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從顧家出來時,陳毓腦仁子還有些疼——


    這顧家人一個兩個的都是怎麽迴事啊?怎麽每個人都愛揪自己臉蛋不說,還一個個全上癮了!


    任憑自己如何冷臉、耍酷、怒目而視,就差跟一般小孩子一樣躺在地上撒潑耍賴了,可就是沒辦法阻止顧家人的惡趣味。


    甚至到了最後,連顧老爺子都忍不住加入了進來。


    倒不是說有多疼,實在是麵子上過不去啊。就比方說顧小二顧雲楓,明明就是十歲大的毛娃娃罷了,在自己眼裏分明還是熊孩子一枚,倒好,反倒是把自己當熊孩子來收拾了。


    “哎,你說,小毓是不是惱了?”說話的是柳雲殊,語氣中明顯有些忐忑。


    “一定不是我。”顧雲楓連忙擺手,又拿眼睛瞄了眼祖父和爹爹,支支吾吾的小聲道,“那個,會不會,手上的糨子太厚,把小毓的臉給拽疼了?”


    一句話說的那對兒父子老臉同時一紅,不自在的搓搓手,又暗暗反思,是不是真和小二說的似的,把人給捏疼了?


    可那孩子實在是太可愛了,特別是那看過來的小眼神,竟是怎麽瞧怎麽想去捏一下啊!


    可也不能夠啊,明明自己已經把手勁放到最輕了,要是這點分寸也把握不住,還算什麽武林大家?


    “還愣著做什麽?”還是顧正山這個當爹的最先反應過來,抬手一巴掌朝著兒子背上拍了過去,這一掌當真毫不溫柔,若非顧雲楓功夫底子好,怕是一下就要被打飛出去。


    “小毓一個人迴去怎麽成?你去送送。”


    “我也去。”柳雲殊笑嘻嘻道,又順手抓了把麥芽糖,“我拿糖去哄哄他——”


    顧雲楓頓時有些無語——拿糖哄一下,自來是大嫂的絕活,可自己怎麽覺得,小毓不見得喜歡糖呢?


    兩人一前一後的攆出去,堪堪在胡同口追上陳毓。


    陳毓迴頭,還未來得及說話,一顆糖已經被塞到了嘴裏:


    “小毓別氣,吃糖好不好?”


    陳毓:……


    “我就說嘛。”柳雲殊拍拍手直起腰,一臉明媚的笑容,“小毓吃了糖肯定會開心的。”


    陳毓歎了口氣——大嫂這麽單純的性子,被人騙了可怎麽辦。


    隻是糖已經被塞到了嘴裏,也不好再吐出來,隻得勉為其難的咽了,錯眼瞧見柳雲殊已經捏了另一顆糖準備塞過來,忙不迭往後一退:


    “大嫂吃——”


    大嫂?柳雲殊登時笑的眉眼彎彎,如同春日枝頭綻放的鮮花,抬手又捏住了陳毓的臉頰往兩邊輕輕一扯:


    “哎喲,我們小毓的嘴可是真甜啊!”


    又瞥了一眼顧雲楓:


    “可比小楓乖多了!”


    之前小楓一直喊自己姐姐,自己磨了好久,他才願意改口叫大嫂——雖然都很親,可意義絕對不一樣,自己恨不得每個人都知道,自己是顧雲飛的妻子呢。


    想到遠在邊疆的丈夫,柳雲殊甜蜜的表情之外又有些悵惘——


    別人都以為顧雲飛一個武夫罷了,哪裏配得上柳家的孫女兒,卻不知,自己和雲飛大哥卻是一見鍾情,甚而說不好,自己才是用情更深的那一個。


    若非雲飛大哥,自己和祖父,這會兒早已是不在了——自幼父母雙亡,一直和祖父相依為命,因祖父最愛出外遊曆,小小年紀的自己也跟著走了不少地方。


    卻沒料到,竟在岐山那裏遭遇山賊。


    若非從天而降的雲飛和公爹,簡直不敢想會發生什麽。


    雖然時間已經過去了十年之久,可當初雲飛突然出現,又從馬賊的鐵蹄下撈起自己抱在懷裏的情景還是曆曆在目,應該就在那一刻,自己就愛上了雲飛大哥了吧?


    有人猜測說是顧家挾恩圖報,才能勉強自己嫁過來,卻不知是祖父察覺自己的心思後,主動許嫁……


    本以為這輩子夫唱婦隨,定是幸福和美的一生,哪裏想到訂婚六年,才剛嫁了過來,邊疆就起了戰爭,從那次離別,到現在已經整整過去三年了,三年來,自己無時無刻不在思念著夫君……


    真希望,雲飛現在就能迴來啊。


    又瞧瞧陳毓——若然雲飛大哥一直在身邊,說不好,自己也有個這麽可愛的小寶貝了呢。這般想著,臉上不免飛起一朵紅雲。


    陳毓有些驚恐的往後退了一步——大嫂這叫什麽表情?真是讓人渾身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


    兩個人一直把陳毓送到車上,柳雲殊又叮囑陳毓明日不須過來太早,小孩子還是多睡些好……


    一旁的何方早已是張口結舌——這就算拜師了?也沒送銀子、沒考核不說,還硬生生拐騙了顧家倆主子直接化身保姆!


    陳毓上了車,卻是猛然迴頭——大街上熙來攘往,並沒有看到不對頭的地方,可上輩子逃亡太久養成的習慣,陳毓每到一處,總不自覺觀察周圍情形,就在方才,陳毓忽然升起一種被人盯著的感覺。


    難不成是田成武?隻是被收拾的那麽慘,田成武見了自己,要麽暴跳如雷,要麽趕緊走避,這麽派人盯梢明顯有些可笑——


    畢竟,再如何混賬,自己也就是個六七歲的小娃娃罷了,什麽樣的屎盆子都別想往自己頭上扣。


    “少爺,咱們迴府吧。”喜子的聲音在外麵響起。


    “去得月樓吧。”陳毓微一思索便道——既然已經發現端倪,怎麽也要想法子解決了尾巴才好。若真是有人跟著自己,自然不會善罷甘休。


    “好嘞。”喜子應了一聲,神情明顯很是開心——得月樓哎,聽說那裏可是方城府最大最好的酒樓,待會兒又有好東西可以吃了。


    作為典型的吃貨一枚,已經樂淘淘掰著手指頭再數的喜子根本沒有注意到車裏的陳毓全神戒備的樣子。


    這麽一路走來,一直到得月樓前,陳毓才把眼睛鎖定在一輛青布馬車上。


    果然,陳毓的馬車剛停下,那輛馬車也跟著站住。


    倒不知是何方神聖,還真敢就這麽大喇喇在後麵跟著。這是根本沒有把自己這個方城縣太爺的兒子看在眼裏啊。就是不知道,這麽大庭廣眾之下,如此熱鬧的地方,對方會做些什麽。


    “得月樓到了呢,少爺,咱們下來吧。”喜子樂淘淘的道。


    “好。”陳毓倒也從善如流,抬腿下了車子,“要一個二樓的雅間,靠窗戶的。”


    邊說邊小心瞧了一眼那輛青布馬車,車裏的人果然沒動。


    “何方,你盯著點那輛馬車。”陳毓小聲吩咐了句,便帶著喜子往樓上而去。


    “客官您倒來得巧,咱們靠窗的雅間就剩一個了,還是個位置頂頂好的。”店小二笑嘻嘻迎上前,並沒有因為來了兩個孩子就有所怠慢——自然,陳毓的穿戴一眼就能瞧出應該是出自大戶人家。


    等到了樓上,小二先麻利的送了壺香茗上來,陳毓隨手點了幾個招牌菜,便來至窗邊,選了一個外人看不到的角度往下麵看,正好瞧見青布馬車的車門拉開,然後一個長相清秀穿著儒衫的男子隨之從馬車上下來。


    竟然是個,從未見過的陌生人。陳毓愣了一下,臉上神情越發疑惑——麵前這人,自己根本就沒見過。而且看那人舉手投足間,分明是個飽讀詩書的,派了這樣的軟腳蝦來盯梢自己,不須何方出手,自己就能把人收拾了去。


    待會兒何方過來,好歹要問一聲對方來曆。正要迴身坐下,一個熟悉的聲音忽然響起:


    “哎喲,這不是朱公子嗎?昨兒個還說和朱公子一起吃頓酒呢,今兒個就碰著了。走走走,今兒個我請客,就當給朱兄接風了。”


    卻是一群衣著華麗的公子哥,最中間被簇擁著的可不正是守備公子田成武?


    果然是田成武的人嗎。陳毓臉色冷了一下,慢慢坐了迴去。


    剛坐好不久,何方就從下麵上來,看情形,明顯打聽清楚了那跟蹤自己的人的來頭。


    “少爺,那馬車的主人是新任知府朱茂元的公子朱炳文……”何方上前一步小聲道。


    朱炳文?不是說朱茂元正在和田青海打擂台嗎?怎麽兩家的兒子倒是攪和在一起了?


    還未想通個所以然,外麵忽然響起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喜子過去拉開門,不覺一怔——打頭的可不正是田成武?和他攜手而來的,正是那位知府公子,旁邊則是一臉惶恐模樣的得月樓掌櫃——


    方城府兩大頂尖衙內,知府公子和守備公子齊至,無論如何得小心伺候。


    隻是樓上的雅間已經全定出去了,好在聽小二講,倒是那間最好的雅間裏麵也就是個孩子罷了,雖然聽描述也是富貴人家的,可孩子畢竟好打發些。


    尤其是田成武更是指明了要這間靠窗的,忙恭恭敬敬的親自領了人過來。


    看喜子開門,忙陪著笑臉道:


    “有勞貴主人,能不能讓一下這間雅間?咱們樓下的位置也是很好的,又寬敞又通亮……”


    話未說完,卻被田成武打斷:


    “囉嗦什麽?讓他們快些走,爺今日可是有貴客呢,要是爺的貴客不開心了,爺可要你好看。”


    雖是隔著簾瓏,卻也能影影綽綽的瞧見裏麵也就一坐一站兩個人罷了。


    田成武在方城府的名頭大的緊,這得月樓又是一等一的消費地方,但凡出入這裏的,就沒有不認識田成武的。


    若是其他客人,得了田成武這句話,怕是早嚇得屁滾尿流,乖乖的就會讓出來。


    卻不料裏麵的兩人依舊一坐一站沒有半點兒反應,然後一個脆脆的童音響起來:


    “萬事都有個先來後到,世上怎麽會有人這般霸道?憑什麽要我們讓給他們?掌櫃的快上菜,我都餓壞了。”


    這小孩怎麽這般不識時務。


    掌櫃的冷汗一下下來了。


    田成武被當眾剝了麵子,更是惱火:


    “好啊,這還給臉不要臉了。”


    口中說著,上前一步,一下扯開簾瓏,下麵的話卻一下咽了迴去,臉色也是精彩的緊——


    怎麽是這兩個混賬王八蛋?


    看到突然出現的田成武,何方頓時嚇得一哆嗦,陳毓倒是沒什麽反應,依舊老神神在在的坐在那裏,甚至頭都沒抬一下。


    後麵的朱炳文明顯也看到了兩人,神情明顯有些錯愕。不待田成武有什麽動作,忙上前拉住胳膊:


    “不就是吃個飯嗎,田公子,咱們再換個地方罷了。我這人就喜歡熱鬧,不然,咱們到樓下大廳吃?”


    後麵幾個紈絝就瞄了眼朱炳文,心說早聽說知府是庶民出身,家裏清貧的緊,這朱炳文一瞧就是個沒見過世麵的。樓下大廳那裏,怎麽能事自己這等貴人可以坐的地方?沒得降低了身份。


    而且你再是知府公子又如何?須知衙內們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被下了麵子,更不要說一直在方城府橫慣了的田少爺。


    本以為田成武說不好會動粗——這事不是沒有過,不久前就有個大商人,因不認識田大少爺,又拒不讓座,田成武可是當場就大打出手。


    至於房間裏這個小娃娃,怕是都不夠田少爺一頓馬鞭抽的。


    陳毓終於抬起頭,眼睛正對上田成武,神情中卻是沒有絲毫膽怯,甚至還有些戲謔的味兒道在裏麵。


    田成武隻覺得渾身的血忽的一下全衝到了腦子上,氣的臉上的肉都不住顫動。卻不知為何深吸一口氣,再轉迴頭時已是換上了和煦的笑容,竟是意外的好說話:


    “既然朱公子如此說,咱們再換個房間便是。”


    身後眾人下意識的揪了揪自己耳朵——今兒個耳朵沒出問題吧?


    倒是那朱炳文,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容,甚而還衝陳毓笑了笑,神情中不乏維護之意。


    那店掌櫃也是個人老成精的,看田成武這般反應,心裏忽悠一下,不覺多看了陳毓兩眼——


    這小孩,怕是來頭也不小,自己方才瞧得清楚,田少爺的模樣分明是認識的,甚而還帶著些痛恨,能讓田成武痛恨還願意避開的小孩,身份怎麽簡單得了?


    陳毓依舊品著香茶——


    田成武那樣狠毒的人自然不會怕了自己,之所以願意退讓,除了那個朱炳文幫著求情外,更大的肯定是不想丟麵子。不過越是這樣的人,怕是報複起來也越狠辣,自己以後還是要小心才是。


    倒是那個朱炳文的反應太過奇特,明明之前一直跟蹤自己,怎麽這會兒又有些想要保護自己的意思了?


    前世今生,爹爹也好,自己也罷,可都同這朱家父子並沒有什麽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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