樾軍占領鎮海!


    林樞震驚得說不出話來。白羽音則跳將起來叫道:“不可能!樾軍怎麽可能占領鎮海?鎮海水師不是我楚國水師精英嗎?況且鎮海大營裏還有一萬步兵——怎麽可能讓樾軍攻破?”


    曹景琦歎了口氣,向白羽音磕了三個響頭:“卑職該死,卑職沒用……”他身後的士兵也都紛紛跪下。一片稀裏嘩啦的盔甲響動之聲,聽到白羽音的耳中,就好像是希望被人擊碎的聲音。她不住地搖頭:“你……你們給我說清楚!我和向將軍離開的時候……明明……”


    “是……”曹景琦滿麵懊悔,“咱們都中了樾寇的調虎離山之計了!”他告訴白羽音,向垂楊率領大軍離開鎮海的第三天,忽然海上駛來樾國艦隊——打的是石夢泉的旗號,同時對岸的樾國水師也發起進攻,從兩麵夾擊,炮火猛烈,以致鎮海水師幾乎全軍覆沒。但鎮海官兵並不肯就此拱手將城池讓給敵人,又在岸上繼續防守,阻止樾軍登錄。可是,原本的三萬步兵有兩萬來到攬江,餘下的一萬並無法抵擋太久。在石夢泉的指揮下,樾寇如兇猛的潮水,一次次拍打鎮海的城防。終於,在堅持了兩天兩夜之後,鎮海陷落。能夠撤出來的隻有現在曹景琦帶領的不足一千人。樾軍還在後麵不停追擊,若不是因為楚軍更熟悉地形,隻怕此刻已無人生還。


    “郡主,向將軍大軍現在何處?”曹景琦問,“隻怕樾寇很快就會追上來了。”


    “在……在攬江大營……”白羽音結結巴巴將這幾日的事說了,“據說他在那兒遇到了樾軍一夜之間建起來的城牆,還有火炮,不知現在攻下攬江大營了沒有……不過,殺鹿幫的英雄已趕來相助,就快要拿下攬江城了。”


    “殺鹿幫來了?”曹景琦驚訝,“在何處?”


    “就在北門和樾寇激戰。”白羽音道,“我們快過去——羅滿和劉子飛都在這裏,把他們殺了,叫樾國一次折損兩員大將!”


    “正是!”曹景琦道,“要給攬江的軍士們報仇雪恨!”他迴身招唿部下們準備戰鬥,又對白羽音道:“郡主,戰場危險,卑職讓人保護你在安全的地方休息,待卑職等收複攬江城,再迎郡主進城如何?”


    白羽音原本有滿懷“巾幗英雄”的夢想,但經過昨日被吊在城樓的一番折騰,現在可再也不想拿自己的性命來開玩笑,就點了點頭。曹景琦便派二十名士兵充當她的護衛。“請問這位是?”他指指林樞。


    “是楚國的林大夫。”白羽音迴答,“是他救了我。”


    “原來也是投軍的俠士。”曹景琦向林樞點頭表示感激,“林大夫是冷將軍帳下的吧?還請繼續保護郡主。吾等殺盡敵人之後,再與你們會合。”說著,不再多禮,隻向林樞和白羽音抱了抱拳,率領部眾向北門的戰場直撲而去。


    林樞和白羽音目送著他們遠去——其實也並沒有多遠。北門距離此處不過一裏之遙,這千餘人的軍隊從他們眼前奔過,馬蹄聲、腳步聲,隆隆如雷,震動大地。隊尾經過他們跟前的時候,先鋒已經到了陣前。喊殺聲響徹天際。


    “郡主,林大夫,請——”留守的士兵給白羽音牽了一匹馬來。


    “我們不再這裏等嗎?”白羽音奇怪。


    “這裏始終是兩軍陣前。”士兵道,“刀劍無眼,卑職等怎容郡主涉險?那邊有一片樹林,又有溪水,郡主還是去那裏休息好些。”


    白羽音現在渾身血汙,喉嚨更是因為整夜哭喊疼得厲害,聽到有溪水,巴不得快點兒過去暢飲一番。便讓人扶上了馬,簇擁著前行。林樞自然沒有如此好的待遇,徒步跟著。時不時還迴頭望望——其實他倒是更願意到戰場附近去,親眼看看樾寇是怎樣被殲滅的。


    行了沒多遠,果然進入一片樹林了,溪水淙淙。白羽音洗了臉,喝飽了水,又吃了幾個士兵摘來的野果,精神好些。就向士兵們詢問鎮海詳細的情形。士兵們都迴答了,和方才曹景琦講的大差不離,並沒有太過戰鬥的細節。也許被卷入戰鬥的那些都已經成了亡魂吧,林樞想。


    “鎮海城裏的瘟疫怎樣了?”白羽音問。


    “瘟疫啊……卑職等都沒有進入鎮海縣城……”士兵們道,“並不曉得裏麵是何情形。”


    “哼!”白羽音切齒道,“隻怕鎮海縣城已經成了人間地獄。樾寇打開城門的那一刻,就是他們自取滅亡之時。如果石夢泉也死在那裏,就斬斷了玉旈雲的手臂,那才大快人心。”


    “但願如此。”士兵們點頭。


    白羽音不能親自殺敵報仇,隻能逞口舌之快,所以還繼續說下去:“活該樾寇沒有好下場。古語有雲,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樾寇就是多行不義的好例子!玉旈雲本來身邊還有個女神醫端木槿,但是人家也已經迴到了我楚國來——你們說,我楚國的子民,憑什麽給他樾國人醫病呢?還有她身邊的另一位神醫……”


    “郡主——”一位士兵打斷她的話,“此處並非久留之地,您若是休息好了,我們還要繼續趕路呢。”


    “趕路?”白羽音愣了愣,“趕去哪裏?”


    “樾寇的追兵不知何時就會到來。”士兵解釋道,“他們人多勢眾,我們何能與之硬拚?”


    “這話倒是不錯。”白羽音皺眉,“不過,攬江城反正很快就要拿下了——說不定這會兒已經光複了呢!咱們直接迴到攬江城裏,豈不便宜?聽說樾寇的細作在城裏囤積了好些糧草。咱們關起城門來,就可以安枕無憂。”


    士兵搖搖頭:“郡主,攬江城本是為攬江要塞提供糧草後援的小城,本身並不能據險以守,所以城中的樾軍才如此狼狽。倘若我軍今日光複了攬江縣城,憑我們那一千多人,怎麽守得住?稍後樾寇追兵到來,豈不又隻有挨打的份?”


    “好像也有些道理。”白羽音咬著嘴唇,“那我們去哪裏才好?”


    “自然是去北方投奔向將軍。”士兵道,“曹副將率咱們來,就是為了投奔向將軍。待他消滅了攬江城的敵人,就會去北麵與我們會合。”


    “那好吧。”白羽音委實害怕再陷入險境,就乖乖又上了馬,但心中又忽然閃過一個念頭,道:“其實,投奔了向將軍,還是免不了要繼續和樾寇交戰,倒不如送我去南麵投靠程大人。”


    “這……”幾個士兵互相望了望,“卑職等不敢擅自做主。程大人到底在南方何處?”


    “我上次不是和向將軍說了嗎?”白羽音嘟嘴,“哦,是了,你們幾個不過是普通小卒,自然沒有聽過。程大人率領攬江軍民在南方的穀地裏修築防勢,貯備糧食,打算構築一道樾寇無法越過的防線,把他們困死在山地裏。”她因眉飛色舞地將南方的山川地勢描述了一番。


    士兵們聽得頗為驚訝,不過仍然不能擅自做主陪她去南方。“卑職等還是先送了郡主去見向將軍,再做打算吧!”


    白羽音也不好勉強,更不敢獨自穿越危機四伏的戰場,唯有讓士兵們護衛著自己上路。


    一行人在樹林裏穿行,漸漸走到林子深處了。高大的樹木枝葉茂密,遮蔽了日光,樹上掛下許多藤蘿,猶如屏障,而地上青苔滑溜,讓人舉步艱難。無論是騎馬還是不行,都一步一滑。


    白羽音幾次被潮濕的藤蘿從臉側擦過,還以為是遇到蛇了,差點兒從馬上摔下來。不由低聲抱怨道:“去攬江大營,不是可以走官道嗎?為何要從林子裏穿?”


    “咱們這不是正往官道上去麽?”士兵們道,“總要繞開戰場,也要避開樾軍的追兵。郡主忍耐片刻,就快走出林子了。”


    白羽音“哼”了一聲,不再多說。


    不過偏在這個時候,前麵帶頭的士兵忽然“咕咚”栽倒下去。眾人都是一驚。他的同伴忙上前去把他扶起,但見他麵色青白,身下一灘穢物。“你……你吃錯什麽了嗎?”他們解下皮袋來給他喝水。但未喝兩口,這士兵又劇烈地嘔吐起來。


    “這……這莫非是瘟疫?”白羽音跟在向垂楊的軍中,見過瘟疫發作的情形,登時嚇得麵如土色,撥轉馬頭要避開。但樹木藤蔓阻擋道路,她哪兒也去不了。


    林樞本來走在隊伍的最末,聽到“瘟疫”二字,趕忙跑上前來。從十幾年前的不歸穀到這半個月來楚國東北的市鎮鄉村,以及向垂楊的軍中,他見了多少瘟疫的病例。這時一看到那士兵的情形,心中已經猜到了七八分,再一掐脈搏,便確認無疑:正是那令人上吐下瀉的怪病。


    “你們不是沒有進入鎮海縣城麽?”他焦急,“看來疫病還是傳了出來!”


    幾名士兵也都呆住了。連那個原本抱著生病同伴的,都不由自主鬆開了手。


    “這可怎麽辦!”白羽音急道,“林樞……你不是神醫嗎?你不是會治這怪病嗎?快救救他!”


    “神醫?”幾名士兵都驚訝地望著林樞。但林樞卻將病人放開了:“我救不了他。為免疫病再進一步傳出去,也為免他再繼續受苦。你們……你們還是快點給他個了斷吧!”


    “你……你要我們殺了他?”士兵們聞言皆驚。白羽音也愕然:“你……你瘋了?你不是整天和那個端木槿同聲同氣,說什麽人命大過天?你不是和向將軍說過,這病是可以防治的嗎?”


    “荒郊野外,你要我怎麽給他治病?”林樞道,“還是你要抬著他去攬江大營再行醫治?就不怕半路上被他傳染嗎?你當日和向將軍從鎮海來攬江,途中不是也斬殺了患病的士兵?”


    “這……”白羽音想起那些血腥的場景來。當時她覺得是理所當然。莫非昨夜受了太多驚嚇,現在也變得膽怯婆媽起來?


    “我是個大夫,我能說的也就隻有這麽多。”林樞道,“這瘟疫十分兇險,且初初並沒有什麽症狀,染病之後可以十天半個月才發作。現在雖隻有一人發作,但其實你們其他的人可能已被感染——與你們同來的那千餘人,也不知有多少被傳染。憑我一人之力,絕對救不了這麽多。隻能以預防為主。預防的措施之一,就是遠離有病之人,再有就是不吃生冷食物,連水都要煮沸——你們方才都飲了溪水……這可萬分麻煩!”


    士兵們聽了這番話,怎不人人自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紛紛自己摸著胸口肚腹,生怕誰會忽然上吐下瀉。


    林樞搖搖頭,走到白羽音的身邊,道:“郡主,我說殺了這個士兵,你也沒有異議了吧?最多你記下他的名字,日後你迴到京城,惦念他護衛有功,對他的家人多加撫恤就是……”他說到這裏,忽然“啊”地一聲驚唿,把白羽音也嚇了一跳。卻見他拿起掛在馬鞍邊的皮袋,道:“郡主,你方才喝水用的袋子,是不是那個人給你的?”


    白羽音哪裏記得,但見所有士兵腰裏都掛著水囊,唯獨病倒的那個沒有。可見自己用的正是病人的皮袋,可不嚇得麵無人色:“那……那我豈不是也……”


    “郡主莫驚。”林樞道,“過來我幫你把一把脈。此病若在早期,也不是無藥可治的。”他把嚇得魂飛魄散的白羽音攙下馬來,又對那些士兵們道:“你們若是還想活命,就快點送你們的弟兄一程。我幫郡主把了脈,也幫你們瞧瞧。若說防治瘟疫的草藥,這林子或許就有。”說罷,就扶著白羽音往旁邊的樹叢走去。


    “真……真的有藥嗎?”白羽音兩腿發軟,幾乎連路也走不動。


    林樞隻是拖著她,走到一株纏滿藤蘿的大樹後麵,才低聲道:“郡主,你聽我說,別出聲。我們中計了。”


    “什麽?”白羽音莫名其妙。


    “這些根本就不是鎮海的士兵。是樾軍。”林樞道,“咱們要設法脫身。你沒用過那個病人的皮袋,我騙他們的。”


    “樾軍?”白羽音差點兒驚叫出聲,趕忙捂住了自己的嘴,“你……你怎麽知道?”


    “他們身上有樾軍士兵的紋身。”林樞道,“這說來話長。玉旈雲提出讓士兵年老之後可以領養老銀子。為免有人假冒,去年樾軍士兵都紋上了各人的姓名,參軍的年月,以及所屬的軍營。這紋身的圖案和染料都很特別,像銀票一樣難以偽造。我方才替那士兵看病,解開他的衣服,就看到胸口的紋身了。是樾軍,錯不了。而且是石夢泉的部下。”


    “可是……可是帶他們來的分明是曹景琦呀!”白羽音瞪大了眼睛,“難道……難道曹景琦投敵了?”


    “這我如何知曉?”林樞道,“或許他投敵,或許他根本就是樾軍的細作——先前不是有個蕭榮嗎?再多一個曹景琦也沒什麽稀奇。”


    可不是!白羽音又驚又恨——還有一直潛伏在程亦風身邊的小莫,攪得涼城天翻地覆!但此刻卻無暇追究真相,她和林樞要從那二十名樾軍士兵手中逃脫,談何容易。“他們人多,這樹林裏又邁不開步子,咱們怎麽辦?”


    林樞也心急。巴不得自己有猴老三的本事,可以招一群毒蛇猛獸來阻擋敵人。但他一介郎中,隻有辨藥診症的本領而已。難道非要和這些樾軍士兵硬拚一場了嗎?他從藤蔓的縫隙裏偷眼望去,隻見那幾個士兵正圍著患病的同伴,有一個悲痛地舉起了刀。


    沒有時間了。他和白羽音都手無寸鐵,最好是找些毒物——這樣想著的時候,忽然旁邊一片藍紫色的野花映入他的眼簾。菱形的葉片有羽狀分裂,花像是倒掛的頭盔——這豈不就是劇毒的“烏頭”嗎?真是天無絕人之路。他立刻撲過去將這毒草拔了兩大把,又見附近生了些艾蒿,葉片的顏色與形狀都近似烏頭,但並沒有開花。於是也采了兩株,一株交給白羽音,讓她揉碎了抓住手中,另一株自己留著。


    才做完這一切,那餘下的十九名士兵就尋了過來:“大夫,郡主……”


    “郡主一時還沒有什麽症狀。”林樞道,“不過為防萬一,我讓她吃些清熱解毒的藍花蒿,你們也快吃了吧。”邊說,邊將手中的烏頭向士兵們遞了過去。


    “這些……真的能……預防瘟疫嗎?”士兵們將信將疑。


    “出家人不打誑言,大夫也不能胡亂說話。”林樞道,“我不保證吃了這個就一定不會得瘟疫,但是以往試過,總有七八成有效。諸位可以自己判斷。”說著,自己拿起艾草來,放入口中。


    白羽音知道能不能騙倒敵人在此一舉,也急忙將艾草塞進嘴裏,還狠狠道:“最好是有用。否則,你就等著滿門抄斬吧!”


    見林樞和白羽音都吃了草藥,士兵們心中的懷疑也去了大半。畢竟還是被瘟疫嚇得失了方寸,紛紛將劇毒的烏頭放入口中。


    初初,他們並沒有表現出任何異狀,照舊上前來請白羽音上馬繼續趕路。林樞示意白羽音照辦,不要做出引人懷疑的舉動。於是兩人又像之前那樣,在士兵的簇擁下於茂密的樹林裏穿行。但是,還不到一盞茶的功夫,毒性就發作起來。各人或是嘔吐不止,或是唿吸困難。他們這才覺得事情有異。有人勉強拔刀,要來逼問林樞。


    林樞則一拉白羽音的袖子:“郡主,快走!”


    白羽音當即跳下馬來,和他一起躍入密林。


    士兵們都提刀窮追。但烏頭毒性發作甚快,且直達心脈,不過眨眼的功夫,他們便一個一個口吐白沫,倒地抽搐。林樞和白羽音頭也不迴,奮力狂奔。終於,後麵再沒有追兵了。


    “現……現在怎麽辦?”白羽音氣喘籲籲。


    林樞也疲憊已極——既然曹景琦帶來的是樾軍士兵,那麽攬江縣城多半已經重新落入樾寇之手,連邱震霆等殺鹿幫英雄也兇多吉少。此時白羽音再迴去,就是自投羅網。而且,石夢泉占領鎮海,楚國東北角門戶大開,可能很快就有大軍從鎮海殺來。這消息,須得盡快傳給向垂楊才是!想到這裏,他就對白羽音道:“郡主,那幾個樾寇應該都死了。你迴去把馬騎上,盡快上官道,去北麵把這裏的事告訴向將軍。這可是十萬火急的。”


    “好。”白羽音點頭,“我去找馬——那你呢?”


    “我得迴攬江城去。”林樞道,“得看看那邊是什麽情況。若是有咱們的人落入樾寇之手,也好想法子營救。”


    白羽音想到要獨自去完成這使命,先是害怕,但跟著又生出那巾幗英雄的豪情來了。“林大夫,你要千萬小心!”說著,抱抱拳,轉身尋坐騎去了。


    林樞雖然兩腿如灌鉛,但片刻也不敢耽擱,拔腳向攬江城疾奔。


    待他趕到的時候,正如他所料,戰鬥已經結束多時,北門口屍橫遍野。雖然有一些是羅滿手下的士兵,亦有少數作楚軍士兵裝扮,應是曹景琦帶來的。但大部分是殺鹿幫中人。攬江城樓樾軍旌旗迎風飄揚,依舊是劉子飛的旗號。


    樾寇真是奸猾!他悲憤地想。


    城樓上有士兵在戒備著。他不知是不是曹景琦帶來的人,也不知方才有沒有見過自己。此刻冒險也要一試,即走上前去表明身份:“我是林大夫,你們還不開門!”


    那幾個士兵並不認得他,喝斥道:“什麽林大夫李大夫的?速速閃開。”


    “大膽!”他見人不認識他,反而底氣足了,高聲斥責,“我乃是太醫院的醫官,內親王身邊的軍醫林樞。是內親王派我來攬江城,你們膽敢對我無禮?”


    士兵都呆了呆。他們聽說過林樞的名號,卻並沒見過他。有人飛跑下城去稟報此事。林樞等了一陣,城門打開,王小蝦迎了出來:“林大夫,真的是你!我可擔心得要命——你到哪裏去了?”


    “我被楚國那群武林匹夫抓去了。”林樞撒謊道,“那夜我見他們打暈了你,你可沒什麽大礙吧?”


    “沒什麽了不起的。”王小蝦笑笑,“就是腦袋腫了個包。林大夫呢?沒被他們為難?”


    “被他們困了許久,這才逃出來。”林樞道,“看來我軍大獲全勝。”


    “幸虧援軍趕到。”王小蝦道,“但是原先這城裏的,就傷亡慘重了。你看,我這不正忙著和大夫們替人裹傷嗎?林大夫迴來,就多一雙手救人——不過,林大夫你要不要先歇歇?”


    林樞搖頭表示不必,又問:“羅總兵和劉將軍呢?”


    “劉將軍受了些輕傷。”王小蝦迴答,“羅總兵傷得也不嚴重,就是累壞了。他們都在那邊的酒樓裏呢——”王小蝦伸手一指——原來城門附近的一座酒肆變成了樾軍的臨時帥府。看來將官都在其中,門口有不少護衛。


    聽到羅滿和劉子飛都撿迴一條命來,林樞免不了有些失望。他清了清嗓子,掩飾內心的情緒,換上一貫冷淡的語氣道:“看樣子又在商議什麽軍國大事。羅總兵這是不想要命了麽?我去瞧瞧!”說著,丟下王小蝦往酒樓走。


    “林大夫——”王小蝦跟後急追。


    正此時,曹景琦從酒樓裏低著頭退出來了。林樞連忙停住腳步,又低下頭去。


    “林大夫,他們是在商議大事呢。”王小蝦道,“我們已經給羅總兵和劉將軍都包紮好了傷口。羅總兵的湯藥也送進去了。你還是別去打擾。劉將軍的脾氣也不比羅總兵,火爆著呢!”


    “哼!”林樞冷冷的,“我會怕他?”又指著曹景琦的背影問:“這是何人?”


    “好像是楚國的降將。”王小蝦迴答,又道,“林大夫,你還是先跟我去歇歇,洗把臉,換件衣服。稍後他們商議完了,再去見羅總兵吧。”


    林樞隻怕被曹景琦認出來,便點頭答應了。跟著王小蝦到附近一處辟為臨時診療所的院落稍事休整。那裏彌漫著血腥味和藥味。傷勢嚴重的士兵大都躺在房內,而傷勢較輕的,則坐在院子裏。隨處可見纏著白布難辨麵目的人,也有不少缺胳膊少腿的。但是大夥兒都在笑談,不知是苦中作樂,還是慶幸劫後餘生。有幾個原本駐守攬江的認出他來,紛紛驚喜地問他從何而來。他自然把先前的說辭又講述了一番:“匹夫們把我捉了去,後來又遇上殺鹿幫,被他們綁在林子裏。好不容易才趁亂跑了出來。”


    “那些毛賊可讓咱們吃了苦頭。”一個傷兵道,“不過,咱們這次把他們殲滅了,幾個頭頭也都俘虜了。有咱們報仇的日子。”


    “俘虜了?”林樞暗想,那一會兒可要好好打聽其下落。便去梳洗更衣,又略吃了些飯食,裝模作樣在診療所裏看了幾個病人。待有士兵來說,羅滿可以見他了,他才又出來。


    羅滿和劉子飛仍在那酒樓中。在座還有姚副將和另外一個軍官,或許就是和曹景琦一齊從鎮海帶兵過來的——畢竟,降將隻能作為騙人的煙幕,帶兵還是要自己人吧?林樞看到此人,心中便是一緊——這不就是奸細蕭榮嗎?也不知他方才有沒有看到自己!可事到如今,退路全無,隻能一口咬定自己被楚國武林人士綁架。他就強作鎮定,走進店堂去,向劉子飛、羅滿見禮。


    但劉子飛卻好像全沒聽見,隻拍案咋唿道:“玉旈雲這到底是什麽意思?她當自己在下棋,把咱們都玩弄於股掌之間嗎?她讓我攻打蓮花磯,是假的,讓你們死守攬江城,又是假的。我們在這裏玩命,她就在攬江大營那裏修築城防,又讓石夢泉把鎮海給拿下來了——這些是真是假?讓我們當餌誘敵無所謂。兩軍交戰,鬥誌鬥勇,總要有人幹這種吃力不討好的活兒。但是總得給我們一個明白吧?讓我們在這裏殫精竭慮,時時以為自己就快為國捐軀,這算什麽?就不能早點兒告訴咱們她的計劃嗎?羅滿,你說——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卻沒有說出來?”


    羅滿沉默不答。


    劉子飛就更惱火了,跳腳道:“玉旈雲現在何處?下一步是何計劃?她不說明白,別指望我給她當木偶擺布!羅滿,你倒是說句話——你到底知不知道?你不知道?那石夢泉總知道吧?我去鎮海問石夢泉!不,叫石夢泉過來見我。我才是南征的主帥——玉旈雲也太他娘的目中無人了!”


    “劉將軍少安毋躁。”蕭榮道,“石將軍奉命從鎮海攻入楚國,卑職就是先鋒。石將軍稍後自然便率大軍前來。劉將軍有疑問,親自提出便好。隻不過,石將軍也未必知道內親王的全盤計劃。”


    “你區區一個副將,敢用這種口氣和本將軍說話?”劉子飛大怒,“石夢泉幾時過來?”


    “鎮海縣城正鬧瘟疫,石將軍要稍做處置才能率軍前來。”蕭榮迴答,“卑職等乃是日夜兼程,用了三天三夜趕來,想來石將軍應該已經率軍出發了。”


    三天三夜!林樞聽了暗暗心驚——向垂楊從鎮海趕來攬江,用了一倍的時間都不止。樾軍這樣閃電行軍的本領,實在叫人不能不害怕。


    “他不會是又搞當初在乾窯的那一套吧?”劉子飛皺了皺眉頭,“簡直多餘!直接一把火燒了鎮海縣城不就成了?不要自作聰明,把瘟疫帶到軍中來!”


    “燒鎮海,那就是屠城了。”羅滿終於開口,“內親王軍紀嚴明,絕容不下屠城這等惡行。”


    “哼!”劉子飛沒好氣,“你也算是從瘟疫的手中死裏逃生,難道還不曉得這疫病的厲害?你還幸虧有那個端木槿醫治。鎮海那裏可沒有神醫!我隻是為大局著想——”


    “報!”他的話沒說完,就被外麵衝進來的一個士兵打斷了,“楚國的小郡主和她的那個護衛逃跑了。”


    “逃了?”蕭榮“倏”地站起身,“曹景琦不是派了二十個人跟著她?你們怎知道她逃了?”


    “因為先前一直不見他們把小郡主押迴來,卑職等就出去尋找。隻在林子裏看到士兵們的屍首,不見小郡主和她身邊的那個楚國俠客。”士兵迴答,“而且……而且我們的人除了有一個身上有刀傷,其他都沒有致命的傷痕。好像是種了劇毒。”


    “那醜丫頭竟有如此手段?”劉子飛驚愕。


    正要吩咐士兵繼續去追捕白羽音,卻見王小蝦跌跌撞撞地闖了進來:“不好了,劉將軍,羅總兵,又有人得了瘟疫了!”


    “瘟疫?”劉子飛差點兒跳起來,“攬江縣城裏的人不是都已痊愈了嗎?哪裏又冒出來瘟疫?”


    “是……是今天從鎮海來的士兵。”王小蝦跑得急了,上氣不接下氣,“發病的隻有三個,都已經隔離起來了。也按照端木姑娘的方子去準備了湯藥。就是不知道還有多少被傳染卻未發病的。”


    “你看!你看!”劉子飛衝著蕭榮和羅滿怒吼,“要是一把火燒了鎮海城,就不會有這些麻煩!”


    “現在計較那些有何用?”羅滿道,“林大夫不是從楚國江湖人士的手裏脫身了嗎?有他在這裏坐鎮,何須驚慌?再說,對抗這疫病的法子,端木姑娘早先已經傳授,攬江城裏的軍醫們也都熟知——現在不是已經按照那法子去辦了嗎?”說時,略帶責備地掃了王小蝦一眼:“你來報告,說明白情況就好,做什麽大唿小叫?你擾亂軍心,小心我要了你的腦袋!”


    王小蝦抓抓後腦勺:“是,小的……小的一時慌亂……”


    “有什麽可慌亂的!”羅滿嚴厲地瞪著他,“之前幾十個人病倒,我們不也挺過來了?倒是應該趕緊把對抗這疫病的法子寫出來,傳到石將軍的手上,好讓鎮海的大軍小心防範。”


    “我來寫吧。”林樞道,“對這疫病我恰好十分熟悉。”


    羅滿點點頭:“有勞林大夫了,你剛脫險,又要操勞一番。”


    “我做大夫的,這便是我的命。”林樞冷淡地。


    “哈!”劉子飛不屑,“玉旈雲身邊的人,是不是個個都這樣傲慢無禮?”


    “他們醫門中人是這樣的。”羅滿淡淡,“眼中隻有救死扶傷,自然和咱們不同。如果端木姑娘在此,也是一樣。劉將軍何必斤斤計較。”


    “我才懶得和這種人計較!”劉子飛擺擺手,示意王小蝦和林樞可以退出去了。


    但這時蕭榮卻一步搶到了兩人的麵前:“等等——林大夫,這位的是內親王身邊的大紅人林大夫?我瞧著有些麵善!”


    “你是玉旈雲的人,看著她的大夫麵善,有什麽好奇怪的?”劉子飛不屑。


    “卑職是內親王從禁軍裏調出來派到楚國的。”蕭榮道,“林大夫未進京,卑職就已經到了楚國,怎麽會見過他?不過此刻見到,便覺得麵善……好像……好像是……好像是方才在城外已經遇到過——你是,陪在楚國郡主身邊的那一位?”


    林樞的心中登時“咯噔”一下:壞了!蕭榮這種狡猾的細作,觀察入微,縱使自己現在梳洗幹淨和先前那滿身血汙一臉塵土的樣子很是不同,還是被認了出來?他強自鎮定,冷冷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蕭榮冷笑:“我記得當時曹景琦問小郡主,她身邊的是何人。小郡主說‘是楚國的林大夫’。可巧,也是‘林大夫’呢!”


    “哦?”林樞盡量保持著冷淡的語調,“世上姓林的何其多,豈止我一人?再說,我也不是楚人。我從前是鄭國人,現在是大樾國太醫院的醫官。我和楚國武林的神農山莊有不共戴天之仇,這個,內親王也知道!”


    蕭榮絲毫不為所動:“你不必諸多狡辯。還是叫曹景琦來對峙,畢竟他和你麵對麵談話,想來看得比我清楚。”


    “那個……”王小蝦在一邊插嘴,“楚軍降將曹景琦……是剛才發病的三個人之一……已經被看守起來,而且昏迷不醒,可能沒法問話。”


    “有這等事?”蕭榮皺眉。林樞稍稍鬆了口氣。但蕭榮隨即又道:“若是如此,就更加不能讓這位林大夫看診,誰知道他會不會暗下殺手,將曹景琦滅口?你們務要將曹景琦救活了——這位林大夫,先看押起來!”


    “這……”王小蝦怎麽也不不相信林樞有異心。


    “哈哈哈!”林樞急中生智冷笑起來,“蕭副將,你說的沒錯,我們的確是見過。不過不是方才在城外,而是當日在喬家大宅。你向端木姑娘痛下殺手,正好被我撞見——不過,當時情況混亂,你急著離開,雖然看到了我,卻來不及把我滅口。我才有機會把端木姑娘從池塘裏救出來。”


    蕭榮一呆:“你說什麽?”


    羅滿也驚訝——他一直在尋找向端木槿下毒手的人,雖然猜測多半是當日攻入攬江城的樾軍所為,但卻沒想到會是蕭榮。


    林樞冷笑著繼續說下去:“當日攬江城一片混亂,內親王從喬家大宅撤退,我和她走散了,就正好撞見你行兇殺人。你口口聲聲說端木姑娘背叛內親王。內親王心裏可不這麽想,否則她有怎麽會派在下迴來攬江醫治端木姑娘?端木姑娘自己身子都未痊愈,就在攬江率領眾軍醫與瘟疫搏鬥,她若是對內親王有異心,豈會如此?她之前也幾次救過內親王的性命,是內親王倚重的人。就算真的有什麽過失值得懲罰,也要內親王親自查問清楚再行定奪。你卻對她痛下殺手。內親王知道了,會怎樣呢?我假裝不認識你,就是不想把這件事揭出來,念在你也出聲如此替內親王辦事,好給你留條生路。”


    “你不要東拉西扯!”蕭榮怒喝,“端木槿現下不知身在何處。原本我軍計劃要在此地全殲向垂楊部眾,誰知被向垂楊發覺。不僅沒把他們殲滅,反而害我軍折損了幾千將士,攬江城也差點兒沒保住。這些消息是什麽人傳遞出去的?等找到端木槿的時候,我想內親王也會要親自問問她。”


    “嗯,沒錯,端木槿的確不是個好東西。”劉子飛也道,“冷千山就是她和楚人裏應外合救走的。向外通風報信的多半也是她。”


    “你們都不要再說了!”羅滿拍案打斷,“端木姑娘被楚人擄走之後,至今下落不明。你們現在猜疑她,有何意義?眼下不是應該先穩定城中的疫情嗎?再說,北方攬江大營戰況如何,至今尚未有消息。萬一向垂楊帶兵殺迴來,咱們還得設法抵禦。哪兒有那麽多閑工夫磨嘴皮子?”


    “這倒不怕。”蕭榮道,“我們穿著楚軍的盔甲前來,就是打算迷惑向垂楊。原以為會在這裏和他遭遇,誰料他還在北麵鑽牛角尖,害咱們隻殺了幾個土匪。現在向垂楊迴來反而好——咱們照樣穿著楚軍的服飾,把城樓上換上向垂楊的旗號,他若來了,咱們就請他進來,甕中捉鱉。”


    好歹毒!林樞聽得暗暗心驚,這消息可要盡快傳給向垂楊知曉!


    但他還不及想出傳遞消息的法子,劉子飛已發話道:“此計甚好,不過泄露出去就功虧一簣。既然這位林大夫惹人懷疑,那曹景琦又一時無法對峙,那就隻能把林大夫給看押起來了。羅總兵,你不反對吧?”說時,轉頭看羅滿。


    林樞也焦急地轉臉看羅滿。他提起端木槿,就是想挑撥羅滿和蕭榮爭鬥。自己能不能脫出困境,就看羅滿的說法了。


    可是這一看,卻嚇了一跳。隻見羅滿麵色青白,口唇發紫,雖然要緊了牙關,但牙齒還是“咯咯”打架,顯得萬分痛苦。一旁王小蝦也瞧出異狀,正要上前詢問。羅滿已“哇”地噴出一口鮮血來,按著胸口栽倒下去。


    “總兵!”滿座皆驚,有人搶上去攙扶羅滿,有人則咋唿著喊軍醫。


    林樞就在這混亂中箭步上前,將王小蝦和蕭榮都推開了,迅速解開羅滿的戰衣。隻見其胸口有一處青紫的瘀傷,用手微微一壓,便已經大略了解了狀況。“方才是什麽大夫給他療傷的?”林樞吼道,“還說這裏的軍醫都深得端木槿的指點,醫術高明?”


    “方才……方才就隻看到幾處皮外傷……”王小蝦嚇得說不出一句整話來。


    “他的肋骨斷了。初初並沒有明顯移位,但是剛才可能做了什麽動作,牽動了斷骨,就□□了肺裏。”林樞一邊說,一邊將桌上的杯盤碗盞都掃落,將羅滿抬上桌,保持側臥的姿勢,“燒酒,開水,幹淨的布,金創藥,針線……”他連珠炮似的命令,又環顧四周,見門邊有個隨軍的書記官,正握著筆記錄戰報,便上前一把奪過毛筆來,拗成兩截。


    “你……你要幹什麽?”劉子飛、蕭榮等人震驚地看著他。


    “不想看他死的,就給我退到一邊去!”林樞用手指在羅滿的鎖骨旁量了量,舉起拗斷的毛筆,狠狠紮了下去。


    “大膽!”蕭榮和劉子飛同聲大喝,撲上來想要阻止。但已經來不及。那半截筆管直直插入羅滿的胸膛,沒入一寸有餘。鮮血立刻飆射出來。


    “還不快把這狂徒拿下!”劉子飛大喝,蕭榮則已經拔刀撲上。


    這些行伍出身的兵士,林樞還沒有放在眼中。一邊握著羅滿胸前的半截筆管,一邊橫掃一腿將蕭榮逼退。同時還喝斥嚇傻了的王小蝦:“還不快去拿我要的東西!你想看羅總兵送命嗎?”


    “你這狂徒,還要胡說八道!”蕭榮怒喝,又再攻上來,“快放開羅總兵!”


    林樞卻是不放,反而也拔出羅滿的佩刀來與蕭榮爭鬥。幾個迴合下來,分不出勝負。羅滿胸口插著的筆管卻不再有鮮血噴射了。羅滿喉頭“咕咕”悶響,竟睜開眼來。林樞見狀,將手中兵器擲出,逼得蕭榮退開數步,自己出手點了羅滿胸前幾處穴道。“羅總兵,你現在喘得上氣來了麽?”


    羅滿艱難地點了點頭。


    林樞道:“好。你的肋骨斷了,我要替你接上。不過,你的肺被紮破了,這很是麻煩。情況緊急,這裏也沒有麻沸散,你能忍得住痛麽?”


    羅滿又點了點頭。


    林樞第三次喝令王小蝦:“你還愣著幹什麽?”


    王小蝦還是如同魂遊天外。


    劉子飛發話了:“還不快去!”


    “劉將軍——”蕭榮驚愕。


    “林大夫不是說自己沒有異心麽?”劉子飛陰陰地笑道,“反正現在他已經在羅滿的胸口捅了個窟窿。如果救活了,那就證明他真的沒有異心。若是不幸……哼,自然砍了他的腦袋!外麵的人聽著,找人去拿林大夫要的東西,再給我調五十個人過來,把這裏看嚴實了。誰玩花樣,就要誰的腦袋!”


    “是!”外麵答應。


    “劉將軍!”蕭榮急道,“這……世上哪兒有這種醫病的方法?”


    “他現在是不是治病,我不曉得。”劉子飛道,“不過,當日玉旈雲重病,那女大夫端木槿就是剖開了她的肚子把裏麵的膿血洗幹淨才治好。咱們且看看林大夫是不是也有奇招。”


    “可是……”蕭榮還要反對,劉子飛已經拉著他到旁邊坐下了,“咱們就在這裏看著。他若是玩花樣,就讓他的腦袋搬家。”


    林樞咬著嘴唇,默默數著羅滿的脈搏。他要殺這個將死之人,還不易如反掌?不過,用他自己的命換羅滿的命,也太不值得——至少要換玉旈雲的命,才算大仇得報,死得瞑目吧?


    士兵和軍醫們陸陸續續拿來了他所需要的東西。他就謹慎又利索地處理羅滿的傷口。將胸中的積血洗淨,肋骨接好,傷口縫合,又上藥包紮。直忙碌到深夜時分才完結。羅滿早已支持不住,昏睡過去。門口的劉子飛和蕭榮也嗬欠連天。


    林樞最後在盆裏洗淨了雙手:“我把他從鬼門關拉迴來了。現下要配幾副藥,煎好了,等他醒來服用。”


    蕭榮和劉子飛都望了望昏迷不醒的羅滿。“這樣就算救迴來了?”劉子飛狐疑,“不會醒不過來吧?”


    “大夫不打保票。”林樞道,“不過羅總兵的情況比當日石將軍在大青河的情形要好得多。當日,內親王也是以在下的性命為要挾——在下現在還活著呢。”


    “哼,多說無用,要他真的醒過來才算數!”劉子飛冷冷的,“你哪裏都不準去。就在這裏守著!要抓什麽藥,你寫下來讓人去辦。羅滿一刻不轉危為安,你就一刻不許離開這裏半步。”


    被困在這裏總比被關押起來好,林樞暗想,於是冷笑道:“我幾時說要走了?我是個大夫,自然要守在病人的身邊。”


    劉子飛冷眼斜睨著他:“甚好。蕭副將,你在這裏守著。若是他有何不軌行為,就立刻把他拿下。我去城上看看。”


    “是。”蕭榮答應了,強打精神,守住門口。


    林樞隻是輕蔑地笑笑,拿把椅子在羅滿身邊坐下,又寫了藥方傳出去。


    如此,到了黎明時分,羅滿便迷迷糊糊睜開了眼。林樞給他灌了些湯藥,他又沉沉睡去。到了次日正午時分,才全然清醒了。蕭榮真是喜不自禁,立刻要人去告訴劉子飛知道,又吩咐準備些稀粥來給羅滿。


    羅滿可以勉強坐起身來,但畢竟胸前有傷口,稍一動作就疼痛萬分。蕭榮少不得把昨日的驚險一幕略說了。羅滿隻點點頭,又問他外麵戰況如何。蕭榮迴說一切平靜,未見到敵人。羅滿就顯出鬆了一口氣的樣子。接著又詢問城內疫情如何。


    “卑職一夜都守在此處,還未及詢問。”蕭榮迴答。


    “辛苦你了。”羅滿道,“去歇歇吧。”


    “這……”蕭榮猶豫了地看看林樞。


    “怎麽?既然是林大夫把我救活,難道你還真怕他是楚國的奸細,會對我不利麽?”羅滿笑道,“即便如此,外麵還有那麽多人呢,怕什麽?你至少也要去吃點兒東西。”


    “卑職不累。”蕭榮說,但肚子卻“咕嚕”一響,讓他好不尷尬。正巧有個士兵送飯來了,他便道:“卑職喂總兵喝粥,再吃。”


    “罷了!”羅滿道,“我雖受傷,卻不是的嬌滴滴的姑娘。讓人喂我,那成何體統——你給我站到門口去吃你的饅頭,不許碰我的粥!”


    蕭榮見他說的堅決,也沒辦法了,隻得退到門口去,但還不時地迴頭,以防林樞有什麽不軌企圖。林樞隻是冷笑。


    “林大夫,你也累了一宿了。”羅滿道,“陪我喝口粥,再去休息吧。”


    “那倒不必。”林樞道,“我現在還是被看押的人呢。羅總兵要是真想讓我休息,就還我個清白。不然,把我關進牢裏去,等內親王來了,再論個明白。”


    “清白……”羅滿喃喃地,摸了摸自己胸前的傷口,“是你把我從閻羅王手裏拉迴來的。”


    “你們這些不要命的人,不是整天都在閻羅王麵前打轉嗎?”林樞道,“我聽王小蝦說,之前端木姑娘也把你從鬼門關救迴來好幾次。如果你最終還是把命給丟了,她不知要怎樣傷心。”


    “端木姑娘……”羅滿微笑。那種捉摸不定,仿佛陷入夢境的目光,讓林樞感到嫉妒。但忽然,羅滿的目光又是一凜,透出鋒利的殺意。林樞與他交往不多。相處最久要屬大青河之戰後石夢泉在瑞津養病的那段日子。印象中,羅滿寡言少語,嚴肅無趣,對部下雖然可以很嚴厲,對自己這樣的醫官,則一向禮敬有加。如此凜冽的眼神,他還是第一次見到。不由顫了顫。


    “林大夫,我雖然這一夜都迷迷糊糊的,但卻想了很多。你說從蕭副將手中救了端木姑娘,這是真的吧?”羅滿問。


    “你若不信,何必問我?”林樞保持著冷淡。


    “我信。”羅滿道,“你救了端木姑娘,羅某十分感激。不過,蕭副將乃是內親王安插在楚國的一名暗樁子,這件事,也是到昨日他來到攬江城,羅某才知曉。然而,據曹景琦說,蕭副將的身份在攬江被我軍攻陷之後就讓程亦風知道了,還傳信給向垂楊讓他多加小心。不知這是誰泄露出去的。”


    “羅總兵不知,在下又怎麽會知道?”林樞盡量鎮定,“在下不過一個郎中,除了看病抓藥,就別的本事了。”


    “不錯。”羅滿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你們醫門中人,一心隻想著救人。你為了醫治端木姑娘,千辛萬苦地尋找草藥,甚至還落入楚國武林人士的手中,實在吃了許多苦頭。不知那究竟是何種珍稀的草藥,現在又在何處呢?”


    “九死還魂草自然很珍稀,不過已經在我被他們抓走的時候丟了。”林樞迴答。他聽出羅滿話語中的懷疑之意。先發製人地冷笑道:“羅總兵的意思是,我沒有去采藥,隻是以采藥為借口,去向程亦風通風報信了?”


    “我沒有這樣說。”羅滿道,“不過,林大夫的舉動,讓人不得不懷疑。我身為大樾國的將領,不容有任何威脅我軍利益的事發生。”


    “所以?”林樞的心裏閃過一絲陰影。


    羅滿沒有迴答他的問題,隻是道:“無論如何,你救了端木姑娘,我都還是要感謝你。”


    “我不是也救了羅總兵麽?”林樞指指一旁換下來的染血的白布。


    “林大夫隻是救了我一人。”羅滿道,“但是自從我軍東征鄭國開始,端木姑娘就是許多樾軍將士、樾國百姓的救命恩人。”


    若論乾窯瘟疫,端木槿救的是我鄭國的百姓,林樞心中道。口裏卻說:“哈,救命恩人——可端木姑娘不是也被你們懷疑私通楚軍嗎?”


    “她不是私通。”羅滿道,“她離開惠民藥局時就已經講得清楚,她是楚國人,要迴到楚國來。在攬江城的裏每一天,雖然她醫治著樾軍的病患,但也一直都記著自己楚人的身份。她和楚軍裏應外合救走了冷千山,也是意料之中的。”


    “所以羅總兵現在的意思是,你明知道端木姑娘是楚國的奸細,卻還把她留在身邊?”林樞冷笑,“我倒想看看內親王聽到這番話做何感想。”


    “自然是治我瀆職之罪。”羅滿道,“為救命恩人擔一次瀆職的罪名,就當我把命還給她了,也無不可。”


    林樞怔了怔:“把命還給她,就是兩不相欠?那日後羅總兵再遇到端木姑娘當如何?”


    羅滿歎了口氣,這次用一種很懇切的目光看著林樞:“我也很想再遇到她,至少知道她平安無事——林大夫曉得她的下落嗎?”


    這是在試探自己!林樞暗暗冷笑。“可惜我也不知道端木姑娘在何方。”他道,“羅總兵以為在下對端木姑娘的關心不及你嗎?端木姑娘她是因何會去到樾國,難道羅總兵不知道?”


    “我知道。”羅滿道,忽然衝著門口高聲命令:“來人,把林樞給我押下去!”


    “什麽?”林樞怔住。


    “行軍打仗,又不是刑部斷案,不需要證據。”羅滿冷冷的,“隻需要掃除一切潛在的威脅,確保勝利。即使錯殺,也總比拿全軍的性命去冒險要好。”


    “你要殺了我?”林樞看到蕭榮和幾個士兵氣勢洶洶地逼上來,暗暗做好了拚命的準備。


    “我不殺你。”羅滿道,“因為你是端木姑娘千裏迢迢來尋找的人。但是,我不能任你這個可疑之人在軍中暢行無阻——押下去!”


    士兵們和蕭榮都亮出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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