她重生帶來的變化,她都在田莊多住了三個月。那這個與她毫無交集的韓大人,怎麽又突然會到蘇家來呢?


    “完了,他連二老爺也沒理,直接去前院了!”


    木槿報告著最新進展。


    蘇婼攀著梅枝,也看到了這一幕。


    這簡直來勢洶洶啊!


    雖然知道韓陌囂張不了多久了,但是眼下這會兒他的表現,誰知道他會把事情鬧成什麽樣子?


    她想了下:“先前你說傳去的隻有祐哥兒和禎哥兒,這麽說祈哥兒還在禁足?”


    木槿點頭:“二爺自昨日起一直在房裏讀書,洗墨寸步不離地守在房門口,奴婢昨兒看到三爺打發小廝過去探望來著,洗墨死活都不肯放人進去,看得出來這次怡誌堂的人都不敢有疏忽了。不過二爺在房裏可沒消停!”


    蘇婼示意扶桑:“你去找秦燁,跟他說一聲,讓他替我去建安坊內麻鴨胡同裏,把周姓人家一個叫阿吉的底細摸清楚,然後來迴我。”


    扶桑不知她想做什麽,訥訥道:“秦公子會去嗎?”


    畢竟先前都那副樣子了。


    “那你帶把笤帚,他不去就打到他去。”


    扶桑無語。


    蘇婼說完看了眼木槿,又說道:“迴房把我的家夥什兒找出來,送到怡誌堂。”


    聽到這裏,丫鬟倆都驚了:“您要做什麽?”


    “開鎖呀。”


    蘇婼施施然把手從梅枝上收迴來,仿佛做這個決定天經地義,而先前打算不操心的人,壓根不是她。


    扶桑急得抓住了她的手腕:“姑娘可不能暴露自己,這不關您的事!老爺肯定有辦法解決的!您忘了蘇家祖訓有多嚴苛嗎?老爺本來就……


    “總之奴婢可以肯定,您會製鎖的秘密要是泄露了出去,絕對會有大麻煩!老爺知道了隻會反過來以祖訓嚴懲於您!您千萬別衝動行事!”


    木槿也道:“就是!”


    “囉嗦什麽?”蘇婼理理袖子,“照辦就是。”


    ……


    蘇家三房仍然合住在祖宅,老太爺過世後,身為長子的蘇綬居了正院,二老爺蘇纘住了東院,三老爺蘇纓則住了西院。二爺蘇祈與蘇婼同胞一母生,蘇婼長他四歲,三年前母親過世之後,蘇祈就搬到了與清芷堂隔著一座敞軒的怡誌堂。


    蘇婼到達門下,眉心長著顆痣的小廝洗墨頓時目露驚色,好一會兒才喊“大姑娘”。


    蘇婼示意把門打開。他便麻溜地開了鎖,並將門推開了。


    雪天的屋裏是昏暗的,除了薰香,還散發著一股濃烈的墨汁的味道。蘇婼皺著鼻子打量屋裏,目光剛落到滿地的墨漬與打翻的硯池上頭,忽而一隻枕頭就飛到了跟前,咆哮聲也跟著傳了過來:“誰讓你進來的?給爺滾!”


    蘇婼眼疾手快,一伸手就穩穩抓住了枕頭。


    繞過簾櫳走進去,隻見才過了十一歲生辰不久的半高少年怒容滿麵立在屋中,目光在對上她的一刹那,他一身氣焰下意識收了收。


    眼裏也有同樣的驚詫之色,但是緊接著他的表情又更加惡狠狠起來:“你迴來的正好,我正要找你!為什麽告我的狀?!”


    蘇婼把枕頭扔迴床上,照著他後腦勺啪啪扇了兩巴掌:“幾個月不見,能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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