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師父一愣:“你竟然知道恩師的名號?那些有份逼死他的奸險小人們個個忌諱提到他,我還以為現在中原的後生晚輩已經無人知道他了呢!”


    玉旈雲嘿嘿一笑:“果然,世上的一切都是因緣際會——我不僅知道你恩師的名號,還曾拜會過他的陵墓。於你有滅門之仇的那一位,若我沒猜錯,應該是神鷲門一位姓闋的前輩。而你的師姐,則是西瑤的孝文老太後——是也不是?”


    況師父驚訝得合不攏嘴:“你——你到底是什麽人?怎麽會……”他似乎有太多的問題,不知從何問起。


    “我是什麽人,這重要嗎?”玉旈雲感覺自己第一次在和況師父的對話中掌握了主動,“其實不過是機緣巧合,我在天江邊遇到了那位闋前輩,下棋贏了他,所以他就告訴我這段往事。之後,我去到西瑤去,意外地遇到了幾位你的同門師侄和孝文太後,才知道他們原來也和翦重華前輩有如此淵源。”


    “師侄……”況師父喃喃,“是栗佤族師兄師姐們的徒兒……孝文太後……她……她可好麽?”


    “你可真是要幫她多積點兒福德了!”玉旈雲道,“她幾時來找楚國武林中人報仇,我並不知。但是我在西瑤的時候,她為了控製軍政大權,竟不惜逼自己的兒子出家,又把朝廷裏所有支持他兒子的大臣殺的殺,流放的流放。她還指使自己的孫子同時和楚、樾兩國簽訂盟約。可能她原本是想來個鷸蚌相爭漁人得利。但隻怕楚樾兩國不肯吃虧,日後必定向西瑤報複。”


    況師父低著頭,神色凝重,仿佛是很痛心孝文太後做出這樣的事情來,但又似乎更加擔心她的安危。“你怎麽知道這麽多事?”他盯著玉旈雲。


    “這有什麽奇怪?”玉旈雲道,“前年西瑤皇宮舉辦觀音出家法會,楚、樾國兩國使節同時出現,這已經不是什麽秘密了——而西瑤人想一個姑娘吃兩家茶禮,楚、樾兩國也都知道了。我在翼王身邊,能不知道這些?是你老人家長年居住在海外荒島,才不曉得中原大地發生了什麽事。”


    “也許是吧。”況師父喃喃,“算起來,我離開西瑤也有快五十年了。”


    “你就不想迴去看看?”玉旈雲問。


    況師父搖頭:“我當初發願在荒島上修行,至死也不再迴西瑤去。我不能破了自己的誓言。”


    “至死都不迴去?”玉旈雲訝了訝,“闋前輩是答應了你師父翦大俠,所以才在深山隱居六十年。你這又是答應了誰,竟然要永遠住在荒島上?”


    “我沒有答應誰。”況師父道,“我是在菩薩麵前發願。我知道師姐一刻也不忘記仇恨,遲早會血洗中原武林,這有違師父的遺願,她也會因此造下太多殺孽。我深受師父大恩,無法阻止師姐,隻有為她在佛前祈福,希望菩薩可以親自阻止她。或者,若真有報應,寧願報應在我身上,也算給我一個機會報答師父的養育之恩。”


    “哈哈哈哈!”玉旈雲忍不住狂笑起來,“我實在沒聽過比這更荒唐的事了——你強迫你徒弟跟你修佛已經夠荒謬,沒想到還有更可笑的——你師姐雖然貴為西瑤皇太後,但其實不過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婦。她身邊縱然有高手護衛,但以你的武功,要接近她有何困難?你可以闖入西瑤皇宮,好言相勸,你甚至可以將她綁架,帶她到這荒島上來,那她自然就不會再想辦法報仇了。又或者,你可以憑借自己的武功以及和太後之間的同門情誼成為西瑤的大臣。若是你能夠權傾朝野,掌握兵馬大權,到時候你說不準出兵攻打楚國,自然沒有人敢出兵。甚至,若是你不能夠勸服你師姐,她也不能容你立身西瑤的朝廷,你可以投效楚國。若是你能夠幫助楚國的守將,把天江沿岸守得固若金湯,西瑤士兵可能會望而卻步,血光之災亦可以避免。阻止她的方法隻怕有千千萬萬,但是你卻選擇袖手旁觀——將來她如果多造殺孽落入地獄,你師父在天之靈第一個責怪的就是你。”


    本以為這話會激怒況師父,但沒想到況師父隻是看著她,原本充滿懷疑的眼神,現在竟帶有一絲悲憫:“小子,你以為我不知道有許多可以做的事嗎?你以為我以前沒有試著去阻止嗎?隻不過我後來忽然明白,當人以為以自己的力量就可以改變一切時,就已經在犯戒了。仇怨就是這樣結下的——老天爺分明會報應,這一世不報,下一世也會報,但是人卻偏偏不信,偏偏要自己去討迴公道。恩怨自然沒完沒了。”


    這話聽起來像是駁斥自己當天那番譴責菩薩不公的言論,玉旈雲想,這老頭兒的歪理還真多,何必跟他白費唇舌?到時候西瑤人若是願意助她一臂之力踏平楚國,那自然好,若是作壁上觀,或者和楚國聯手,那日後她就連西瑤也踏平了!便瞥了況師父一眼,心道:反正你自己將自己困在這小島上,孝文太後下場如何,隻怕要等到你們兩個都歸了西,她才能詳細告訴你了!


    既然話不投機,也就沒法再聊下去。兩人都默默地走著。約莫半個時辰,才來到了龍須灣。隻見海盜們都聚集在石灘上,不知議論著什麽。


    “你去吧!”況師父說著,轉身離開。


    “你不去和你徒弟打聲招唿?”玉旈雲訝異。


    “他已經不是我徒弟了。”況師父頭也不迴。看他那動作,好像是散步,隻是速度卻快得出奇,話音落下,人已經去得很遠,隻剩下一個小點兒。待玉旈雲迴過神來,哪裏還能見到他的人影呢!


    這老頭兒可真是又臭又硬又荒唐!玉旈雲想,犯不著為他費心,還是解決蓬萊艦船早日迴去江陽比較重要!於是沿著小路下到龍須灣的石灘上,走到眾海盜的身邊,問:“大夥兒聚在這兒商議什麽呢?好熱鬧!”


    海盜們見到她,都是又驚又喜,一陣噓寒問暖,接著才七嘴八舌地道:“蓬萊人上島了!”


    “你們也見到蓬萊人了?”玉旈雲一驚,已有人帶她走到圈內,隻見石灘上兩個女子,和之前她在水潭邊遇到的一般裝束。不過,此二人麵色紫黑,七孔流血,顯然身中劇毒而亡。


    “方才這兩個婆娘突然跳出來偷襲咱們。”海盜們解釋,“老大將她們製服了,結果她們就服毒自殺。他娘的,現在想盤問盤問她們也不行了——不知她們來了多少人?”


    “至少三個。”玉旈雲當下把水潭邊的情形簡略說了一迴,“不知這三個蓬萊女子是湊巧闖上龍首島來,還是蓬萊人找到了橫渡魔鬼海域的辦法?如果真的叫他們破解了魔鬼海域,一大群人攻上來,那咱們可就危險了!”


    “可不是!”其他的海盜也又驚又怒,“還在咱們的水裏下毒!龍首島隻有一處水源。既然被蓬萊人下了毒,咱們就不能繼續呆在這兒了,最好是迴龍爪島——不過,龍爪島那裏停不了這麽多的船,咱們以後要去偷襲蓬萊人,還得先迴這裏來,未免太過麻煩!老大,你說怎麽辦?”


    烏曇卻好像根本沒聽見大家的討論,麵色煞白地盯著玉旈雲:“你說師父中毒了?他老人家現在怎麽樣?”


    “他已經把毒逼了出來。”玉旈雲迴答,“方才也是他帶我走來這裏。不過,他說你已不再是他的徒弟,所以他不見你,自己走了。”


    “啊……”烏曇怔怔,鬆開手。


    好一對冤家師徒!玉旈雲好笑。“你不必擔心。”她道,“你師父說,他在佛祖麵前發過誓,這一輩子都不離開海島。所以你日後有的是機會去負荊請罪——而眼下,蓬萊人才是最大的危機。”


    “沒錯!”其他的海盜們也道,“還有二十二艘蓬萊艦船,咱們得盡快把它們統統鑿沉才行——劉兄弟你看——”他們鋪開海圖來,上麵標注著蓬萊艦船的位置,完好無損的,是一個個的圓圈,而已被擊毀的,則畫上了叉。從圖上可以清楚地看到,蓬萊人在魔鬼海域南麵防禦最為薄弱,原有六艘艦船,現毀了三艘,其次是北麵,六艘船毀了兩艘。至於魔鬼海域的西麵,雖然毀了四艘船,但是仍舊有六艘。蓬萊人將艦船稍稍重新排列,保持著原有的陣型。而東麵,目前還未曾遭到過襲擊。十艘敵艦完好無損。


    “咱們花七天鑿沉了十艘船。”海盜們道,“開始的時候,不過一夜鑿一艘。現在熟能生巧,一夜解決兩艘都不成問題。如果大夥兒齊齊出動,或許一夜可以解決三艘。那麽再有十來天,一定可以將蓬萊艦船全都擊毀。劉兄弟主意多,你看有沒有好法子,可以讓咱們一夜解決四艘蓬萊艦船的?”


    玉旈雲皺著眉頭:這群海盜也太過天真了!之前她建議采用各個擊破的戰術,並沒有奢望可以全殲蓬萊人,隻是希望對敵人造成一定規模的打擊,讓他們知難而退——但是她卻沒有想到蓬萊人竟不惜以重大傷亡來換取微弱的勝算。如今敵人既然已經找到了登島的途徑,豈會坐以待斃?不等海龍幫再去多鑿沉幾艘船,隻怕蓬萊人已經大舉進攻海島。倘和他們在這光禿禿的龍首島上遭遇起來,海龍幫兵力單薄,占不了任何便宜!


    怎樣辦才好?是否要退守龍爪島?畢竟那裏地形複雜,可以隱蔽……惡鬥和跋涉使她感覺頭暈目眩,難以集中。


    偏偏在這個時候,身後傳來“啊”的一聲慘叫。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一個海盜撲倒在地,背心插著一柄匕首,直沒到柄。“他娘的!有賊人偷襲!”海盜們怒罵,有的上前去攙扶同伴,有的則拔出腰刀來防守,同時大罵:“藏頭露尾,是蓬萊小賊麽?有種出來跟爺爺一決生死!”隻是叫罵聲未決,刺目的青光閃過,又有兩名海盜被匕首刺中。大夥兒看時,隻見傷者麵色青紫,已然氣絕。顯然那匕首上是喂著劇毒的。


    “大家快散開!”烏曇厲喝,同時振臂躍起,撲向那匕首擲出的方向——黑色的巨石之後,躍出四個人來,三個是女子,其裝束,和石灘上那兩條女屍無異,另有一個是短打漢子,衣著和中原差不多,隻是頭頂剔得精光,唯兩鬢和後腦留著頭發,看起來詭異又可怖。三個女子都使四棱短刀,咄咄逼人。那漢子卻擎著一柄長逾四尺的奇怪兵刃——白刃細長似劍,卻又像刀一般隻有一麵開了鋒。他斜斜揮空一劈,殺意洶湧,讓人幾乎不能站立。


    “大家小心!他們可能還有人!”烏曇警告著,自己已經一腳朝當先的那個蓬萊女子踢了過去。絲毫沒有多餘的招式,玉旈雲幾乎可以聽到肋骨斷裂的聲音。那女子吭也沒吭一聲,就摔在石灘上。四棱刀還握在手中,隻是手臂已經無力再揮舞,渾身抽搐。烏曇並不驗看,跟著又一掌劈向另一個蓬萊女子的咽喉。那女子不及揮刀防守,烏曇已經便掌為爪,捏住了她喉嚨。玉旈雲看見那女子的眼珠突了出來,繼而軟到在地。而烏曇也已經攻向第三個蓬萊女子。


    玉旈雲無暇再看,因為那個蓬萊漢子的長刀已經斬到了自己的麵前。幸虧幾個海盜同時擋了上去,好一番刀光劍影的糾纏,才使她脫離險境。然而此時,她一抬眼,看到不知從何處又有跑出來七八個蓬萊人,正和阿康等海盜纏鬥不休。她心中不禁一涼:糟了,難道蓬萊人此刻已經大舉登島?


    “當心!”烏曇的聲音響起。玉旈雲迴過神來的時候,攻向自己的兩個蓬萊人已經一個被踹飛,另一個被擰斷了脖子。“你受了傷行動不方便,要小心些!”烏曇叮囑,又狠狠踩了一腳地上蓬萊人的屍體,啐道:“他娘的,這些混帳究竟是怎麽穿過魔鬼海域的?”


    “現在還問這個幹什麽?”玉旈雲撿起蓬萊人的長刀,“如果一會兒咱們沒有死光,還能抓著他們幾個活口,再盤問不遲!”說時,朝旁邊個一個蓬萊女子殺了過去。那女子正追打阿康,不防備玉旈雲攻到,立刻被她刺穿胸膛。


    “劉兄弟,謝了!”阿康氣喘籲籲,又忙著幫其他弟兄去了。玉旈雲也隻有片刻喘息的機會。她環顧四周,隻見蓬萊人仿佛驟然從地底冒出一般,初時隻不過是幾個,現在已經仿佛和海龍幫人數相當,而遠處似乎還不斷有敵人狂奔過來。見鬼!她心中咒罵著,又低頭看了看肋間的傷口——方才況師父封住的穴道顯然還未解開,所以並未流血,也不感覺疼痛。對於眼下的一場惡戰,這正是她所需要的。於是深吸一口氣,再次躍入戰團。


    這一次進去,完全深陷其中,前後左右仿佛有殺不完的敵人。連手中的那柄蓬萊長刀都砍得打了卷兒,她不得不順手撿起另一把來,但不久,刀刃又再次崩裂。滿耳隻聽喊殺與慘叫之聲,而滿眼所見甚至不是一個一個的敵人,而隻是飛濺的鮮血,白亮的兵刃,和殘缺的肢體。她因而有了一種奇異的錯覺,好像迴到了當年的落雁穀,沒有援兵,沒有退路,隻有已經疲憊不堪的部下。但是麵對數倍於自己的楚軍,她毅然下令決一死戰——當時她想到過會死嗎?努力迴憶著,好像根本就沒有。心中似乎有一個信念,相信在目標達成之前,沒有任何事物可以阻擋自己。是老天給她的命運,她就一定會披荊斬棘,走到終點。


    老天!她原來也是信老天爺的!忽然感到有些訝異,但旋即又想:她所信的,和況師父所信的完全不同。況師父信老天會出手報複,善惡各歸其位。而她卻相信,老天已經把複仇的劍交在了她的手中,也必然會讓她用這劍斬下仇人們的頭顱來!


    所以,蓬萊人算什麽?她絕不會死在這群人的手裏!在踏平楚國之前,誰也殺不了她!


    原本已經酸麻的手臂陡然又充滿了力量,一刀揮出,竟將麵前的蓬萊人攔腰斬斷。蓬萊豬玀的兵器倒也有其獨到之處,她想,結合刀劍之所長!待我迴去,也叫工兵營照樣研製!


    又不知拚殺了多久。敵人仿佛總不見減少。她雖然殺死幾十名敵人,但自己周身上下也添了許多傷口。渾身盡是血汙,不知哪些是自己的血,哪些是敵人的血。當她又再次砍倒一個蓬萊女子的時候,肋下忽然鑽心地疼痛起來。低頭看看,並非舊傷開裂,而是被蓬萊女子的四棱短刀刺中。


    可惡!她並不識點穴止血之術,隻能從敵人的屍體上割下一幅衣衫,紮住傷口,又攻向下一個對手。


    隻是,她中的這一刀傷口頗深。包紮之後,鮮血依舊汩汩湧出。很快她就感到頭腦昏沉,眼前發黑,腿腳虛脫無力,雙手也握不住兵器了。雖咬牙堅持,但是每一次與敵人的兵器相撞,就好像被千鈞鐵錘打中,震得她長刀幾乎脫手而飛。終於,又堅持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她右肩被砍中,雖然仍奮力將長刀刺進敵人的肚腹,但卻再也無力拔出來。


    “劉兄弟!”恰巧烏曇就在不遠處,飛身護了上來,“你不能再勉強了。我掩護你。”


    玉旈雲看了他一眼,隻見他也是渾身浴血,傷勢隻怕不在自己之下。因勉力用長刀支撐著站起身來,笑道:“怎麽,你是看準了我不夠你狠麽?咱們就比比誰殺的蓬萊人多!”


    烏曇愣了愣,繼而哈哈大笑:“好,他娘的!咱們就比比誰殺的蓬萊人多——殺完了,再比比誰身上的傷口多,誰的傷重!哈哈哈哈!”說著,又一拳將撲上來的敵人打飛。


    “你們兩個蠢材!”驀地,天空中傳來一聲斷喝,“比誰的殺孽重,比誰更會糟蹋自己,這有什麽意義?”


    玉旈雲和烏曇都是一怔,抬眼看,隻見況師父的袍袖在海風中翩翩,有如鷹翼。而當他不急不徐地落下時,隻是將衣袖輕輕一抖,周圍的一圈蓬萊人就統統被震得飛了出去。他再緩緩走動幾步,但凡見到有蓬萊人,就用袖子一拂,將其摔倒。如此滿場遊走,神色怡然,好像一個人在自家的花園裏欣賞著果樹,見到不滿意的果子就摘下來丟掉一般。隻不過眨眼的功夫,慘烈的廝殺就停止了。石灘上依舊還站立著的,全是海龍幫的人。


    大夥兒都遍體鱗傷又筋疲力盡,心知若不是況師父出現,他們不知還要苦戰到幾時,也許今日就要死在龍須灣。所以,海盜們之前對況師父有再多的不滿,此刻也拋到了腦後,紛紛向他靠攏過來:“多謝況師父出手相救。”唯玉旈雲即使死裏逃生,也忍不住要開口打趣這頑固的老頭兒:“況師父,原來你也有開殺戒的時候!”


    況師父麵色冷淡,對大夥兒的感激並不受用,對玉旈雲的玩笑也毫不動容:“我沒有開殺戒,隻是把他們震暈了而已——我還要在這島上繼續修行,怎容得你們在這裏多造殺孽?”他說著,冷冷地掃了烏曇一眼,負手道“蓬萊人看來已經尋到了破解魔鬼海域的方法,隻怕很快又會有第二批人攻上島來。這麻煩是你們惹迴來的,快些給我解決。我可不想清修的時候,被這些人打擾。”


    “是,師父。”烏曇垂首,“都是徒兒的錯。


    “你不要叫我師父!”況師父皺眉,“我門下沒有你這樣滿手鮮血的弟子。”


    這死老頭兒!玉旈雲聽到他這語氣就氣不打一處來,生怕他擾亂了烏曇的心誌——若是此刻烏曇跑去和況師父修行佛法,大夥兒可真要死在荒島上了!即冷笑著反唇相譏道:“沒錯,烏大俠和咱們都是滿手鮮血。不過,況師父,你說‘解決’,可不就是吩咐咱們替你殺人麽?還是開殺戒呀!既然你的本事高過我們許多,你何不親自動手?須知,你假手我們,隻會令我們的傷亡更大。佛祖計較起來,不僅蓬萊人因你下令才被殺的,連咱們中間的傷亡,這殺孽也都要算在你的頭上。”


    況師父瞥了她一眼,懶得和她計較,隻是拎起旁邊的一個蓬萊人,拍醒了,問道:“你老實交代,你們是如何攻上龍首島來的?究竟要怎樣,你們才肯退兵罷休?”


    那蓬萊人生得一對老鼠眼,此刻瞪得溜圓,嘴裏哇啦哇啦大喊,沒有人聽得明白。


    “快找阿東來!”海盜們吆喝,“阿東還活著麽?阿東聽得懂蓬萊話!”


    好一番騷亂。一個小個子海盜被推到了跟前,他臉上一道很長的刀口,一隻眼睛已經毀了。不過他對蓬萊人發話,卻還是中氣十足。雙方用蓬萊話講了幾句,好像爭吵的架勢。阿東告訴大夥兒,這蓬萊人什麽都不說,隻是不住地咒罵海龍幫,又說他們有海神相助,很快全員會攻上海島來,非要將海龍幫消滅不可。


    “他娘的!到底是怎麽破解魔鬼海域的?”海盜們怒罵,“他們的兵艦吃水那麽深,不可能橫渡魔鬼海域。必然是用小船——用小船從哪裏登陸?再嘴硬,把他的腸子都揪出來!”


    阿東自然不住地用蓬萊話威脅對方。可是那人一副豁出去的模樣,就是不肯說。海盜們氣急了,有的當真拿起刀來,要將蓬萊俘虜開膛破肚。不過況師父阻止了:“你殺了他,他還能開口嗎?要人開口的方法有千千萬萬,為什麽你們就知道喊打喊殺?”


    “況師父您不是要和他說佛法吧?”海盜們跺腳。


    況師父冷哼了一聲:“佛法這樣好,也不是每個人都有緣分可以聽。”說著,伸指在蓬萊俘虜的背後一戳,那人麵上的表情登時變得古怪起來,既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軀體不停地扭動,仿佛被百蟲噬咬,但是手腳卻像是被卸脫了關節似的軟軟垂下,根本無發抓撓。況師父一鬆開手,他就撲倒在地。先還一邊打滾一邊嗷嗷亂叫,但最終隻能蜷曲扭動,低聲呻吟。


    “他肯交代啦!”阿東興奮地唿道。


    “好,”況師父冷冷,“你讓他先交代,我再解他的穴道。”


    阿東依言翻譯。那蓬萊人即嘀嘀咕咕地說了幾句聽不懂的話。“他說他們用訓練過的海豬帶路。”阿東傳譯給大家,“海豬聰明無比,可以分辨水中的障礙。他們便從龍首島的東麵摸索出一條航路來。”


    “海豬?海豬是什麽東西?”海盜們多不明白。但也有人早年混跡商船,知道蓬萊風俗,便解釋說海豬乃是海中一種大魚,全身光滑無鱗,蓬萊漁民會馴養海豬幫忙捕魚,但也會捕食海豬,更有些地方有個“海豬節”,每年要屠殺千餘頭海豬。“這是什麽奇特的風俗?”眾人連連唾罵,“海豬如果真聰明無比,就該有怨報怨有仇報仇,怎麽能給蓬萊人帶路呢?”


    在此生死關頭,玉旈雲可沒心思打聽蓬萊國的風土人情,隻是想尋出克敵製勝的方法。於是問道:“你們到底在何處登陸?一次能有多少條船前來?一共能來多少人?”


    蓬萊人咿咿呀呀地迴答,阿東照樣翻譯:“他們一次最多可以來三百人,分十艘船前來。此外,他們軍中還招募了許多水性很好的蓬萊男女武士,可以和海豬一起遊泳穿越魔鬼海域。這些人就是最初負責探路的,如今已經繪製出了海圖,所以就不需要再讓海豬帶路了。他們稍後便會召集所有可以穿越魔鬼海域的船隻,大舉登島。”


    “讓他說出登陸地點!”阿康追問,“拿海圖來,要他指給咱們看。”


    這就不得不解開這俘虜的穴道了。大夥兒都握著刀,幾十雙眼睛盯著他,不容他玩花樣。俘虜便伸手指著海圖上龍首島東岸的一出犄角形的突出,表示蓬萊人就在那裏登錄。海盜們不由都皺起了眉頭:“那地方是懸崖峭壁,怎麽可能登陸?不說實話,叫你嚐嚐厲害!”


    但俘虜還是指著那犄角,口中嘰裏呱啦嚷嚷。“他說得太快,我也不明白!”阿東一臉迷惑,湊近了,叫那俘虜慢些說。然而,他才一接近,冷不防那俘虜忽然跳了起來,狠狠咬住了他的咽喉。


    “要死了!”旁邊的海盜驚唿,紛紛動手要分開兩人。可是俘虜怎麽也不鬆口,還是況師父搶上前去,用力捏住其後頸,才強使他張開口。此時大夥兒再看阿東,但見他喉嚨上一個血洞,已經救不迴來了。


    “豈有此理!真是個畜生!”眾海盜暴跳如雷,“殺了他給阿東報仇!”紛紛抄家夥撲向那蓬萊俘虜。


    而蓬萊俘虜的麵上卻毫無懼色,反而嘿嘿陰笑,露出滿口染血的牙齒,好像地獄闖來的厲鬼。不過笑聲未絕,隻聽“砰”的一聲,他的身體炸裂開來,血肉橫飛之中,又夾雜著奇異的紫色煙霧。將況師父和好些海盜都籠罩其中。


    玉旈雲等人站得較遠,全然看不清紫霧中的情形,但是聽見陣陣咳嗽和呻吟之聲,又隱約見到人影亂紛紛地栽倒,便猜到情況不妙。


    “大家退後!”玉旈雲警告,“隻怕有毒!”她說著,自己已經屏住唿吸後退數步。眾海盜也都連忙捂住口鼻,向後退避。唯烏曇嘶聲大唿:“師父!”飛身撲進紫霧之中。


    “老大!”海盜們皆驚唿,但是沒一個敢上前去,隻伸長脖子瞪著看團紫霧——雖然逐漸彌散,顏色卻更加濃豔,仿佛濕潤的海風可以加強其毒性似的。大夥兒心中忌憚,又朝後撤了幾步。連聲唿喚烏曇,隻是聽不到他的迴答。眾人心中不免都生出絕望之意。


    又過了片刻,那霧氣才變淡了,可以看清內中的情形了——其實隻有兩條人影還站立著,一個好整以暇,正是況師父,另一個焦躁萬分地四下尋覓,就是烏曇。紫霧消褪,他才終於看到況師父,狂奔過去,問道:“師父,您……您還好嗎?”


    況師父滿麵不屑:“蓬萊小賊盡會用些下三濫的伎倆,我已經著過一次道兒,豈會再被他們害第二次?”說時,揮手趕了趕麵前殘餘的紫煙,又看看倒在地上的眾海盜,個個麵色紫黑,已然斃命。他便長歎了一聲:“唉,你們當初和蓬萊人結怨,應該料到今日有此劫數!”


    又來大放厥詞了!玉旈雲不想聽他再說那“冤冤相報何時了”的無用之辭,便搶先道:“今日的劫數反正躲不了,還提當初有什麽用?難道咱們放下兵器不再作戰,佛祖就會搭救咱們,讓咱們立地成佛嗎?為免夜長夢多,大夥兒快把這石灘上所有的蓬萊人都解決了——不管是生是死,統統丟到海裏去,省得他們又放出毒煙來。”


    “是!”海盜們得令而行,動作迅速,卻又極盡小心,生怕一不留神觸動蓬萊人身上的什麽機關。況師父則怒視著玉旈雲:“你這樣屠殺,有何益處?”


    “起碼可以自保!”玉旈雲冷冷,“咱們不比前輩您本領高強,遇到毒煙,可以龜息屏氣,中了毒又能逼出來。咱們如果碰上蓬萊人的‘下三濫伎倆’隻有丟掉小命的份兒!”


    “你——”況師父雖然惱火,但麵對此情此景,也無法反駁,隻能拂袖怒道,“你們既然一意孤行,那我也不管你們了!”一轉身,袍袖飄飄,消失在陰沉的暮色裏。


    “師父——”烏曇先還追了幾步,可是看到地上橫七豎八的屍首,以及身邊傷痕累累的弟兄,隻得停下。


    “劉兄弟,咱們不再試著盤問幾個?”阿康問玉旈雲,“不問出蓬萊人下一步的計劃,咱們怎能應對呢?”


    “咱們沒有人懂蓬萊話,問也是白搭。”玉旈雲道,“再說現在海龍幫傷亡慘重,就算知道了蓬萊人在何處登錄,幾時登錄,隻怕也無法阻擊。兵法有雲,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戰之,敵則能分之,少則能守之,不若則能避之。眼下看來,‘避之’才是最好的方法。”


    “避?”阿康搔著腦袋,“避去哪裏好?避去別的島上,遲早還是要和他們碰上呀!除非突圍衝出去。但是那樣,豈不就等於把咱們的地盤拱手讓給蓬萊的混帳了?”


    突圍!玉旈雲的心中忽然一亮:對呀!原本她參與這場攻防戰的目的並不是為了幫海龍幫消滅蓬萊人。她隻不過是想要打開一條生路,好迴到東海三省去。之前蓬萊兵艦來勢洶洶,雖然沒有把海龍幫圍死,但是想突圍而出,也十分困難。如今蓬萊人折損了十艘艦船,南麵和西麵的防守都很薄弱,這豈不是逃離海島的大好時機嗎?隻要能夠突圍而出,接著一鼓作氣迴到樾國,豈不就一切都解決了嗎?蓬萊兵艦膽敢追上來,就讓他們見識見識樾國水師的厲害——就算蓬萊兵艦不追上來,待她迴到樾國,便要命令水師出海,殲滅這群膽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的小賊!


    好像在一團亂麻之中找到了頭緒,一切立刻變得清楚起來,未來的戰況如畫卷般在她眼前展開,她欣喜地一握拳:“我想到解圍之計了!”


    海盜們聽見,怎不立刻圍上來,個個伸長了脖子,願聞其詳。


    “咱們要借刀殺人。”玉旈雲道,“借樾國水師來消滅蓬萊人!”


    “這……這也能借?”大夥兒都不明白。


    玉旈雲指著西麵的茫茫大海,是樾國的方向:“怎麽不能借了?大家想想,之前你們搶了樾國的船隊——那是樾國議政內親王玉旈雲的貨物。樾國水師正到處找你們,想要把你們剿滅了,奪迴貨物來。隻不過,他們找不到大夥兒的落腳之處。如果咱們到樾國去,向他們提供線索,引他們前來‘剿匪’,他們豈不是正撞上蓬萊人?魔鬼海域距離樾國不遠,應當算是樾國的領海,豈容蓬萊人前來撒野?樾國水師必定會把他們收拾了。”


    “這個……”海盜們從來沒試過假手於人,聽玉旈雲這樣建議,都不知所措。交頭接耳了一陣,才幾個人思忖道:“也不失為一條可行之計呀!如果他們打個兩敗俱傷,從此以後,蓬萊人再沒本事來找咱們的麻煩,樾國水師也沒心思出海來對付咱們。這東海豈不成了咱們的天下?”


    “有道理!”旁人聽了也附和,“這樣做,咱們不過動動口舌,花不了什麽力氣,更加不會有弟兄傷亡——就不知樾國水師能上鉤麽?”


    謝天謝地!玉旈雲還怕他們發起牛脾氣來,非要和蓬萊人決一死戰!沒想到這群海盜並非意氣用事之人,也全不在乎手段,聽到省力又安全的法子,都願意一試,她怎不欣喜萬分。急忙道:“放心,樾國水師先好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為了找迴被諸位劫走的貨物,玉旈雲下令嚴查所有港口,任何可能向諸位收購贓物的店鋪,以及所有可能向諸位出售米糧的店鋪,都已經被官府監視起來,水師更是四圍巡邏,恨不得搜遍整個東海,把諸位找出來——不信你們問問你們老大,他那天在翼王的船上,翼王是不是跟他說,玉旈雲發誓要報劫船搶貨之仇?”


    烏曇不說話,算是默認了。海盜們都嘿嘿樂了起來:“什麽議政內親王?是個什麽東西?咱們搶的那條船上有什麽寶貝,值得這個王爺這樣大動幹戈?不就是些元寶和石頭麽?堂堂王爺,還差這點兒銀子?真是小雞肚腸!”


    哼,你們就笑吧!玉旈雲眯縫著眼睛,稍後你們就曉得“議政內親王”是個“什麽東西”了!此刻大敵當前,她懶得和這群沒見識的海盜計較,隻道:“所以說,現在樾國水師沒辦法剿滅各位去向上麵交差,一定急不可耐。任何消息傳過去,他們都願意一試。我知道他們小心謹慎,可能開頭並不會派大軍前來。多半是派艦船來查探虛實。這也無妨——反正隻要讓他們看到氣勢洶洶的蓬萊艦隊,咱們的目的就達到了。樾國兵隊向來寸土不讓,這裏雖然是茫茫大海,隻要他們認定是自己的地盤,那也會滴水不讓的。”


    “哈哈哈哈!”眾海盜們笑道,“這裏不是他們的地盤,是咱們的地盤。不過他們這麽笨,願意來幫咱們打蓬萊人,咱們沒理由不抄著手看熱鬧的——可是,咱們若是派幾個人去騙樾國水師,又帶著他們的艦船來偵察,等他們發現了蓬萊人再派艦隊來交戰,一來一迴,豈不是要十來天?若這當兒蓬萊人又上了島,留守在島上的弟兄可怎麽辦?”


    “所以咱們在島上才一個人都不能留。”玉旈雲道,“所有海龍幫的弟兄要撤離,龍首島、龍爪島、龍尾島——不管是哪一個島,都不留人。不僅不留人,連糧草也要帶走,財寶更要藏好。蓬萊人再攻上來,咱們就留個荒島給他們,沒吃沒喝,氣死他們!”


    “這可好極了!”海盜們哈哈大笑,“咱們的糧食本來就不多,金銀珠寶更加藏得嚴實,諒他們也找不著。不過,咱們這麽多人,離開了海島,要去哪裏落腳呢?如果去樾國,他們在岸上布下天羅地網,萬一不巧被發現了,那可麻煩——不如咱們去楚國避避風頭?”


    那還了得?玉旈雲立刻反對:“楚國難道就安全了?楚國一向以天朝大國自居,蓬萊和伽倻都曾向他們進貢。他們的水師,隻怕是站在蓬萊人一邊的。再說,楚國把西瑤也當成自己的屬國。諸位打劫過不少西瑤商船。難道楚國官府不想抓捕諸位嗎?去到楚國,豈不是自投羅網?”


    “哎呀,這也有道理!”海盜們都是頭腦簡單之輩,對玉旈雲的話並不深究。隻問她:“那怎麽辦?”


    “最簡單的辦法,就是不靠岸。”玉旈雲道,“咱們就在海上呆著,等樾軍和蓬萊人分出了勝負,再做打算。”


    “這個……”海盜們撓頭,“要在海上呆十天半個月,那得要儲備許多淡水和糧食,非得動用大船不可。但是現在對魔鬼海域的測繪尚未完成,咱們的大船沒辦法駛出魔鬼海域去呀!”


    的確是個難題。但是還難不倒玉旈雲。她略略一想,便有了對策:“咱們的大船出不去,可是外麵停著二十二艘大船,難道還不夠咱們用嗎?諸位都是登船打劫的好手,搶一條蓬萊兵艦來,還難不倒諸位吧?”


    一語點醒了眾海盜。個個拍手稱妙:“這點小事,還不是手到擒來?眼下南麵的敵人最少,隻有三艘船,咱們就在這中間搶一艘好了!”


    “這不好。”玉旈雲反對,“蓬萊兵艦漏水沉沒,並不見得上麵的人都淹死了。凡是僥幸撿迴一條命來的,應該都爬到了剩餘的船上。雖然不知每艘船能吸納多少,但是南麵剩下的這三艘船,即使每艘人數未增加一倍,隻怕也增加了三成至五成。這就加大了登船作戰的難度。況且,他們已經被鑿沉的三艘船,現在一定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咱們要偷襲登船,談何容易!”


    “那就該攻北麵了?”海盜們問,“原來有六艘船,現在還剩四艘,應該每艘有一百來人。隻是,萬一他們聚攏起來,咱們就算能夠將一船蓬萊人殺盡,也會落入重圍之中,難以脫身。”


    “所以,才不用強攻,而用智取呀!”玉旈雲笑道,“今夜我們兵分兩路,一小部分人,仍像之前偷襲時一樣,駕一艘平底船,再帶上些小艇,去假裝攻擊這條船——”她指著地圖上龍尾島北方由西向東數的第二艘兵艦:“一旦咱們開始放火箭,左右的蓬萊艦船便會去支援。也可能會前來追擊咱們。總之咱們就與他們好好周旋,務求拖延時間。而另外一大部分人,則去偷襲這一條船——”她指向東北角的那一艘兵艦:“它離得遠,不會去支援別人。當另三艘兵艦聚攏起來,這一艘就孤立無援了。咱們的人可乘機登上船去——一個活口也不必留!”


    “過癮!”海盜們歡唿。


    “先別高興——殺光他們的人,才是第一步。”玉旈雲道,“趁著夜裏伸手不見五指,大夥兒要迅速檢驗船上是否有足夠的淡水和口糧。若是不夠,咱們隻怕還得再劫一艘蓬萊兵艦。若是足夠,大夥兒就趕緊熄滅船上所有的燈火,將這船駕走——另外三艘船上的蓬萊人忙著應付偷襲,應該不會注意到那邊黑燈瞎火的出了什麽事。等到天亮的時候,他們發現少了一艘船,八成以為是半夜被咱們鑿沉了。這就叫神不知鬼不覺。”


    “妙極!妙極!”海盜們拍手,“咱們吃蓬萊人的,喝蓬萊人的,再找樾國水師來把他們消滅。世上還有比這更大快人心的事麽?不過,假裝偷襲的那幫弟兄們,要怎麽上大船來呢?咱們是不是要約在哪裏等著?”


    “的確是要約好一個地點。”玉旈雲道,“不過,不是接人上船去,而是以後好聯絡。負責佯攻的這一隊弟兄不需要上大船,在你們劫船得手後,這一班人就折迴魔鬼海域,另尋一條隱蔽的路線出海,去尋樾國水師。唯有這樣才能一刻功夫也不浪費,免得大夥兒在海上漂流太久。”


    “果然還是劉兄弟想得周到!”海盜們稱讚。又有人提議,龍尾島再往北,大約五天的航程,便可望見一個半島。鄭國時候稱那裏為“青州半島”。那裏臨海的地方是一片濃密大森林,方圓百裏連個鬼影都無,大夥兒不妨在那附近下錨等著。


    “好得很!”玉旈雲道,“事不宜遲,咱們這就準備準備——願意去誘敵的,跟著我,願意去登船殺光蓬萊人的,就跟著你們老大——”


    “不要跟著我!”她還沒說完,烏曇忽然打斷,“火字堂的鐵叔在海上做買賣已經三十年了,他帶弟兄們劫船還從來沒出過岔子。大家跟著他吧。”


    “老大,這叫什麽話?”那鐵叔推辭,“有你在,幾時輪到我呢?”


    “我不跟大夥走。”烏曇道,“劉兄弟想的法子,十分絕妙。但是,我不能把師父留在島上。”


    怎麽這時候發起倔脾氣來!玉旈雲跺腳,隻怕他這一帶頭,把其他海盜也擾亂了,忙勸道:“況師父武功出神入化,區區幾個蓬萊人,奈何得了他?再說,他現在不知身在何處,你怎麽找他?找到了他,也不見得能勸動他。要是為了他一個,貽誤戰機,可能咱們所有人都在葬身海島。”


    “我知道!”烏曇還是盯著地麵,好像卵石能夠給他答案似的。片刻,“倏”地站了起來:“劉兄弟,你帶大夥兒走,我去找師父。若是能說動他老人家,我就帶著他駕船來追你們。若是找不著,或者勸不動,那我就留在島上,也好和他有個照應。希望你早些帶著樾國水師前來解圍。”


    “你——”玉旈雲擔心的事情發生了。海盜們紛紛嚷嚷起來:“老大,這怎麽行。你不走,咱們也不走!”


    “你們不要這樣。”烏曇道,“雖然你們叫我老大,但你們對於我來說,有些是兄弟,有些是叔伯長輩——是我的親人,我不能害你們。師父他……是我的師父,和你們沒什麽關係。你們不喜歡他,沒必要為了他留在島上冒險。然而我卻不能丟下他不管。你們聽我的,按劉兄弟的計劃辦,借樾國水師來,消滅狗娘養的蓬萊人。你們越早辦成這件事,我和師父就越安全。”


    “去借兵又不需要這麽多人!”阿康道,“劉兄弟帶著小船突圍就行了。咱們多留些人下來幫老大。萬一遇到蓬萊人再登島,也好應付。”


    “不!”其他的海盜還來不及響應,烏曇已經拒絕:“劉兄弟分析的沒錯。咱們這幾天來雖然鑿沉了十艘蓬萊艦船,但是蓬萊兵士隻怕還有兩千餘人。他們一旦登島,咱們哪怕是全體留下,也隻有任他們宰割的份——經曆了方才那一場廝殺,大家心中還不清楚嗎?所以留下的人越少,他們越不容易找到我們。讓他們以為攻占的是一無所有的荒島,也許他們會撤迴海上。這樣,留在島上的人就安全了。”他拍拍阿康的肩膀:“大夥兒不要多說了,我心意已決。你們如果還當我是老大,就照我說的辦——”說到這裏,又看了看玉旈雲:“劉兄弟,交給你,沒問題吧?”


    “我?”玉旈雲呆了呆:烏曇哪裏曉得!她的計劃,是自己迴到了東海三省,除了讓羅滿立刻派水師將蓬萊人驅逐出樾國的海域之外,還要讓水師追去海盜們停泊的青州半島,將他們一網成擒,奪迴重石,報劫船之仇。可是烏曇現在卻對她推心置腹,將整個海龍幫的生死存亡都交到她的手上。倒令她有些不忍下手了。


    這個人,憑什麽對她如此輕信?她盯著烏曇的臉。海上的月色雖然很黯淡,卻可足夠讓她看到烏曇怪異的麵色——之前忙著議論戰略,絲毫沒有注意到,烏曇整個臉都籠罩著一層紫黑色,嘴角更掛下一線黑血來,顯然是身體承受著極大的痛苦,於是一直緊咬牙關,以致嘴角破裂。“你……”玉旈雲驚愕,“你……中毒了?”


    海盜們一聽這話,也都圍攏上來,借著月色一看,怎不驚訝萬分——烏曇不僅麵色烏紫,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傷口也都滲出黑血來,還隱隱有詭異的熒光之色——想是方才他奮不顧身闖進毒霧中尋找況師父,雖然屏息閉氣,但是毒素卻從傷口侵入血脈。


    “我……應該死不了……”烏曇強笑,但每說一個字都十分吃力,“我這樣……應該是沒辦法……帶大家登上蓬萊人的艦船了……還是,讓我留下,逼出毒來……再去找師父……”


    “胡說八道!”玉旈雲厲聲斷喝——她知道這時候如果讓烏曇走了,必然軍心渙散——若沒有人忠心耿耿替她駕船,她迴不了東海三省!不過更讓她惱火的是,世上為什麽會有這麽癡傻執著的人?為了那個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裏的師父,就連命也不要——甚至不惜將一幫和自己肝膽相照生死與共的好兄弟交到一個“心懷鬼胎”的外人手中。她看不下去。一甩手“啪”地打了烏曇一個耳光,直把重傷的烏曇打得跌坐在地。“你留下——你這個樣子,讓我們大家怎麽放心把你留下?你是存心想要大夥兒陪著你和況師父一起死在這裏麽?我方才就已經說了,況師父武功出神入化,根本用不著你保護——況且你現在這個樣子,連一個蓬萊人也殺不了,還談什麽保護況師父?”


    海盜們也紛紛勸說:“老大,蓬萊人連況師父的寒毛也傷不了一根,你還是先治好自己要緊。”


    烏曇掙紮著站起身來:“不……你們不明白……若是師父不原諒我……我……”說到這裏,忽然渾身一僵,仰天摔倒下去。


    “還愣著幹什麽?”玉旈雲命令,“我們還有多少清水,拿來給他洗傷口。如果有什麽解毒的藥,管是蛇藥還是什麽,快些拿來給他敷……有甘草丸之類的,就喂給他吃……”她知道這未免有些病急亂投醫之嫌,但是不論是什麽方法,她都必須試一試,因為她決不能讓烏曇死——這傻瓜如果死了,海龍幫就完了!她也就別想突圍逃生了!


    海盜們也都心焦如焚,手忙腳亂地去抬水又拿藥。有的試著用刀割開烏曇身上的傷口,想擠出毒血來,可是無論如何擠壓,流出來的血都是黑的。大夥兒感覺烏曇的身體越來越冷,唿吸也越來越弱,心中生出絕望之感,竟有人嚎啕大哭起來。


    “哭什麽!”玉旈雲罵,“哭能替他解毒嗎?”她翻查著海盜們搜羅來的一大筐藥——這大多是他們平日打劫商船所獲得,除了金創藥之外,從十全大補到陰陽合巹無所不有,甚至還有一些眾海盜也不曉得是什麽玩意兒,順手搶來,卻從來沒有吃過。若想從這麽多藥中恰好找出一種能救烏曇,那簡直是奇跡了!玉旈雲多希望端木槿此刻在自己的身邊。


    而這時,忽有一個羊脂般的瓷瓶映入她的眼簾——好熟悉!這是楚國官窯專貢宮中的白瓷呀!她拿起來一看,隻見瓶子上貼著標簽,寫著“八珍益氣丸”幾個字。打開瓶蓋倒出幾粒藥丸來,果然是她自幼就熟悉的鮮紅色丹藥!這雖然不能解毒,但是她知道對孱弱者可以固本培元,對病重者更可以護心保命。不得不賭一賭了!因將整瓶八珍益氣丸都倒了出來,和水磨碎了,讓海盜們喂烏曇喝。隻是烏曇已經陷入昏迷,牙關緊咬,大夥兒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大半藥水還是順著他的嘴角流了下來。


    “喝下去!”玉旈雲抬高他的頭,又硬搬開他的嘴,“你不是想你師父原諒你麽?如果你死了,就一輩子都別想求得他的原諒了!快喝下去!”


    烏曇不醒人事,哪裏能聽到她的話。況此時,他的身子又劇烈地抽搐起來,牙齒劇烈打顫,竟狠狠咬住了玉旈雲的手指。玉旈雲不由痛入骨髓,可是卻顧不了許多,見烏曇因為咬住她的手指而無法將嘴合上,立刻趁機將藥倒入他口中,又捏住他的鼻子,強迫他吞咽。此舉倒也奏效,烏曇喉頭微動,竟真的將藥咽下了。玉旈雲不禁大喜,又倒了些藥在烏曇口中。海盜們也紛紛上前來幫忙,有的在烏曇前胸後背輕撫,有的又在他耳邊不斷說些鼓勵的話語。終於將那整一碗藥都灌了下去。


    有用嗎?大夥兒都緊張地盯著他的麵色。而玉旈雲則掐著他的脈搏,起初微弱得好像微風拂過水麵一般,幾乎感覺不到,但慢慢的,可以清晰地數出來,再過一陣,一跳一跳開始有了力度。他的身體也不似開始那樣僵硬了。牙齒鬆開,玉旈雲才拔出自己的手指,隻見傷口深可見骨,不過好在流出來的血是鮮紅色的,並未沾染到烏曇體內的毒素。她才稍稍鬆了口氣。


    可算是看到了些轉機!海盜們都欣喜萬分。知道這招管用,立時有人去船上尋了幾條人參來,又把那筐藥中所有和人參、靈芝等沾邊的統統找出來,要研碎了給烏曇服。玉旈雲並不太通醫理,不知這些藥是否合宜,又是否相衝,生怕弄巧成拙。但所喜那筐中又搜出了好幾瓶八珍益氣丸,她就讓海盜們單單將這些磨碎喂給烏曇。


    “這些好像是咱們從那個勞什子內親王的船上搶來的。”海盜們道,“還真幸虧搶了那艘船!原來竟然是仙丹——看來這內親王很識貨。也許那下石頭也都是寶貝!”


    玉旈雲真有些哭笑不得。她可沒交代暗樁子們給自己帶這些。不知他們從何得來這許多八珍益氣丸。隻當是冥冥之中老天爺的安排吧!


    大夥兒忙碌了大半個時辰,烏曇才微微張開了眼睛:“我……我還沒死?”


    “你沒死。”玉旈雲道,“不過,你如果沒本事像你師父那樣把毒都逼出體外,隻怕還是會死的——我們隻不過是喂你吃了好些補藥,吊住你一口氣而已。你能救你自己嗎?”


    烏曇眼神渙散,不過神智還清楚:“你……你說要和我比狠……我……我怎麽能死?”


    這話倒聽見了!玉旈雲暗笑,又道:“那很好。你要留著命和我鬥狠,留著命看樾國水師怎樣消滅蓬萊人,還要留著命迴來求你師父原來。到時候你願意廢了武功也好,做和尚也罷,我才懶得管你。不過現在,你要聽我的——咱們這就按計劃行事,撤離龍首島!”說著,不給烏曇拒絕的機會——其實,此刻就算他要拒絕,也是有心無力——吩咐海盜們將他抬上一艘船去。


    剩下的時間不多了,玉旈雲看天色,已經是半夜,如果能夠趕到北方海域,隻怕和蓬萊人遭遇時,已經天亮,難以瞞天過海。但即使這樣,也必須使所有人乘船離開龍首島,就算在海上漂流,也好過在這裏等著被蓬萊人偷襲。所以,她吩咐所有還能活動的海盜準備兵器,檢查船隻,力求盡快出海。而自己則和火字堂的鐵叔詳細計劃兩隊人馬配合的細節。


    鐵叔不愧是海龍幫的老將,對於登船打劫的各種招數爛熟於胸,無論玉旈雲有何疑問,他都應答如流。而海上的各種航路,他也了若指掌,不僅立刻就為撤退去青州半島選好了合宜的路線,就連玉旈雲率領小股人馬避開蓬萊人眼目迴去東海三省的路線,他都輕易就指了出來。這不禁使玉旈雲信心大增,並想:日後將海龍幫一網打盡,應該盡量招降他們,也許會有用得著的時候!


    如此又過了一個多時辰,阿康來報說,一切已經準備停當。玉旈雲便站起身:“那咱們出發吧,給蓬萊人點顏色瞧瞧!”


    “好!”阿康看玉旈雲身形不穩,用蓬萊長刀支撐著才能站立,忙上來攙扶。但湊近時,忽然麵色一變:“劉……劉兄弟,你……你的傷口……”


    “怎麽了?”玉旈雲怔了怔,順著阿康的目光看去,隻見自己身上幾處血汙,也發出詭異的熒光。“這隻怕是方才幫你們老大灌藥的時候,他的血沾在我身上了。”玉旈雲道,“應該不打緊。”她滿不在乎地拂了拂衣服。


    隻是沒有想到,那些血汙摸在手上是濕潤的。再細看,才發現自己肋下的傷口正汩汩地冒出黑血來。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春節快樂!在新的一年裏,作者會繼續努力填坑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歸妹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竊書女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竊書女子並收藏歸妹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