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端木槿強烈反對,但是羅滿卻無論如何躺不住——福壽膏的案子已經拖得太久,必須要盡快有一個徹底的了結。而且,現在玉旈雲也來到了江陽——羅滿的心裏很清楚,與其說是慶瀾帝命他督軍來此,不如說是玉旈雲將這片土地交給他,囑咐他一邊安撫百姓恢複耕織,一邊操練軍隊冶煉兵器。這裏應該是日後攻打楚國的後援地。他早就知道。雖然他無心逐鹿天下,但是作為樾軍的軍官,作為玉旈雲麾下的將領,他時時刻刻都在準備著那一天的到來,軍令一出,他會第一個殺過大清河去。雖然……雖然程亦風那誠摯的眼神讓他心裏忽然又了一絲愧疚,一絲猶豫。不過,玉旈雲來了!玉旈雲來到這裏,一定不是來散心解悶,也一定不是隨便視察一下他的政績——難道說,攻打楚國的那一天已經到來?


    在這個關頭,他怎能臥病不起?


    於是,當端木槿離開房間去煎藥的時候,他就迅速的起身更衣,不顧傷口鑽心的疼痛,跨馬直奔顧長風的府邸。當他到達的時候,馬的鬃毛都已經被鮮血染紅。顧府的聽差好不驚慌:“羅總兵,您這是怎麽了?”


    “沒事,一點小傷。”羅滿道,“內親王是不是來了?”


    聽差道:“可不——和大人在書房裏說話呢。小的這就給您通傳。”


    “不必了。”羅滿不想浪費時間,大步跨進門,徑往顧長風的書房奔。


    自從他和顧長風成了這東海三省的文武官長,原本毫無交情的兩個人已經漸漸變得熟絡起來。尤其為了這福壽膏的案子,兩人都傷透了腦筋,思考對策幾乎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是以,對方的府邸兩人都已經走得熟門熟路。不費多大功夫羅滿就已經來到了顧長風書房。果然從半開的門裏見到玉旈雲坐在上首,正在看有關福壽膏一案的各種記錄。而顧長風立在一邊,麵色頗有不滿,大概是反感玉旈雲忽然跑來對東海三省橫加幹涉吧——若是換在往日,他隻怕早就以“各司其職”為理由將她頂迴去。但今非昔比,她已經是議政王,還有什麽不能幹涉的?


    “這些參與製造和販賣煙膏的人判了什麽?”他聽見玉旈雲問。


    “充軍。”顧長風迴答,“一共四十六個人,案子審結了羅總兵就將他們押到北方的駐地去。”


    “我的軍隊裏不需要這些敗類。”玉旈雲道,“軍隊是國家的銅牆鐵壁,都是樾國的好男兒,不是收留地痞流氓的地方——全部梟首,不必等秋後,免得浪費囚牢裏的糧食。”


    “這也太……”顧長風抗議,不過玉旈雲根本就不聽他說話,隻是接著道:“接受喬百恆賄賂的那些官員呢?判了什麽?”


    “不在下官的職權範圍呢。”顧長風迴答,“需要送交吏部刑部,才能定罪量刑。”


    “不必如此麻煩。”玉旈雲道,“浪費公帑又浪費時間——梟首示眾,看看以後還有誰敢。”


    “這……斬殺朝廷命官,豈能兒戲?”顧長風道,“王爺雖然貴為議政王,但是並非先斬後奏的欽差大臣,豈能……”


    “有什麽事情,本王扛著,你擔心什麽?”玉旈雲道,“難道你非要和本王對著幹,逼本王親自拿刀去大牢裏砍了他們嗎?還是你同情這些敗類?”


    “下官並不同情他們。”顧長風道,“但是既然我樾國有國法,一切就應該按照國法辦事。他們販售煙膏荼毒百姓,收取賄賂損害天威,這些都是有違國法的罪行。而王爺恣意妄為,不照章辦事、按罪量刑,這也是有違國法的。所以王爺所做的,和這些人其實沒什麽分別。”


    “你——”玉旈雲幾乎將卷宗砸到顧長風的臉上。


    羅滿估計再這樣下去就鬧僵了,趕忙出聲道:“王爺,顧大人,我來遲了!”便推門走進書房。


    “羅總兵!”顧長風一見他胸口衣衫染血,立刻上前扶著道,“你來做什麽?應該在府裏休息才是!”


    玉旈雲也吃了一驚:“羅滿,你不要命了!我已經說了這事我會處理——來人,快請大夫——不,把端木姑娘請來!”


    “王爺不必擔心。”羅滿道,“這一點兒小傷不礙事。下官知道王爺關心屬下,才要親自處理福壽膏一案,不過,此案乃是下官治理不善才鬧到了今天這步田地,下官豈能置身事外?再說,這案子下官和顧大人一起處理了幾個月,有些事情下官比王爺清楚些——王爺有什麽不明白的,下官願意解釋。”


    “我沒什麽不明白的。”玉旈雲看到羅滿的傷就感到愧疚和害怕,起身扶他坐下。但羅滿無論如何不肯坐玉旈雲的位子,推擋了半晌,才勉強在下首坐了。“我就是懶得將這些販賣煙膏的混賬收入軍營,也懶得讓受賄的敗類到京城去——”玉旈雲道,“吏部刑部拖來拖去,又不知到幾時。時間、公帑、人力,都不是這樣浪費的!我現在就做這個主,將這些人統統梟首示眾,以儆效尤。皇上那邊,我自會交代。”


    “王爺這樣判,也無不可。”羅滿轉向顧長風,“顧大人當初不是也一直說要從嚴處置麽?我是個粗人,不懂得許多律例,不過也覺得依照樾律來判,實在太便宜這些敗類了——他們在樾國害了多少老百姓?這要讓他們充軍,也許又賊心不死在軍營裏做些壞事。而那些夠膽受賄的官員,說不定去了西京,又去賄賂別人,以圖減刑。且不說能不能成,總歸又是一件麻煩事。與其如此,何不幹脆將他們就地正法呢?你我都沒有這樣的權力,也擔不起這樣的責任,既然內親王願意出麵,我們何樂而不為?”


    “這……”顧長風也不是個糊塗的人,隻不過和玉旈雲有些過節,看不慣她濫用權力而已。如今羅滿這樣誠懇地勸說,他也不好繼續堅持己見,隻有道:“那好,這些人的確死不足惜——不過,我不能縱容草菅人命。涉案的還有許多其他罪不至死的人,內親王若是要將他們也殺了,我決不答應。拚上這頂烏紗帽,拚上我的項上人頭,我也不答應。”


    “哼,你以為本王以殺人為樂麽?”玉旈雲瞥了他一眼,“罪不至死的那些,自然不會殺他們!你說說,那一些罪不至死?”


    “喬百恆手下還有不少替他打雜的。”不待顧長風迴答,羅滿已經搶先道,“譬如搬運的,搖船的,跑腿的。其他幫喬百恆製造、販賣福壽膏的那些主犯,也都各自有些手下。下官以為,這些人為了生活所迫,不幸給惡人做了奴才,但自己本意不想害人,所以罪不至死。希望王爺能網開一麵,判他們充軍或者服徭役,這樣他們的生活也有了著落,應該不會再誤入歧途。”


    “恩。”玉旈雲沉吟著,“還有嗎?”


    “還有吸食福壽膏的人。”羅滿道,“這些人有的是貪圖一時享受,有的是用來逃避生活中的麻煩事,還有的……總之,他們染上福壽膏的理由五花八門,下官和顧大人都問過,一時也不能全都說給王爺聽。但是下官以為,無論是為了什麽原因,他們始終也是被福壽膏所害。若是喬百恆等人沒有昧著良心將此物販賣出來,這些東海三省的百姓,又怎會沾上這毒物?最多不過抽兩口水煙,喝幾杯酒罷了。所以,下官以為,這些受害之人,也罪不至死。下官和顧大人已經命他們立刻戒除,端木姑娘也研製了藥丸幫助他們。請王爺饒他們不死,判他們徭役之刑。現在東海三省正是需要勞力的時候。請王爺三思。”


    “勞力……”玉旈雲把玩著自己的手指,卻從指縫裏端詳羅滿——沒想到他除了帶兵之外還有如此才能!方才三言兩語就勸動了顧長風,此刻聽他分析,又頭頭是道。他儼然已經是獨當一麵的封疆大吏。讓他駐守東海三省果然是沒錯的。“好,就按你說的辦!”她站起身來,想了想,又道,“還有一個人漏掉了——喬百恆雖然已經死了,卻是這案子的罪魁禍首,怎麽也不能便宜了他。將他腦袋砍下來,和其他煙販子們一起掛在外頭示眾。”


    “這……”顧長風又反對,“他既然已死,也算是伏法了,何必還糟蹋他的屍身?這讓喬日新喬老爺子情何以堪?”


    “喬日新自己教子無方,這怨得了誰?”玉旈雲道,“我當初提拔喬百恆做太守,原本就是看在喬日新治水有功的份上,但喬百恆卻做出這種事情來——他是咎由自取,我沒有將他碎屍萬段,已經很顧及喬家的麵子了。最多,示眾十天之後,讓喬家領迴去好生安葬便罷——”說到這裏,她頓了頓,瞥了顧長風一眼,道:“咦,我聽說顧大人你是一個清正廉潔,不畏強權,事事秉公處理的‘鐵脖子’,怎麽這時候倒顧及起別人的感受,想要法外開恩了?”


    “顧大人也不是法外開恩。”羅滿怕氣氛又鬧僵了,連忙圓場,“其實喬老太爺已經把喬日新從家譜裏勾除了,他老人家的態度明確得很——咱們無論怎樣處置喬百恆,都和喬家無關。他這樣做,也算是為自己教子無方謝罪了。不過,若咱們設身處地為喬家的人想一想,骨肉親情豈是說斬斷就能斬斷的呢?王爺要將喬百恆的屍體斬首示眾,喬家人多少還是有些傷心的吧?況且,在外人看來,王爺連喬百恆的屍體都不肯放過,顯然是不給喬老太爺麵子。這倒顯得王爺不夠寬厚了。”


    “哼!我難道是個寬厚的人嗎?”玉旈雲冷笑,“我本來就是個睚眥必報的小人。尤其,如果有人恩將仇報,我一定要讓他死無全屍!再者,古人不是常說要‘恩威並濟’嗎?一味地寬容,遇到那些不識相的,還不三分顏色開染坊了?這以後,誰還會把我——把朝廷放在眼裏?你不必多說了,喬百恆是東海三省忘恩負義第一人,也是鄭國遺民之中忘恩負義第一人,一定要將他狠狠懲治,才能震懾那些心存僥幸的家夥。我們樾國的朝廷也才能在這片土地上立威。”


    “立威?”顧長風輕蔑地冷笑,“王爺打下東海三省,讓這裏生靈塗炭,接著你就迴西京去了,一去就是將近一年。你知道這一段時間裏,東海三省是什麽情形麽?你以為今日東海三省的百姓可以稍稍從戰亂的恐懼中恢複過來,重新開始男耕女織的生活,這是依靠你的軍隊在此立威?好!如果王爺當真如此認為,那就等著調動軍隊來鎮壓叛亂吧!”說著,一甩袖,徑往門外走,甚至忘記這是在他自己家裏。


    不過就在這個時候,外麵有個下人端著金創藥來了,幾乎和他撞個滿懷:“大人……這是……王爺方才吩咐的……”顧長風愣了愣,才意識到他其實應該“送客”,而不是拂袖離開。但也就是這一愣的當兒,外麵的寒氣也讓他的惱怒稍稍冷卻下來:何必在這些細枝末節的事情上和玉旈雲爭論不休?玉旈雲是個不可理喻的武夫瘋子,和她爭執下去,根本不會贏,隻會把事情弄得越來越麻煩。而且,這樣的爭鬥無疑把羅滿變成了磨心,一言一行都甚是艱難。羅滿已經受了這麽重的傷,還特地趕過來……唉!他不由長歎一聲,轉迴身來道:“一切就按王爺說的辦好了——羅總兵,你先將就敷上點兒藥,我派人送你迴去休息。”


    羅滿聽他這樣說,總算鬆了口氣:“我這點兒小傷,不礙事的。”


    “大人千萬不可大意。”顧長風道,“你肩負整個東海三省的保衛之責,百姓的安危全都依靠你,你一定要身體康健才行……不過,襲擊你的,到底是些什麽人呢?”他皺起了眉頭。


    羅滿的眉頭也鎖了起來:最大嫌疑的,當然是楚軍,應該是冷千山。不過,他沒有證據。而且,茲事體大,豈能隨便出口?尤其是當著玉旈雲的麵,也許下一刻,她就宣布要殺過大青河去——會嗎?便悄悄查看玉旈雲的神色。可是,玉旈雲此刻偏偏背轉身去,望向書房正中的字畫,連一點兒暗示都不給他。他隻能沉吟著,低聲道:“我……不知道。”


    “會不會是楚人出爾反爾?”顧長風問,“但我聽說楚國那個程亦風是個言而有信的人。況且,楚人若真有心對羅大人你不利,何必等到你的船駛過大青河的中線?他們大可以在攬江碼頭就下毒手。”


    “那可不一定……”玉旈雲幽幽道,“在楚國境內動手,豈不是向全天下宣告楚人率先撕破和約,與我大樾國為敵?如今慘案發生在大青河上,他們就可以抵死不承認,或者嫁禍他人。”


    “不錯。”顧長風終於和玉旈雲有一次意見一致,“王爺也懷疑是楚人挑釁?”


    “挑釁他們倒不敢。”玉旈雲依然沒轉過身來,隻是看著字畫,“想找個機會除掉咱們的一員猛將倒是有可能……不過……我看這事不要查下去了。”


    “為什麽?”羅滿和顧長風都吃驚。


    “因為——”這一次玉旈雲終於轉迴身來,麵色顯得異常淡定,白紙一般叫人看不出所以然。“因為,這案子查起來耗時費力,還不一定能找到什麽切實的證據。就算真的能尋出些蛛絲馬跡,楚人還是可以說我們栽贓嫁禍,故意找借口和他們開戰。哼,我們若要消滅楚國一統天下,何必找借口?時機成熟之時,自然就殺過大青河去。”說到這兒,她頓了頓,看著羅滿道:“昨夜的慘劇,雖然令羅總兵和其他的一些士兵受傷,但所幸性命無憂,所以我看,不必浪費時間和楚人糾纏。眼下,咱們最重要的是做自己該做的事。楚國人愛怎麽跳梁,讓他們跳去好了!羅滿,暫時委屈你,以後再替你報仇雪恨,如何?”


    羅滿愣了愣,沒想到玉旈雲會是這樣的反應。其實他哪裏知道,玉旈雲在前來顧長風府邸的那一路上經曆了何等苦痛掙紮與思考才想到這樣的一番話。而且,從一進顧家的大門,她就已經在尋找一個機會將自己的態度表明——翼王要綁住她的手腳,將她拖入泥淖之中,她要想一個脫身之計。唯有將這案子壓下去,阻止任何人去深究,才能切斷自己和這慘劇的聯係,也阻止翼王的陰謀。


    “下官哪裏需要報仇呢?”羅滿道,“下官自己決定冒險去楚國境內帶喬百恆迴來,途中會發生什麽事,誰也料想不到。王爺以大局為重,是應該的。”


    玉旈雲微微一笑,轉眼看顧長風是何態度。其實顧長風也對玉旈雲的話略感吃驚——這是剛才還自稱“睚眥必報”的人說出來的話嗎?不過,細細一體味,她其實攻打楚國心意已決,完全不在乎有沒有理由,這豈不就是窮兵黷武的本性嗎?於是冷笑一聲,不答話。


    說話的當兒,顧家的下人已經幫羅滿敷藥完畢。對於福壽膏一案,也再無甚可討論的,顧長風便命人備車,送羅滿迴去。羅滿豈肯自己乘車而讓玉旈雲騎馬,所以推脫再三。最終還是玉旈雲道:“羅滿,你怎麽現在變得婆婆媽媽?本王命你坐就坐!”羅滿這才勉強應了,乘車迴府去。


    不過在中途,他又命人停車,對旁邊騎在馬上的玉旈雲道:“王爺,下官有件事想問——迴府之後也許就沒機會了。”


    “怎麽?”玉旈雲一笑,“你怕迴去了就被端木姑娘看得死死的?哈哈,那你說吧!”即跳下馬來。


    羅滿也下了車,和顧家的車夫離開一段距離,才問玉旈雲道:“下官想問王爺,此來江陽,所為何事?下官也好有所準備——王爺打算攻打楚國嗎?”


    “你就是為了問我這個,才一路追來顧長風府裏?”玉旈雲看看他,“你好像比我還心急麽!不錯,我是打算攻打楚國,不過,時機還沒成熟。我來,是另有目的。”


    “請王爺明示。”羅滿垂首。


    “重石。”玉旈雲道,“不是說你們找遍了東海三省,也沒有找到重石麽?我讓人從楚國運來了。這幾日就會到港。”


    “果真?”羅滿又驚又喜,“許昌和他的工兵營為了重石傷透了腦筋,隻差沒發散人手踏遍樾國的每一寸土地。畢竟還是王爺有法子,竟然從楚國弄了來!”


    玉旈雲笑笑:“楚國皇帝昏庸官員荒唐,偏偏老天眷顧他們,給他們豐富的物產。不過,或者應該說,是老天眷顧咱們,讓咱們凡有不足的,就上楚國去拿來。楚人卻對咱們無可奈何——楚國鄂州的天冶城除了重石還有些別的礦藏。已經一並裝船運了來,讓許昌鑒定鑒定,看看還有什麽可用的。”


    “許昌一定樂壞了。”羅滿喜道,“王爺剛到江陽,還未見到許昌吧?他的兵器作坊並不在此地。出城還要幾十裏路。下官去瞧過一次,規模很是驚人呢!擇日讓他準備準備,好請王爺去看看。”


    “恩,擇日吧,不著急。”玉旈雲道,“等重石到港之後。”


    “大約幾時會到?”羅滿問,“下官也好安排人手運送去許昌那裏。”


    “隻知道是正月裏,究竟那一天可說不準。”玉旈雲迴答,“你現在不要操心這個——連福壽膏的案子也不要操心。你且去養好傷,日後還有許多事要你辦呢!”


    “下官這點兒小傷……”羅滿又要說自己的身體不要緊。但還未出口,已經被玉旈雲打斷:“本王知道你是鐵打的。不過,端木姑娘卻不這麽看——她知道你跑了出來,一會兒還不知要用什麽法子整治你。本王做過她的病人,可吃了不少苦頭。所以,你還是乖乖聽她的話,養好傷為上。否則,她隻怕把你綁在床上幾個月!”


    幾個月?羅滿想,若是能被端木槿照料幾個月,哪怕是嘮叨幾個月,那該是多麽大的幸福!但是,她不是決議要迴家鄉去了嗎?不由歎了口氣:“王爺放心,端木姑娘不會把下官綁幾個月的。她已經決定要迴家去盡孝道了。”


    “盡孝道?向那個端木平?”關於中原武林的風波,玉旈雲已經從細作那裏得到了消息,雖然不甚詳盡,但是端木平的所作所為,她知道個大概,對其甚為鄙夷。“那可是個徹頭徹尾的偽君子!我真不知如此一個欺世盜名假冒為善之徒,怎麽會教養出端木姑娘這樣的女兒來!”


    “王爺知道端木先生的事?”羅滿一訝——玉旈雲那鄙夷的語氣,讓他陡然對昨夜端木槿的憂傷有了些許理解。


    “知道的不多,但也足夠了!”玉旈雲道,“何必提這個人?迴去吧!”說著,已經跨上了馬。


    羅滿也隻得迴到車上。隻不過,腦海裏揮之不去就是端木槿在船艙裏的淚眼。


    喬百恆製售福壽膏一案在正月十九日審結。所有東海三省參與其事者,都按其情節輕重有了發落。被斬首的有七十三人之眾,加上已經喪命的喬百恆,一共有七十四枚頭顱被掛在銷煙的巨池邊示眾。


    正月二十日的銷煙儀式頗為壯觀——早在前一天夜裏就已經有駐軍士兵挨家挨戶地通知,所有人都要到碼頭上去觀摩銷煙,因此二十日清晨時,碼頭已經水泄不通,到了正午銷煙正式開始的時候,從臨時搭建的高台上眺過去,人海幾乎望不到邊。


    翼王和玉旈雲也不再“微服”,首次在江陽百姓麵前露麵。他們並排坐在高台上彩棚下的太師椅裏,看顧長風指揮兵士們執行著銷煙的各個步驟——這個碩大的銷煙池就是那些被判充軍和苦力的人挖的。前一日他們已經在兵士的監督下將所有收繳來的煙膏投入池中,且在池中注滿鹵水。此刻,兵士們又督促著他們挑來一擔一擔的石灰,盡數倒入池內,接著命他們用扁擔在水中不停地攪拌。池水立刻就蒸騰出熱氣來,籠罩著整個銷煙池和周邊的人,從高台上望下去,霧茫茫的一篇,什麽也看不清。更不用說那些站在遠處的百姓了,有些踮著腳,有些伸長了脖子,但是哪裏瞧得真切?


    “這麽大陣仗,是你搞出來的?”翼王小聲對玉旈雲笑道,“你搭好了台,打算唱什麽戲?也該提早跟我說一聲吧?”


    “你希望我唱什麽?”玉旈雲沒好氣,“再說,我唱什麽,和你有什麽相幹?”


    “你什麽時候才能改改這個毛病?”翼王歪著腦袋,“你和我是同一條船上的人,這還要我跟你再解釋幾遍?再說,這戲,我也有份幫你唱。”


    “你指什麽?”玉旈雲冷冷地看著他。


    “當然是……”翼王看了看一直站在顧長風身後卻沒有發話的羅滿,他的傷口還沒有痊愈,用佩刀支撐著地,才勉強可以站得穩。“你招了這麽多百姓前來,難道不是有什麽重要的話,要向他們宣布嗎?”


    “我有什麽要宣布的?”玉旈雲道,“我又不是東海三省的父母官。該說的,顧長風都會說。”


    “是麽?”翼王皺了皺眉頭。此時銷煙已進行得差不多了,顧長風正勸諭百姓,以後要勤勞耕織,不可貪圖逸樂,更不可沾染惡習,否則害人害己累家累國,如此如此,這般這般。短短的一番話說完,便轉身退了下來,問玉旈雲道:“內親王,可以讓百姓們迴去了麽?”


    “好,讓他們走吧!”玉旈雲擺擺手,自己也站起甚來,走下高台去。


    “等等!”翼王快步跟上她,低聲道,“怎麽?羅滿遇襲的事,你不打算說了?”


    “有什麽可說的?”玉旈雲加快腳步,“難道和福壽膏的案子有什麽關係嗎?還是王爺你有什麽線索?”


    由於顧長風和羅滿就在不遠的地方,翼王不敢有過分的舉動,所以假裝踉蹌失足,又一瘸一拐地追了一段,距離稍遠,才攆上玉旈雲,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站住——給我說清楚,你到底是怎麽打算的?我送你一份禮,你不肯收嗎?”


    送我一份禮?玉旈雲暗想,分明就是想要給我套上一副枷鎖!“王爺的禮太重,我不能收。”她冷冷道,“王爺若是覺得花了這麽多心思,不想浪費,就留著自己用好了。”


    “你——”翼王死死扼住她的手腕,幾乎折斷,“你非要跟我對著幹?”


    玉旈雲不迴答,不屑迴答,隻是毫不示弱地瞪著翼王,猶如萬年不化的堅冰一般,似乎在說:你想抓住我?別做夢了!我寧願碎成千百片,也不會落在你的手裏!


    看到她額頭上已經沁出冷汗來,翼王才意識到自己下手也太重了些,稍稍放鬆了,道:“好,我就當你受不起我的重禮,那你打算如何向外間解釋羅滿遇襲的事?”


    “我不需要解釋。”玉旈雲雖然手腕痛入骨髓,卻努力忍住,讓自己不至顫抖,“多謝王爺你手下留情,我軍沒有一位將士犧牲。所以,全然不需要向他們的家人解釋什麽。至於外麵的百姓,根本沒有必要知道軍隊的事。我已和羅滿說了,此事不再追查——因此,沒人會問,也沒人需要解釋。”


    “是麽?”翼王看著她,“你以為靠一道命令,就會讓人不去生疑,不去追查?”


    “自然不能,但沒有徹查的命令,誰又有那個本事去查?”玉旈雲道,“況且,大青河上和附近的海域或許有飛賊海盜,又或者喬百恆偷運福壽膏和藩邦的什麽人結了怨,誰又知道?當然也可能是楚人做的,隻是沒有確鑿的證據——不過,如果王爺你的人太不可靠,叫人查了出來,那就是不知道改如何收場了!”


    “你威脅我?”翼王愣了愣,繼而笑了起來,“你放心,我的人都很可靠,不會被查出來的。但是,不收我這份禮,你不覺得可惜嗎?”


    “王爺不覺得自作主張送的這份禮其實連雞肋都算不上,完完全全是個害人的東西嗎?”玉旈雲冷笑,“你自己不是已經說了,單單一個羅滿,絕不夠挑起楚樾戰爭?那你還跑去演了這樣一場戲,除了會陷我於不義,還有什麽?”


    “陷你於不義,我豈敢——”翼王才說了這幾個字,忽然注意到玉旈雲惡毒的眼神,知道自己的本意早已被看穿——其實,那一天在羅滿的府裏,自己也差不多向她說穿了,所以,否認也沒什麽意思。幹脆笑了笑,道:“嗬嗬,好吧。你是個有主見的人。兩個有主見的人合作,才能看得更清楚,想得更長遠。你堅持不肯收我的這份大禮,我也不能強塞給你。來,你的手腕很疼麽?給我瞧瞧,對不住了——你看,以後有什麽事,咱們意見不同,應該大家有商有量,免得到生出誤會來再解釋,多出許多不必要的傷害啊,嗬嗬!”


    玉旈雲“啪”地打開他的手:“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你想要的是樾國的王位,我想要的是楚國的江山,非到必要之時,根本沒必要有何瓜葛!我勸你不要在東海三省流連下去,早些迴西京,省得礙我的事。”


    “好,好!”翼王舉手示意不想再爭論,“我一定不礙你的事。不過我來東海三省,也有我自己想做的事。咱們互不幹涉。”


    “你在東海三省有什麽事?”玉旈雲警覺。


    “既然互不幹涉,你何必要問?”翼王邪魅地一笑,“還是,你發現咱倆實際是分不開的?”


    “做你大夢!”玉旈雲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翼王倒也不生氣,眯縫起眼睛,看看遠處漸漸散去的百姓,喃喃道:“經營起這樣一塊屬於自己的地盤來,可真需要花費不少代價啊!”


    所以你別想來撿個現成的!玉旈雲想:要找個人將這混蛋盯死,絕對不能讓他在東海三省胡作非為,壞了自己的攻楚大計!


    “咦——”翼王忽然道,“內親王,你看那邊那個人是不是有事找你?”


    順著他所指看過去,果然不遠處站著一個短打漢子,一直觀望著這邊的動靜。玉旈雲的心中一動:這不是自己安插在楚國的暗樁子之一麽?不是應該跟著運送重石的船一起迴來的麽?他既已來到,那就是重石到港了?不由心下狂喜,大步走上前去。


    那漢子也迎了上來:“王爺!”


    “怎樣?”玉旈雲急切地問道,“已經靠岸了?大夥兒都安全?東西都安全?需要多少人手幫你們裝卸?”


    “王爺!”那漢子垂首,“出事了……這裏人多眼雜,卑職不能給您跪下……出事了!東西讓人劫了!”


    “什麽?”玉旈雲隻覺耳邊轟地一下,“你……你說明白些,怎麽會被人劫了?”


    “卑職等行船到離開東海三省還有一天航程的時候忽然遇到了海盜。”那漢子迴答,“他們有幾十條小船,像螞蟥一樣把我們的船團團圍住。我們寡不敵眾,船上的貨品全部被他們劫走,弟兄們也傷亡慘重,隻有三個人逃脫。我們是抱著木板,一路遊迴岸邊的。”


    “豈有此理!”玉旈雲又驚又怒,“東海之上竟然有海盜——你說清楚寫,他們到底有多少人馬?究竟是海盜,還是其他什麽勢力要故意和我們作對?”


    “他們自稱是海龍幫。”那漢子迴答,“為首的好像聽人喊他‘烏老大’,但叫什麽,纏鬥之中,卑職等也沒聽確切。看他們的打法都是江湖路數。那個烏老大十分厲害,踏水猶如走平地,出招快得我們看也看不清。隻要是被他碰到的弟兄,沒有一個活命的……”說到這裏,聲音禁不住有些哽咽——他們這些人,由玉旈雲一手挑選,派到楚國去執行秘密任務,一起出生入死,和楚人周旋,比兄弟還要親。好容易見到了勝利的曙光,卻這樣在海上生死永絕,怎能不難過?


    玉旈雲則更多的是氣憤:“海龍幫?哪裏冒出來這一號人物?連本王的船也敢搶!要他們好看!”


    “可真該要他們好看呢!”翼王不知何時又悄無聲息地來到她的身後,帶著他那慣用的紈絝子弟假麵,但湊到玉旈雲耳邊的時候,卻低聲諷刺道:“嗬嗬,你方才還說什麽飛賊海盜襲擊羅滿——這下可一語成讖了吧?”


    玉旈雲惱羞成怒,恨不得揍他兩巴掌,但又想:不會這也是翼王的傑作吧?於是狐疑地盯著他。


    翼王連忙把全世界的無辜都集中到了自己的臉上:“做什麽?我隨便說說,你別生氣呀——好吧好吧,你嫌我幫不上忙,我先迴去,叫他們準備好酒好菜等著你——有再多的事情,也得吃飯對不對?要是把你餓壞了,累病了,我可要心疼死了呢!”說著,飛快地逃開一邊去了。


    玉旈雲現在無心與他糾纏——哪怕再怎麽懷疑他,也隻能暗地裏調查,別想從他的嘴裏問出絲毫線索來。於是招唿自己的暗樁子:“你跟我來,把你所知道的詳細說一遍。咱們一定把這群海盜找出來,讓水師把他們殺個片甲不留!”


    奉玉旈雲之命,羅滿和顧長風都著手調查“海龍幫”。羅滿首先在水師中詢問,是否有人在東海操練時遇到過這支海盜隊伍,但並沒有收獲。他又吩咐水師秘密出海搜尋,看是否能尋到對方的蹤跡。然而兩三天過去也沒消息。顧長風則是向各地官府發出公文,詢問是否有商船曾經遭到過海盜的襲擊,可是各地地方官迴信,也說從來沒有人報案。日子一天天過去,所謂的海龍幫依然看不見摸不著,讓人懷疑他們或者一夜消失,或者從不存在,隻是個幌子——玉旈雲越來越焦躁的同時,也就越來越懷疑翼王。但偏偏這個翼王,自從銷煙之後,便當真和玉旈雲劃清界限,再也不過問她的公務,自己連行館也不住,成日不是在酒樓買醉就是乘畫舫遊玩,甚至還公然抱怨江陽沒有妓院——以致整個江陽都知道西京來的王爺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酒色之徒。


    他越是這樣,越表示他心裏有鬼。玉旈雲想,羅滿手下的人不便派出去監視他,隻能依靠從海盜手下逃生歸來的三個暗樁子。因吩咐他們,無論翼王去到什麽地方,見什麽人,做什麽事,都要記錄下來,每日向她匯報。三人領命而行,隻不過,一連數日,隻看到翼王花天酒地而已。這樣的報告讓玉旈雲聽了,隻有肝火上升而已。


    不過好在,二月初二這一天,羅滿意外地得到了海龍幫的消息——那些過往曾經幫喬百恆販運煙膏的人,因在軍中服苦役,聽到官府在打聽海龍幫的消息,便前來報訊,以圖將功補過。據他們所言,喬百恆有一艘從蓬萊國販煙歸來的船曾經和海龍幫遭遇,船上財物被洗劫一空,大部分水手也葬身魚腹。不過,因為喬百恆做的是見不得光的買賣,不敢向官府報案,所以東海三省的地方官素來沒有聽說過海龍幫。


    “由此看來,海龍幫應該不是本地盜匪。”羅滿道,“他們主要打劫的對象也不是東海三省的漁民和進出東海三省的船隻,否則過去鄭國官府也應該有記錄才是。他們可能是專門搶劫來往中州和蓬萊國等地的商船吧。”


    “我管他們通常搶劫什麽人呢?”玉旈雲道,“現如今他們搶了我們樾軍用來冶煉兵器的重石,那就是和我們樾軍過不去,自然要找出他們的老巢來,把咱們的東西奪迴,也把這群盜賊剿滅了,免得他們再來禍害人。”


    這等於是向羅滿下了剿匪令。羅滿自然不敢怠慢,立即命令水師統領帶了之前所有曾經和海龍幫遭遇過的人去海上指認當日事發之地點,以便推測海龍幫活動的範圍和可能的藏身之所。同時也讓喬百恆的舊手下交代當日被海龍幫搶走的貨物中除了銀兩還有些什麽,尤其對珠寶首飾古董珍玩等等詳加記錄——因為根據喬百恆手下的描述和玉旈雲部下的經曆,他推測,這批海盜應該藏身東海某處孤島,而且距離樾國和楚國比距離蓬萊國要近得多,所以他們應該會時不時到樾國或楚國境內采買糧食果蔬等物,甚至將贓物脫手。因此,他覺得,隻要能找到一兩件贓物,便可以順藤摸瓜,找到海龍幫。


    這計劃說來簡單,但執行起來卻十分困難。喬百恆的船被劫已有一段時間,船上的古董珍玩也許早就被賣了,而且,海盜若是去楚國境內銷贓,樾國這邊便一無所知。但羅滿連一點希望也不放棄,讓江陽和東海三省所有沿海市鎮的店鋪密切注意販賣古玩珠寶的外來人,一旦有可疑,立即匯報。


    這樣又過了數日,已是二月初十,喬百恆船上的古董珠寶一樣也沒有發現。隻有一家店鋪報說有人用鉸開的銀錠買酒,不過這銀錠是楚國的官寶。掌櫃的覺得,在楚樾不通商的情況下,這多少有些可疑,因將這些碎銀上交官府。羅滿聽玉旈雲的部下匯報過,他們從楚國裝運了大量的礦石,藥材,鹽,茶和白銀,所以,這枚夾碎的銀錠有可能便出自這艘貨船。他當下命人將這間沽酒的小店監視起來,同時命令江陽所有賣米糧、油鹽、酒、茶和藥材等生活必須之品的店鋪一旦見到有楚國官寶或者可以辨別出楚國官寶字樣的碎銀,即刻將買家的容貌向官府匯報,若有能拖住買家直到官府到來的,則重重有賞。


    這一舉措果然奏效,不出三天,便有十數家店鋪報稱有人使用楚國官寶,有幾間是江陽再往東的沿海市鎮,乃是當地縣令命捕快飛馬來報,另外的幾間店鋪都在江陽,且以食肆酒樓為多,後來竟還有一間客棧也前來報訊。種種跡象表明,這個使用楚國官寶的人,似乎並非上江陽來采購了物資即行離開,而是住在江陽不知有何企圖。不論此人是否海龍幫的成員,都應該找他來盤問一番。


    當下,羅滿帶領幾個身手不錯的部下,換了便裝來到報案的長興客棧。那掌櫃早就熱鍋上的螞蟻一般等著了。一見夥計帶著羅滿等人進來,便迎上去道:“大人,小的可實在不知道那個用楚國銀錠的是什麽人——是喬百恆的一夥兒?還是江洋大盜?要是早知道,小人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收留這種人!”


    羅滿生恐他打草驚蛇,忙將他拉倒一邊,道:“掌櫃的,不必驚慌。我們隻來查查,若他犯事,也隻抓他一個,和你的客棧無關——這人是幾時來的,平日都做些什麽?”


    掌櫃不敢隱瞞,道:“這人自稱姓吳,來了差不多十天吧。具體做些什麽,小人不知道,總是早出晚歸的。不過看樣子是個江湖人,身手利索得很。那天有兩個人喝醉了酒在店堂裏調戲投宿的女子,這位吳客官隻不過撒了一把筷子出去,就把那兩個醉漢釘到牆上去啦——不信大人您看,牆上還有印子呢!”


    羅滿按他的指點查看,果然那牆壁上有十幾個小圓孔。取支筷子試試,粗細正好,深度足有兩寸多。他不由心下駭異:即使用鐵釘銅錘,令幾個壯漢合力捶打,也不見得能在這青磚牆壁上鑿出如此規整的孔穴。但此人竟用小小的竹筷子,以一擲之力將人生生釘入牆中。這人的武功實在不容小覷。“那兩個醉漢被釘死了?”他問。


    “沒有!沒有!”掌櫃連連搖手,“要是鬧出了人命,小店哪兒敢隱瞞?一定早就報官啦。那位吳客官出手準得很!您看這筷子釘出來的,可不就是兩個人形麽?他這麽一撒,就把兩個醉漢的發髻、衣服、褲子都釘住了,人卻一點兒也沒傷到。不過,那兩個人倒都是嚇得尿了出來呢!”


    看他那忍俊不禁的模樣,羅滿皺了皺眉:“依你看,此人倒是個俠義之輩?”


    掌櫃一愣,連忙搖頭:“大人,小的可不是這個意思。小的隻是覺得他功夫厲害——看來是個厲害的賊!大人要小心呐!要有用得著小人的地方,盡管吩咐。小人全家都對大樾國忠心耿耿……”


    不知這掌櫃是還未從亡國的恐懼中恢複過來,還是被官府在福壽膏一案中大開殺戒嚇破了膽,羅滿的心情十分複雜。不過眼下還有更緊要的事。他問:“這姓吳的,今天也出門去了?”


    “對,對,一早就出去了。”掌櫃迴答,“應該不到掌燈時候不會迴來——大人要去他的房裏查查麽?就在二樓的拐角,小的可以帶大人去。”


    且去看看有什麽線索!羅滿想,因留了兩個手下在店堂裏看著,自己帶其他人隨掌櫃上二樓。進了拐角處那吳姓客人的房間,隻見裏麵陳設普通,幾件衣服隨意扔在床上,牆上掛了個鬥笠,下麵是個小小的包袱——裏麵隻有些細軟而已。羅滿當然也沒指望會找到楚國的銀錠——畢竟,誰會將值錢的、重要的東西放在客棧呢?


    “掌櫃的,我留兩個人在你店裏。”羅滿道,“你讓夥計陪著他們,如果姓吳的迴來,就指給他們看——你跟我迴總兵衙門一趟。”


    “大……大人,小的又做錯什麽了?”掌櫃兩腿直打哆嗦。


    “你放心。”羅滿道,“隻是請你迴去,給這位姓吳的客官畫張像而已。他武功高強,咱們不見得能在你店裏把他抓住。萬一他跑了,就需要知會其他地方官府協助通緝,自然需要畫像才行。”


    “啊……是……是這樣……”掌櫃的道,“小的定當從命——要不要小人吩咐下麵的給姓吳的下點兒蒙汗藥?把他迷倒了,大人就可以手到擒來!”


    “你還有蒙汗藥?”羅滿驚訝。


    “啊,我這是……大人,我可不是開黑店的……”掌櫃連忙辯解,“我是說,如果大人要小的幫忙抓賊,那小的什麽都願意做。”


    為了盡快找到海龍幫,齷齪手段也要用一用!羅滿笑笑,道:“好吧,有蒙汗藥,就借來使使——手腳幹淨些,別打草驚蛇了。”說著,吩咐留守的部下小心監視,不要和姓吳的硬碰,自己便帶著那掌櫃的迴到總兵衙門裏來。


    他衙門裏有幾個師爺,都是從過去鄭國的朝廷裏招來的,其中甚至有宮廷的畫師,按照長興客棧掌櫃的敘述來繪製肖像,還不手到擒來?不多時,那畫像已經惟妙惟肖。掌櫃的見任務完成,羅滿擺擺手,示意他可以走了,自然飛一般奔了出去。不過,慌不擇路,在門口和一個人結結實實撞了個滿懷,整個人球一般骨碌碌滾了好遠。


    那被撞的人顯然也受了不小的衝擊,仰天摔倒,嚷嚷道:“要死啦!誰敢撞本王?啊喲喲,撞斷本王的肋骨了!摔斷本王的腰了!”原來正是翼王。


    羅滿好不驚訝——他對此人毫無好感,但礙著禮數,還是親自上前去攙扶起他來,道:“王爺怎麽到下官這兒來了?也不讓人通傳一聲,被這個沒頭蒼蠅撞了——要請大夫嗎?”


    “要請!要請!”翼王哼哼唧唧的——長興客棧的掌櫃一聽說撞了王爺,早已嚇得昏死過去。“不過也不急著請大夫——”翼王道,“內親王……內親王被人綁架啦——她要是有什麽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反正不活了,還請大夫幹什麽?”


    “什麽?”羅滿猶如被人當頭一棒,“王爺……您……您說什麽?內親王被人擄走?是什麽時候的事?什麽人做的?”


    翼王依舊哼哼唧唧,待人伺候他坐下,就開始捶胸頓足:“都怪我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皇子,我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未婚妻在麵前被人擄走啦——我也不想活了!不想活了!羅大人,你快發兵去救內親王——快去!”


    羅滿豈有不著急的:“王爺,您得說清楚——內親王是幾時、在什麽地方、被什麽人擄走的?您不說明白,下官也沒辦法去救內親王啊!”


    “都怪我!”翼王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我貪圖酒色的老毛病又犯了,最近一直都在畫舫上尋歡作樂。內親王聽說我今天從外地找了好些歌姬舞娘來,心裏不舒服,就到畫舫上來找我發脾氣。我正要向她悔過認錯呢,誰知旁邊一艘小船上跳出一個陌生人來——那身手,簡直出神入化!把我的護衛們全都打落了水。內親王為了保護我,和他鬥了幾個迴合,但是並非敵手,就……就被他擄走啦!”


    “那他是乘船逃逸?”羅滿問,“往什麽方向?”


    “好像是向南……”翼王道,“不,不,不,向南就去了楚國……是向東……對,向東去了!”


    “快,傳令讓水師立刻追擊!”羅滿命令手下。又對翼王道:“王爺,那兇徒是何模樣?他隻有一個人麽?船上還有沒有其他的同黨?那船又是什麽樣子?您說得詳細些,下官也好讓人去尋找。”


    “啊呀呀!我哪兒記得清楚?”翼王道,“當時都被嚇糊塗了呀!船上應該沒有其他人了吧?那船很小的,最多再坐一個人而已……他的樣子……好像二十來歲,個頭……個頭比本王高一些……黝黑黝黑的……反正一看就是個壞人……像個土匪……像……”他忽然瞥到桌上的畫像:“誒——就是這個人——這個人是誰?”


    姓吳的!羅滿一訝:海龍幫麽?還是其他的什麽人?楚國的官寶——是來自劫持的船隻,還是根本來自大青河對岸?元宵夜襲擊自己的人——楚人的陰謀?許多支離破碎的疑慮被串在一起,似乎牽強,但又好像很合理。巨大的驚恐攫住他:糟了!


    “來人!”他大喝,“把長興客棧給我圍了!”


    作者有話要說:作者深更半夜來更新,很敬業……


    作者新開新浪微博啦……不過不知道會不會劇透……


    有人想要無獎競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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