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蘭多走後,羅諾耶輾轉反側了一夜。


    他是第一次品嚐到這樣的滋味,就像是吸食了貧民窟裏流行的毒/品,讓他欲罷不能,又在清醒後肝腸寸斷。


    ——這是注定不會有結果的戀情。


    把前程與私欲放在天平上,一直以來受到的教育會幫他指向前程那一方,而且他還是有未婚妻的人,與格林溫結親能給他帶來很多助益,這也是他父親給他規劃好的未來。


    最重要的是,即使他表白,他也沒有足夠的信心認為戈蘭多會接受並喜歡他。


    他們現在連起碼的朋友都算不上,而且羅諾耶對自己的怪脾氣深有自知之明。


    不管怎麽比較和權衡,事實都在逼迫羅諾耶選擇違背自己內心的那個選項,與其說出來連朋友都做不成,不如退而求其次。


    ——隻是朋友就行了,隻是朋友就可以。


    最終他決定瞞住這份心動。


    然而令羅諾耶想象不到的是,第二晚戈蘭多又出現在了他的窗下。


    這次戈蘭多沒有逾矩強入,而是很紳士地在下麵用傳聲魔法通知了羅諾耶。


    收到傳聲魔法的羅諾耶既激動又困擾,他本已決定減少和戈蘭多接觸以免露陷,但卻無論如何都抑製不住本能的悸動。


    看到戈蘭多的身影他會高興,聽到戈蘭多的聲音他很歡喜。


    他把自己武裝得再嚴密,終究也隻是個涉世未深的貴族少爺,在愛情麵前難免會亂了手腳,迷了心智。


    羅諾耶折服於自己的心,起身給戈蘭多開了窗。


    樓下的戈蘭多聽到開窗的聲音,仰起頭對羅諾耶笑了笑,然後攀著旁邊的樹幹手腳靈活地爬上了羅諾耶所在的樓層。


    他麻溜地翻身而入,旋即反手關窗,動作一氣嗬成。


    看著戈蘭多進來,羅諾耶覺得自己就像那些歌劇中同情郎私會的富家小姐一樣,頓時有點手足無措。


    戈蘭多不知羅諾耶的心思,他向羅諾耶討要了點心和果汁,坐在了臥室正中的大床上。


    活脫脫像隻趕不走的野貓。


    要是往日羅諾耶早就怒聲嗬斥他了,可今天小少爺反常地安靜,連他坐到自己的床上都沒有吭過聲。


    戈蘭多疑惑地看了看小少爺,正好與對方不安的視線撞到了一起。


    那雙仿佛由最好的寶石雕琢而成的眼眸裏蕩漾著戈蘭多看不懂的情愫,一個隻有八歲的幼童是不可能露出這副表情的,一切隻是因為這個身體裏住著一個接近成年的靈魂。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在二者目光交匯時羅諾耶的臉似乎泛紅了些許。


    ——有著這麽美麗的眼睛和相貌,哪怕是同性也會被輕易地吸引過去呢。


    在產生了以上危險想法後,戈蘭多立時錯開了目光。


    他還記得他來這裏的目的。


    戈蘭多在衣兜裏翻找了一番,找出本厚厚的精裝書放到了床邊的矮櫃上。


    “這是那天你在馬場落下的書,現在還給你。”他說道。


    其實他都快忘了的,下午綠蒂給他收拾床鋪時這本書從枕頭下掉了出來,他才又來了一趟。


    他不是沒想過小少爺那麽嚴謹的性子怎麽會犯下這種錯誤,不過那天發生的事本就有點多,一時忘了也不奇怪。


    聽了戈蘭多的話,羅諾耶掃了那本書一眼,的確是他落在馬場的那本書。


    “呃……謝謝。”他有點不習慣地說。


    作為公爵府的少爺,給人道謝的情況是很少見的,少到他在說這兩個字時差點咬到了舌尖。


    當然也不排除是由於緊張。


    戈蘭多還了書,蹭完了點心跟果汁,對小少爺來說他好像沒什麽再留下的理由了吧?


    戈蘭多拉著領口扇了扇風——最近西爾維婭島的天氣有點熱。


    可惜他隻完成了目的之一呢。


    羅諾耶不由自主地看向戈蘭多,悄悄瞄著衣服領口下露出的皮膚。


    也許是因為之前十九年的夥食都不太好,戈蘭多在同齡人中屬於比較瘦的類型,皮膚的光澤也遠遠不及學院裏那些貴族少爺,但是在他身上各處分布有恰到好處的肌肉,兩排鎖骨也呈現出完美的弧度。


    應該叫廚師多給戈蘭多的配菜裏加些肉……


    羅諾耶自然而然地這麽想。


    從床上站起來,戈蘭多朝著窗口走去,可他的耳朵卻在關注著羅諾耶那邊的情況。


    今天小少爺沒有對他大唿小叫,也沒有說那些難聽的話,這樣的羅諾耶還是他認識的那個羅諾耶嗎?


    想起最近羅諾耶的表現,戈蘭多可不認為是安潔莉娜造成的。


    ——那麽難道是他的原因嗎?


    這個猜想比上一個答案更加不可思議。


    戈蘭多雙腳站定迴過了頭,如他所料,羅諾耶正怔怔地瞧著他。


    羅諾耶訝異於戈蘭多的舉動,可如果他現在別過頭去,那就是心裏有鬼欲蓋彌彰了,因此他努力維持著鎮定的表情,直視著戈蘭多。


    “還有什麽事嗎?”


    羅諾耶問了一句。


    很好,他的聲音沒有跑調,語氣也很正常。


    戈蘭多歪了歪頭,似是忽略了羅諾耶的問題。


    兩人就這樣靜默著,誰都沒有迴避視線。


    突然,戈蘭多講起了故事——


    “從前有個隻身住在高塔上的人,因為是冬天,他睡覺總是關緊了窗。”


    羅諾耶擰了擰眉,並不明白戈蘭多的意圖,但是沒有阻止他。


    “每天淩晨,他總是會聽到窗外有人敲打窗門。”戈蘭多繼續說著。


    “最開始他以為是風聲,後來越想越不對勁……”


    隨著戈蘭多的講述,羅諾耶用餘光觀察起戈蘭多身後的窗戶。


    “終於有一天,那個人出聲問:‘是誰在外麵?’您猜後麵怎麽樣?”


    羅諾耶搖了搖頭,用眼神示意戈蘭多不要賣關子講下去。


    戈蘭多彎了彎嘴角,用一種陰測測的聲線說:“窗外沒有迴答,卻傳來了一聲咳嗽。”


    “咳嗽?”


    “對,就像這樣。”戈蘭多說著模仿了兩下幹啞的咳嗽。


    “然後?”羅諾耶問。


    “沒有然後了,這個故事講完了。”戈蘭多笑著迴答。


    “就這樣?”羅諾耶不解。


    “就這樣。”戈蘭多聳聳肩。


    羅諾耶在腦海重新迴味戈蘭多的話,忽地注意到了關鍵點。


    故事裏的人好像是住在……高塔上?


    他詫異地瞪圓了眼睛:“你給我講鬼故事?”


    真是捉摸不透戈蘭多腦子裏都在想些什麽,怎麽會突發奇想給他講這種毫無意義的鬼故事?


    而講述這個故事的人隻是對著他擠擠眼,以細不可聞的聲音說:“今晚您可別漏聽了那聲咳嗽啊。”


    在羅諾耶的耳邊留下猶如提示般令人毛骨悚然的話語,戈蘭多按原路返迴了窗下的灌木叢。


    夜色掩護著他在灌木叢中潛行,再加上減小足音的風魔法,旁人很難在昏暗的光線下辨認出他的身姿。


    但是戈蘭多這麽做不是為了躲開公爵府的侍者們。


    他一邊潛行一邊祈禱,希望小少爺能聽懂他話裏的弦外之音。


    ——戈蘭多覺察到公館裏有所不對是在今晚和羅諾耶共享晚餐之時。


    往常最後上湯的侍女換了個人,戈蘭多就稍微多留意了些,在發現那名侍女總是偷偷打量餐桌上的幾人後,戈蘭多起了疑心。


    一個守規矩的侍者是不能偷看主人進餐的,在皇家魔法學院呆了一年,就算是身為下層平民的戈蘭多也把這點記得滾瓜爛熟。


    西爾維婭島既然是羅諾耶的私人領域,島上的公館裏就不該出現這種連基礎規矩都不遵守的奴仆。


    安潔莉娜沒覺得奇怪不要緊,要是連羅諾耶都沒注意到的話,說明這個侍女至少不是個新來的生麵孔。


    戈蘭多聯想到羅諾耶接連幾日的不在狀態,頓覺小少爺一時疏忽看漏了那名侍女的一舉一動也是有可能的。


    而變故也就發生在晚餐後的幾個小時。


    戈蘭多對元素因子的敏感度高於常人,所以他最先注意到了島外異常的動靜,一股不屬於四係的元素之力正在靠近西爾維婭島,且從元素因子的密度來說對方相當強大。


    看來多半是審判司的人窮追不舍,即使他和小少爺來到島上也沒個安生。


    有了那名侍女的先例,公館裏的侍者暫時無法信任了,又顧慮到隔牆有耳,誰也料不準會不會有人用監聽魔法監視著公館的內外,要是張開屏障,對方也會警覺。


    最不便的是,在這個世界裏筆和墨水都是奢侈品,會魔法的人習慣以魔法記錄和交流,不會魔法的人也會籌錢購買魔法道具——像是他們學院裏的課本就是用魔法藥粉繪製的,文字和圖畫可以保留很久,但還是不及墨水的效果。


    戈蘭多的房間沒有筆墨,要是去找羅諾耶要又太過明顯。因此在這幾個小時裏戈蘭多沒有告訴任何人這個發現。


    不跟人說,可他也必須給其他人提個醒。


    剛才對羅諾耶說的那個故事和故事末尾最後的一句話,就是他提醒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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