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先生對劉子飛說了什麽,白羽音自然是一個字也沒有聽見。她心中很是著急,卻也不敢獨自跟蹤探聽,隻能好像前些日子一樣,每日晝伏夜出,利用半日的時間刺探軍情。起初的兩日幾乎一無所獲。樾軍不再試圖用食物誘惑楚軍,楚軍也對山溝裏的敵人不聞不問。隻是樾軍的土坑越挖越闊,越挖越深,看不出有什麽名堂來。


    到了第三天,白羽音潛伏一夜之後正打算離去,忽然見到有樾軍士兵押著一隊人走了過來。足有百來人,男女老幼都有,個個衣衫襤褸精神萎頓,似乎是經過了一段跋涉。有些步履蹣跚,樾軍士兵還不耐煩地用鞭子抽打:“快點!”


    看來好像是楚國被俘虜的百姓!也許是樾軍挖坑人手不夠,抓了這群人來做苦力,白羽音想,必然是當初程亦風號召大家撤退,同心用焦土戰術對付樾寇,這些百姓都存著僥幸之心,結果今日落入敵手,難免要遭點兒皮肉之災!


    她看群楚國百姓被帶到了樾軍的土坑邊,一字排開。一個士兵似乎是向他們吩咐了些什麽,他們就在原地站著等候。但良久也不見人遞給他們挖土的工具。白羽音心中好生奇怪。又過片刻,見劉子飛帶著幾個親隨和那聶先生來到。一個軍官上前向他報告,又請示。白羽音聽不確切。但聽劉子飛哈哈哈大笑道:“你們這腦袋是怎麽使的?楚人居高臨下,咱們在下麵幹什麽,他們還不瞧得一清二楚嗎?就算這會兒沒看著,等會兒還能不看?咱們隻管做咱們的,不怕他們看不見。”


    “可是……”那軍官撓撓頭,“將軍,這樣做,真的不怕日後內親王怪罪嗎?”


    “怕什麽?”劉子飛道,“難道你們還會去向她告發嗎?真去告發也不怕——我倒看看她能把我怎樣!”說著,自己走到那土坑旁,看了麵前一個婦人一眼,“唰”地一下抽出刀來,白刃過處,婦人已經身首異處。


    百姓全都驚呆了,甚至忘了唿號,隻是那婦人的孩子怔了怔,“哇”地哭了起來。但隻不過才哭了一聲,劉子飛的刀鋒再次劃過,那孩子也被砍成兩段。這時,人群中才發出驚恐的哭聲,隻是大夥兒都被綁住,拴成一長串,且身後有樾軍士兵持刀把守,根本逃脫無門。


    劉子飛繼續哈哈大笑,一腳一個將婦人和孩子的屍首踢下坑去。然後招唿方才那名向自己請示的軍官:“來,咱們也有段時日沒有試過活靶子了,讓本將軍瞧瞧你的本事有沒有生疏。”


    “是……”那軍官稍有猶疑,但劉子飛絲毫沒有收迴命令的意思,而且笑容透出些威脅來。軍官唯有走上前去,抽刀一砍,將一個正奮力掙紮的男子砍倒。“相公啊!”旁邊一個婦人哭喊著,竟自己向刀尖上撲了過來。那軍官還未及反應,婦人已經整個兒穿在了他的刀上。而且來勢不減,幾乎將他也撲倒。他唯有伸腳一蹬,將婦人踹進坑去。


    劉子飛見狀,撫掌大笑,又讓其餘的樾軍將士按照品級高低列隊,從品級高的開始,逐一上前去砍殺楚國百姓。每砍倒一個,劉子飛就品評一番,或是出刀的速度、力道,或是揮刀的角度,拔刀的姿勢……仿佛這裏的進行的並非一場屠殺,而是演兵場的訓練,甚至獵場的遊戲。他的笑語,襯著楚國戰俘的哀嚎,以及鋼刀切斷骨肉的“喀嚓”聲,讓白羽音感覺不寒而栗。隻不過一炷香的功夫,百來個戰俘就全數喪命,屍首被踢進土坑裏。隻餘濃烈的血腥味,經久不散。


    樾軍簡直是魔鬼!白羽音恨得直打顫。她雖見過劉子飛在城樓上吃人肉,但畢竟沒有親眼瞧見背後是怎麽一迴事,也曾想,說不定劉子飛是虛張聲勢呢?不久前也聽那逃難的老者說起劉子飛血洗坪山縣,鬼哭狼嚎,雲雲。但全都不及今日樾軍砍瓜切菜一樣把百多名手無寸鐵的百姓砍死在這山穀裏。她驚駭之餘,也有幾次差點兒忍不住衝出去——尤其是當她看到滅絕人性的樾寇連嬰孩都不放過——任何有血性的楚人都想衝出去拚命吧?


    她忽然也就明白了劉子飛的用意:這是殺人給山裏的楚軍看的。冷千山或許有冷靜的軍人頭腦。但是程亦風見不得百姓受苦,必然會想辦法來營救。隻怕樾軍設下圈套,楚人有來無迴!


    想到這一層,她怎不心焦如焚。且更加懊悔萬分:若是她沒有弄丟公孫天成的鴿子,這時候豈不就可以傳信給程亦風了嗎?


    正在著急的時候,忽然見到樾軍之中一陣騷動,原來有一支羽箭射中了劉子飛。雖然因為他身著鎧甲,那羽箭隻不過沒入少許,並未造成致命的傷害,但還是足以讓樾軍慌亂。他們急忙護著劉子飛往後退。劉子飛卻一邊退,一邊道:“慌什麽!就看看他們有什麽本事!”他話音未落,又一蓬箭雨朝樾軍罩了下來。


    太好了!是楚軍出手了!白羽音心中興奮:此刻山溝中隻不過百餘名樾軍,楚軍占盡地利,還不立刻把他們都射成刺蝟嗎!到時候楚軍乘勝追擊,她可就有了表明身份的機會!於是滿懷期待想看看樾寇如何自掘墳墓。


    但讓她失望的是,雖然楚軍居高臨下,但不知是否峭壁之上難於發揮,還是他們所處的位置角度太過刁鑽,楚軍並沒有再射箭,而是乒令乓啷地砸下石頭來。須知那石頭隻會垂直落下,那及得上羽箭可以瞄準目標?樾軍撤退到河邊,又淌水渡河而去,很快就離開了石頭的攻擊範圍。


    真是蠢材!白羽音心中怒罵,好好兒的怎麽不射箭,砸石頭做甚?


    逃離了石頭陣的樾軍,慌亂地檢視著劉子飛的傷勢。劉子飛卻顯得滿不在乎:“皮肉之傷,算得了什麽?”他哈哈笑著,且向對麵的山崖朗聲道:“我說程亦風冷千山,你們就隻有這點兒本事麽?嘿嘿,你們逃進山裏去,或許一時半會兒餓不死,但是在山裏你們能鑄造兵器嗎?連羽箭也要省著用呢!我倒看看你們能堅持到幾時!”


    白羽音聽到這話,心中怎不一涼:是了!在山林之中可以打獵、吃野果,也可以開荒種田,但是要鑄造兵器談何容易?就算程亦風和冷千山帶著攬江的能工巧匠一齊撤退,山裏豈有銅礦鐵礦?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他們的羽箭隻會用少見少!以後說不定隻能用木箭、竹箭、彈弓……殺敵的威力大大減少。樾軍自然有恃無恐。


    這可如何是好呢?


    時過正午,她也無法再久留。隻有滿懷擔憂地迴到自己的藏身之地。雖然勞累,卻怎麽也睡不著。每當朦朦朧朧有了些睡意,樾軍屠殺百姓的畫麵又會猛地出現在眼前,將她嚇醒。就這樣輾轉到了日落時分,忽然心中起了一計:樾軍每日隻是輪班在山溝裏看守,大部隊應該駐紮在外間,俘虜是從外間押入來,給養也要從外間運送。何不去他們真正的營地瞧瞧?或許有些破綻?


    想到這一條,她不由一躍而起:可不正該如此!便是山中的程亦風等人,大約也有此計劃吧?當此時,對峙死守,對藏匿山中的楚軍最是不利,他們想要取得更多的糧草和兵器,最終突破困境,也應該是主動出擊,去偷襲敵人,令到敵人潰散,否則終有坐吃山空,被敵人攻破的一日!即使程亦風和冷千山這邊不出擊,公孫天成和向垂楊不是計劃埋伏到敵人的身後嗎?他們也會伺機而動。白羽音去到那裏,不見得可以建功立業,但是遇到自己人的機會比在山溝裏死守要大得多。到時無論是迴歸公孫天成的大隊,還是幸運地遇到冷千山的手下,她都可以結束眼下這種孤軍奮戰野蠻人一樣的生活。


    心下登時興奮不已。待到夜幕降臨,就頂著秋日越來越清冷的夜風悄悄出了藏身的洞穴,先來到樾軍在山溝裏的據點,然後借著黑暗的掩護,走上樾軍每次換班時行經的那條坡道——似乎是敵人為了行軍運輸方便,已經將道路拓寬了些,大道筆直,白羽音行走如飛,很快就出了山溝,走不過兩裏路,已經看到燈火,再近些,不禁卻步——前方地勢低緩平坦之處,簡直是一片燈火的海洋。往日,元宵佳節,從涼城的樓閣眺望京城勝景,也不過如此。但此刻,綿延著她麵前的,卻是敵人的營地。因此熠熠燈火沒有絲毫詩意,隻是讓她不寒而栗——劉子飛是從河對岸又搬了許多援兵嗎?這樣的一支隊伍,別說掃蕩攬江、鎮海以南那些毫無抵抗能力的小城,就是攻打平崖、遠平,也綽綽有餘了吧?幸虧公孫天成炸毀了青蛇溝,又隱身山林中與敵周旋。隻不過,他們真能敵過這樣一支令人望而生畏的敵軍嗎?


    小郡主滿懷壯誌而來,這會兒卻不知道從何下手。偏偏此時,有一隊兵丁在營地外圍巡邏。經過她藏身之處附近時,有個小卒離隊解手,對準小郡主藏身的灌木叢就撒了一泡尿。白羽音雖然近來風餐露宿,早已沒有之前養尊處優時那麽講究。但竟然被人兜頭淋了一泡尿,怎不火冒三丈。趁那小卒落單,“噌”地躥出來,一掌將其打暈。還不解氣,剝下對方的衣服就打算擦臉。


    但這時,忽然心生一計。瞧那隊巡邏的士兵已經去得遠了,她便將小卒拖進了樹叢剝了個精光。自己換上了樾軍的全副軍裝。接著,又抽出小卒的軍刀來,一刀結果了其性命。想了想,再舉刀一通亂刺,直劃得血肉模糊,辨別不出模樣,這才罷手。


    然後,她將屍首拖著,朝樾軍的營地走。到了崗哨處,少不得被哨兵喝停,問她如何拖著屍體。她生恐自己的口音和語調被人識破,就啞著嗓子,裝成口吃,道:“我,我,巡,巡邏,遇到,這,這個楚,楚國刁,刁民,就……就……”


    “就拿他練刀了是不是?”那哨兵不耐煩,“聽你說話,簡直急死人了——那你把死人拖迴來幹什麽?”


    “拖……迴來……給,給其餘的……楚,楚國刁民看。”她迴答,“看他們……還,還敢不敢……”


    “還敢不敢逃跑是不是?”哨兵接上道。


    嘻!白羽音暗笑,我可不知道這營地裏有沒有楚國的戰俘,“逃跑”這兩個字若由我說出來,這營地卻沒有俘虜,那豈不露餡?如今由這急性子的士兵說出,那可見是有俘虜被困在營中。這計策可以繼續進行下去!


    她即點了點頭。


    “那還不快去。”哨兵道。


    白羽音陪笑,往營地裏走了兩步,忽然抱著肚子蹲下去:“啊喲……我……我肚子疼……我要……去……”


    “拉屎滾遠點兒!”那哨兵大喝,好像害怕對方在他麵前忍不住一般,自己已經捂住了鼻子。


    白羽音就皺縮著五官,指指那屍體,又指指自己的肚子,向哨兵作了個揖,貓腰跑出營地去了。


    她卻沒有走遠。離開崗哨的監視範圍,就折了迴來,找了個隱蔽的地方,遠遠瞧著這邊的動靜。不多時,有一支巡邏的隊伍迴營,看到崗哨前的屍體,就詢問原因。那哨兵略說了,又道:“那小子拉屎也不知是不是掉進茅坑裏去了,到現在也沒迴來。屍首就一直扔這兒……”


    “這算什麽事?”巡邏隊伍中的小校道,“丟出去喂狼好了。”他向身後的士兵們揮揮手,便有兩人上前來,要拖走屍體。


    “哎……等……等等!”白羽音高唿,且踉踉蹌蹌的跑迴崗哨,“別……別浪費……聶……聶……聶先生吩,吩咐,要……要嚇唬……楚……楚人……”


    “得!”哨兵捂起耳朵,“聽得人著急死了。你快拖走吧!”


    “我……拉肚子……腳……腳軟……”白羽音訕笑,“兄弟……幫,幫個忙?”


    巡邏的士兵們看了看他們的領頭人。那小校皺了皺眉頭,嘟囔道:“真夠麻煩的。”卻沒有拒絕,讓身邊的兩個手下幫白羽音把屍體拖著,一齊走進營地去。


    白羽音也不曉得俘虜關在何處。隻寄望跟著那些巡邏兵。所以故意一步三搖,走得緩慢。那隊人起初還有點兒耐性,後來就越來越不耐煩了,腳步快了起來。小郡主心中暗暗歡喜,搖搖晃晃地跟著。左彎右繞,來到營地的一角。這裏看起來沒有旁的地方光亮,想來就是關押俘虜的地方?


    白羽音悄悄抬頭打量四周的環境。然而冷不防,耳邊一陣勁風掃過。她一驚,本能地側身避讓——隻見是那巡邏隊伍中的一個士兵向她出手。


    糟糕,莫非是被人看穿了?她隻身一人,未敢戀戰,忙拔刀一晃,逼開了身邊的幾個士兵,就要跳出圈外逃之夭夭。不想那士兵中有人冷笑道:“好小賊,還有兩下子!”話音落下,已經朝白羽音和身撲上。


    尋常的樾軍士兵,單打獨鬥,白羽音還未放置眼中。看對手一掌朝自己胸口拍下,來路清清楚楚,隻消一刀就可以斬斷其手掌。白羽音就打算速戰速決,橫刀向敵人斬去。然而叫她意外的是,就在那人的手腕幾乎撞上刀鋒的時候,招式忽然變了,隻向上抬高了半寸,就避開了利刃。白羽音用力過猛,變招不急,竟自己朝對方的掌風撞了上去。她心下大駭,急忙矮身躲閃,隻是已然不及,被對方一掌打掉了頭盔,拽住頭發,好像拎小雞似的拎了起來。


    “好小賊!”那擊敗她的,正是巡邏隊的小校,“原來也隻有兩下子而已!快說,俘虜關注何處?”


    白羽音原本隻是掙紮著想要逃命,聽到此言不由一愣:怎麽反倒問我俘虜在何處?


    “還不說?”那小校催促,“是不是想嚐嚐爺爺鐵砂掌的厲害?”說時,舉起手來,作勢便要打落。


    “大哥,小心!”忽地有個士兵提醒——原來有另外一隊巡邏的兵丁正遠遠地走過來。這邊的諸人連忙又朝黑暗處躲入幾分。


    白羽音的心不禁“突突”狂跳起來:“你……你們不是樾軍?”


    對方也是一怔。隨即便有人低聲笑道:“爺爺們當然不是樾寇——你這小賊,原來是傻的,哈哈!”但亦有人喝斥:“不要羅嗦,找人要緊——小賊,快說出俘虜的下落!”


    這樣的口氣,那一定是楚國人了!白羽音簡直欣喜若狂:“太好了!你們是哪一路的英雄?是向將軍的人還是嚴大俠的人?或者是程大人和冷將軍的部下?我是霏雪郡主!”


    “霏雪郡主?”對方似乎從來沒有聽過這個名號,但是聽她接連報出向垂楊、冷千山和嚴八姐幾個名字,是把楚國東北殘餘的抗敵力量都數遍了——如果樾軍小卒情急之中要尋找脫身的法子,可說不出這樣的話來。若是楚國百姓喬裝逃跑,也不會把東北的各方力量說得這樣麽清楚。應該不是尋常人物。那小校即一把拉掉了她的頭盔,細細打量了一番:“真是個丫頭!”


    “我乃康王府霏雪郡主!”白羽音道,“爾等是何人?還不報上名來?”


    她端起了金枝玉葉的架子,自然把對方震了一震,幾乎就鬆開掌握了。可一個小兵卻道:“大哥,誰知道什麽公主郡主的——身在敵營,咱們不可大意。”


    “混帳!”白羽音低聲斥道,“你們既不知道什麽公主郡主,就說明你們品級太低。我曾和程大人、冷將軍、嚴大俠共守攬江城,後來也和向將軍、公孫先生以及殺鹿幫的諸位大俠在青蛇溝伏擊樾寇——這些將軍、大人、大俠們見到了本郡主,都要以禮相待,而他們身邊的人,也個個都識得我。你們不認識,定然是因為你們乃是無名小卒,連大人物的身邊都靠近不了——還不快快報上名來?”


    “你奶奶的,小丫頭口氣托大!”那小校道,“爺爺們都是和嚴大俠組織義軍抗擊樾寇的,從來未聽他說過什麽郡主。”


    是嚴八姐的人!白羽音即笑了笑,道:“嚴八姐和本郡主一起在涼城追捕樾國細作的時候,你們這群人還不曉得在何處!而在那之前,我跟他還一同對付過袁哲霖和端木平——那會兒,你們又在做什麽?他能從一個為武林所不容的人,變成程大人身邊的俠客,還進了水師效力,那也是本郡主推薦的呢!”


    她說的話真真假假。但這些嚴八姐身邊的江湖人士都曉得袁哲霖和端木平所興起的那一場風波,也多少聽聞嚴八姐曾經投入水師的經曆。這就不得不對白羽音刮目相看:“你……你真的是郡主?怎麽會在這裏?”


    “這可說來話長了。”白羽音道,“咱們身在敵營,可不能長談。我問你們,你們又是為何來到此處?莫非是為了營救俘虜嗎?”


    “正是。”那幾人都各自通報了姓名。為首的自稱彭虎,和弟兄們本是此一帶的盜匪。國難當頭,有心殺敵,正逢嚴八姐招募有識之士,就投奔了他。最近半個月來,他們都在東麵的丘陵水網之中與樾寇周旋,阻止敵人東進。許多當地的百姓也都紛紛加入他們的行列。更有一些原先沒有跟著程亦風撤離的百姓,先時倉惶逃難,分散各處,此刻聽到消息,也都來投奔。為了接應百姓們,彭虎等人奉嚴八姐之命跟著幾個率先投奔義軍的百姓進入山林尋找他們的同伴。而這一日,他們聽到樾軍掃蕩樹林的消息。據幸存者說,樾軍以往都是就地屠殺,但這一次卻把人都抓走了,也許是需要壯丁苦力。既然有一線生機,便央求彭虎等人出手搭救。彭虎這就帶著弟兄來前來軍營一探究竟。隻不過,他們先前隻是在山林沼澤偷襲敵人,從未正麵交鋒。嚴八姐也多番警告,說樾軍訓練有素殘暴異常,讓他們切不可冒險,所以,今日才是第一次接近樾軍的大部隊。根本沒有想到敵人的營地竟然有一個小鎮那樣的規模,要在裏麵尋找俘虜,不啻大海撈針。他們雖然假扮成巡邏兵,卻繞著營地兜了好多圈,還是毫無頭緒,直到遇上白羽音——本以為找到一個帶路的,卻不想跟他們打著同樣的主意。


    “看來隻能再抓一個樾寇小兵來盤問了。”彭虎道,又吩咐弟兄把白羽音拖進來的屍首給掩藏了。大夥兒繼續整隊在營中假裝巡邏,尋找落單的敵人下手。


    隻可惜不知是不是已經到了軍營就寢的時間。敵人個個閉門不出。而他們也不敢貿然衝進一處營帳去。晃了大半個時辰,仍是一無所獲。“再這樣下去也是辦法。”彭虎道,“一旦天光,咱們難免要暴露。”


    “天光……”白羽音忽然心中一亮——天光之後,樾寇大約又會拉一隊俘虜去山溝裏屠殺,與其在此苦苦搜尋,倒不如去路上埋伏敵人。以她今早所見,押送俘虜的士兵隻不過十來人。以彭虎等人的身手,要對付,還是綽綽有餘的。當即道:“彭大俠,我有一計——”因將自己的想法說了一迴。


    彭虎等人聽了,自然既稱讚這計策巧妙,又惱怒樾寇兇殘。一行人當即離開了樾軍營地,由白羽音帶著,迴到那山溝的附近。


    “原來程大人和冷將軍就在這山裏潛伏?”彭虎等人都望了望黑黢黢的山嶺,“不知他們現在可好?”


    白羽音可不能說自己不曉得,就真假參半道:“要說好,那自然不及以前住在官衙和攬江大營裏舒服,但要說不好,其實也比樾寇風餐露宿要強得多。樾寇以為蒸幾個白饅頭已經奢侈,殊不知程大人和冷將軍在山裏自給自足,還有從前攬江的名廚燒得一手好菜,可把樾寇饞得半死呢!”因將山上丟下燒雞的事情繪聲繪色描述了一迴。


    此刻有了時間,她也將自己跟隨公孫天成、向垂楊等炸毀青蛇溝的事情說了。對於自己的英勇表現,自然添油加醋,而偷走比翼鳥,在山溝裏過著野人一般的生活,就略去不提。彭虎等人都嘖嘖稱奇,說想不到楚國除了崔抱月之外,還有此等巾幗英豪。白羽音得意萬分。


    說著話,不覺天就亮了。眾人又等了一會兒,果然見到有一小股敵軍押著百來個俘虜經過。“郡主真是神機妙算!”彭虎等人讚歎。個個抄起家夥,待敵人到了跟前,就蜂擁而出。


    樾軍士兵始料不及。急忙也亮出兵刃。但他們如何是彭虎等人的對手。隻不過三五招,已經敗象畢露。有一個手臂中招,鮮血直流,立刻丟下兵器撒腿逃跑。另幾個樾軍小兵見到,也都丟盔棄甲,轉身逃命。還不夠一頓飯的時光,敵人經一敗塗地,跑得沒了蹤影。彭虎等人欣喜之餘又驚訝:“都說樾寇兇殘好戰,怎麽這麽不經打呢?”但他們決定不去追趕。為免逃跑的敵人搬救兵前來,還是先帶著百姓撤退為上。


    “大夥兒不用怕。”彭虎命弟兄們去給俘虜們鬆綁,“咱們都是抗擊樾寇的義軍。以後再不會讓狗韃子傷害大夥兒分毫!”


    俘虜們有的高聲歡唿,有不少嚷嚷著要參軍驅除韃虜。但也有一些似乎是受驚過度,一味發抖,垂著頭,一聲也不敢出。“壯士,是帶咱們去投靠程大人嗎?”有個老者問,“當初沒能跟著他一起進山,是咱們糊塗了!”


    “我等是追隨嚴八姐嚴大俠的。”彭虎道,“他奉了程大人和冷將軍的軍令在東麵一帶阻擊樾寇。若要進山投奔程大人……”他瞧了瞧白羽音。


    白羽音連忙道:“程大人和冷將軍在山中潛伏,隻有一條秘密路徑可以進山去。咱們這麽一大群人一同前往,隻怕行程緩慢,被敵人追上——若是不小心把敵寇帶進山去,那就更加麻煩。所以,咱們還是去投奔嚴大俠比較好。”


    她這理由根本經不起推敲:為何程亦風怕暴露行藏,嚴八姐就不怕?隻是這會大夥兒並沒有心思去追究。彭虎招唿大夥兒:“也好,咱們弟兄出來久了,也該向嚴大俠複命。啟程吧!”


    然而未想到,他話音剛落,忽地見到寒光一閃,跟著就是一蓬鮮血飛濺。白羽音還未瞧清楚究竟,隻見彭虎的腦袋已經搬了家。周遭的俘虜驚唿著抱頭鼠竄。彭虎的弟兄們則抄家夥朝大哥倒下之處撲了過去。莫非是還有漏網的敵人嗎?白羽音也提起刀來,要縱過去看個明白。但才邁步,卻感到頸邊一涼,見兩柄亮閃閃的鋼刀一左一右架在了她的脖子上。“老實點兒!”兩個獰笑的麵孔隨即出現在她麵前。


    “你……你們……是什麽人?”她問。


    “哈哈!”那兩人的打扮和其餘百姓無甚分別,但是虎背熊腰,甚為魁梧。也許方才他們都故意佝僂著身子,所以白羽音未曾留意。但此刻被他們一邊一個夾在中間,白羽音隻覺兩人好似黑鐵塔一般,比彭虎等盜匪還要高出半個頭。楚人之中少見如此的身材。她心中登時明白了:這是樾軍士兵!特意混在俘虜之中!想是劉子飛的謀士聶先生詭計多端。殺俘虜來刺激程亦風隻不過是其奸計中的一環。而另一環則是他料到楚人不肯袖手看同胞被殺戮,必定派人來營救,所以樾軍將計就計,令兵士混雜俘虜之中,待到楚人前來營救,便佯裝敗退,好神不知鬼不覺混進程亦風和冷千山的山寨去。但是,聶先生算錯了一條:來營救的竟然是嚴八姐的手下,且他們並不知道進山的途徑。這些潛伏的樾寇並不想被帶到嚴八姐的地盤上去,就忽然發難,大約是想拿下彭虎等一行人,以逼問進入程亦風山寨的辦法。


    白羽音直怨自己太過大意。


    那兩個壯漢將她拉到了一旁。帶著威脅的笑容道:“進山隻有一條秘密的路徑?想活命的,就說出來!”同時又將鋼刀逼緊了一些。


    白羽音心中著急。寄希望於彭虎的弟兄們。可是餘光瞥見,那幾人已然陷入和二三十名越軍士兵的苦戰中,自顧且無暇,哪兒還有功夫來救她呢。她隻能自己迅速地轉著主意:若是她胡亂編造一條道路,帶著樾軍往山穀裏去,程亦風和冷千山會發現她,並且出手相救嗎?還是她幹脆坦白說自己也不曉得?但是對方多半不會相信。若亮出郡主的身份,至少會成為人質,能保住性命?她腦子裏瞬間轉過無數念頭,但是沒有一個看起來是萬全之策。不由焦躁,又怨恨彭虎的手下:居然做了那麽多年的盜匪,連幾個樾軍士兵也打不過?嚴八姐現在是紅了眼,這種三腳貓也招募?害死人了!


    但恰恰就在她著急的時候,忽然一蓬溫熱又腥臭的液體噴了她滿臉。連眼睛裏也濺上了,讓她本能地閉起了眼。緊接著,就感到左右兩邊壓迫著自己的力量消失了。頸邊的鋼刀也沒有了。待她睜眼看,不禁嚇了一跳——有一支羽箭射穿了那兩個樾寇的腦袋,幾乎將兩人穿成一串。兩人都瞪著眼,手裏還握著刀,隻不過已經倒了下去。


    白羽音一抹臉——紅紅白白,都是那兩人的腦漿和鮮血。但也顧不得惡心,急忙尋找羽箭的出處。便望見不遠處,有一個漢子正彎弓搭箭,這一箭射出去,又結果了一名正和彭虎手下惡鬥的敵人。


    太好了!是救兵來了!白羽音登時振奮起來。俯身拾起方才敵人用來脅迫她的鋼刀,一手一刀,左右開弓,殺入戰團。其實,除了那遠處射箭的漢子之外,又來了幾個抄著不同兵刃的大漢,個個驍勇。與白羽音一起朝樾寇猛攻。戰局立刻扭轉。沒多一會兒,敵人全數被消滅。隻剩俘虜在瑟瑟發抖。


    “請問是哪一路的英雄?”救兵問彭虎幸存的手下。


    咦?既然這樣問,那便不是嚴八姐那一路的了?白羽音急忙插嘴問:“你們是程大人和冷將軍的部下嗎?”


    對方怔了怔,倒認出她來了:“你是……霏雪郡主?卑職正是冷將軍麾下。”


    他報上了自己的姓名,可是白羽音全沒留意。心中早已被狂喜所充滿。曆盡艱難險阻,這下可終於要見到程亦風了!便等不及地催促道:“此地不宜久留,咱們還是趕緊去找程大人和冷將軍。免得樾寇也援軍到來,又要一番苦戰。”


    “程大人?真的會帶咱們去投奔程大人嗎?”俘虜中發出微弱的詢問聲。


    “那是自然!”白羽音迴答,儼然好像是此地之領袖。但想了想,又多長了個心眼:樾寇混跡俘虜之中想要破解進山的途徑,不曉得方才這夥奸細是否已經傾巢而出?若是還有敵人潛伏著,豈不把危險帶到了程亦風的身邊?當下將雙刀插在麵前的地上,沉下臉,道:“不過,總要驗明正身,隻有我楚國的子民才可以進山。”


    俘虜們愣了愣:“這……這要如何證明?”彭虎的手下和冷千山的一眾部下雖然明白她的用意,但也困惑:都是逃難的平民,又遭敵寇俘虜,隻怕戶牌也不曉得上哪裏去了,怎生核實身份?若要逐一詢問,耗時費力。怕是還沒查問完,樾寇的追兵就到了。


    白羽音卻自有妙計。微微一笑,吩咐道:“老人,婦人和未足十五歲的孩子,都上我這邊來。”


    那些被俘的百姓不明就裏。見冷千山部下和彭虎的弟兄都對她恭恭敬敬,又有人稱她是“郡主”,隻能聽從她們的命令。老弱婦孺即從人群中走了出來,聚攏倒白羽音的麵前。


    白羽音略掃了一眼,點頭道:“很好——對麵若是有你的丈夫、兄弟、兒子、父親或者家翁,都叫他們過來。麻利點兒!”


    眾人不敢有違。便有婦人去認了丈夫,老者去認了兒子,孩童去認了父兄。不一會兒,對麵剩餘的壯丁已經少了一半。餘下二十來人,等著白羽音進一步的命令。


    小郡主瞥了他們一眼,又對自己跟前的人發話:“對麵的,還有誰是你們認識的?”


    “他是跟咱們一齊從劉家莊逃出來的。”這邊有個婦人指著對麵的一個漢子。白羽音即點點頭,示意她可以過去領人過來。


    “那邊兩個是我家鄰居。”又一個老者發話。白羽音也準許他過去領人過來。


    接二連三,又有一大半的壯丁被“認領”了,隻剩下七個人,伸長脖子,不知自己會如何。冷千山的部下與彭虎的弟兄大約也都明白了白羽音的用意,曉得她是用這法子確認所救的都是楚國百姓。不由都佩服小郡主聰明。同時也好奇她打算怎麽處置“無人認領”的壯丁。幾十雙眼睛都盯著白羽音。


    小郡主把插在地上的刀拔起來,提著挽了個花兒,走到對麵,將剩餘的七個人挨個兒打量,一邊走,一邊把刀身在手掌裏“啪啪”拍響。那幾人知覺得陰風陣陣,脊背發涼。有一個忍不住小聲道:“郡……郡主……小人本是七寶鋪人士,還沒娶妻,爹娘都已經過身,所以……”


    “七寶鋪,有這個地方?”白羽音問。


    “有的。”人群中有人迴答。彭虎的一名弟兄也說,他們過去曾經去七寶鋪打劫,算是這一代較為繁華的一個鎮子。


    “是麽?”白羽音似乎是在考慮。可是,下一刻,忽地一反手,鋼刀揮過,那自稱來自七寶鋪的壯丁已經身首異處。在場之人無不大驚。原本站在那人身旁的另一個壯丁,還以為是“七寶鋪”這個地名有什麽可疑之處,腿如篩糠地跪倒,求饒道:“郡主娘娘,小人不是七寶鋪的……小人是王家莊的,逃難的時候跟妻兒失散……”可是話還沒說完,就已經被白羽音砍下了腦袋。


    “郡主……”冷千山的部下覺得有些不妥,上前來勸道,“這麽不分青紅皂白就殺人,隻怕……”


    “隻怕什麽?”白羽音道,“怕人家說我們濫殺無辜?那你們就不怕樾國細作無孔不入?你們忘了攬江和鎮海是怎樣落入敵手的?”她又瞪著彭虎的弟兄:“你們忘了方才彭大俠是怎麽喪命的?”大家都答不出來。


    “你個狠毒的婆娘!”一個餘下的壯丁跳了起來,“老子跟你拚了!”叫喊著,去奪白羽音的兵器。另外四個人,也覺著白羽音講明了“寧可錯殺”,自己反正是一死,不如拚命。亦跟著跳了起來。但白羽音豈會將他們放在眼中,手中鋼刀唰唰不停,眨眼的功夫,已將五人砍倒。由此,方才那沒有家人亦沒有熟識者來“認領”的七名壯丁全數倒在白羽音的刀下。冷千山的眾部下和彭虎的弟兄不曉得該作何反應。而那邊廂獲救的俘虜們則個個露出驚恐的神情。有孩童被嚇哭了。但隻嚎啕了一聲,便被長輩阻止,生恐自己成為白羽音下一個斬殺的目標。


    白羽音卻麵不改色,反而露出了笑容。將刀上的血在一具屍體上擦了擦,迴頭掃了眾俘虜們一眼:“怎麽?你們這是什麽表情?你們既然是貨真價實的楚國百姓,本郡主自然要保護你們,會帶你們去投奔程大人和冷將軍,再不會令你們被樾寇屠戮!”


    眾人都不敢應聲。他們雖然有些經曆過劉子飛屠城,但都僥幸逃出升天。楚國的郡主向楚國的百姓痛下殺手,他們可沒有想到。


    “難道是在心裏罵我嗎?”白羽音冷笑,“你們知不知道樾寇押你們到何處去?告訴你們吧,若是今日沒有我等相救,你們就會被押到南麵的山穀裏,一個一個被樾寇當成活靶子,屠殺給潛伏在山中的程大人看。不信你們問問冷將軍的部下,昨日,劉子飛是否在山溝裏舉辦殺人比賽?”


    冷千山的部下們點頭。他們雖然沒有親見,但是放哨的人都瞧見了,迴報冷千山和程亦風。今日才派了他們出來。


    白羽音滿意地點了點頭:“所以說,你們現在應該心存感激,而不是白費心思在這七個人身上——他們或許是奸細——大家也看到他們方才企圖傷害本郡主了。當然,也有可能他們當真是冤枉的。那就當他們是用自己性命換了諸位的性命吧。如果不能確定大夥之中沒有樾國細作,我寧可把你們都殺了,也不會冒險帶你們去見程大人。他的安危,可關係到日後楚國的興亡。”


    百姓們互相看看,覺得白羽音說的也沒錯。況且死去的那七個人都和自己無關。他們也就暫時把這些拋卻腦後。有人甚至唿道:“多謝郡主娘娘娘救命!”還磕起頭來。


    白羽音心中得意,招唿冷千山的部下:“還等什麽?快走吧!”


    眾人也實在不敢再拖延,立刻就往東南麵去。扶老攜幼,奔出了兩三裏地,未見樾軍有援兵追上來。這便進入了一片叢林沼澤。


    此深秋時節,遍地都是落葉。古樹枯藤在地麵上盤根錯節,此刻被枯葉覆蓋,時不時將人絆倒。更危險的是,此地水塘遍布。因為落葉遮擋,難以辨明何處是水窪何處是陸地,稍不留心就掉進水中。雖然這還不是那種灌滿泥漿陷進去就無法脫身的泥淖,但一會兒需要搭救張三,一會兒又需要扶住李四,大夥兒行進的速度十分緩慢。


    “這就是通往山中的秘徑?”白羽音問。


    冷千山的部下搖頭:“這隻是往山穀裏去的道路而已。現在樾軍進駐山穀,尋常的通路都被封鎖了,隻有從這裏走。”


    原來如此!白羽音又問:“那你們通往山中的秘道又在何處?明明不過是一座山而已,怎麽樾寇花了那麽久都無法破解?我也在山穀裏流連多日,卻找不到進山的法子。”


    “其實也沒有什麽巧妙的地方。”冷千山的部下迴答,“原本進山的道路很多,隻不過是咱們進山之後就把路給堵死了。砍樹,堆石頭,挖水道,設陷阱……能用的辦法都用上了。如今隻剩下一條既隱秘又險峻的小路。十分狹窄,不容二人同時通過。樾寇若是想大舉進犯,走這條路,隻會被我軍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


    “妙極!”白羽音拍手。隻是未想到動作大了些,竟將一個走得離自己很近的婦人推倒。且偏巧旁邊是一個被落葉遮蔽的水塘。婦人失足,滴溜溜地滾了出去,掉進水中。她看來不識水性,驚慌地亂撲騰。幸虧旁邊有幾個仗義的,有個立刻跳下水去營救,還有的折下樹枝遞過去讓她拉住。忙亂了一陣,才救上岸來。


    白羽音之前為了肅清細作,大開殺戒,但眼看著程亦風的營地越來越近,便也想換上和藹親民的模樣,即上前關切地詢問:“還好嗎?我方才未留意,抱歉了。”


    那婦人大約驚魂未定,又或者不敢直視皇親國戚,並不答話,隻是低著頭,用手絞著濕頭發。白羽音便揮揮手:“大夥兒都小心些吧!”示意那婦人跟著大隊繼續上路。


    隻不過這個時候,她忽然注意到婦人臉有些奇怪——青白偏黃的皮膚上似乎有些黑斑。初時她想,好個難看的鄉下醜婦。可是無意中又多看啦兩眼,隻見水珠不停地從婦人的頭發上滴落,又順著其麵頰淌落,洗出一條條黑痕。她又覺得好笑:看來是個皮膚黝黑的女子,逃難的時候還擦了脂粉,這會兒被水溶了!


    “郡主?”那婦人被盯得有些尷尬,略抬起頭,“小人……”


    這下白羽音愣住了——婦人下巴上的脂粉已經完全被洗淨,竟然露出了胡茬!再望了望其脖頸,竟赫然是有喉結的!白羽音“唰”地抽刀,架在對方的脖子上:“好奸細!你扮得倒挺像的。”


    對方一時還未意識到自己被看穿,滿麵無辜和茫然:“郡主,小……小婦人……”話還未說完,白羽音已經一刀劃開其衣衫,冷笑道:“小婦人?哈!你哪一點像是婦人了?”


    那人半身□□,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可不就是個男人嗎?冷千山的部下立刻圍了上去。那假扮婦人的見身份被識破,就放棄了裝模作樣,“嗖”地從鞋底裏抽出一柄匕首來。雖不過半尺長,竟也舞得寒光萬丈,籠罩全身。


    但是,他畢竟一人,一時自保尚可,要突出重圍,幾乎不可能。白羽音看得清楚,嘿嘿冷笑:“蠻夷果然是蠻夷,連武功都是毫無章法可言。就憑你們在大漠裏橫衝直撞的那點兒本事,竟跑來中原武林高手的跟前班門弄斧?來來來,讓本郡主教訓你幾招!”


    她口裏這麽說,卻根本不上前去,隻是打算用言語擾亂敵人,耗費敵人的體力。果然,那樾軍細作的招式越來越慢。最後被彭虎的手下覷了個破綻,一擊攻破。“留下活口!”白羽音高唿,自己躍上前去,捏住敵人的下顎,問道:“這裏還有多少你的同黨,你指認出來,我或許可以讓你死得痛快點兒。若不然,定要你遭千刀萬剮!”


    那人眼中閃過一絲恐懼,張口欲言。卻不想驀地一陣勁風掃過,餘人還來不及反應,一支飛鏢已經刺入此人的眉心。當場斃命。


    “死韃子,還不給我滾出來!”白羽音大怒,迴身要尋找施放暗器的人,但隻看到亂成一團的百姓。她既怒又急,眼見著一個少年閃縮窺人,就飛身上前一把揪了出來,喝問道:“小賊,你還往哪裏躲?”


    “冤枉啊!不是我!不是我!”少年哭喊。但白羽音卻不理會,一腳把他踢進水塘裏。他在那邊掙紮求救,這邊便有一個老者哭天搶地:“那是我孫子!不是樾寇的細作!”步履蹣跚,要去搭救。可白羽音卻一刀攔住,上前撕扯老者的胡子:“你這老兒,我且瞧瞧你是不是假扮的!”


    她年輕力壯,又是練過武功的,這一拽,自然把老者的胡子拽下來一大把,臉上鮮血直流。冷千山的部下看不過去了,有的去搭救落水的少年,有的則上前來阻止白羽音:“郡主,依卑職所見,這位老人家應該不是樾寇假扮。”


    “他不是,那你說誰是?”白羽音怒衝衝反問。


    “這……”那人望望一眾百姓,大多滿麵驚恐,雖然麵對的是楚國的兵士與俠客,但卻好像麵對著樾國敵寇一般。


    “最少還有一個細作藏在他們當中!”白羽音切齒道,“但也有可能是三、五個,或者二三十個!能扮婦人,就能扮老人。”


    “但總不能扮孩童。”有人提議道,“不如讓小孩子認他們的家人?”


    此法倒也行得通,白羽音想。可是未及吩咐,那邊的百姓卻咋唿起來:“又想怎樣?若是沒有孩子的,就要被殺了嗎?口口聲聲說是為了要保護程大人,程大人才不會像你們這樣殺自己人!我看你們根本就不是程大人派來的!諸位,咱們可不能再任他們宰割了!大家聯合起來,說不準還能殺出一條活路!”


    眾百姓都記得那七個“無人認領”之人的下場。既有人帶頭,就都豁出去了。紛紛拾起石頭、木棍,做好了背水一戰的準備。又有人道:“讓老弱婦孺先走!咱們這這裏擋一陣子!”儼然已經把白羽音一行當成了敵人。


    無知小民!白羽音惱火,其實就把你們丟下,任你們變成樾寇的活靶子又怎樣?本郡主好心搭救,反而要被你們辱罵,天下豈有這樣的道理?她真想怒斥百姓們一番。但見對方群情激憤,似乎絕不會再聽她說話,便想:罷了,他們要去送死,何苦理會?隻要我能進山見著程亦風就好了!因向左右使眼色,想讓他們不要和小民們一般見識。可是忽地心中又是一閃:這其中至少還有一名樾國細作,如果任由此人離去,隻怕會尾隨大夥兒進山,那豈不是讓程亦風的布署功虧一簣?想到這一節,她心中對這些蟻民們僅存的一絲憐憫也消失了,冷冷地吩咐冷千山的部下:“既然這些家夥不識好歹,就不要跟他們客氣。一個都不要留。”


    “什……什麽?”楚**人幾時接到過屠殺自己同胞的命令?就算彭虎的弟兄盜匪出身,做殺人越貨的勾當,也自詡“義賊”,不會向手無寸鐵的老弱婦孺下手。個個都驚詫地瞪著白羽音。


    “還愣著做什麽?”白羽音道,“是要等著細作們脫身,一會兒跟蹤咱們嗎?跟著咱們過來的,之前數過,共有七十三人——等下非得數清楚七十三具屍體,若是少了,必定就是細作逃跑了。”


    “可是……”無論是軍人還是俠士,都還有些猶豫。


    便在這個時候,樹林中忽然傳來幾聲大笑。一人道:“沒聽明白郡主的話嗎?要你們殺就殺!這麽婆婆媽媽的,怎麽行軍打仗?”隨著笑聲,一個白色的身影鬼魅般從樹影飄然而出。所過之處,十來個舉著石頭的百姓無聲無息地倒了下去。


    “鬼!鬼呀!”餘人哭喊著,轉身想逃。可那白影子迅捷如風,倏忽兜了一轉,又有十來個人中邪一般癱倒在地。至於那些壯著膽子揮舞木棍想要反抗的,竟好像被旋風卷起,簌簌飛了起來,又接二連三跌入水塘——卻沒有掙紮,因為落水之時已經變成了屍體。


    白羽音等人看得傻了眼。見白影過處,如厲鬼勾魂,不留活口。他們心中已經不再是驚訝,而是恐懼。又見那白影翩翩翻騰,似乎透出盈盈綠光,照得人心中發毛。一行人兩股戰戰,意欲逃走,卻又擔心根本無法逃離鬼爪。


    隻不過眨眼的功夫,四散奔逃的俘虜們已經沒有一個活口。那白影還是飛旋不停,邊飛,邊數:“一,二,三,四……”聲音聽在白羽音等人的耳中,簡直像是在催命的咒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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