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娘的這老小子究竟想怎麽樣?”司馬非大刀朝地上一杵,青磚碎屑四濺。


    平崖城的定邊大元帥府裏一片狼藉:一張茶幾已經掀翻,兩把太師椅都缺扶手斷腿,花瓶盆景打碎無數,幾個親兵在一邊噤若寒蟬,不知什麽時候元帥才能發完脾氣。


    隱約聽到外麵一陣腳步聲。一個士兵探頭看了眼,見是司馬非的親信謀士王譚,正抄著手順小徑踱來,趕緊溜出門去:“王先生,王先生,大事不好。元帥恐怕要打到攬江城去!”


    王譚正享受著大青河冬末春初難見的晴天,在懶洋洋的日光下眯縫著眼睛:“元帥罵攬江城的人,那是大罵三六九,小罵天天有。怎見得就要打到攬江城去?你們且一邊曬曬太陽去,等他消氣了再來伺候。”


    “王先生有所不知,”士兵道,“今天接了一封從涼城來的信,上麵好像是說冷將軍找人在京城使壞,誣陷司馬參將殺人,又說元帥和程大人結黨營私。總之元帥看了,氣得不得了。差點兒整個元帥府也叫他拆了呢!”


    “有這種事?”王譚皺了皺眉頭,側耳細聽,果然聽見司馬非在裏麵痛罵冷千山的祖宗十八代,大刀喀嚓喀嚓又砍斷了桌子腿兒,文房四寶稀裏嘩啦地掉了下來。士兵抱著腦袋:“王先生你聽——你聽——這可不是快把屋頂都掀了麽?”


    “別亂嚷嚷!”王譚道,“你先退下,不許聲張。我去勸勸元帥。”


    士兵求之不得,趕忙招唿同伴逃離是非之地。而王譚就繼續抄著兩手,仿佛散步似的,進了司馬非的書房。才過門檻兒,迎麵便飛來一隻青瓷筆筒,差點兒就打中他的額頭。他有驚無險地閃開了,麵上有帶著誇張的訝異表情:“元帥,這是怎麽了?”


    “你來得正好!”司馬非將大刀一擲,釘入書架,滿架的書也嘩啦啦傾倒下來。他全然不在乎,自從倒塌的桌子上拿起一封信,交到王譚的手中,道:“你且看看。冷千山這老小子,活得不耐煩了!”


    王譚展信看,見上麵果然如方才的士兵所說,匯報了京城的變故——有一劉姓農夫在家鄉因田地紛爭而被打死,他父母和妻子上京告狀,指兇手為司馬勤,但案子還未開審,妻子也死於非命。劉家老夫妻一口咬定是司馬勤托人殺人滅口。然而據京師疾風堂的調查,真兇實乃當地一個叫做馬芹的惡霸。隻是刑部發文去拿人時,發現馬家已經人去樓空——雖然不能證明什麽,但也可以看成馬芹做賊心虛的一個表現。正當案情錯綜複雜之時,冷千山上疏朝廷,提供了大量司馬勤殺人的證據。與此同時,京城出現流言,稱,司馬勤一定就是兇手,程亦風和司馬非是同黨,為了包庇司馬勤,指使疾風堂捏造證據抓馬芹抵罪。雖然竣熙十分信任程亦風,也覺得司馬勤是個人才,但也已經被這事攪得不耐煩了。因此吏部已定要將司馬勤暫時停職,招迴京接受調查。


    王譚一邊看著,司馬非的怒罵也一邊傳進他的耳朵:“我勤兒忠厚老實,怎麽可能因為爭地這麽點兒雞毛蒜皮的事打死人?那馬芹的確是一方惡霸,誣蔑他還怕髒了我的嘴!冷千山這王八蛋造謠生事,一張嘴比糞坑還要臭,程亦風這書呆子也真是屁用沒有——他不肯領我的情也就算了。冷千山都誣賴到他頭上了,他還不快拿個馬桶刷子去刷刷那張臭嘴?他娘的,這次老子決不放過姓冷的一夥人!”


    王譚看完了信,就將信紙重新折好。“元帥先別動怒。我看著事蹊蹺得很!”


    “有什麽蹊蹺的?”司馬勤氣哼哼,“冷千山這混帳,屁股一撅,老子就知道他要拉什麽屎——每次一到有仗打,有功領的時候,他就跟老子過不去。玉旈雲眼看就要病死了,姓冷的還不想殺過河去做北伐先鋒?娘的,先是想派自己的外甥到鎮海,不料那是灘爛泥扶不上牆。如今我勤兒在鎮海有聲有色,他就弄出個離奇古怪的殺人案來,又告禦狀,又殺人滅口,編得比唱戲還精彩。我呸!”


    “冷將軍的確是寫了折子去揭發司馬參將,”王譚皺眉道,“不過冷將軍離元帥的家鄉十萬八千裏,他是怎麽‘搜集證據’的?”


    “他哪裏是搜集證據?”司馬非怒道,“他是捏造證據,存心陷害我勤兒!”


    “就算是捏造也要捏造得似模似樣,才能讓太子殿下是以吏部停司馬參將的職吧?”王譚道,“據我所知,冷將軍連元帥的家鄉在哪裏都不是很清楚。怎麽能捏造得有鼻子有眼?”


    “隻要肯花功夫,有什麽做不到的?”司馬非冷笑,“冷千山這王八蛋,打仗的本事他就沒有,其他旁門左道他不知放了多少心思。哼。他能做,我也能做。他有黨羽,我也有朋友。就不信不能查出點兒冷千山的毛病來,一股腦兒地交給朝廷——對了,那個疾風堂不是奉了太子殿下的命令在搞徹查麽?我找冷千山百八十條的罪狀交給他們,他們再給查出百八十條,不怕冷千山不被剁成肉醬。”說著,他就扶起一張幸免於難的凳子來,又從一堆花瓶古董的殘骸中找出筆墨紙硯,放在凳子上,道:“來,你給我寫。聽說冷千山的老婆在外頭放債,不管真假,先記上這一條。”


    王譚被他拉著,隻有接過了筆。但是卻不往紙上落,而是道:“元帥別著急,冷將軍做的錯事肯定不少。咱們得揀最緊要的來寫。那個疾風堂,誰知道查案可靠不可靠呢?”


    “疾風堂查案應該還是很厲害的。”司馬非摸著下巴道,“袁哲霖是景康侯的弟弟,狀元出身,聽說還當了什麽勞什子的武林盟主,手下有不少綠林豪傑。先前第一次查貪汙的時候,那些人都是他揭出來的。這個人要是能為我所用,可就好了!他能給我幫的忙肯定比程亦風這個書呆子多——就不知他是怎麽想的,有機會要會一會他。”


    “不錯,這位袁大人的想法的確很難揣測。”王譚道,“他既然是景康侯的弟弟,為何不像兄長一樣做個逍遙爵爺?現在在疾風堂裏當細作,風裏來雨裏去,刀尖兒上打滾,查貪汙更是查誰得罪誰——這種苦差事,他一個皇親國戚為什麽要來做?”


    “年輕人就該有大誌。”司馬非道,“要是像景康侯那樣吃了睡、睡了吃,跟活死人有什麽兩樣?”


    王譚點點頭:“想屬下年輕的時候就像要建立一番功業,文科武科都考過了卻隻是碌碌無為當個小官。屬下不懂得掂量自己,還是元帥當年一眼看出我不是王侯將相的材料,隻適合當個謀士,收了我在身邊,我才有今天的生活——元帥看人甚準,不知道元帥看疾風堂的袁大人的‘大誌’是什麽?”


    司馬非沒覺察到自己已經被王譚引離了原來的話題,想了想,道:“我雖沒見過他,不過我想,他若真是個有誌氣的年輕人,應該是想驅除樾寇,恢複馘國。他兄長不是個當皇帝的料,若能重建馘國,袁哲霖應該自立為王。”


    “屬下的想法也和元帥一樣。”王譚道,“袁大人並非池中之物,在我國兵部裏當個官兒,或者弄個侯爵銜,他根本就看不上眼。隻不過,憑借他收複的那群江湖人士,想要收複馘國河山也是癡人說夢。要想複國,他恐怕還是要借助我楚國的兵力才行——我細看這信,裏麵每次提到程大人的時候也都提到了袁大人,似乎袁大人跟程大人走得很很近呢!”


    “是麽?”司馬非重又拿過那信來,看了兩眼,“那也不稀奇。程亦風是兵部尚書,袁哲霖想要借助我楚國的兵力去攻打駐守在馘國的樾軍,就要巴結這個手握兵權的書呆子。”


    “巴結程大人有用麽?”王譚道,“程大人從來是人家打到了他頭上來,他才舉手擋一下。袁大人怎麽可能不知道?”


    “哈哈,巴結這書呆子的確沒有用。”司馬非笑道,“論到帶兵打仗,還不如來巴結我比較有用些。”


    “可是將軍會帶兵幫他打下馘國嗎?”王譚問。


    “當然不會。”司馬非道,“就算打下來,也是我楚國的領地。哪兒有我們白白出錢出力幫人打仗的?當初渡河到馘國,也不過找了個名目罷了,倘若耿近仁當日不是麻痹大意被玉旈雲這個小丫頭給滅了,現在馘國早就成為我軍攻樾的根據地。我楚國一統天下也指日可待。”


    王譚微微一笑:“元帥一心為了楚國,天下人都知道……不知袁大人知不知道呢?”


    司馬非愣了愣:“你究竟想說什麽?”


    “元帥莫急。”王譚道,“屬下隻是有些擔憂,擔憂這位袁大人真的有複國之心,且真的想借助我楚國的兵力,又火眼金睛看出咱們朝廷中任何一個軍官都不可能借兵給他,所以就打算一步一步往上爬,直到掌握了我們楚國的兵權,他就可以為所欲為了。”


    司馬非瞪著眼睛,覺得王譚的猜測實在是匪夷所思。


    王譚道:“元帥別看袁大人現在官不大,可是元帥應該知道,他和太子殿下十分投契,是自程大人之後,東宮的又一位大紅人。倘若說太子殿下把程大人當成了良師,就把這位袁大人當成了益友。袁大人想要升官,還不容易?且他又有本事,如今隻不過是缺少他能看得上眼的官職罷了。他一出現就已經扳倒了這許多各部官員。如果能把兵部從裏到外的人統統打落馬,還怕他不挑著位子來坐?”


    司馬非張大了嘴,半晌:“不會吧?他不過是一個黃毛小子,能有這等能耐?”


    王譚道:“元帥別忘記了,江湖上的那幫匹夫,不是素來誰也不服誰麽?竟然也被他收服,可見他還有有點兒本領的。他現在要將這本領用到朝廷中來,若我們不提早防範,被他踩在腳底下的日子也就不遠了。”


    “江湖上的那些事都是傳聞。”司馬非道,“誰也沒見到他是怎麽當上武林盟主的。就連武林盟主究竟算是個什麽東西,咱們也不曉得,說不定沒什麽了不起的。”


    “大約是如此吧。”王譚道,“不過有一件東西,我想元帥應該看一看。”


    “是什麽?”司馬非問。


    王譚不答,隻是默默地走到了門口,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司馬非就跟著他一起走出門去,不多時,便到了王譚的房裏。王譚彎腰挪開了牆角的一塊磚,後麵露出一個洞來。他伸手到洞中掏出了一個油布包著的東西,交給司馬非。


    “這是什麽玩意兒?”司馬非展開了油布,見裏麵是一卷手劄,第一頁乃是目錄,上麵密密麻麻寫著好多名字,雖然不是全熟悉,但是其中大部分都是冷千山的黨羽。他心裏好不奇怪,再看第二頁,抬頭寫著冷千山的名字,下麵就記載著某年某月某日,冷千山夫人因為放債而逼死人的事件,前因後果描述詳盡,比傳奇話本還要繪聲繪色。“這……這……”司馬非驚訝地望著王譚。王譚默默地示意他繼續看下去。司馬非就接著往後翻,有冷千山賣官鬻爵,栽贓嫁禍,仗勢欺人等各種劣跡,又有向垂楊、魯崇明、董鵬梟的各樣奇聞軼事,其他冷千山一黨的人,但凡榜上有名的,也都或大或小犯了些事。這些罪名如果都追查起來,沒有一個保得了烏紗的,甚至大多數都要判好幾次死罪。司馬非的手微微發抖,臉上發出興奮的光彩:“好老弟,你從哪裏搞來這樣寶貝?有了他,我可以把冷千山這老小子打個永不超生!唉,這麽好的寶貝,比董鵬梟鑄造的大炮厲害千百倍,你怎麽不早點兒拿出來?”


    王譚看著滿麵紅光的主公,歎了口氣:“元帥,董將軍的大炮厲害與否,都是朝外打的,都是打樾寇的。這本東西卻無論如何都是用來打自己人的。打別人一炮,剜自己一刀,這有什麽好比較的?”


    司馬非一怔,果然如此。在情在理,這本東西都是肮髒卑鄙的。以此來鏟除異己,實在有損他的一世威名。但實在又有些不甘心,因問道:“那你搜集這冊子做什麽?總不會是茶餘飯後讀來消遣吧?”


    王譚搖搖頭:“這東西不是屬下搜集的。屬下有幾斤幾兩,元帥還不知道?若是有這麽高明的本事,恐怕早也被疾風堂挖了去。這東西是幾天前屬下在元帥的書房裏替元帥整理書信的時候有人從窗戶丟進來的。”


    “誰?”司馬非問,但心裏也並不抱希望會得到答案。


    果然,王譚搖搖頭:“當時月黑風高,屬下之聽到‘卜多’一聲,調進來一個布包。追出門去看時,卻鬼影不見。屬下猜,這人一定是以為當時書房裏是元帥,所以就投了進來。”他負著手,踱了幾步:“屬下剛看到這玩意兒的時候,也和元帥方才一樣,十分開心,暗想,這下可在也不會讓冷將軍他們處處給咱找麻煩了。但迴頭想想,又覺得不對頭——是誰要把這樣的東西獻給元帥,他又有什麽企圖?”


    司馬非眉頭鎖了起來:“如果是有心討好我,不用做這種藏頭露尾的事。我自問也不是那公案俠義話本中的青天大老爺,遇不上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大俠。這人如此行事,必然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不錯。”王譚道,“屬下也是這樣想。大人和冷將軍不和,朝中無人不知。這個人的目的,看來是想利用大人除掉冷將軍。也許冷將軍那裏也送了類似的一本東西。你二人鷸蚌相爭,有人就漁翁得利。如今冷將軍能在千裏之外上疏參奏司馬參將,屬下就越發肯定了這種猜想。”


    “你是說這都是袁哲霖搞出來的?”司馬非盯著手中的冊子,希望能從字裏行間看出什麽端倪來。不過那字跡是典型科舉用的正楷,舉子們寫出來幾乎可以千人一麵,實在無從辨認。然而,隻需將王譚說的話前後聯係起來就可以猜出大概:袁哲霖要掌握楚國的兵權,程亦風這書呆子不足為懼,冷千山和司馬非才是他的對手。隻要能通過一次衝突讓雙方鬥個兩敗俱傷,他自然就可以奪取兵權。“臭小子!”司馬非連哲霖的麵都還沒見過,卻已經將他恨得牙癢癢,“雕蟲小技算計到你爺爺頭上來了!遲早打得你叫娘!”


    王譚笑了笑,道:“袁大人可謂有點兒小聰明。不過他忘記了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的道理,和冷千山這種人結黨的,都不是什麽好貨色。願意跟元帥並肩作戰的,卻都是官場中的豪傑。我看他是江郎才盡,隻好製造了一個懸案,又捏造出一些證據。清者自清。司馬參將真的沒有殺過人,自然就不會有事。也就更加不存在元帥跟程大人打招唿說要徇私枉法了。咱們騎驢看唱本,且看他們還有什麽花樣!”


    司馬非道:“不錯,我看他們能蹦達出個鳥來!”


    平崖城就這樣安靜了幾天。司馬非寫了一封信給兒子,讓他盡管放心地迴京去,誰敢誣蔑他,將來自然有報應。接著,就抄起兩手打算看笑話——當然,他也時刻注意著關於樾軍的情報。正月十八的時候,樾軍南線的部隊就已經向前推進到了乾窯,此後就又停滯不前。情報說,乾窯城門緊閉,看起來竟好像樾軍要準備防範外來的進攻一樣,讓人不能理解。司馬非以及大青河畔的各位楚國將領都好奇乾窯出了什麽事。過了半個多月才知道,原來那裏爆發了瘟疫。司馬非忍不住拊掌大笑:“玉旈雲本來就病得快死了,再染上瘟疫,就是神仙也難救——幹脆就讓樾軍在乾窯全軍覆沒好了!”


    他期待著,滿心相信不久就會有一個結果——冷千山會自作自受地倒台,他會成為武將中獨一無二的人物,程亦風會同意北伐,他和司馬勤和父子二人一同建功沙場……


    這樣就進入了二月,天氣甚好,河麵上的風都是暖和的,陽光將練兵場曬得又白又硬,士兵操練的步伐震蕩大地。司馬非在帥位上看著,仿佛已經看到他指揮大軍踏入樾國西京的情形。


    偏此時,就聽到外頭一陣焦急的馬蹄聲,有人直衝這邊兒來。按規矩,軍營之內嚴禁馳馬,所以,一路上嗬斥之聲也響起:“做什麽!快下來!”可那馬上之人全不理會,一徑奔到了練兵場上,連士兵也不避讓,就朝司馬非這邊衝。士兵被踢得東倒西歪。司馬非則怒叱:“什麽人?還不給我滾下來!”


    那人到了他麵前還勒不住馬,便真的滾了下來。隻見他衣衫破爛滿臉汙穢,顯然是經過了長途跋涉。連行禮也顧不上,他在地上打了個滾兒,道:“元帥!大事不好了!司馬參將他……司馬參將他叫人逼死了!”


    “什麽?”司馬非隻覺耳邊仿佛響過一聲炸雷,整個人都呆住,周圍的世界也在瞬間黑暗。片刻,他聽不見,看不見,直到一隻鳥兒撲啦啦從他眼前飛過,才將他拉了迴來:“你說什麽?勤兒怎麽會……好好兒的怎麽會……”


    傳信的人喘著氣:“司馬參將在刑部承認殺害了那個姓劉的農民。之後就被下在監中。不知怎麽的,前兩天就在獄中自盡了。這裏有一封信留給元帥……”說著,從懷裏掏出一隻信封來。


    司馬非一把奪過,顫抖著手展開了,見裏麵果然是愛子的字跡。司馬勤寫道,他當年因為劉家的地侵犯到了司馬家的祖墳,所以和人起了爭執,推搡的時候,對方撞到了墳頭上而一命嗚唿。他害怕損害父親名聲,一時糊塗,就和母親商量想花點兒錢私下解決此事。本來劉家二老已經答應,但張氏卻始終不肯,還到縣衙擊鼓鳴冤,狀告司馬勤殺人之後又仗勢欺人企圖掩蓋罪行。司馬夫人害怕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自作主張去向縣令求情,又向撫台老爺打招唿。不知撫台和縣令是如何交涉的,縣令竟然一怒之下懸梁自盡。撫台怕事情鬧大,就趕緊讓一個捐官的人補了缺,將事情遮掩了過去,司馬家也給了劉家一大筆賠償。此事算為了解。他實在沒想到幾年之後,又會牽扯出這許多麻煩來——什麽馬芹失蹤,張氏被殺,司馬勤統統都不知情。然而,此事畢竟是因他而起,若他當年沒有和人爭執,後來沒有想要私了,也就不會有今日的種種。他覺得愧對父親,唯有一死以謝。


    司馬非一直屏著唿吸,但是一種*辣的感覺還是衝上他的鼻子。當看到最後“不孝子勤絕筆”時,他再也克製不住,兩行濁淚滾滾而下,更從胸中嚎啕一聲:“勤兒,你怎麽……你怎麽這樣傻!”當下捶胸頓足,哀聲震天。


    滿場的士兵都呆住了,半天也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又不敢竊竊私語,都愣愣地望著司馬非。也有人匆匆忙忙把王譚請了來。王譚一路走一路問,他由於知道不少內情,所以一聽到司馬勤死了,也就把經過猜出了十之*。暗想:這可要天下大亂了!須知司馬非隻有這一個寶貝兒子,希望全都寄托在他的身上,如今慘死獄中,司馬非肯定要給兒子報仇。為此,他沒有什麽做不出來的。


    王譚便加快腳步往練兵場趕。到了那兒,果然看到司馬非邊野獸般地嚎叫邊揮舞大刀驅散要上來勸慰他的人:“冷千山,你這烏龜兒子王八蛋!我不將你碎屍萬段我就不叫司馬非!”


    “元帥!”王譚喚了一聲。


    司馬非猶如身處夢魘之中,先開始半點兒也沒聽見,片刻才猛地迴頭來看——王譚見他雙眼充血,紅得駭人,不由倒退了兩步。


    “你來得正好!”司馬非提刀大步奔了過來,“點齊人馬,到攬江去收拾冷千山這老小子!”


    “元帥——”王譚被司馬非拉得一個趔趄,順勢就跪在了地上,“元帥請節哀。”這邊說著,那邊又打手勢吩咐幾個副官,讓他們趕緊將士兵解散了,免得多事。


    “節哀?我不哀!”司馬非吼叫道,“我就是恨!我恨冷千山這王八蛋。有什麽就衝著我司馬非來!為什麽要逼死勤兒?勤兒是前途大好的年輕人,跟姓冷的無怨無仇。他為什麽要害勤兒?我決饒不了這混帳!”


    “元帥!”王譚跪行上前,擋住司馬非的去路,“元帥莫非忘記了?司馬參將的案子固然是冷將軍寫折子參奏的,但幕後卻另有主使——很可能就是袁大人想要讓元帥和冷將軍互相殘殺!”


    “他娘的!”司馬非罵道,“就算沒有袁哲霖這小子,我也要收拾冷千山!我要挖出他的心肝祭奠勤兒……出兵!立刻出兵——娘的,人呢?”


    “元帥!”王譚道,“你這樣出兵去攻打攬江城,算是什麽?是造反麽?帶著楚國的軍隊去打楚國的城池,怎麽都是元帥沒道理。就算把攬江城打了下來,元帥也擔上了大逆不道之罪。你抓冷將軍給司馬參將陪葬,自己又去給冷將軍陪葬,這值得麽?”


    司馬非顯然是被憤怒與悲傷衝昏了頭腦,愣了愣才反應過來。他目光呆滯地盯著王譚,忽又道:“哼,袁哲霖給我送了把刀來,我沒道理不去用。冷千山用一本折子害死勤兒,我就連參十本八本,看他有幾個腦袋!”


    “元帥,你這樣就中了人的奸計了!”王譚道,“請三思!”


    “不用三思!”司馬非道,“袁哲霖他能有多大的能耐?他指望著我替他收拾了冷千山,他好來對付我?哼,看老子整死冷千山,再來收拾他這個小王八蛋。”他一邊大步走一邊吆喝:“孟虎!曹彪!蘇陽!到議事廳等我,你們做將軍的日子也不遠了!”


    他手下的幾個副將參將解散完了士兵,遠遠的站著沒敢走。驟然聽到這一聲喊,都愣了愣。然而司馬非已經甩開大步朝議事廳去了。他們隻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商議要不要跟上。但司馬非才走了幾步,忽然又轉過身來,對王譚道:“你快去把那本名冊拿出來,我們好聯名參劾冷千山那幫龜孫子!”


    “元帥,這可使不得!”王譚踉踉蹌蹌地追上去,“這個當口兒上,如果你和冷將軍鬥了起來,豈不是給了對岸的樾寇可乘之機?就算把孟副將、曹副將和蘇參將都調上來,頂替冷將軍、向將軍他們的位子,一時之間,也難以管束得住他們手下的士兵啊!元帥一向都是以大局為重,這次也請三思!”


    “呸!”司馬非一腳將王譚踢翻在地,“你跟了我這麽多年,知道我處處為大局著想,從來不謀私利。結果到頭來得到了什麽?連勤兒也……連勤兒也……”他滿麵通紅,大口喘著氣,額頭的青筋都爆了出來,模樣甚是駭人。王譚一方麵是腰間劇痛,另一方麵也是從來沒見過司馬非這樣恐怖的表情,嚇得癱軟在地,張口結舌,恍如木雞。他看到司馬非舉起了大刀,背著太陽,臉孔變得模糊,隻有刀鋒白亮,好像一擊之下,要連天地也劈開。元帥瘋了,元帥要殺死我了!王譚絕望的想。


    偏在此時,司馬非忽然“哇”地大叫了一聲。王譚隻覺臉上一陣滾燙,接著就看司馬非鐵塔一般的身子向自己轟然倒下。“元帥!元帥!”他嚇得大叫。再一抹臉,滿手鮮血。“快來人!”他高唿道,“叫軍醫!元帥急怒攻心了!”


    司馬非倒下去之後,三天也沒有醒。平崖城裏陰雲密布。一部分的人很慌亂,不知道司馬非一派會不會從此消失。另一部分人很憤怒,認為應該想方設法向冷千山報複。兩路人馬,前者主要是兵士,後者主要是軍官,都把眼睛盯住了王譚,希望這個司馬非最信任的謀士能夠撐起大局,給大家指條明路。


    其實王譚怎知道出路在何方?一方麵,他知道,這個仇如果不報,司馬非是決不會善罷甘休的,況且手裏還有樣現成的武器。然而另一方麵,他也知道,這個仇若是報了,北方的重鎮就會經曆一場“地震”,拿捏不準,便會被哲霖或者樾寇漁翁得利。到底如何才能兩全呢?他考慮來考慮去,在書房裏踱步,連青磚都快被磨光溜了,也沒個主意。


    轉眼,二月也快要過半了,抬眼望天,月亮已經是成了的棗兒的形狀,邊上漫天星鬥,像是被打碎的水晶盤,冰花四濺,再也無法收攏。袁哲霖這小子也夠狠的!王譚想,現在正在哪裏偷偷的笑吧?自己連手指也不用動,就讓別人打成一團糟。實在是一條高明的毒計!


    他忽然就想起了大青河的時候,程亦風讓殺鹿幫的人去擾亂樾軍,雖然不是同一種手段,但也是幾乎不花什麽力氣的巧計,最終以少勝多,讓樾軍在遠平城占不到分毫的好處。殺鹿幫的草莽英雄們,總算也曾和司馬非的部眾並肩作戰過。不知他們現在如何了呢?


    想到邱震霆等人,他眼前忽然一亮:這些山野草莽天不怕的不怕,跟我們元帥的交情也還不錯,如果能煽動他們來出頭,以他們那胡攪蠻纏的打法,再加上他們對江湖的知識,說不定就能出其不意把哲霖給扳倒了。一旦沒了這個漁翁,也就不怕和冷千山鬥上一鬥。反正,隻要沒有黃雀在後,螳螂想什麽時候捕蟬都可以——將冷千山留著,等到樾寇威脅暫時消失後慢慢對付,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如此一想,他不禁豁然開朗。當下打點行裝,又交代好了平崖城裏的一應事宜——尤其要照顧和勸慰好司馬非——次日,就騎了一頭青騾上遠平城來。


    他隻身一人,腳程當然快。沒幾日就已經到了遠平城——當日司馬非想直接提升易水寒為遠平遊擊將軍,但是恐怕升遷太快,引人口舌,所以讓他以副將的身份到遠平城暫時打點一切事務。而殺鹿幫的幾位當家統統領了三品官銜,奉命與樾軍和談,事成之後也領命駐守遠平城。王譚滿以為到了這裏就可以將一幹人等都見上。不想,卻隻看到了易水寒一人。詢問之下,方知殺鹿幫的人不慣做官,在遠平呆了不到一個月就又迴到山寨去了,又過迴了以往的逍遙生活——當然,因為他們如今支領著朝廷的俸祿銀子,就不再幹那打家劫舍的勾當,而是帶領百姓開荒種田,儼然是一方父母官——小小的一個鹿鳴山,竟然有五個三品官照看,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王譚聽了這話,就顧不得參觀遠平城的重建工程,匆匆告辭出來,退迴鹿鳴山地。到了那裏的時候,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村落房屋修整一新,剛犁過的田地周圍豎起高高的柵欄,將鹿群阻擋在外,一片新綠的樹木掩映之下,還有一座諾大的宅院。他以為是邱震霆等人修築的別墅,但走到跟前卻聽裏麵一片朗朗的“人之初,性本善”——這竟是一間學堂!


    那夥土匪竟還有這種本領!王譚暗暗吃驚。聽得院內“當當當”幾下鍾響,正是放課的信號。王譚想,正好可以找個孩子來帶路去尋邱震霆。當下便在門前等著。不一會兒的功夫,學堂裏的孩童果然蜂擁而出,有叫的,有笑的,還有拿著蟲子老鼠等物互相追打哄鬧的,王譚楞是一個也沒攔下。


    讀書這麽好聽,卻原來都是小魔王呢!王譚想著,扶了扶帽子朝院內張望,心想找教書先生打聽也是一樣的。


    不過,院內卻沒有塾師的影子,隻有一個年輕女子正在收拾書本的筆墨。


    “請問,先生在麽?”他作揖問道。


    那女子轉過了身來:“我就是先生,請問有什麽事?”


    “你就是先生?”王譚打量著她——素麵朝天,容貌也相當平常,但是在淡麗的春陽下顯出一種說不出的風致,不像是普通山野村姑,便是京城的大家閨秀也少有這樣的氣韻。


    “足下找小女子,有什麽事?”女子又問,不卑不亢,落落大方。


    “我……”王譚方要開口,冷不防後領突然被人揪住,接著,整個人騰雲駕霧似的飛了起來。他還不及叫出聲,已經被丟在了井台上,屁股剛剛好坐在井口。他慌得連忙用兩手扒住井邊,兩腳也拚命勾住井欄,才不至於掉下去。這時,一個粗豪漢子飛身撲上,一腳踏在他胸口道:“外鄉人,老實交代,你在這裏探頭探腦的做什麽?”


    王譚嚇得渾身直哆嗦,手腳幾乎支持不住:“好……好漢……我是邱震霆邱大俠的朋友,是特地來找……找他的。不知何處得罪了好漢?”


    “你來找邱大俠?”那漢子兩眼一瞪,“別以為爺爺是個傻子!看你一副娘娘腔的樣子,八成就是個宮裏來的。快說,你來幹什麽!”


    王譚十分注意儀容,即使從平崖趕來風塵仆仆,也還是把臉刮得幹幹淨淨。聽這漢子如此說,不由得火冒三丈:“你看清楚點兒!我是定邊大元帥帳下謀士王譚。哪裏像是宮裏來的了?”


    漢子愣了愣,望了那女子一眼。女子就走上前來,示意漢子將王譚拉下井台來。漢子有些猶豫,道:“二妹,誰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還是小心點兒為好!”


    女子笑了笑道:“多謝大哥如此關心我。司馬元帥帳下的第一謀士王先生我還是知道的。當年西域迴迴侵略我雪雍關,就是王先生獻了個關門打狗之計,使他們全軍覆沒。聽說王先生即使是在前線,還是羽扇綸巾,纖塵不染。這氣度不是隨便什麽人能冒充得來的。”


    王譚聽她張口就說出自己引以為傲的雪雍關之戰,暗暗吃驚:這個女夫子真不尋常。不知是殺鹿幫的什麽人?


    漢子將王譚扶下了井台。女子就微笑著道了一個萬福:“王先生,多有得罪,請問到鹿鳴山來有何貴幹?”


    王譚吃不準對方的身份,因而不便透露來意。隻道:“司馬元帥有要事須同邱大俠商議。我就是替我們元帥來的。”


    “哦?”女子微微皺了皺眉。


    那漢子沉聲道:“二妹,這人古古怪怪。咱們要小心。別是來害邱大哥的。”


    “不會。”女子搖搖頭,“司馬元帥做事光明磊落,又和邱大哥他們在大青河並肩作戰,應該不會加害。”說著,她對王譚道:“王先生,你隨我們來吧。反正現在已是黃昏,我兄妹二人也要迴山寨裏去了。”


    於是,她在前麵帶路,那粗豪漢子在後麵壓尾,王譚被夾在中間,時刻可以感覺到刺在自己背上的目光。走了大約一頓飯的光景,便見到殺鹿幫的山門,又走了半個多時辰,才看到山寨的房子——如今修繕得氣派了些,不過王譚以前也沒見過,單看那柵欄上戳著的一個個鹿頭骨和旗杆上綴著的鹿尾,就覺得這地方實在粗野可怖。


    那一男一女引著他到了門口,有殺鹿幫的幫眾迎了上來,都向他們問好:“嚴大俠,符小姐,今天迴來的時間剛巧,大當家剛把鹿烤好!”


    “那倒真是巧了!”女子笑道,“快去告訴你們大當家,有客人到了!”


    那幫眾瞥了王譚一眼,滿是狐疑,不過還是立刻跑去報訊。不久,邱震霆、管不著,猴老三,大嘴四和辣仙姑就都來到了場子上。他們其實跟王譚相處的時間並不多,而且性子裏就不喜歡專門在背後指手畫腳的讀書人——所佩服的書生唯有程亦風而已。是以此時乍見,不能立刻就辨認出來,有的搭涼棚,有的眯眼睛,看了半天才道:“你好像是那個……那個……”


    “這是司馬元帥帳下的王譚王先生。”女子笑盈盈地介紹,“他說司馬元帥有要緊的事要找各位當家商量。”


    “哦,王先生!”邱震霆嗬嗬笑道,“稀客稀客,司馬元帥找俺做什麽?要俺去繼續守城麽?俺可不幹。成天在軍隊裏,酒也不能喝,老子的嘴巴都淡出鳥來了!你且告訴司馬元帥,如果樾寇膽敢來犯,俺邱震霆第一個上前線去。其他的時候,就恕俺不能奉陪了!”


    王譚上前向邱震霆等一一行了禮,接著道:“大俠誤會了,司馬元帥是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要求助於大俠……這也是……也是跟程亦風大人有關的。”


    “跟程大人也有關?”邱震霆等相互望了一眼。辣仙姑道:“那就請王先生到裏麵說話吧。剛烤了一隻鹿,咱們邊吃邊說。”


    王譚便跟著他們來到了廳上,隻見當中是一個火塘,新烤的鹿正滋滋冒油,其他果蔬繞著鹿肉圍成一個圈兒,而個人的座位又在外繞成一個大圈。王譚心裏打鼓——楚國禁止獵殺梅花鹿,殺鹿幫不顧這規矩,他是早就曉得的,然而他也要跟著吃鹿肉麽?但旋即又將心一橫: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現在都火燒眉毛的時候了,誰還管幾口鹿肉呢?因此略謙讓了一下,就在邱震霆給安排的位子上落了座。而辣仙姑和和先前的那個女子便拿著小刀殷勤地為大家割肉——猴老三畏妻如虎,顛顛兒地跟在後麵幫忙,到大家的麵前都堆成小山一樣時,又給各人斟酒。


    “王先生,究竟是什麽大事?”邱震霆舉杯道,“還勞你跑一趟?”


    王譚看了看周圍,除了五位當家之外,先前那一男一女也還在座,不知可靠不可靠,因而猶豫著:“這兩位……是貴幫的新當家?”


    “哈哈,他們呀!”邱震霆笑道,“不是新當家,卻也是自己人——這位好漢是漕幫幫主嚴八姐,本來我要跟他拜把子,但是懶得將我們殺鹿幫再重新排座次,所以就免了這俗禮。這位符雅符小姐,卻是嚴大俠的結拜妹子。”


    “啊,符……符小姐!”王譚一驚,“你……你不是失蹤了麽!怎麽到了這裏?”


    符雅淡淡一笑,並不迴答。


    邱震霆道:“王先生也知道符小姐麽?那可好。符小姐自從來了鹿鳴山之後,在私塾裏教書,全村上下的孩子都樂翻了天。符小姐也是自己人,在她麵前沒什麽不能說的。”


    “自然,自然!”王譚道,“符小姐是程大人的未婚妻——邱大俠難道還沒聽說?”


    “啊?”殺鹿幫的五人齊刷刷把眼光轉向符雅。從他們驚訝的神情可以看出,他們還不知道符雅和程亦風的關係。辣仙姑最先攜著符雅的手問道:“好妹妹,怎麽你一個字都沒提過?你既然和程大人定了親,怎麽跑到咱這窮鄉僻壤來了——還是和嚴大俠一起?你們莫不是?”說時,看看符雅,又看看嚴八姐。


    “五當家不可開玩笑!”嚴八姐臉紅脖子粗,“我隻是護送符小姐到此。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又是我的結拜妹子,我對她可絕無半點非分之想!”


    “那是為了什麽?”辣仙姑偏著頭,“啊,我知道了!一定是程大人書呆子氣發作,把妹妹你給氣跑了。是不是?唉,其實男人啊,都是一把賤骨頭。姐姐我有的是收拾他們的法子,迴頭我告訴你,包準你迴去把程大人也製得服服帖帖的——話又說迴來,程大人是個好男人,妹子千萬別錯過了!”


    “姐姐!”符雅淡然地將話題從自己身上岔開,“王先生來,顯然是有正經事的。先聽他說吧。”


    “是,是,是!”辣仙姑笑道,“難怪剛才一聽說他要講的事兒也跟程大人有關,你就非要在這裏聽著——王先生,你就快說吧!”


    王譚早就打好了腹稿,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比如那本名冊,什麽該詳,什麽該略,已經計劃妥當,此時既然符雅在座,他就再把哲霖對程亦風害處加強了一些,如此如此這般這般的說了一迴:“我們元帥痛失愛子,現在臥病在床。他擔心袁哲霖又要加害其他官員,而朝廷之中又不曉得誰人可信,誰人不可,所以隻好來打攪各位大俠的悠閑日子。請各位大俠一定要幫元帥這個忙,為楚國除此一害!”


    “娘的,袁哲霖!”嚴八姐最先忍不住拍案罵道,“這是真的露出狐狸尾巴了!先把武林搞了個烏煙瘴氣,如今終於又向朝廷動手。要是不把他砸個稀巴爛,天下永遠不能太平!邱大哥,這事不用你們麻煩,我早也想殺了袁哲霖這狗賊了,就讓我潛入京城,去宰了他!”


    邱震霆給嚴八姐滿上酒:“嚴老弟別著急。你漕幫發生的事兒,哥哥都知道了。要是不能幫你報了這個大仇,俺還算什麽大哥?”他拿刀插起一塊肉,看到上麵有烤焦的部分,就丟開了,道:“我說這皇帝老兒的朝廷也真是臭哄哄,淨是招惹些叫人討厭的家夥——先有那個牛鼻子,現在又來了個袁哲霖——還有冷千山。他娘的,這老小子,俺一想到他還在逍遙快活,俺就有氣。早知道當初他在咱們鹿鳴山的時候,就一刀喀嚓,多麽幹淨!”


    王譚當然知道邱震霆俘虜冷千山的那一段往事,也知道殺鹿幫是因此才跟程亦風不打不相識,趕緊趁熱打鐵,道:“冷將軍和我們司馬元帥一向不和,他現在又一口咬定程大人和司馬元帥結黨營私。冷將軍的黨羽甚多,目下又得了袁哲霖相助。他二人沆瀣一氣,在京城興風作浪。程大人也為難不已。”


    “果然可惡!”管不著道,“你方才說這家夥搜集了朝廷內外黑白兩道各種人物的*把柄?不曉得咱兄弟幾個是不是榜上有名?這東西現在何處?讓我偷來瞧瞧。若是敢胡亂寫,我就把他娘老子媳婦孩兒統統偷出來,賣給人販子!”


    猴老三也道:“不錯不錯,他要是敢在上麵寫上老子的什麽事,老子就招一群蛇蟲鼠蟻到他家去,把他咬成個豬頭!啊喲——”才說著,耳朵已經被辣仙姑揪住,疼得他直討饒:“好娘子,我又說錯什麽了?”


    辣仙姑瞪著眼睛:“你還有什麽事情是我不知道的?趕緊從實招來!要是他日叫我在袁哲霖的名冊裏看到,看我擰不擰掉你的耳朵!”


    眾人不由都哈哈大笑。大嘴四的一口酒都噴了出來,又笑道:“嘿嘿,我就不像三哥。我什麽也不怕。我素來說話就真真假假,估計姓袁那小子真把我寫進名冊裏去,也都沒幾條是真的。哈哈,讓他白忙活去吧!”


    座中這一群人嘻嘻哈哈,王譚心中好不著急,又暗暗埋怨:山野草莽就是山野草莽,這都什麽時候了,他們竟然不立刻拍案而起,跟著我去鏟除袁哲霖,反而在這裏打打鬧鬧。真不知程亦風跟這些人交往怎麽受得了!


    正煩悶,忽聽邱震霆清了清嗓子:“我說,你們也玩夠了吧?王先生說的是,現在袁哲霖好事多為,害死了司馬元帥的兒子,又要算計程大人。我們得想個法子,把這敗類給收拾了——聽嚴老弟說,這家夥的武功也隻不過稀鬆平常,但壞就壞在他收了一群武林敗類在身邊。咱們要刺殺他,恐怕還要花點兒功夫。老五,你怎麽看?”


    這個辣仙姑最足智多謀,有女諸葛之稱,王譚想,剛才自己的一番話有沒有說動殺鹿幫的人,就看辣仙姑聽沒聽出破綻來了。他便假裝飲酒,拿袖子擋著臉,悄悄看辣仙姑。


    辣仙姑用一塊小手巾揩著切肉刀:“聽來聽去,袁哲霖都是個徹頭徹尾的陰謀家、偽君子。這種人如果被刺殺了,說不定太子殿下被蒙在鼓裏,還要追封他個什麽名號,把他的牌位供在忠義祠裏,那豈不是便宜了他?”


    “不錯!不錯!”猴老三讚同,“這種敗類,就要讓他身敗名裂才行!”


    “所以,我們得以彼之道還施彼身。”辣仙姑道,“他壞事做盡,就不信留不下一點兒蛛絲馬跡。就像方才王先生說的那個爭地殺人案——劉家人為何上京告狀,毫不相關的馬芹又為何失蹤了,這中間大有文章。但凡人要撒謊,就要圓謊,像一團麵要擀麵餅,擀得不圓就要不斷地向外撐,最後總會破掉。咱們去找出袁哲霖的破綻來,也參他一本——嘿嘿,咱們五個都是三品,總有些分量吧?”


    “甚好!甚好!”大嘴四鼓掌道,“咱們當了大半年的官,還沒見過奏折是方是圓,這次總要過一迴癮——嚴幫主,你看看能不能聯絡上一些武林中的朋友,集思廣益,多找出些袁哲霖幹過的壞事來!”


    “好!”嚴八姐點點頭,“江湖上不服袁哲霖當武林盟主的人也很多,就是不知道他們現在都散落在何處。聽說鐵劍門、琅山派有好幾個弟子就是因為不承認袁哲霖,已被逐出師門。有些人退出江湖,幹脆做保鏢護院的行當去了。我走幾間鏢局,總把他們找出來。”


    “我也到袁哲霖的家裏去走一趟。”管不著道,“好久沒活兒幹了,手癢得緊。他就算精明到一個字也不寫出來,說不定晚上還說夢話哩——再說他家裏還有馘國的草包皇帝,跟一堆沒用的皇親國戚們——還是咱們在大青河跟樾寇談判才放迴來的呢!這些人可不一定有袁哲霖那麽精明,說不準就露出破綻來了!”


    “不錯。”辣仙姑笑道,“況且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人家雖是亡國的皇帝,家裏總還有些寶貝。二哥你又可以順手牽羊了!”


    此話一出,在座不禁又是一陣哄笑。王譚也跟著笑,卻是為了別的事——聽大家如此口氣,看來借他殺鹿幫除掉袁哲霖的計劃是可行的了。不管成功與否,總之讓殺鹿幫去纏著這個對頭,就有時間讓司馬非緩過勁來,扭轉局勢。他甚至又想:既然殺鹿幫跟冷千山的恩怨也如此深,將來時機成熟時不如借他們的手除掉冷千山……嗬嗬,這個可以從長計議。


    他正在得意的,豈料,忽聽到席間響起一個淡淡的聲音:“嚴大哥,五位當家,我有話要說。”正是符雅站起了身來。


    作者有話要說:的確是寫了不少啊,之前網絡沒通


    今天也是用別人的電腦上來發的,其他的誌願者都已經去清真寺了,我是不近清真寺的,正好來發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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