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狼狽的模樣, 薑芮笑得花枝亂顫。


    病床本就狹窄, 兩個人一個被口水嗆住,一個笑個不停,身體難免要挨挨蹭蹭, 那個薑芮口中奇怪的地方, 不但沒有消下去, 反而因為碰觸,變得更加精神抖擻。


    趙南尷尬得想下床逃避, 可惜心有餘而力不足。


    況且他私心裏,未必真的舍得在這種時候避開。


    即使被戲弄得手足無措, 可一看見她的笑臉, 他就移不開視線。


    被他專注地看著, 薑芮慢慢停下肆意的笑聲, 緩緩靠近,與他頭碰著頭,額抵著額,眼底水光蕩漾,眼角殘留著笑紋, 嘴角彎彎的勾起。


    “真可愛呀……”她輕歎著說。


    趙南聽得越發窘迫。一個年近三十,皮糙肉厚的大男人,被他二十歲的小妻子說可愛, 任誰都會覺得違和, 甚至有些敏感的, 心裏還會不舒坦。


    在今天之前, 趙南也以為自己會是那個覺得不舒坦的人。可現在,窘迫之餘,他隻覺得胸腔裏的心髒狠狠地跳了兩下,一股滾燙的熱量從體內爆發,席卷了四肢百駭,熨平身體每一次處毛孔。


    他忍不住把薑芮揉進懷裏,嘴裏卻說:“又胡說了。”


    “就當我是胡說吧。”薑芮輕笑,白皙修長的指頭如彈琴一般,在他胸前輕點著。


    每碰觸一次,趙南的喘息就加重一分。他殘餘的理智知道這樣不行,想將懷裏的人放開,可雙手卻根本不聽指揮,反而將人越抱越緊。


    薑芮不再出言逗弄,靈活柔軟的手指,順著他緊繃結實的肌肉緩緩下移。


    這種事她從前沒有做過,更無論技巧。


    但趙南根本不需要她的技巧,隻是無意間的輕微碰觸,就已讓他難以自持,何況是眼下這樣用心的撫慰。


    隻要是她。


    隻能是她。


    第二天,鄭彬如約前來。薑芮先拍了封電報迴家報平安,然後隨他去辦手續。


    家屬隨軍,需要將戶口遷移到部隊駐地,還需辦理糧食關係的轉移,遷移之後,薑芮便從原來杜寶琴的農村戶口,變成城鎮戶口,可以領到一份糧食供應本,以後每個月有規定的三十斤口糧。


    除此外,鄭彬還幫她辦了軍區大院出入通行證,之後帶她去部隊分給趙南的屋子。


    “之前分配的時候,房子有點緊張,因為老趙還單身,給他的屋子不大,是兩室兩廳的,弟妹你先住著,等以後你們兩人生了孩子,可以申請換個大的。”鄭彬解釋。


    “已經很寬敞了。”薑芮笑著說,“這兩天多虧了鄭哥,等阿南出院,我和他一起請鄭哥吃一頓便飯,你可千萬不能推辭。”


    鄭彬豪爽地笑了笑,“你放心,吃飯這種事我最有興趣,絕不會跟你客氣。”


    “那就好,鄭哥要是還有別的事,就先去忙吧,我把屋子稍微打掃一下,一會兒自己去醫院就行。”


    “別,我送你去,早上把你帶出門的時候,老趙那眼神我還記得,要是不小心把弟妹弄丟了,他能跟我拚命。”鄭彬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說。


    薑芮失笑:“鄭哥是好心幫我們,他還有什麽話可說?去醫院的路線我已經記得了,也知道怎麽坐車,你就放心吧。”


    鄭彬遲疑,他手頭確實有點別的事,可不把薑芮送迴醫院不太放心,隨便交托給別人又不妥當。直到薑芮把應該坐哪路車,到哪裏停下,再轉什麽車都跟他說了一遍,他才妥協。


    “那行,我就先走了,明天再去醫院看你和老趙。”


    薑芮將他送到門口:“鄭哥慢走。”


    鄭彬揮了揮手,轉身踏下兩節台階,又想起一事,猶猶豫豫停下腳步,最終還是返迴來叫住薑芮。“弟妹,有個事想和你說一聲。”


    “請說。”


    鄭彬撓了撓臉頰,有點不好開口,“就是那什麽,昨天來看老趙的那幾位女同誌裏,有一位叫林佳宜的,暗裏喜歡老趙挺久了。不過老趙跟人家沒什麽,從前他一門心思不在那上頭,連人女同誌喜歡他都不知道,直到遇見弟妹你,他才算開了竅。我今天說這事,也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怕你到時候從別人那兒聽到一點隻言片語,誤會了老趙,與其那樣,不如由我來說清楚。”


    說到這誤會,鄭彬心有戚戚。前兩年,他媳婦兒也懷疑他跟一名女同誌有什麽,卻不來問他,自己在那瞎猜瞎想,差點要和他離婚。後來誤會雖然解釋清楚了,她卻還以蒼蠅不叮無縫的蛋為由,罰他在搓衣板上跪了好幾天。那一陣子,他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逢人問起,還得說是自己不小心把腳摔了,差點憋屈死他。


    雖然他挺想看老趙的笑話,可就如今老趙拖著一條腿的模樣,實在經不起搓衣板的搓揉啦。


    薑芮聽了,卻隻依舊含著笑說:“我知道了,謝謝鄭哥。”


    “你怎麽一點也不意外,也不生氣?”鄭彬稀奇,他媳婦兒當初可是差點把他拆嘍。


    薑芮卻說:“我早就猜到了。”


    “什麽?有人跟你說了?”


    “不是,是我自己猜的。”薑芮說:“阿南那麽出色,肯定有人喜歡他呀。”


    “呃……”鄭彬忽然覺得胸口有點堵,如果再過三十年,他就知道這種感覺叫:猝不及防被人塞了把狗糧。


    現在他隻覺得堵心,怎麽人比人就差這麽多?老趙他怎麽就那麽幸運?娶個媳婦兒又年輕又漂亮就不說了,關鍵性格還好,又溫柔又能體諒人。


    想起自己媳婦兒揮舞著擀麵杖的模樣,鄭彬不說話了,沉默著轉身就走,他得好好緩緩。


    薑芮花了大半個上午的時間,將屋子好好打掃了一遍。雖然之前趙南一直住著,可他一個大男人,不把房子搞成狗窩就已經很好了,別指望還能夠整潔幹淨。


    等整理完,已經到了中午,她在外麵街上找了家飯館,吃過午飯,坐車迴醫院。


    一推開病房門,就對上趙南的眼睛,見到來人是她,他的眼神明顯一亮。


    “吃過飯了嗎?”


    “吃了。”薑芮把買來的一網兜蘋果放下,拿起一個削皮,邊削邊和他說上午都做了什麽。


    “今天傷口疼嗎?癢不癢?”


    趙南接過蘋果,先遞到她嘴邊,看她咬了一口,“不疼也不癢,我問過醫生,傷口沒感染,明天可以出院,一個月後再迴來拆石膏。”


    薑芮嚼著蘋果點頭:“正好我今天把屋子收拾好了,明天迴去不用再打掃。”


    趙南說:“等我腿好了,家裏大掃除由我來做。”


    “那我可不放心,”薑芮看著他笑得揶揄,“今天我從床底下掃出一件貼身的褲衩、兩隻一黑一白的襪子、還有一件背心,全是灰塵和蜘蛛網,不知道在底下塞了多久,以後由你來打掃,誰知道角落裏還會有什麽。”


    “唔……不會吧。”趙南略有點心虛。


    “你說呢?”薑芮挑起眼角看他。


    趙南的迴答是又一次把蘋果送到她嘴邊。


    兩人你一口我一口吃完一整個蘋果,薑芮起身洗了手,又迴到床邊,“困不困?我陪你躺一會兒。”


    趙南往旁邊挪出一點空位,讓她躺下,說了會兒話,他時不時就低頭親親她的額頭,直到困意上湧,睡著了。


    薑芮仍是清醒,等趙南熟睡之後,撐起上身,側頭看他。


    這張臉與記憶中那張並沒有相似之處,若不是她能感應到他,恐怕也認不出,這具身體裏的靈魂,是那個高高在上的人的一部分。


    就如之前她對鄭彬所說,以一個平常人而言,趙南已是難得的出色,誰能想到,他的靈魂並不完整,甚至隻是部分碎片。


    她來到這裏,來到他麵前,用自身的靈力溫養他的靈魂,這或許需要很長時間,大概長到一個人類的一輩子。


    等這一世輪迴之後,她會帶他迴到該去的地方。


    於她而言,這是任務,是宿命,是因果。


    為了達到目的,她並不在乎用什麽手段,或者說,用什麽身份陪在他身邊。


    如果需要,她可以是朋友,是家人,是愛人,甚至是敵人。


    現在她發現,愛人這個角色,或許比其他的更有利於完成任務。因為隻有愛人,才能長長久久地陪伴,而父母朋友,都會有他們各自的人生。


    以後,她大概也會首先考慮這個角色。


    反正到最後,這些靈魂碎片經過輪迴,都會抹去前一世的記憶,等那個人從沉眠中蘇醒,隻會記得自己睡了漫長的一覺。


    並不會有人知道過程發生了什麽,隻要結果是所有人想要的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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