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似乎有什麽燒起來了。


    天越來越紅。


    春日微寒一掃而盡,連空氣也變得燥熱起來。


    火場周圍人聲鼎沸,抬水的抬水,救火的救火,忙成了一團。官府的人趕過來,想救人,可看看火勢,誰也不敢進去。


    幸好唐家這座宅子,依山而建,周圍空蕩蕩,並沒有什麽人家。


    火燒得再大,也不會牽累旁人。


    隻是沒想到,前頭才下過雨,這火星一竄,連片的屋宇房舍還是立刻便熊熊地燒起來。等到水汽烤幹,風一吹,火舌更如巨龍一般舞動不休。


    試圖滅火的人,也不禁丟了水桶連連後退。


    黑煙升起來,熏紅人眼。


    眾人一邊咳嗽,一邊退避。


    唐家上空滾熱的風,拚了命地吹著黑煙。


    轉瞬,煙便融進了晨霧裏。


    天色雖然還很暗,但黎明似乎已經離得不遠。


    黑煙被風吹到了河上。


    畫舫裏,唐寧正坐在入口處。她身後不遠,是並肩躺著的迦嵐和唐心。兩個少年睡在那,看起來無憂無慮,委實令人生羨。


    她無聲透口氣,閉上了眼睛。


    耳邊是連綿不斷的水聲,嘩嘩……嘩嘩……像溫柔的小調……


    唐寧闔眼聽著,在這份溫柔裏做了一個夢。


    夢裏的她,還是小小的模樣,被母親緊緊抱在懷裏。她聞到母親衣裳上的淡淡熏香,散發出清甜的桃子味。


    “爹爹呢?”


    小孩兒模樣的她,仰著頭問母親。


    母親聞言笑起來,但笑得並不是太好看。


    她覺得很奇怪。


    母親生得美,笑起來更美,從來都是好看的。


    為什麽說到父親,母親卻露出了這樣的表情?


    是吵嘴了嗎?


    她又問一遍。


    母親搖搖頭,聲音很輕,垂眸看著她道:“爹爹頭疼,不想見人,不要去吵他。”


    忽然,畫麵一換,天氣似乎暖和了許多。


    她穿著身薄薄的春衫,但人看起來還是小小的。


    手掌攤開,白生生肉乎乎。


    她坐在秋千上,踢掉了鞋子,腳丫子瞧上去也是胖嘟嘟的。


    完完全全就是個小娃娃。


    她雙手抓著繩子,蕩來晃去,歡喜極了。秋千越蕩越高,她心裏卻沒有一絲害怕。直到,她看見了一隻白燈籠。


    那樣慘白慘白的顏色,那樣慘白慘白的光。


    繩子“嗤啦”一聲,斷了。


    她從秋千上摔下來,哇哇大哭。


    奶娘急急跑過來,見她哭,也跟著眼眶紅紅的。


    她張嘴要母親。


    奶娘一把抱住她,眼淚流出來:“我的好小姐呀……太太已經不在了……”


    但她充耳不聞,仍隻是哭著喊著要見母親。


    白色的燈籠,一隻隻掛滿了宅子。


    母親始終沒有出現。


    她聽見下人們在竊竊私語,說母親是突然暴斃,死狀駭人,父親才不讓她去見母親最後一麵。


    可母親一向身強體健,連風寒也沒有得過,怎麽會突然暴斃?


    她不相信,邁著兩條肥肥的小短腿去找父親。


    一路上,誰叫她,她都不肯停下來。


    到了書房,她看見父親麵向牆壁,一動不動站在那,不知在想些什麽。


    她腳步輕輕地走過去,喊他:“爹爹?”


    他轉過身,看見她,皺了皺眉頭。


    一向很寵愛她的父親,這一瞬間的眼神,卻像在看別人的女兒。


    唐寧一下驚醒了。


    心髒在狂跳。


    她按住胸口,腦子裏亂起來。


    這樣的夢,她已經很久沒有做過。


    那些場景和對話,是塵封的記憶。失蹤的父親,早逝的母親……不管哪一個,如今想起來,仍叫她心口發悶。


    喘口氣,唐寧從地上站起來,輕手輕腳走到船頭,任由涼風吹在臉上。


    腦子清醒了些。


    胸口的憋悶,似乎也散了些。


    她慢慢低下頭。


    忽然,後頸一毛。


    唐寧猛地轉過身去。


    可身後闃其無人,什麽也沒有。


    站在風裏,唐寧抬手按住後頸,上頭起了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方才,她的確感覺到了,好像……有誰在偷偷地看她。


    摸摸脖子,想起了不愉快的記憶。


    唐寧連忙朝船尾去:“阿炎。”


    阿炎冒出來,看著她。


    這家夥的眼神,總是坦蕩蕩的嫌棄。


    不是它。


    唐寧往畫舫裏走,裏頭的兩個人卻也沒有醒。雖說她剛剛在外頭,就發覺他們倆未醒,但如今確定了,反而更不安。


    皮膚上的雞皮疙瘩,消下去,又冒出來。


    唐寧心裏很清楚,這不是因為風,也不是因為冷。那種奇怪的,被人盯著看的感覺,如影隨形,並沒有因為她的走動而消失。


    但他們眼下在水上。


    周圍沒有一艘船,自然也就沒有人。


    畫舫上,除了阿炎,亦隻有他們三個。


    其中,迦嵐在沉睡,且沉得仿佛連唿吸都已經停止。要不是她湊上去聽,還能聽見他的心跳聲,真得以為躺在這的是個假人。


    他邊上,唐心則昏迷了半天,根本沒有要醒的意思。


    這般一盤算,總不能是她自己在偷看自己?


    唐寧坐在迦嵐旁邊,低頭看他的臉。


    英俊少年。


    英俊的妖怪。


    井裏一見,她的世界已經天翻地覆。


    這世上,是有妖怪的。


    船上雖然看起來隻有他們幾個,但也許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還藏著好些妖怪。畢竟,先前在街上撞見更夫時,更夫便一直沒能發現阿炎的身影。


    想到這,見眼前二人仍不像是要醒,唐寧再次起身前往船尾。


    “阿炎,好阿炎。”


    阿炎皺著臉。


    唐寧笑嘻嘻湊近它:“快瞧瞧,這船上除了你和狐狸,還有沒有別的妖怪。”她將聲音壓得很低。


    阿炎像是沒聽清,嘰咕一聲,從船尾飛上來。


    唐寧把話又講了一遍。


    它上下飛,左右飛,繞著她前前後後飛了半天。


    唐寧叫它繞得頭暈,差點站不穩:“讓你找妖怪,看我做什……”話未說完,唐寧一頓,臉色慢慢難看起來。


    咕嚕咕嚕。


    藍色火焰中發出快活的聲音。


    它停在她麵前,明明沒有眉毛,還要擠眉弄眼,擺出嫌棄模樣。仿佛在說,你,妖怪?哼,不可能!


    阿炎一轉眼,越過唐寧朝後頭飛去。


    唐寧長長鬆口氣,正要轉身,忽覺背上傳來一股怪力。腳下一個趔趄,她迎著水麵“撲通”一聲栽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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