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抱月十萬火急地闖入坤寧宮,那時曙色已經染遍了大半個天幕,很快,天就要大亮了。她正愁不知去哪裏找符雅,便看到昏暗的庭院裏有一條纖瘦的人影,正彎腰擺弄著花圃裏的花木。再定睛細看——那可不就是符雅麽!不由暗唿“天助我也”,連忙上前去招唿。


    符雅吃了一驚——她一手捧著個細白瓷的缸子,另一手握著一支毛筆,原來正在搜集花木上的露水。“崔女俠……你……你怎麽來了?”


    崔抱月緊張地四下裏看看,擔心太監宮女會隨時出現。符雅理會得,便拉著她躲到假山的後麵。崔抱月這才從懷裏掏出公孫天成的信來,道:“康王府利用假官票案興風作浪,現在情勢危急,程大人想出麵承擔所有罪責。公孫先生怕勸不住他,想請小姐出麵。”


    假山的陰影下,看不清符雅的表情。微紅的天光隻夠模糊地照亮公孫天成的白紙黑字。崔抱月知道,由於時間緊迫,公孫天成的信寫得並不長,於是,她既擔心光線太暗,符雅看不清信上的字,又害怕信裏內容太簡單交代不清楚來龍去脈,便不住口地將自己所知的一切又說了一遍。隻不過,她本來就所知甚少,再加上緊張之下語無倫次,雖然連珠炮似的說了一大串,末了,連自己都覺得不知在說些什麽。見符雅還是低頭盯著那封短短的信,疑心她是太震驚,不知該如何是好了,便勉強安慰道:“符小姐也不要太擔心。公孫先生出麵頂罪,且為自己留了一條退路,現在隻要程大人肯忍一時之氣,按兵不動,應該就有扭轉局麵的機會。請小姐趕快寫封信給程大人——不,小姐趕快隨我去見程大人。隻要小姐開口,他一定會聽從!”


    符雅還是沒有抬起頭來,隻幽幽問道:“如果公孫先生頂罪,康王府會善罷甘休嗎?程大人打算如何扭轉局勢?”


    這崔抱月如何曉得?“現在雖然還不知,但車到山前必有路。”她道,“公孫先生說的不錯,留得青山在,哪怕沒柴燒?隻要度過眼前的危機,公孫先生自然會想法子把康王府鏟除。”


    “話雖如此……”符雅依舊垂著頭,“但是除掉康王府談何容易?我隻怕公孫先生前路艱難,這場鬥爭會沒完沒了。”


    “嗐,總比這時候就乖乖被康王府害死強吧?”崔抱月道,“小姐趕緊隨我去勸服程大人。我還要去安排民兵營的事情。之後,便會去鹿鳴山找邱大俠。他們幾個都精靈古怪,一定可以合計出個法子來。不管公孫先生打算如何同康王府周旋,袁哲霖這個敗類,我是殺定了!”


    “可是……”符雅沉吟。


    崔抱月急了:“小姐,你這樣猶豫又為哪般?當日你刺殺皇後差點兒惹來殺身之禍,程大人二話不說,就拋開一切和你遠走高飛。後來你忽然悔婚,他也是什麽都沒問,就支持你的決定。其實你為何這樣做,我崔抱月一點兒也想不通。但你若不是還記掛著程大人,為何托白神父帶信給他?既然記掛這他,想幫他解決假官票的麻煩,這時候還不趕緊去勸他?等他的穴道解開了,又鑽起牛角尖來,一定會被康王府害死,公孫先生的心血也白費了!”


    符雅還是盯著那封信,不過微微顫抖,她用手撫著胸口,崔抱月看見,她其實是去握住頸中掛著的十字架。不由煩躁地跺腳道:“你這是要求問你那藩邦菩薩該怎麽做什麽?我看還是免了吧!等他顯靈和你說話,隻怕已經來不及了——小姐真的忍心看程大人自己送羊入虎口麽?”


    符雅不答,隻是更加用力地攥緊了十字架。而正在這個時候,聽到一個宮女喚道:“符小姐!符小姐!你在哪兒?”


    符雅一驚,手中提著的瓷缸子摔到了地上,在黎明的寂靜中發出“咣”的一聲巨響。“糟了!”她聽到宮女的腳步聲朝這邊過來,趕忙將崔抱月按在假山後,“女俠在這裏躲一躲,我一會兒就來!”說罷,自己走了出去。


    “小姐原來你在這裏!”那宮女探頭張望,“方才是什麽聲音?”


    “還有什麽?”符雅道,“你大唿小叫,嚇得我打爛了露水缸子,這下一夜的功夫都白費了——你剛才說什麽?”


    “我方才替娘娘擦身的時候,娘娘好像動了一下呢!”宮女道,“就這樣……”邊說邊比劃。崔抱月在假山之後,自然什麽也看不見。隻是暗暗不忿地冷笑:作惡多端的皇後要是能醒過來,可真是老天無眼!符雅是中了什麽邪,竟要來照顧這個幾次三番要置她於死地的人?對了,必是中了那藩邦菩薩的邪!著藩邦菩薩不會這會兒又來教唆她不理程亦風的死活吧?那可如何是好?不由急得直冒汗。


    坤寧宮忙碌了起來,有太監匆匆地跑出去請太醫,之後太醫又火急火燎地趕來。一大群人在這裏進進出出,崔抱月雖然可以輕易脫身,但是若不能帶著符雅走或者得到符雅勸說程亦風的書信,那她全身而退也沒有任何意義。於是隻能一直在假山後躲藏。


    天色越來越亮,也不知太醫們忙碌出個什麽所以然,連竣熙都趕來了,蒙著麵紗的鳳凰兒緊跟在後。他們這一出現,自然又引起一陣騷動。太醫們紛紛出來請安問好。竣熙則焦急地詢問:“母後真的醒了嗎?”


    太醫們答道:“看脈象似乎隨時都會醒來。臣等正給娘娘針灸,但不知幾時會見效。還請殿下先迴東宮去寬坐等待。娘娘醒來,臣等自然會前去稟報。”


    “不必了。”竣熙道,“我就這裏等著。你們去忙你們的,不必招唿我。”便讓太監帶自己和鳳凰兒到偏殿裏去。


    崔抱月心中別提有多著急了——竣熙在此坐鎮,自己要如何去接近符雅?真想禱告上蒼,讓東宮出點兒什麽變故,好吧這個小太子引開。說來也巧,偏偏這個時候,有個太監風風火火地趕了來,報道:“殿下,涼城府出事了——有人半夜潛入大牢,殺害了張至美夫婦。”


    “竟有這種事?”竣熙還未走到偏殿,停下腳步,十分吃驚,“刺客呢?抓到了沒有?為何要殺害張氏夫婦?”


    太監道:“涼城府孫大人剛剛到了東宮,等著跟殿下稟報此事——殿下去了,自然就知道。”


    “這……”竣熙轉身欲行,又有些放不下皇後的病情。還是鳳凰兒寬慰他道:“殿下隻管放心去辦正事。我在這裏守著,隻要娘娘醒來,就立刻差人去告訴你。”他這才點點頭,隨著那太監急匆匆去了。


    還好!還好!崔抱月鬆了口氣,未料到自己在涼城府闖下的大禍,這是還有點兒意想不到的用處。不過,既然孫晉元已經進宮來,就表示這場短兵相接的戰鬥已經開始。公孫天成囑咐過她,行動一定要快,否則就算老先生出麵承擔一切罪責,竣熙難免要找程亦風去問話;倘若屆時還未能說服程亦風,一切的籌劃又會付諸東流。


    於是,她不住地悄悄從假山後探頭張望坤寧宮的庭院,希望見到符雅的身影。如此過了大半個時辰,才終於看到想看的人了——符雅一邊緊張地四下裏張望,一邊快步走了過來:“崔女俠,我也不知要怎樣做才好……眼下我是走不開的。這封信,其實我也不知寫的妥當與否……”


    不待她說完,崔抱月已經一把奪了過來:“符小姐你就不要婆婆媽媽了。你寫一個字,比我們說一百句都管用。總之不能讓程大人去送死!皇後那老妖婆怎樣了?她若是醒了過來,隻怕還會對你不利。倒不如你跟我逃出去吧!”


    符雅搖搖頭:“女俠做事一向坦坦蕩蕩,應該知道有時候雖然性命保住了,良心卻被自己親手殺死,人就隻剩下一副臭皮囊,活著還有什麽意思?我犯下不可饒恕之罪,而主耶穌為了替我贖罪死在十字架上。他的恩典如此之大,若不遵行他的旨意,愛人如己,我有何顏麵接受這白白的恩典?”


    後半截話聽得崔抱月一頭霧水,但至少前半截還聽得明白。“小姐的心情我明白。”她道,“不過小姐也應該知道,世上有的人死不足惜,殺了他們非但不是罪過,還是一件大功德呢!咱們行事的確要有擔待。我初時也想索性站出來和康王府拚了,大不了一死。但公孫先生勸我,咱們的有用之軀,要留著保家衛國。豈能白白葬送在艱險小人的手中?符小姐的大好青春,又怎能給皇後那個老妖婆陪葬呢?”


    符雅淡淡笑了笑:“算了,我不和女俠爭辯。這封信,請帶給程大人。我雖然幫不上忙,卻也會一直替他祈禱。相信天父必會保守他度過難關。”


    崔抱月覺得這話讓自己半是憋悶半是惱火,但目下不是和符雅爭論的時候,何況符雅已經撥開花枝走迴庭院中去了。她唯有將信收好,準備離開坤寧宮。隻是腳步方動,便聽到了白貴妃的聲音:“咦,符小姐,你怎麽在花圃裏鑽來鑽去?莫非是皇後娘娘已經醒來,差你來摘花麽?”崔抱月的心即“咯噔”一下,立刻屏息不動。


    “貴妃娘娘有禮。”符雅鎮定地,“奴婢清早在花圃裏采集花露,不慎打破了瓷缸,方才去收拾了一下。”


    “是麽?”白貴妃道,“你在坤寧宮可算得兢兢業業了。皇後如此待你,你卻以德報怨。我看看你的手——嘖嘖,聽說連皇後換下來的衣物都是你親手洗,唉,可真辛苦呢!”


    “我是皇後身邊的女官,奴才伺候主子,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有什麽辛苦?”符雅淡淡地,“反倒是貴妃娘娘,平日深居簡出,今日大一早駕光臨坤寧宮,好不辛苦。”


    白貴妃冷笑了一聲:“你這丫頭真不識好歹!雖說皇後是你的親生母親,但你和她之間除了怨恨糾纏還有什麽?她如果醒過來,會放過你這個向她下毒的兇手?你不如來我身邊,我立刻再向皇上請求,讓你出宮去和程亦風完婚,如何?”


    什麽?符雅是皇後的親生女兒?崔抱月震驚不已:世上竟有這樣的母親,幾番逼害自己的女兒?以至於做女兒的忍無可忍竟要將其弑殺!忽然間好像明白過來為何符雅堅持要在坤寧宮為奴為婢懲罰自己。是為了那剪不斷的孽緣嗎?忍不住想悄悄探出頭去看看符雅的表情。可惜從這個角度隻能看到背影而已。


    “貴妃娘娘若是來探病的,不妨請到偏殿裏小坐。”符雅語氣淡然,“鳳凰兒小姐也在那裏等著呢。現在太醫們正忙,不方便請您進寢殿拜見皇後娘娘。您若等不及,先迴長春宮去也未嚐不可。隻要皇後娘娘醒來,自然會通知各宮主子前來請安。娘娘那時再來,也不為遲。”


    白貴妃被這種淡然的態度激怒了,語氣變得尖銳起來:“你這丫頭也忒沒眼力。你以為你繼續在坤寧宮裏作踐自己,就會有出頭的一日麽?你以為隻要還有程亦風這個朝廷的中流砥柱對你癡心一片,就沒人會把你怎樣?你可大錯特錯了!程亦風現在的情形,你在深宮之中也許還沒聽說吧?”


    符雅的聲音依然平淡:“既然娘娘這樣看得起奴婢,奴婢也就鬥膽給娘娘幾句忠告——其實奴婢以為,娘娘才是沒眼力的人。娘娘的目的,無非是母以子貴,得到自己夢寐以求的後宮主位。要想如此,首先就的改善您和太子殿下之間的關係。太子殿下最敬愛的人是皇後娘娘,而最厭惡的人,可能便是奴婢。娘娘要把我拉攏到身邊,不是又多給太子殿下一個憎惡您的理由嗎?再者,後宮不幹政,這是祖訓。朝堂之上,誰是中流砥柱,誰又岌岌可危,後宮之中決不能談論。娘娘若是想達到自己的目的,我看最好的法子應該是安守本分,否則,血肉親情也不見得就靠得住——奴婢和皇後娘娘之間的恩怨,就是明證。”


    “你——”白貴妃幾乎想上前去打她一個耳光,但很快,怒容又變成了笑意:“哦?你既然如此義正辭嚴地教訓本宮,想來你作為皇後身邊的女官,是絕對不關心朝堂政務的了?本來有一件事,我想要告訴你,如今看來……”


    她說到這裏,正殿中有太監迎了出來,躬身問候,又要引路去偏殿裏休息。崔抱月見白貴妃的關子賣到一半被人打斷,不禁心中解氣:臭婆娘,省省力氣吧,符小姐豈會吃你那一套?


    白貴妃似乎也心有不甘,端起貴妃的架子來,對那太監道:“你少待片刻,本宮還有幾句要緊的話要和符小姐說。”當下,仿佛很親密似的拉起符雅的手,一直走到花圃邊,遠離了那太監和自己的隨從,才道:“算了,我年紀越大,越藏不住秘密,非要跟你說不可。今天一早,皇上微服出宮去找程大人了。”


    此話一出,符雅的麵色隨即一變,崔抱月更是差點兒跳起來:什麽?皇帝老兒好好的怎麽出宮去找程亦風?他這一去,豈不是會發現程亦風被點了穴道困在府中?這可如何是好?不禁急得直冒冷汗。


    白貴妃顯然也感受到了空氣中微妙的緊張氣氛,陰陰一笑,道:“你說,皇上為什麽要去找程大人呢?”


    符雅強作鎮定:“皇上乃天之驕子,他的心意豈是我這個小小的奴婢能夠揣測?再說,他老人家是一國之君,願意去什麽地方,見什麽人,奴婢也管不著。”


    “這話倒也不錯。”白貴妃笑道,“本宮想,皇上醉心修仙煉丹,一年到頭也難得見哪位臣子,更別說親自找上門去。想來今日一定是有萬分特別或者萬分緊急之事——應該不是議論政務吧?會是別的什麽大事,勞動皇上微服出宮?你猜會不會是皇上要舊事重提,催促你們二人完婚?嗬嗬,若然如此,本宮可要先向小姐道喜了。你看,皇後娘娘還偏偏就在這時候醒過來。小姐的心裏的那個包袱可以放下,歡歡喜喜出嫁做一品夫人了呢!恭喜恭喜!”說話時,從頭上拔下一隻金簪來,不由分說地插在符雅的發髻中:“來,這就作為本宮的一點小小心意吧。倘若小姐和程大人近期內真的可以從一對苦命鴛鴦變成神仙眷侶,本宮定當補送一份大禮”


    她哈哈大笑,滿頭珠翠也都跟著發出玲玲朗朗的響聲。太監忍不住側目觀看,正跨進坤寧宮的另外幾位妃嬪也好奇地望了過來。符雅則好像被施了法術,怔怔立在花圃邊——其實說她站立著,倒不如說她渾身僵直,紙人似的被人擺在哪兒,隻微微一點兒風,她就搖搖欲倒。


    混帳老妖婆!崔抱月聽見自己牙齒咬得咯咯直想,恨不得咬斷白貴妃的咽喉。不過這當兒,還事大事要緊。自己的魯莽衝動已經幾番惹出麻煩,從此刻起必要小心謹慎。於是,強壓著怒火,等待時機。


    終於,白貴妃被太監請到偏殿去了,符雅遊魂似的被一個宮女拉迴正殿裏——隻來得迴頭匆匆朝假山瞥了一眼,仿佛是要把程亦風的安危托付給崔抱月一般。崔抱月見庭院裏的人漸少,便飛身躍出坤寧宮。


    待她迴到程亦風的府邸已經日上三竿。未到近前,已經感覺到事情不妙。隻見有大隊禁軍士兵堵在門口,為首的校尉高聲叫門:“程大人,太子殿下有請,請速速同卑職們到東宮去。”


    糟糕!崔抱月心中暗叫,殺上門來了!要搶在他們之前見到程亦風才行!不過白貴妃說皇帝老兒也來了這裏,不知還在不在?


    正思量,程家的大門打開了,一人尖著嗓子道:“混帳,聖駕在此,你們大唿小叫,成何體統?”


    門口的禁軍士兵們都是一愣:“聖……聖駕?”也有人道:“胡言亂語!皇上他老人家連乾清宮都難得踏出一步,怎麽會跑到這裏來了?休得妖言惑眾!快請程大人出來——太子殿下宣他進宮,他要抗旨麽?”說著,便招唿其他人要往院子裏麵衝。


    “大膽!”那尖嗓子厲聲斷喝,“驚擾聖駕,該當何罪?”


    “假傳聖旨才該當何罪呢!”禁軍中有人反唇相譏。崔抱月看得分明,正是昨夜在涼城府大牢之中,靜聽哲霖吩咐的那名禁軍士兵。是康王府的手下無疑!看來是奉命前來煽風點火,攪亂局麵的。不過門裏說話的這位公鴨嗓子,分明是個太監,莫非元酆帝當真在此?她強忍著越牆而入的衝動,靜觀其變。


    果然,程家的廳堂裏走出一個人來,也穿著太監的衣服,然而他在前院站定,即冷笑道:“假傳聖旨的確是誅九族的大罪,就不知道假冒皇上是什麽罪?”正是微服的元酆帝。


    衝在前麵的幾個禁軍士兵一怔,紛紛跪倒:“卑職等不知皇上當真在程大人的府裏,該死,該死!”


    “你們認得朕嗎?”元酆帝道,“你們確定朕不是冒充的?來來來,你們不是要帶程亦風迴去見太子麽?一並帶朕迴去,讓太子給你們鑒定一下,看看朕是不是他的親生父親。”


    裏裏外外的禁軍兵士全都跪下了:“卑職等罪該萬死,實在是不知道皇上聖駕在此。我等隻是奉命來請程大人進宮,無心驚擾萬歲,請皇上恕罪。”


    “哦?”元酆帝冷笑,“你們這架勢,是來請程亦風進宮?你幾品?”


    “卑……卑職……”那國字臉的康王府手下舌頭打結。還是旁邊的校尉替他迴答:“迴萬歲爺的話,他隻是在禁軍中當差,並沒有官職品級。”


    “哦,原來沒品——你是不是覺得一品大過三品,所以沒品就大過一品去?”元酆帝道,“太子是讓你們來請程亦風進宮去,還是來讓你們抓他?他官居一品,身兼兩部尚書,兩殿大學士,你們在他的府邸跟前唿唿喝喝,當他囚犯一般,這算是什麽?俗話說,打狗還要看主人。他是朕的臣子,你們這樣做就是不把朕放在眼裏了?”


    “卑職等不敢,卑職等罪該萬死!”士兵們連連磕頭。


    元酆帝隻是報之以冷笑,待那太監低聲提醒他有幾個人已經碰破了額頭,他才擺了擺手道:“吵死了,都停下——朕問你們,太子請程亦風進宮去做什麽?”


    “啟稟萬歲,”校尉道,“太子殿下方才接到報告,涼城府大牢被劫,張至美夫婦被殺,當時有人親眼看見,前來下毒手的就是陳國夫人崔抱月。因她統領民兵,歸兵部管轄,所以殿下命卑職等請程大人去東宮一趟。”


    “有這種事?”元酆帝驚訝。


    “是卑職親眼所見。”那國字臉士兵壯著膽子插嘴,“卑職昨夜曾和崔抱月交手,還被她打傷了。她逃出涼城府,又遇上守備軍的巡邏隊,那些人也認出她來了。千真萬確!”


    “誰問你這個?”元酆帝道,“既然是崔抱月殺人,你們去將她抓捕歸案就好了,隻因她的兵部的人,就要勞動兵部尚書去問話?要是這樣,全國千千萬萬的官兵,任何一個犯了錯,都如此行,兵部尚書豈不是要學□術?”


    “這……”禁軍官兵被堵得答不上來。


    元酆帝打了個嗬欠:“真是不知所謂!不過,就算你們真的需要請他入宮去,隻怕也不能夠。朕昨夜夜觀星象,忽然得到天君啟示,有一件大事非要和程大人商議不可,所以才微服出宮來見他。豈料,他根本就不在家中。而且他家裏連一個人也沒有。”


    “怎……怎麽會這樣?”禁軍官兵們麵麵相覷。


    “很奇怪嗎?”元酆帝道,“涼城府大牢裏的囚犯忽然不見了,那才叫奇怪。程亦風不在家中,也許去寺廟燒香,也許去酒樓買醉,也許去妓院……啊,現在是戒嚴期間,這些地方都不開門。況且,他是個無趣至極的正人君子,應該也不會到這些地方去。但無論他去哪裏,似乎都沒必要請示你們吧?哈哈,要說奇怪,大概隻有一點,就是他家裏的下人也不曉得去了哪裏!朕聽說程亦風家裏隻有一個老門子,這像話麽?難道朝廷的俸祿真的這麽低?那其他深宅大院仆婢成群的官員,難道都在貪汙?”


    “卑……卑職等……”禁軍校尉不敢隨便迴答。


    “怎麽,你們不相信朕的話麽?”元酆帝道,“你們是要搜一搜才肯相信麽?那就搜吧!朕聽說太子和程亦風打賭,如果程亦風和假官票是無關的,太子就要勵精圖治,重擔監國之任。那你們就好好搜查一番,迴去向太子複命——看看程亦風是不是在假官票案中得了好處!”說罷,抄起兩手,讓開路來,示意禁軍進內來隨便搜查。


    崔抱月就躲在臨近宅院的屋脊後,看著,心裏不禁犯嘀咕:皇上究竟是為了什麽事出宮來找程大人?程大人到哪裏去了?皇上的話似乎句句都在維護程大人,難道他知道了什麽內情,或者另有什麽目的?疑團讓她頭昏腦脹。


    而正此時,忽然有人在她肩頭一拍:“崔女俠!”她驚愕地迴頭,發現正是長久不見的嚴八姐。“嚴大俠,你怎麽……”


    “女俠是來找程大人的吧?”嚴八姐道,“跟我來。”說著,領她來到程家的後巷,一躍跳入牆內——程亦風原來就在臥房之中!崔抱月不禁驚訝道:“這……這是怎麽迴事?不是說他不在家麽?”


    嚴八姐道:“皇上隻是虛張聲勢,免得有人加害程大人——我本是來向程大人匯報追捕萬山行黨羽的進展,但今早來時,見程大人和他家門子都被人點了穴道不醒人事。我雖然將他們的穴道解開,但程大人還是昏迷不醒,後來我才發現他後腦曾被人用鈍器集中,受了傷。向那門子詢問究竟,他卻一問三不知,隻記得昨夜有康王府的人曾經來到程家附近。我想,必是康王府的奸賊加害程大人……”


    “嗐!”崔抱月一跺腳,“這可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的確是康王府不安好心,他們甚至連袁哲霖那廝都勾搭上了。不過程大人的傷,卻不幹康王府的事,是公孫先生和我……”當下就把前夜所發生的事簡短地說了一迴,又問:“皇上怎麽忽然跑來程大人府裏?程大人還沒跟皇上說過什麽吧?”


    嚴八姐直聽得目瞪口呆。雖然他是最早知道假官票案真相的人之一,也聽從了公孫天成指示隱瞞樾寇和假官票案的關係,但是萬沒有想到他離開京城追蹤賊寇才不過眨眼的功夫,事態便已經惡化到了如此境地,更沒有想到公孫天成為了要保護程亦風,做出了這麽冒險的決定。“皇上怎麽會忽然到來,我也不太清楚。”他道,“其實我到的時候,皇上已經來了,正對著昏睡不醒的兩個人束手無策。當時救人要緊,我隻想著如何救醒程大人,所以沒多問。過了沒多久,禁軍便來叫門。皇上說,隻怕來者不善,便親自前去阻擋。”


    “真幸虧有他阻擋!”崔抱月道,“否則禁軍將程大人帶到太子跟前,弄醒了過來,程大人一定一五一十將內情說出,那可就麻煩大了!”


    “其實,也許說出實情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嚴八姐沉吟——他追蹤萬山行一黨,屢屢仿佛要攆上了,但對方又巧妙地逃脫。他感覺到,這夥樾寇對楚國兵隊布防和調動的情況似乎了若指掌,而這次假官票行動更是謀劃良久,已經在各處都安排好了接應之人,使得追兵不論追到哪裏,都遲了一步。現在已經再難尋覓賊人的蹤影,也猜測不出他們下一步還有什麽陰謀。推測起來,也許是因為小莫在程亦風身邊潛伏良久,竊取了許多機密。這怎不叫人膽寒?他並沒有放棄追蹤,除了讓漕幫的弟兄去搜尋外,也聯絡了丐幫的手下打聽消息。但是,這隻怕是大海撈針,不知幾時才能有成效。假若可以將事情公諸於眾,至少可以全國上下可以一同防範,不給樾寇可乘之機。


    “如果說出實情是好事,公孫先生為何還要冒險?”崔抱月道,“這實情到底是什麽,難道你曉得?”


    嚴八姐不知如何迴答,恰巧聽外麵傳來腳步聲,急忙一步擋到門口,戒備起來。不過,來的乃是元酆帝,推門便道:“此地不宜久留!”接著,一眼看見崔抱月,便“咦”了一聲:“陳國夫人,你不是闖大牢殺人,正在逃亡之中麽?怎麽會到這裏?”


    崔抱月冷哼:“皇上相信我是殺人滅口的奸賊,那我也沒有辦法。若是皇上要嚷嚷出來,叫禁軍來抓我,我隻好豁出去多做一件大逆不道之事,挾持皇上逃出京城去了。”


    元酆帝連連搖手:“朕不會嚷嚷,再說他們講的話,朕也不信。”


    “果真?”崔抱月愣了愣。


    元酆帝道:“千真萬確。莫非要朕發誓不成?朕對陳國夫人的認識雖然不深,但知道你是落雁穀的英雄,之後也一直為邊疆安危奔走。雖然有時做事欠了考慮,會犯些小錯,但絕非大奸大惡之徒。好好兒的,你怎麽會去殺張至美夫婦?若非被人誣陷,那就是被人利用了。”


    “這……”崔抱月吃驚地看著元酆帝——這位皇帝乃是假裝昏庸,此事她早也知道,但未料對自己的評語竟如此精辟!定了定神,才問道:“皇上忽然到程大人家來,不知有何貴幹?”


    “朕昨夜夜觀星象,”元酆帝正色道,“得到天君啟示,知道程亦風近來有一場大劫。若是不能阻止,朕就會十分麻煩。於是朕趕緊微服出宮來,看看有否化解之道——誰料來到程家,見他被人打傷,跟著又有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禁軍前來亂吆喝,看來這場大劫已經開始了!”他說著,看了看嚴八姐和崔抱月,又接著道:“就朕看來,程亦風的這場大劫和假官票有關,而且還和康王府有關,是不是?你們二位應該知道些內情吧?”


    崔抱月和嚴八姐互望了一眼,不知元酆帝此話是何用意。畢竟還是崔抱月沉不住氣,道:“皇上怎麽知道和假官票案還有康王府有關?難道也是天君告訴你的?”


    元酆帝哈哈大笑:“這還需要天君來告訴朕嗎?朕知道程亦風和太子打賭,如果假官票案中他全然無過,太子就要重新振作,重任監國一職。如果他有所過失——嘿嘿,以太子現在的性子,眼裏容不下一粒砂子,還不將他從嚴處置?俗話說,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就算程亦風在假官票案中當真問心無愧,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隨便什麽人略施小計,就可以讓他惹來殺身之禍。所以他的大劫,和假官票一案有關,和他與太子的賭局有關,豈不是很容易猜到?而康親王會在假官票案中興風作浪,也是意料中的事——朝廷上下不安好心的人很多,但是有本事作怪的,隻怕他老人家認第二,還沒有人敢認第一,你們說是不是?”


    聽了這話,崔抱月差點兒跳起來:“你既然都知道,難道要坐視不理?康親王這老狐狸是要謀你的江山,謀你兒子的江山,他和袁哲霖這狗賊勾結一氣,陷害忠良,你卻袖手旁觀?”


    “袁哲霖那小子又冒出來了?”元酆帝訝了訝,“陳國夫人怎麽知道?”


    崔抱月一激動起來,就顧不上考慮後果,道:“張至美夫婦就是袁哲霖殺的,他還設計誣陷我,為的就是要陷害程大人。方才那禁軍裏,就有康王府的人。守備軍裏隻怕也有。皇上不是問他們,為什麽要抓捕是我崔抱月,卻跑到程大人府上來找麻煩?明擺著,袁哲霖和康王府打算把假官票案的一切罪責都推到程大人的身上,說他為了掩蓋自己的過錯,命我殺害張至美夫婦毀滅證據。他們已經捏造出大量的人證物證,如果程大人落到他們手裏,隻怕兇多吉少!”


    “竟有這種事!”元酆帝皺起眉頭,“麻煩!真是麻煩!”


    “皇上你是一國之君,”崔抱月道,“難道你就想不出什麽法子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你是堂堂皇帝,難道還製不住康親王,管不住太子?”


    元酆帝瞥了她一眼:“陳國夫人是不是聽戲聽得多了?你真以為隻要朕發一道聖旨,事情就會立刻照朕所想的去完成?要是事情真這麽容易,朕今日何至於做個修道煉丹的昏君?朕每說一句話,每想做一件事,下麵的文武百官就有一千句一萬句的勸諫。朕哪怕不做昏君,也不過就是個傀儡而已。”


    崔抱月怔了怔,想起公孫天成對自己說的話——程亦風一旦被卷進來,元酆帝也很難保住他。當時她就不甚明白,此時依舊不解。忍不住嚷嚷道:“若是照你這麽說,不做昏君就做傀儡,那做皇帝還有什麽意思?活著也沒什麽意思了!”


    這話如此大逆不道,元酆帝卻並沒有生氣:“不錯,活著的確沒什麽意思。朕也想過,如果哪天吃仙丹忽然飛升,倒也是一件好事。不過,朕最近方才知道,有一個朕很想見的人,可能尚在人間。朕想要見這個人一麵。無論如何,想要見這個人一麵。朕有許多話,想和這個人說。如果可以見到那個人,如果可以……哪怕要朕立時死了,要楚國立時滅亡,讓朕九泉之下被列祖列宗責備,朕也無憾!”


    “這就是隻有公孫先生才能幫你見到的那個人?”崔抱月怒道,“莫非你來見程大人,不是擔心他的安危,而是害怕公孫先生日後用這個籌碼威脅你?”


    “咦?”這次換元酆帝吃驚,“你怎麽知道?”


    崔抱月冷笑:“是公孫先生告訴我的。他說,上次符小姐行刺皇後,他就是用這個籌碼威脅你既往不咎。這次他還頗替你考慮,怕一旦牽扯到程大人身上,你這個昏君會束手無策,所以決定自己出來,承擔一切的罪責,好讓你不要那麽頭痛。但照我看來,這根本就是對康親王步步退讓,隻會讓他的氣焰更加囂張!”


    “哈哈哈哈!”元酆帝大笑,“公孫天成還真替朕著想!不錯,如果要朕救程亦風,這實在萬分棘手。但是要救公孫天成,倒容易許多。不過公孫天成要頂罪,程亦風難道會答應?窮酸文人的性子,朕清楚得很!不容自己的德行有任何的汙點,要他們昧著良心偷生,隻怕他們更願意硬著頸項赴死吧?”


    “他要硬著頸項赴死,你待如何?”崔抱月怒道,“程大人多年以來為著朝廷勞心勞力,從不曾為自己著想過。難道你要讓他白白被康王府的奸賊害死嗎?”


    “朕若是想看他赴死,今日何必到這裏來?”元酆帝的麵色也忽然嚴肅起來,“假官票案發展到今日這步天地,奸賊們已經準備好了一切,將矛頭指向程亦風。那些利器現已準備就緒,隻要揭開上麵的偽裝,這陷阱就完成了。到了那個時候,朕大約猜到程亦風會怎樣做。哼,他和於適之的脾氣簡直一模一樣!但是朕不要他死。朕不準他有那種犧牲自己,就換來天下太平的傻念頭!朕今天來,就是想警告他,讓他無論如何也要死撐下去——他是太子的拐杖。如果他倒下了,太子就會變得像朕一樣,要麽是昏君,要麽是傀儡!”


    “那……”崔抱月還是頭一次見到“龍顏震怒”的模樣,不禁呆了呆,“那皇上打算怎麽辦?”


    “還有什麽怎麽辦?”元酆帝道,“就按照公孫天成的計劃,由他出麵來承擔所有罪責,朕自會保他的性命。你們就負責勸服程亦風,大丈夫能屈能伸,讓他躲過了風頭,再繼續為朝廷效力。”說到這裏,頓了頓:“公孫天成的計劃中應該也包裹阻止程亦風逞英雄送死,是不是?看來把程亦風困在家裏,是他?不,這個點穴的功夫他隻怕不會——難道是你?”


    還真是太小看這個昏君了!崔抱月心中暗驚。不得不承認:“是,程大人執意要進宮去向皇上你稟明一切,我們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不過我方才已央求符小姐寫了一封書信給程大人,勸他保重自己,不要意氣用事。”


    “哦?”元酆帝笑了起來,“看來朕的皇宮還真是個讓人來去自如的地方啊——好得很!程亦風雖然迂腐,但卻是個多情種子。既然符雅肯出麵相勸,也許他就不再鑽牛角尖了。很好,很好——”


    “皇上……”他正這樣說著的時候,忽然聽到程亦風微弱的聲音。三人都轉頭看去,隻見床上的程亦風已經睜開了眼睛,且掙紮著要下床來行三跪九叩的大禮。


    “愛卿!免了吧!”元酆帝道,“這時不是講禮數的時候。你想要跟朕說什麽話,朕已經知道了。但是,朕不答應。朕不會讓你為了那看不見摸不著的‘大義’就送了自己的性命。假官票一案的真相,沒必要說出來。那種說出來卻會讓事態惡化、奸人得逞的真相,說出來有什麽用?”


    程亦風摸了摸依然劇痛的後腦,似乎想整理一下自己暈倒前後發生的事情。崔抱月怕他又認死理,趕忙搶上前去道:“程大人,皇上的意思是,你萬萬不可出麵承擔假官票一案的責任。打仗的時候,不是講求以最小的犧牲換取最大的勝利麽?現在你聽從公孫先生的安排,這才是最好的——連符小姐都寫了一封信來勸你。你看——”說著,就從懷裏掏出符雅的信來。


    程亦風依然感到眩暈,可是聽到符雅的名字,就仿佛有一股奇特的力量注入他的身體之中,立刻接過信來,果然又看見熟悉的字跡——於是想了起來,昨夜,也接到了符雅的信,洋洋灑灑關於“開海禁”的見解,讓他無比歎服,又充滿了希望,接著,陰謀之網罩在了他的頭上,他是要去親手剪開這張網,哪怕自己因此墜入深淵,也在所不惜,然後……是誰打暈了他?公孫天成有什麽計劃?元酆帝為何會來到他的家中?他們讓他保持沉默?符雅這次又要對他說什麽?


    他的眼睛因為後腦的傷而刺痛,用力眨了眨,才勉強可以看清信上的字。其實信很短,依然沒有抬頭,也沒有落款,隻有一句話:“君之處境如何,君之力量亦如何。”好像一句謎語,他茫然不解。


    崔抱月還以為他被符雅說動了,趕忙趁熱打鐵,將公孫天成的計劃以及適才禁軍來到他府上的事情又和他說了一遍,且勸道:“大人可明白了麽?康王府的人是處心積慮想要除掉大人,以後好控製太子,把持朝政。大人怎能讓他們稱心如意?你也不必為公孫先生的安危擔憂,皇上已經答應,必定保護他的安全。隻要度過了眼前的危機去,自然有法子鏟除康王府一黨。”


    “不……”程亦風吃力搖著頭,下床來跪在元酆帝的麵前,“皇上,臣必須要說出真相。此事原是由臣的過失而引起,若讓他人承擔,臣何來顏麵繼續立身朝堂?”


    “你是為了自己的麵子了?”元酆帝道,“你們這些讀書人,怎麽把麵子看得這麽重?為了麵子,命也可以不要麽?為了麵子,讓奸人動搖楚國的江山社稷,也無所謂?”


    “不。”程亦風道,“正是為了楚國的江山社稷,才不能隱瞞真相。假官票一案,乃是樾寇所策劃,如果將此事隱瞞,等於幫助樾寇在我國繼續橫行無阻。應當公告天下,讓潛入我國的樾寇無處遁形。此外,臣昏聵失察又剛愎自用,以致引狼入室,引發假官票風波。而案發之後,臣卻隱瞞實情,令事態每況愈下,到了今日這等難以收拾之境地。若是臣不受到應有的懲罰,朝廷綱紀何存?威信何存?千丈之堤,潰於蟻穴。臣不能為了一時的榮辱,一時的成敗,一時的安危,而置楚國百年基業於不顧!”


    崔抱月和元酆帝都是頭一次聽到假官票的真相,不禁都大吃一驚。崔抱月跺腳大怒:“我道是誰!原來是樾國狗賊!西瑤人想來也沒那麽大的膽子!好哇!樾寇敢來我楚國撒野!非要了他們的狗命不可!”


    元酆帝則是皺緊眉頭:“竟然是樾國人作亂?那這罪責可就更大了——程亦風,人人求生、求財、求飛黃騰達,你為何求死?即使要將萬山行的真實身份說出來,也可以推在公孫天成的身上,至少朕可以保住他,而朕沒有把握能保住你——連符雅都寫信勸你,你不為她著想麽?”


    程亦風將那封信攤開給眾人看,自己苦笑道:“符小姐這封信像是在勸臣麽?臣不知道。當初符小姐拒絕與臣成親,毅然迴宮中侍奉皇後。臣假作灑脫,說理解她的選擇。此刻,倒是真正明白了當時符小姐的心情。人是不能將謊言長久經營下去的。”


    “這……這算什麽呀!”崔抱月也被那信弄糊塗了。唯嚴八姐將那句話喃喃念了幾遍,道:“這是符小姐所信的耶穌教經文,以前她和白神父也向我講過——你的日子如何,你的力量也必如何。這據說是他們的神給信徒的應許。”


    “那又是何意思?”元酆帝問。


    “那時我被人袁哲霖誣陷,”嚴八姐迴憶道,“在武林中無處容身,又受了傷,不得已藏身在菱花胡同修養。我心情沮喪萬分,一直埋怨天公無眼,讓奸賊當道。白神父便和我說,他們的上帝在每個人身上都有個計劃,若非上帝準許,任何事都不會臨到人的身上。而上帝讓人經曆苦難,為的是使這個人愈加強大起來,所以,絕不會給你克服不了困難、跨越不了的高檻。後來,符小姐被皇後逼害,不得已,我帶她逃到鹿鳴山,她也曾和我說過這段經文。她說,她遇到試煉,雖然萬分的辛苦,但是她深信,上帝不會讓試煉壓倒她,必然會賜給她相應的力量。到她勝過試煉的那一天,必會拋棄以往舍不下的罪,又會獲得過去所不曾有的勇氣……她……她說試煉臨到她,是上帝要叫她得益處……”覺得自己有些語無倫次,有覺得好像有什麽東西梗在喉間,他說不下去了。


    程亦風雖然不諳耶穌之教,甚至一向覺得這外藩洋教有違孔孟之道。但此刻聽到嚴八姐的話,再看符雅的那短短幾個字,忽然眼眶就濕潤起來——果然!果然還是符雅最理解他!符雅是在支持他的決定,並且仿佛在告訴他——不用擔心,不用彷徨,冥冥之中,持守大義的人是被保守的!無論前路怎樣艱難,要受多少的傷害,總會熬過去,總會迎向更光明燦爛的日子!


    他迴首自己的來路,可不正是如此麽?自從為官以來,他仿佛就進入了一個遍布陷阱的黑暗世界,一時踩中了這個機關被拋到了這邊,一時又撞到了那個暗門,跌落到另一條路上……可是,這樣磕磕絆絆地走過,他竟然還活著!竟然走到了今天的位子上!豈不是冥冥之中有個守護麽?也許那個守護,並不是符雅所信的上帝。但在這黑暗之中必定是有指路明燈的——即使狂風暴雨,即使濃霧彌漫,那一點光卻始終不熄滅。在他迷失的時候,總是來指引他,在他想放棄的時候,又來尋找他。豈不就是那心中的“大義”?就是那永遠殺不死,斬不碎,燒不爛,淹不盡的大義!隻要他持守這大義,定睛在這一點星星之火的亮光上,無論四周如何黑暗,腳下怎樣崎嶇,他就始終不會迷失方向!


    康王府?袁哲霖?樾國細作?有甚可怕?這大義已經領著他麵對過樾軍的鐵蹄,又領著他曆經官場沉浮——撇開他自己不說,這大義,豈不是百年來也領著楚國一路走過?豈不是千年來無論王朝興衰,一直保守著黎民百姓?那他還擔心什麽?陰謀豈能勝得過大義去?就將一切就交給這亙古不變的真理吧!


    他的傷痛消失了,疲勞也消失了,渾身充滿了力量,定睛望著元酆帝,讓這位擅長裝糊塗的天子不禁一顫:“程愛卿,你不是要做什麽傻事吧?”


    他不及迴答,外麵元酆帝帶出宮的太監匆匆來報:“皇上,涼城府的衙役們也來了,說太子殿下已經到了涼城府審案,而且他們剛剛抓了程大人的幕僚。要請程大人去問話呢。”


    “大人……”崔抱月還想勸程亦風不要白費公孫天成的心血。


    然而程亦風已經站了起來:“我這就去。”嚴八姐則緊追一步,護到他的身側:“大人,我陪你一起,有個照應。”兩人便並肩跨出門去。


    作者有話要說:md,為什麽這個假官票案會拖這麽久……作者實在也沒有料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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