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千山何以突然就殺到芙蓉廟了?程亦風驚愕——上一次聽到他的消息還離開京城很遠,照他那種招搖的“送別”方式來計算,總要再有十來天才能到達京城,如何轉眼已經來到了跟前?


    一驚之後也隨即明白了過來——冷千山之前大張旗鼓是為了要動搖京城的人心,在大家都擔驚受怕的時候,他再悄悄來個突然襲擊,正好就把混亂推到了頂點。這是對他最有利的——戰場上怎麽不見他使出這樣的計策?


    “芙蓉廟情形如何?”他問。


    “聽說還好。”風雷社的人迴答,“大家駐紮得十分有序,也沒有武裝。不過看起來就好像來了一隻軍隊似的。所以附近的百姓都慌亂起來了。”


    “那宮裏如何?”程亦風又問。


    “為怕冷將軍造反,近畿防衛部隊的將領已經全部都待命了。六部堂官和各位殿閣大學士也都進宮去——恐怕大人是最後一個呢!”


    真要命!程亦風跺腳。他知道自己必須要進宮去,不過如何解決這場危機,他連一點兒頭緒都沒有——到了這節骨眼兒上,符雅給他提的那些藩國新法也是幫不上忙的。


    然而別無選擇。他胡亂整了整衣衫,驅車入宮。


    來到東宮的時候,果然其他的官員們都已經到了,黑壓壓擠滿了大殿。沒有人交頭接耳,殿上一片死寂,氣氛反而顯得更加緊張,仿佛有一跟引線在無聲地燃燒,隻等轟然一響,周圍的一切都會被炸得粉碎。


    恐怕眾人的心中也都沒有合宜的對策,所以才緘口不言,程亦風想。不過當他走進大殿的時候,眾人的目光幾乎同時向他射來,盡是問責和埋怨,還有一句無聲的問話:現在你要怎麽收拾殘局?


    他感到芒刺在背。但是心中也不斷地問自己:怎麽辦?怎麽辦?若是公孫天成,會怎麽辦?若是哲霖,會怎麽辦?


    正一團亂麻的時候,竣熙走上殿來。少年的麵上陰雲密布,連他身後跟著的幾個太監都陰沉著臉。才坐定,就單刀直入地問道:“芙蓉廟的冷千山及其黨羽,諸位大人都和高見?”


    眾人垂著頭,幾乎同時朝後退了半步,又齊刷刷將目光投向程亦風——何用他們提示,竣熙也盯著程亦風呢。長久以來憋在心中的話,這是終於忍不住出了口:“程大人當日力保冷將軍等人,希望我可以網開一麵給他們一個悔過自新的機會,然而他們卻趁機逼宮謀反。程大人現在想怎生應對?”


    “臣……”程亦風感覺冷汗涔涔而下。給冷千山逼京的機會,的確是他的錯。他不怕承認,不怕承擔。但是現在這樣說,也許就推翻自己一直堅持的信念,會造成疾風堂的徹查再次興起,那樣會有第二個、第三個冷千山鋌而走險。如果隻看眼前的危機,也是左右為難的——采用強硬的手段,大約立刻會在京城打響內戰——冷千山等人此刻沒有武裝,不代表不是有備而來。內戰一旦開始,對誰都沒有好處。若采用安撫的手段,那就等於昭告天下竣熙臣服於冷千山的威脅,從此天威何存?不說別的官員會效法,但看冷千山,他違法亂紀,卻沒有受到懲罰,將來說不定還會變本加厲。


    這些念頭在他的心中打架。從兵部的衙門一直打到了東宮。竣熙問話的時候,他依然不曉得該如何應答。


    “殿下!”忽然一個聲音在他背後響起,迴頭看,才發現是哲霖,正跨進大殿來——比他來得還晚的,就隻有此人了。胳膊下麵夾著一大疊卷宗,好像是剛剛在忙著什麽緊急公務似的。“殿下,臣有軍情上奏!”


    好哇!誰不知道這“徹查”的風波其實就是程亦風和哲霖的鬥爭?今日的麻煩就是源自這兩個人的爭鬥。一個是沉浮宦海多年的小吏,因為機緣巧合忽然就成了民族英雄,出將入相。一個是亡國的皇子,臥薪嚐膽機關算盡,以文武全才和可怕的間諜網絡成為竣熙的寵臣。他們都不是論資排輩一步步爬上來的。從某種程度上來講,他們和在座的其他大臣都是對手。破壞了遊戲的規則,也破壞了在座各位的既得利益。他們鬥,他們爭,他們最好來個兩敗俱傷!眾人樂得旁觀。便不約而同又朝後退了半步,給哲霖讓出一條道來,看他有什麽“軍情”要匯報。


    “什麽事?”竣熙焦急地,“莫非是芙蓉廟?”


    “不是芙蓉廟。”哲霖道,“不過也可以說和芙蓉廟有關。冷將軍企圖陷邊關於險境以威脅殿下,但是據臣所探,我國北疆並不危險。”


    “什麽?”眾人都是一驚,全瞪著哲霖。


    哲霖就拿出一本卷宗來成交給竣熙:“這上麵是我疾風堂在北方的眼線所傳迴的情報——玉旈雲在東征途中身染重病,幾乎不治。她的軍醫幾次要求她迴到後方去修養,她卻一直勉強支撐。後來遇到了一位名醫,才僥幸撿迴一條命來。如今估計還未痊愈,恐怕是沒有精力指揮南下的。”


    竣熙一頁頁翻閱。卷宗雖然不厚,但記載詳細,好像這人就潛伏在玉旈雲身邊一樣,連每天軍醫開了什麽藥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此外,玉旈雲和石夢泉還產生了矛盾。”哲霖繼續說下去,又遞交上第二本卷宗,“兩人是在東征一開始就產生嫌隙的。具體原因雖不清楚,但是麾下士兵都覺得他們與平常有所不同。玉旈雲本來樹敵無數,又難以親近,石夢泉才是聯係她和士兵的紐帶。如果沒有石夢泉,玉旈雲的威力恐怕要大打折扣。”


    驚訝地,竣熙翻開第二本卷宗。上麵記錄的多是士兵的言論。雖看不到玉、石二人的直接對話,但是從部下的議論之中可以看出,這兩人行為反常已經到了十分明顯的地步,連普通士兵也慌亂擔心起來。


    “第三——”哲霖再次呈上卷宗,“此次樾國東征鄭國,看似玉旈雲和劉子飛聯合指揮,但其實是不得已而為之——殿下從這些記錄中可以看出些蛛絲馬跡來——玉旈雲作為領侍衛內大臣,早已沒有領兵的權力。她發動對鄭國的戰爭,就是為了要奪迴兵權。為此她使用了非常手段——似乎是她出手殺死了樾國將軍呂異嫁禍鄭國,而且其中也出了紕漏——樾國皇帝好像一直沒有給她領兵的聖旨。所以她不得已才和劉子飛合作。這兩人麵和心不和。兵分兩路東進的時候還一直明爭暗鬥,看誰能先攻下江陽城。如今鄭國已下,他們一定又在‘分贓’的問題上費盡心思。如果臣推測的沒錯,他們大概已經分別向西京提交了奏折,彈劾對方。西京那邊招他們迴去問話是少不了的——是招一個還是把兩個都招迴去,對我方都無甚分別。總之在鄭國境內的樾軍是團結不起來的。”


    果真!雖然隻有竣熙一人能看到卷宗,但眾人聽到哲霖的推論,都覺得十分有理。程亦風也想起兵部所接到的消息,說是樾軍在鄭國實行了一係列軍事化管理的措施,看來是怕占領區發生起義,到時無法收拾。樾軍自顧且無暇,再要南下實在太勉強了。


    竣熙連上的陰雲也稍稍散開:“照這麽看,的確是沒有我們當時想象得那麽緊迫——不過,大青河防線驟然失去三位主帥,樾軍看到這樣的大好時機,難道不會動心?”


    “不是三位,是四位。”哲霖道,“據臣所知,司馬元帥在冷將軍等人辭職的次日也離開平崖告老還鄉,隻不過他老人家不願招搖,所以輕車簡從,沒有驚動任何沿途的官員。”


    司馬非走了?程亦風大驚——難怪老元帥一直沒有迴複他的信!哲霖是什麽時候得知這一消息的?卻故意隱瞞著,使得兵部無法及時的調整策略!是了,疾風堂悄悄地掌握了這麽多關於樾國的消息,卻一條也沒有及時報告,到了今日才一股腦兒地拋了出來。想來他們已經有了全盤的計劃。而兵部的鴿子站等傳訊係統隻是不停地傳迴沒用的訊息而已。如果這隻是他和哲霖的爭鬥,他已經輸了。如果這是以哲霖為首的疾風堂向舊的作戰、情報係統做出的挑戰,那麽,哲霖的優勢已經表露無遺。倘若他沒有私心,倘若他真的能夠率領楚國上下富國強兵,就把兵部尚書的位子讓給他又何妨?可是,他搞出這麽多事來,如何讓人放心?


    竣熙和在座旁人卻是驚愕不已:“司馬元帥也走了?那豈不是北方大門洞開?”


    “殿下放心。”哲霖道,“冷將軍能夠為了一己之私將國家安危拋到腦後,司馬元帥豈是這樣的人?他雖然因痛失愛子而無心領兵,但走之前已經布置好了北方的一切——北方各處正密切注意著敵人的一舉一動,隻要發現樾軍有半點圖謀不軌的,平崖部隊立刻渡河進攻石坪,而遠平城部隊則會進攻鎖月——石坪城上次被崔抱月的民兵糟蹋得千瘡百孔,守軍也是新調去的,平崖部隊如果傾巢而出,諒他們也守不住。鎖月城曆來據險以守駐軍不多,以遠平的兵力去攻打也不是難事——至於遠平的士兵要如何過河,上次樾寇怎麽過來的,我軍也怎麽過去。將這兩個重鎮拿下之後,就等於打開了通往樾國後方的大門。彼之南方七郡是富庶之地,我軍也不需要繼續攻城略地,隻消將那裏的農田摧毀,就足夠樾寇頭疼的了——那時候,他們還有心思從鎮海、攬江之地侵略我國嗎?再說那些城池,雖沒有將領,依然有士兵,還也團練的民兵,樾寇要想打下來,也沒有那麽容易。”


    這樣的計劃雖然不是長久之計,但是應對樾軍存的僥幸心理的突襲還是綽綽有餘的。眾人竊竊議論,緊繃著的心情都稍稍放鬆下來。


    “所以……”哲霖呈上最後一封文書,乃是一本奏章,“所以臣以為,如今邊關固若金湯,冷將軍失去了威脅殿下的籌碼。他如此行,與其說是逼宮,不如說是自投羅網。其行為愚蠢可笑,但大逆不道,萬不可姑息,應當明正典刑。”說到這裏,瞥了程亦風一眼,仿佛是說:“你有異議嗎?”而程亦風完全被他殺了個措手不及,哪裏能反駁?


    “不錯!”竣熙拍案道,“冷千山著實可惡,竟敢要挾朝廷,要是讓他得逞,我堂堂監國太子顏麵何存?幸而老天有眼,他此舉天理難容,連樾寇都不助他,要將他推上死路——這就讓刑部帶人過去,將芙蓉廟一幹人等拿下!”


    “殿下少安毋躁。”哲霖道,“其實程大人先前要力保冷將軍,除了為邊關安危著想之外,也是為怕引起舉國騷亂。冷將軍能夠在短時間之內糾集大批黨羽逼京,可見其勢力龐大,程大人所慮非虛。如果這時候冒然去芙蓉廟抓人,恐怕把那裏的人都逼急了。俗話說,兔子急了還咬人,何況是征戰沙場的軍官?殿下還是不要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才是。”


    “那麽你的意思是?”竣熙低頭看了看奏章,但洋洋灑灑數千言,一眼怎能看得過來?


    “臣在奏章中寫了,”哲霖道,“冷將軍此舉,無非是想引起朝廷的恐慌,朝廷如果急於應付,難免會有錯漏,就讓他們一黨鑽了空子。如今殿下知道北方邊疆堅不可破,自然不需驚慌,可以慢慢的想辦法。他們原想咱們迅速地交涉,若咱們偏偏晾著他們,他們就自亂陣腳,恐怕內部分裂起來。所以臣以為,殿下不必派吏部、刑部的人前去,隻消傳話給他們,讓他們交一份總名單來,說朝廷會逐一核對罪行,並量刑處罰,不怕他們不亂套!”說著,又看看程亦風:“程大人要擬定的反貪養廉新法,不知有沒有眉目了?下官以為,隻要對冷千山的黨羽放出消息,說,此新法已經擬成,對於違紀情節較輕的官員可以寬大處理,而執迷不悟一錯再錯的就嚴懲不怠,如此冷千山內部必然分裂。”


    這可真是妙計!眾大臣紛紛點頭,且都望向程亦風:你的新法呢?


    符雅的信還沒有看完,程亦風不敢妄言。“臣已有些眉目了。”他秉奏竣熙道,“總在……三日之內必呈送東宮。”


    “好吧。”竣熙皺皺眉頭,似乎是嫌程亦風堂堂兵部尚書又身兼大學士,鬧出了許多風波卻連一件事情都沒有做好。“就按袁大人說的辦——王大人,譚大人,你們兩個負責派人去叫冷千山提交個名單上來,然後量刑。這封折子我也不用看了,你們各部堂官現在參詳一下,就照上麵說的辦。”說著,讓太監把奏折遞下去。


    吏部尚書王致和跟刑部尚書譚紹文垂首領了,恭恭敬敬退開一旁。大臣們多有當日陪程亦風長跪東宮的,然此時此刻隻感到哲霖的勢力已經絕非任何人可與之抗衡,剛才那番“輕者寬大、重者嚴懲”的話豈是說的冷千山一黨?分明是在向整個朝廷發出警告:誰不依附袁哲霖,必然沒有好下場。因此,今後該如何行事,大家心照。


    一場火燒眉毛的風波竟然這樣輕易就平息了下去,竣熙心情自然大好,連動作也輕快起來,揮揮手:“大家都去忙吧,朝會時再見。”


    群臣因垂頭恭送太子。程亦風還是站在隊首的,隻感覺自己在被壓下去,再壓下去,耳邊仿佛還有哲霖的笑聲——他所做的一切努力,包括符雅的新法,都要成為哲霖得勢的工具了。又仿佛聽到了歎息,似乎是符雅,似乎是公孫天成,似乎是臧天任,有似乎誰都不是。他忽然萌生了退意:本來就不適合混跡官場,何必勉強留下?倒不如離去,這一切,成也好,敗也好,跟自己有什麽關係?他不要青史留名,也不信死後還有什麽天堂地獄——不怕孔聖人來質問他讀了聖賢書何以不做當做之事。反正符雅也是不能迴到涼城來的,倒不如跟她隱姓埋名,什麽蓬萊國,什麽婆羅門國,還有歐羅巴洲的藩國,哪裏都好,去過自在安寧的日子去……


    正這樣想著,忽然聽到太監喝了一句:“外頭什麽人偷偷摸摸的?”


    眾人一驚,迴頭看去,隻見一個小太監正躲在東宮正殿的門口,經此一嗬斥,不得不走了出來:“奴才……奴才是蓼汀苑的,有急事要稟報太子殿下,又怕礙著正事,所以……”


    “蓼汀苑?”竣熙驚道,“莫非是鳳凰兒出了什麽事?”


    “是……是……”那太監哆嗦著道,“我們主子這幾天悶悶不樂,今日說要去花園散散心,結果到現在也沒迴來。奴才們把禦花園都找遍了,也沒見到她。”


    “什麽?”竣熙急得跑了下來——少年人對鳳凰兒隻不過是一時之氣,再加上近來政務忙碌,才沒有設法和解。此刻,驟然聽到愛人失蹤,急得把那一點兒小齟齬都拋到了九霄雲外,一直衝到門口,拎住小太監的領子道:“什麽叫沒見到她?怎麽會讓她一個人到禦花園去了?你們怎麽當差的?”


    “奴……奴才……”小太監嚇得麵無人色。


    “殿下莫急。”哲霖道,“還是先仔細找一找,或者去了別的宮房裏做客也說不定。”他一壁讓大臣們趕緊散去,一壁又吩咐東宮的太監們分頭去各個宮房裏尋找,儼然自己是東宮的主人。


    程亦風想,鳳凰兒是被白羽音帶去了偎紅閣,此刻應該正由白赫德送迴宮來。如果說出真相,一則宮中女眷微服出宮要受罰,二則鳳凰兒難免又惹上“後宮幹政”的罪名,倒不如等一等,也許一會兒鳳凰兒就能悄悄溜迴來,編個謊就瞞過去了。因此一言不發,也退出正殿去了。


    他一個人獨自出宮,滿懷愁緒與感慨。硬撐著支持了這麽久,也不是全無快樂。咬咬牙就堅持過去——幾番山窮水盡,總又柳暗花明。但是,最後呢?曲折迷宮的盡頭,也許還是個死胡同。就此放棄,是灑脫,還是心存不甘呢?對那些一路支持他的人,他要如何交代呢?對那些被他的堅持燃起希望的人,他又要如何交代呢?可是,他又有什麽能力?再堅持下去,能否有所改變?是否越是堅持,看到最後的失敗,大家就越失望?那還是放棄的好……


    思緒在不停地交戰,走錯了路也未察覺,一直撞到了後宮的入口處被人攔住,他才趕緊再調頭往迴。這樣到了宮門口時已經是掌燈時分。


    冷不防宮牆的陰影裏有一人跳了出來,道:“好哇,程亦風,你上哪裏逍遙去了,怎麽別人都出來許久了,你到這會兒才露麵?嘖嘖,你是撞鬼了,還是丟魂了?”


    他定睛一看,正是白羽音叉腰站在自己麵前。這小妖女真是個魔星!他因沒好氣道:“郡主找程某人又有什麽事?你大概還不知道吧?太子殿下已經發現鳳凰兒姑娘失蹤。你最好祈禱鳳凰兒姑娘平安無事迴到蓼汀苑裏,否則必然會查到你的頭上——帶著後宮女眷去逛妓院,看你怎麽解釋!”


    “我還要你提醒?”白羽音煩躁道,“已經出大事了——鳳凰兒叫袁哲霖的人給捉走了!”


    “什麽?”程亦風吃了一驚,但隨即又想:白羽音謊話連篇,誰知道哪句真哪句假?因沉了臉道:“被捉走了也是你惹出來的麻煩。你們究竟為什麽會去花街柳巷,為什麽會招惹了疾風堂,你就慢慢向太子殿下解釋吧!”說著,就要繞開小姑娘徑自離去。


    白羽音急了,一個箭步擋住他的去路:“我沒騙人!是真的!我親眼看見的——鳳凰兒和菱花胡同的白赫德,都被疾風堂的人抓走了。而且紅蓮和金餘慶也被殺了。看來袁哲霖已經知道我和紅蓮搭上了線,故意引我們去那裏,然後設下陷阱……現在可怎麽辦才好?”


    程亦風聽她這語氣,並不像是說謊,忙問其中細節。


    原來白羽音雖然看到金餘慶前來就先行脫身,但後來想到無法和鳳凰兒交代,就又折迴去,誰知,剛到偎紅閣的後門,就看到有幾個人將鳳凰兒和白赫德套進了麻袋裏。她心知出了事,就悄悄潛迴紅蓮房外,站在花格子上朝裏頭窺探,不由嚇了一跳——紅蓮和金餘慶都已經斃命,尚有一個陌生人正在裏麵擺弄房中的事物。白羽音大氣不敢出,躡手躡腳,躲到了隔壁紅珠的房內,直到聽外頭“嗖”地一響,曉得殺手已經離去,才敢逃離偎紅閣。


    “除了疾風堂,還有誰會來殺金餘慶和紅蓮呢?”白羽音道,“必定是因為發覺他們泄露了秘密,所以才殺了滅口,抓走鳳凰兒和白赫德也是同樣的目的。而我想,疾風堂做事一向幹淨利索。如今殺了人卻沒有毀屍滅跡,肯定還有別的陰謀——或者是要栽贓嫁禍給什麽人——你說會是誰?”


    程亦風心裏不由一寒:鳳凰兒在後門被綁架,金餘慶和紅蓮在樓上被殺,這大約都是在他被眾妓女圍攻的時候。疾風堂的殺手肯定知道他也在偎紅閣——莫非是要嫁禍他?以什麽罪名?他和紅蓮及金餘慶兩個隻有此一麵之緣,要編造一個什麽樣的殺人動機?再說,以他一人,恐怕是殺不了這兩個人的吧!他看了看白羽音,這小丫頭麵色鐵青,大約是擔心自己也是栽贓嫁禍的對象之一。


    “郡主在這裏等程某人,又想怎樣?”他問。


    “還用問?”白羽音焦急道,“原本你跟不跟我合作都無所謂,但是眼下看來,咱們是非合作不可了。咱們必須先下手為強,把袁哲霖鏟除,否則咱們都要遭殃。”


    “可是郡主有沒有想過,既然紅蓮已經暴露,你手裏掌握的所謂罪證可能一條都用不上。”程亦風道,“沒有紅蓮和金餘慶,誰能證明你說的都是真的?”


    白羽音一愣,跺腳罵道:“該死的袁哲霖,真是陰險!總有一天我要把他碎屍萬段!”又轉向程亦風:“那你說怎麽辦?”


    程亦風摸著眉頭:如果目的是殺人滅口防止秘密外泄,何必抓走鳳凰兒?應該就地斬殺才對。鳳凰兒對竣熙至關重要,綁走他是為了將來事情敗露時要挾竣熙以求生路嗎?這是下三濫的伎倆,不像哲霖的作風。既然竣熙已經知道鳳凰兒失蹤了,查出她被綁架也是遲早的事,焦慮之下少年往往會做出草率的判斷,他會對這個綁匪恨之入骨,會不顧一切將匪類鏟除,救出愛人……竣熙的一時衝動會對哲霖有利——他殺了誰對哲霖有利?司馬非?已然離開平崖。程亦風?竣熙絕不會相信他做出綁架鳳凰兒的事。嚴八姐或者什麽江湖中人?範圍太廣,猜不到,也防範不了。白羽音?小丫頭家,疾風堂何必同她一般見識。康親王?雖然暗藏著野心,但是始終沒有做過什麽逾矩的事,說服不了外人……猜想一個一個的浮上腦海,又一個一個被推翻,最後,冷千山的名字忽然蹦了出來——不會吧?哲霖剛才還說要慢慢跟他周旋,不要把他惹急了,怎麽會同時誣陷他綁架鳳凰兒呢?這豈不是會引得竣熙發動整個京城的兵力去救出鳳凰兒?


    眉頭鎖得更緊,但心中卻忽然一閃:在司馬勤爭地傷人案鬧得沸沸揚揚的時候,冷千山一黨頻頻上疏,揭發司馬勤。雖說冷千山和司馬非是夙敵,但他若是很久以前就掌握了司馬勤的把柄,肯定忍不住早捅了出來,不會等到多年以後。這次他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提交出各種“有力”證據,或者是別人給他的?是疾風堂給他的?冷千山被疾風堂利用了?冷千山也許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這次迴來不純是為了脅迫竣熙,也是為了扳倒哲霖——或者,拖哲霖下水?那麽哲霖聰明至斯,不會猜不到——他要借竣熙的手殺了冷千山?


    心下不由大駭:萬一是這樣,該怎麽辦?他鬥不過疾風堂,找不到鳳凰兒,也勸不動竣熙。唯有——穩住冷千山,讓冷千山無論如何不要做出大逆之舉,無論如何不能在近畿打起內戰……對,先穩住局麵,再做打算!


    於是他拔腳就跑。


    “等等!”白羽音追上來,“你上哪兒去?”


    “我有正事辦。”程亦風道,“郡主還是迴府去吧,免得多生事端。”


    “我還能迴府去嗎?”白羽音道,“你也說太子知道鳳凰兒出宮了,還有袁哲霖在一邊攛掇著,我看沒一會兒就會找到我——到時候我要說什麽好?我不迴去,我就假裝也被綁架了。”


    這倒也是。程亦風因道:“那下官不管你了,郡主請自便。”


    “什麽自便?我要跟你合作!”白羽音“啪”地一下拍在程亦風的肩頭,“再說了,程大人你這樣慢吞吞的打算跑到哪裏去呀?你沒有車子麽?”


    芙蓉廟的春夜是迷人的。沒有京城那種雕琢精致的美,沒有百花競妍,沒有楊柳婀娜,但是野草無憂無慮地生長著,野樹,野藤,一例蔥蘢,散發出陣陣清香,使人心曠神怡。


    隻是,冷千山沒有心曠神怡的閑功夫。正如哲霖所料,他等著竣熙驚慌失措,立刻派人來和他接洽,那樣他才好漫天要價坐地還錢。豈料,到了這個時候,涼城那邊竟然連一點兒消息也沒有傳過來。莫非他如此大張旗鼓還沒有嚇破竣熙的膽子?不禁煩躁,在房裏來迴踱步。


    向垂楊和魯崇明的心情也好不到哪裏去。一個端著茶杯,一個盯著地麵,眉頭都擰成了“川”字。那些一路上跟著冷千山前來的其他官員們更是忐忑不安:朝廷這是什麽意思?是商議著要怎麽處置他們,還是打算“無聲狗咬死人”?


    “能不能再給我看看?”魯崇明道,“那上麵的意思真的是叫咱們迴京造反麽?”


    他指的是一封信,一封在董鵬梟被捕之後沒多久就傳到攬江冷千山手中的急信,正是這封信把大家帶迴了京城。


    “你都已經看過多少遍了?”冷千山道,“看得都能背下來了吧?還要再看幹什麽?”


    “可那不是董鵬梟的親筆。”向垂楊道,“要知道,咱們跟京城的聯絡一向都要董鵬梟親筆……”


    “董鵬梟被關在刑部的大牢裏,是重犯!連他老婆都不讓見,還能往外麵傳信麽?”冷千山怒道,“連他的府邸也都封了,幕僚、親兵,下獄的下獄,軟禁的軟禁,能傳出這消息來,都是萬幸——你們不記得了麽?那信上說,涼城這邊打算即刻就把咱們都革職查辦,生怕咱們知道了消息會起兵造反,所以開始還要封城,不讓消息傳遞出來。後來程亦風把事情鬧大了,遮掩不住,才有機會輾轉把這消息遞到咱們的手上。說起來,如果不是咱們先發難,說不定現在都被——”他做了個殺頭的動作。


    魯崇明和向垂楊都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脖子。其實從京城飛馬傳到冷千山手中的那封信他們的確是都看得可以背下來了。從落款和語氣來推測,應該是出自董鵬梟一位幕僚的手筆,無非是說到哲霖向竣熙揭發冷千山等人,竣熙震怒,當時就在京城逮捕了董鵬梟等一大批人,若不是程亦風率領大臣在東宮長跪,全國已經陷入一片腥風血雨。如今看來,不可坐以待斃,必要團結一切可能的力量,先發製人,將哲霖和疾風堂的勢力一舉扳倒——觀其可行之計,唯有集體辭職逼宮。這雖然屬於劍走偏逢,但辭職一舉已經有司馬非帶頭,逼宮之事程亦風也幹了,如果疾風堂敢拿這個做文章,則這兩個人也跑不掉。竣熙再怎麽強硬,不可能將全國文武官員除了疾風堂之外統統殺光,所以最終還是會妥協的。


    他們起初都猶豫。向垂楊在鎮海,擔心這次的風波不僅是哲霖搞出來的,背後還有司馬非,是老家夥來報殺子之仇了。冷千山給他看了這封信,又跟他痛陳厲害——置之死地而後生。他才答應了下來。魯崇明遠在大堰關。冷千山派了一個親信的幕僚去聯絡他。他首先想到的是,自己在山高皇帝遠的地方,若真的化解不了,就可以翻過西邊的昆侖山逃到西域去,在那兒占山為王也可以過完下半輩子。不過,冷千山派來的人勸他,西域那裏野蠻無比,飯食難吃,胡女還不解風情,在那裏養老有什麽意思?況且,他們這一黨勢力強大,不見得就鬥不贏哲霖,何必未開戰就逃跑?大家是多年的老友,同氣連枝,如今董鵬梟被囚,旁人豈有獨善其身之理?如若魯崇明當真一個人逃往西域,他日冷千山和向垂楊扳倒了哲霖,也絕不會給魯崇明立身之地了。話說到這份兒上,魯崇明怎麽敢不答應?也就乖乖地一同遞交了辭呈。至於京城送來的信,他是到了跟冷千山會合之後才看的,始終還是心裏打鼓。不過冷千山一而再再而三地勸他們:沒有別的出路了!非這樣不行!


    事到如今,他們果然也沒有退路。


    他們不曉得。其實冷千山自己心中也七上八下。剛接到那信的時候,他腦袋“嗡”的一下——竣熙真要秋後算賬,他根本就沒有活路!就算程亦風能寫出什麽新法來,冷千山也得死十次!除非造反——造反也不見得有活路。唯獨信裏提的這一條尚可一試。那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不過,“法不責眾”,這一點他是讚同的,隻要他能聯合到足夠的人,不怕竣熙真敢把他們都辦了!於是,他不斷的慫恿,不斷的鼓動,在說服別人的同時,也給自己壯膽。他以為自己會越來越堅定,誰知卻越來越膽寒。如今已經到了退無可退的地步,他卻完全不知道明天會怎樣。


    “別忘了咱們還有殺手鐧——”他再次鼓勵同伴們也鼓勵自己,“當初司馬勤一案的所有線索——人證姓甚名誰,物證位於何方,統統都是神不知鬼不覺地丟到我書房裏來的。這就是陰謀,是疾風堂的陰謀,咱們把這個交給太子,姓袁的也沒好果子吃!”


    這是信裏最後提到的一條。其實,本來這些神秘出現的“告發信”隻有冷千山一人知道。他想顯示自己神通廣大,又不想一個人樹大招風,所以把線索分了一些給向垂楊,拉其一同參與揭發司馬勤,至於線索的來源,一句也沒說。而魯崇明,由於離他們甚遠,壓根兒沒參加,隻不過聽說冷千山和向垂楊狠狠地擺了司馬非一刀,還以為他們機緣巧合抓到了司馬非的痛腳。董鵬梟身在京城,也全然蒙在鼓裏。但這封來自京城的信卻單刀直入地問冷千山:爭地傷人案的線索是否係他人提供,並且懷疑這些是疾風堂的“借刀殺人”之計。


    不提還好,一提之下,冷千山也越想越覺得就是這麽一迴事。大罵哲霖的祖宗十八代。向垂楊和魯崇明則更加光火——分明是冷千山貪圖一時的快意恩仇,結果被疾風堂利用,末了還把大家都拖下了水。不過,信上說:“若然如此,將軍可將密信呈交太子。揭發告密,實乃雙刃之劍,被告之人因罪獲刑,罪有應得,而告密之人心存不軌,同樣難容於世。”冷千山建議,大家轟轟烈烈地迴京城去,鬧得朝廷上下盡人皆知,等到竣熙前來問罪的時候,就把當初收到的密信交上去,當麵指出哲霖挑撥離間居心叵測。


    這是他們的一線生機。


    “那……也要太子殿下肯來見我們才行。”向垂楊道,“如果太子殿下不來,來了疾風堂的人,要怎麽辦?”


    “咱們這麽多官員擠在芙蓉廟,跟請願也差不多了,太子能不來麽?”冷千山掩飾著自己的心虛,“要是疾風堂的人來,咱們就不予理會,堅持要求麵見太子,不就得了?”


    “這個……”魯崇明不安地在椅子上挪了挪,“咱們見到了太子,怎麽能說明那些告密信就是疾風堂送來的呢?如果人家一口咬定不是他們幹的,咱們又沒證沒據……”


    “這還要證據?”冷千山道,“天底下除了疾風堂誰還能把這麽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打聽得如此清楚?不是疾風堂幹的,難道是咱們幾個去搜刮來的?說出來也沒人信吧?”


    隻能這樣想了。向垂楊和魯崇明都不作聲。三人沉默。長夜無比難熬。


    “其實……”過了一會兒,向垂楊又忍不住小聲道,“如果留在北方,能和樾寇打一仗,或者還能將功贖罪呢……如果現在樾寇打了過來,咱們可真吃不了兜著走……”


    “你又來了!”冷千山不耐煩地,“樾寇打來了嗎?不打來咱們哪兒有將功贖罪的機會?說不準都被人撤職了,給疾風堂的人立功去了呢!現在咱們既然已經走到了這兒,還講那些屁話幹什麽?要是樾寇打來,司馬非這老家夥一樣有罪!姓袁的逼咱們上絕路,他的罪最大!”


    “我隻不過是隨便說說。”向垂楊咕噥道,“反正現在閑著也是閑著……”


    “我倒覺得不能閑著。”魯崇明道,“總要想個應對之策——你說萬一太子殿下不講情麵,或者袁哲霖隻手遮天,京城也有護衛部隊,要是打起來,咱們可不是對手……”


    “所以?”冷千山沒好氣,“所以咱們要打個地洞準備逃到西域去?魯將軍什麽時候變成老鼠了?”


    魯崇明討個沒趣,起身道:“留條退路有什麽不好?我就挖一條地道去!有種出事的時候你不要從地道走!”說罷,氣唿唿出了門去。


    “老魯!”向垂楊沒拉住,隻得轉頭來勸冷千山道,“其實他說的也沒錯——袁哲霖這小子陰險毒辣,咱們可得防著他一點兒。我去找大夥兒計劃計劃。”說著,也向門外去。


    不過這時,有一個士兵飛跑而來:“將軍,來了……來了!”


    “誰來了?”冷千山和向垂楊異口同聲,連已經出了門的魯崇明也立刻躥了迴來:“什麽人來了?”


    “兵……兵部尚書!”士兵上氣不接下氣,“程大人!”


    “程亦風?”大家心裏都是火花一閃——不是竣熙,不是哲霖,是程亦風——來幹什麽?有人來總比沒人來好。來了個軟柿子總比來個心機老道的人好!互相望望,冷千山問道:“他帶了多少人?”


    “一個車夫一個隨從。”那士兵迴答。


    “這……”冷千山和同黨們又麵麵相覷——是什麽意思?但眼下沒有其他的選擇。三人都深深吸了一口氣,命那士兵把程亦風請進來。


    大家分別還不到半年的時間,見麵之後的第一感覺就是對方憔悴了。但是畢竟彼此都不是朋友,這種寒暄的話犯不著說。冷千山依舊端著架子,正眼也不看程亦風,道:“吾等乃一介罪臣,程大人大駕來此,還真不敢當——程大人不知有何指教?還是帶刑部的公文來了?”


    “冷將軍,向將軍,魯將軍——”程亦風對三人一一行禮,“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刑部的公文過幾天就會到。各位所犯的國法何止百十條?要發落也要先量刑才是——何況三位還一路招徠了這麽多‘人才’。若是沒有意外,先會有人來跟你們要一份詳細的名單,然後再根據名單去疾風堂核對罪狀,好量刑處罰。”


    此時許多依附冷千山的地方官員都聚集到了門外,一聽程亦風這樣說,推測當麵威脅竣熙的計劃是泡湯了,都又驚又悔。響起了一陣嗡嗡的議論之聲,滿是對冷千山的埋怨。


    冷、向、魯三人不由老羞成怒,道:“好哇,你個程亦風,既然是這樣,你是來要名單的呢,還是來示威的?你不要得意!下一個就輪到你了!”


    程亦風搖搖頭:“程某人有什麽好得意的?真能不出意外的把這麽一場風波平息下去,是莫大的功勞,可是卻和程某人半點兒關係也沒有,全是疾風堂袁大人想出來的。現在外頭諸位大人這樣怨聲載道議論紛紛也都在他的意料之中——”當下把哲霖打算如何分化冷千山一黨的計劃說了,聽得眾人目瞪口呆。


    冷千山的臉都變成了灰土一般的顏色,幾乎控製不住嘴唇的顫抖:“那……你到底來幹什麽?”


    “你……你想平息這風波麽?”魯崇明道,“你想扳倒袁哲霖麽?扳倒了他對你也有好處——我們可以幫你——快——”他對冷千山道:“疾風堂給你的告密信呢?快拿出來!程大人,我們就是用這個告倒了司馬勤——袁哲霖他心懷不軌,如果向太子殿下檢舉,可以……”


    他不待說完,程亦風已經跺腳道:“果然是在你們這裏——你們果然是打算來揭發的!”


    “怎麽?”冷千山一愣,“你——你早就知道?”


    “何止是我知道?”程亦風急道,“我看袁哲霖也早就猜出來了。所以事情大約不會按照他在東宮進言裏所說的那樣發展下去。他必然不會給你們在公審時告狀的機會,總要想個法子把你們都滅口。”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有刹那死寂,接著就炸開了鍋一般吵鬧起來:哲霖怎麽會愚蠢到讓冷千山千裏迢迢迴京來告他的狀呢?肯定想好了對策!


    “那……”魯崇明急道,“那你說他會用什麽法子……滅……陷害我們?”


    “真是比豬還蠢!”程亦風帶來的“隨從”發話了,“你們就窩在這裏也沒去京城裏打探一下消息?太子殿下的小情人而鳳凰兒被人綁架了,我親眼看見是疾風堂的人做的。現在看樣子就是賴到了你們頭上。你們還不趕緊有多遠跑多遠?過不了多久,恐怕太子殿下就要帶著禁軍來找你們要人啦!”


    冷千山等人當然都不認得這個“隨從”就是女扮男裝的白羽音,雖然覺得她說話沒大沒小十分討厭,但是到了這個緊要的關頭,誰還能在乎這些,隻瞪著程亦風道:“這……這是真的麽?”


    程亦風不及迴答,白羽音又惱火地抱怨道:“程亦風,你傻了麽?你既然猜到袁哲霖綁架鳳凰兒是為了要嫁禍給這些人,為什麽還到這裏來?你想給他們陪葬麽?”


    程亦風不理她,隻對冷千山等人道:“鳳凰兒失蹤應該是實情。但是否出於疾風堂的手筆,而疾風堂又是如何打算的,我卻不知道。但是我想,你們現在百十來人聚集一處,太過招搖,要想找個名目害你們實在很容易。所以依我看,你們最好還是趕緊解散,各自到吏部和刑部去請罪,這樣才符合罪臣進京的規矩,顯出你們的誠意,也就不再讓世人和太子覺得你們是在威脅朝廷了。既然你們隻是一心請罪,誠懇悔改,又怎麽會綁架鳳凰兒呢?所以栽贓嫁禍也便無從做起——你們若是答應,我程某人願意作保,替你們叫開城門,請來吏部、刑部尚書,聽你們陳詞——三位將軍,諸位大人,意下如何?”


    外頭的諸位官員一陣交頭接耳,聽不出是什麽結論。裏頭冷、向、魯三人則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是想商量,但又不願意當著程亦風的麵。白羽音直跺腳斥罵:“你們還磨蹭什麽?難得程亦風也能想出個主意來,你們還不聽嗎?是要等著太子來跟你們要人,然後袁哲霖汙蔑你們撕票,你們才曉得‘死’字怎麽寫?”


    “那……就這麽辦吧?”魯崇明道,“現在能到刑部去,或者還有機會揭發袁哲霖挑撥離間的事——咱們還能有轉機呢!”


    “也是……”向垂楊道,“就連開始彈劾司馬勤這件事,也根本就是袁哲霖唆使的嘛……那些證據究竟是不是他偽造的,咱們也不曉得。說不定他一直在陷害忠良。太子殿下容不得他。”


    聽他們這樣說,外頭的官員們也找著了答案,都紛紛道:“程大人,那現在要怎麽辦?我們總不能這樣一大批人一齊進城去吧?”


    “自然不能。”程亦風道,“但是要立刻解散。然後我帶冷將軍、向將軍和魯將軍先進城去。隻要他們到吏部、刑部交代清楚,疾風堂就沒有做文章的機會了。諸位明日再進城請罪也不遲。”


    眾人都覺得可行,有些就去收拾行李打算投宿客棧,有的說有親戚住在附近,可以先去借宿,還有的三三兩兩地商議著什麽時間去請罪最為合適——是早些先去,以顯誠意呢,還是晚點兒去,等著“寬大處理”的新法出台?一時間,擁擠且充滿緊張氣氛的芙蓉廟營地就好像是剛散席的宴會,賓客正紛紛離去。連向垂楊和魯崇明也各自吩咐下人,打點些要緊的東西,準備進城。


    但就在這個時候,冷千山忽然道:“等等!程亦風,你是在和袁哲霖競爭,看誰能先把我扭送到刑部吧?”


    程亦風一愣:“將軍何出此言?”


    “哼!”冷千山冷笑著瞥了程亦風一眼,道:“我一向以為你是個迂腐的書呆子,做事連彎都不會轉,沒想到你還有這種手段——什麽鳳凰兒被綁架,什麽栽贓嫁禍——你編出這麽一大篇荒誕不經的玩意兒,無非是想唬得我們亂了方寸,就乖乖解散跟你迴涼城束手就擒。你的算盤可打得美——三言兩語,就立下大功。聽說自從來了袁哲霖,你在太子跟前就失了寵。如今是想借機扳迴一局麽?老子才不上當!”


    “喂!”白羽音跳了起來,“冷千山你放的什麽屁?明明比豬還蠢卻還自以為聰明——鳳凰兒被綁架是我親眼看見的,我自己都差點兒被綁了去。你居然說是程亦風編出來的——程亦風是個滿口‘聖人雲’的書呆子。他又跟別的書呆子不一樣,人家說聖人話,卻做狗屁事,他卻是說聖人話,還想做聖人事的大傻瓜。我活了十幾年還從來沒有見過像他這麽傻的人——他要不傻,幹什麽跑到這裏來警告你?聽說你過去老是在他背後捅刀子,著要換了是我,袁哲霖砍了你的腦袋,我還要跟著在你屍體上踩兩腳呢!會來救你?簡直是天大的笑話!”說著,又轉頭對程亦風道:“我說程大人,你這個計策這實在太無聊,能鏟除袁哲霖還是能救你自己?更別說幫我了——你還把我也連累了——早知如此,我才不跟你來呢!他們不領情,我們走吧,我去找我外公,總有辦法能解決,大不了被他罵一頓就是了!”


    “你——”冷千山怒道,“你到底是什麽人?”


    “好說了!”白羽音道,“執掌宗人府的康親王是我外公,崇文殿大學士白少群是我爹——我的封號是霏雪郡主。別說你已經辭了官,不過是一介庶民,就算你還是一品武將,見了我也要行大禮,你還跟我大唿小叫?”


    “郡主?”所有人都是一驚。他們望著程亦風,向他求證。程亦風就點了點頭。眾人趕緊垂頭行禮,冷千山也收斂了一些。


    白羽音得意道:“哼,果然是個討厭的家夥。我跟你直說了吧。雖然朝廷裏的事情我毫無興趣,不過聽到我外公和我爹爹議論起朝中的武將來,都說你冷千山是個害群之馬,糾結了一批黨羽,好事多為,遇到打仗,你們跑得最快,有了功勞,你們搶得最兇,沒事的時候,你們無風起浪,有事的時候,你們見風使舵——最最可惡!我是不會幫你們的。不過,我討厭袁哲霖。如果保住你們能扳倒袁哲霖,那我也不介意拉你們一把。”


    冷、向、魯三人雖然近幾年來隻是玩弄權術謀取私利,但是早年也一樣在戰場上摸爬滾打過——沒有一點本領,單靠裙帶關係,怎麽可能混到今天的位子?如今卻被一個黃毛丫頭當眾奚落,不由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程亦風怕白羽音還繼續說下去,反而惹惱了眾人,趕忙製止了她,自己向冷千山等一揖,道:“雖然道不同不相為謀,但是程某人不會做那黨同伐異之事,也沒有那個本事——若不然,程某人怎麽會宦海沉浮十幾年還是今天這幅模樣?不過,程某人也不像郡主所說的那樣想做聖人,程某人隻是不想京城發生騷亂。將軍不信程某人,程某人無計可施——請教將軍,究竟程某人要怎樣做,將軍才能暫時相信我,跟我一同避免危機?”說說,他竟直挺挺跪了下來。


    “你……”冷千山愕然地看著他——這個人到底心裏想的是什麽?不——這個人的心到底是什麽做的?他瘋了麽?他傻了麽?


    “程大人,我們……”魯崇明和向垂楊雙雙上前來扶程亦風。


    但就在此時,外頭有人高聲唿道:“冷千山!向垂楊!魯崇明!大逆罪人,速速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這是遲到的新年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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