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秋天西京十分不太平,各種稀奇古怪的傳聞彌散在大街小巷,就如同下等的飯館廚房和廳堂相連,甜酸苦辣各種味道充斥四周,攪得人煩躁不安。皇宮自古是第一是非地,不過皇宮裏的是非傳到街上的少,所以淳惠公主如何跌跌爬爬地去見太後,太後又是怎樣的反應,街頭巷尾的老百姓們並不知道。但他們知道趙王府最近家宅不寧。愉郡主的貼身丫鬟突然“中了邪”,七竅流血而死。愉郡主自己也“莫名其妙”地在花園投水自盡。雖然被及時救了上來,卻從此神智不清,滿口胡話。宮裏的太醫和京城的各位名醫走馬燈似的在趙王府出入,卻統統束手無策。過了幾天,趙王妃不得不把周遭的高僧和道長都請到家裏輪番做法,然而愉郡主還是毫無起色。大家開始想:今年京城不曉得撞了什麽人的陰魂,怨氣忒重!恰此時,“舒鷹”這個名字開始悄悄地傳開。


    玉旒雲當然第一時間就曉得趙王開始拿舒鷹來做文章了。那首詩有如此諧音,也怪不得趙王這老奸巨滑想出如此的計策。


    “你很慶幸洗白了石夢泉的身世吧?”翼王似笑非笑地,“是不是應該感謝我事先提醒你?”


    玉旒雲瞪他一眼。


    翼王聳聳肩:“我隻是好心提醒你,趙王扯出了舒家的人來,下一步自然就是找個替死鬼,然後乘機造反。生死攸關的時候,人馬你可都要布置好。否則,咱們就沒有活路了。”


    “誰跟你‘咱們’!”玉旒雲沒好氣地。


    “首先是盟友,然後是未婚妻——”翼王扳著手指,“他日我幫你滅了楚國,你就是遵守諾言和我完婚,還有什麽關係親過我倆?”


    “青天白日做大夢!”玉旒雲冷笑,“先把眼前的攤子收拾好吧!”


    翼王笑笑:“自然——內親王有什麽吩咐,小王赴湯蹈火再所不辭——不知現在的這個爛攤子,內親王想讓我如何幫忙?”


    這個人能幫什麽忙?隻是越看越礙眼,還得處處提防。玉旒雲於是冷冷一笑:“你讓我清靜一會就是幫了我的大忙了!”說著,頭也不迴地離開了議政處。


    雖然厭惡翼王,卻清楚他的提醒十分有理。所以玉旒雲先在宮中和親信的禁軍、護軍軍官商議了一迴防務,又到九門提督衙門找潘碩交代了一迴,直到淩晨時分才迴到她的內親王府。


    轎子方到門口時,冷不防邊上跳出一個衣衫襤褸的少年來,一頭撞在當先的轎夫身上。那轎夫吃疼撒手,玉旒雲差點兒沒從轎子裏摔出來。等候在旁的門子破口大罵:“哪裏來的毛孩子,你瞎了眼麽!驚了內親王的駕,你擔待得起?”


    那少年並不分辯,隻是朝轎內張望。玉旒雲借著月光細一看:這不是愉郡主麽!趕緊挑簾兒出來,又喝住了門子,睨一眼愉郡主道:“你要幹什麽?”


    愉郡主滿臉炭灰又披頭散發:“我……小人……有很重要的事要稟告內親王殿下。”


    玉旒雲皺了皺眉頭:愉郡主看起來並不像是瘋癲失常的樣子。她與自己素來不和,如今找上門來會是什麽事呢?


    “大膽毛孩,休得在內親王麵前胡言亂語!”門子又喝罵道,“你能有什麽要緊事,敢來耽誤內親王的時間?”說時就要來驅趕。


    “我……”愉郡主急得差點兒跳了起來。


    “哎——”玉旒雲製止,“我就來聽聽這個小叫花子能有什麽天大的事——小叫花子,你跟我來!”因親自將愉郡主引到了自己的書房之中。


    她掩上了門,請愉郡主坐,道:“聽說最近郡主在王府撞了邪,不至於發瘋發到我這裏來了吧?我可沒有那許多功夫陪你。三句話之內你說不出什麽大事來,我可要送你迴王府去,省得迴頭趙王爺給我扣上一頂擄劫人質的帽子。”


    愉郡主顧不得計較她話中帶刺,撩開眼前的碎發,道:“我父王要害石夢泉。”


    不用三句,隻“石夢泉”三個字立刻就抓住了玉旒雲的注意:“你說什麽?”


    愉郡主道:“我沒有瘋,我是裝瘋的。因為我聽到父王說要害石夢泉,又沒法出來報信,所以隻好裝瘋讓他們放鬆了看管,今天才打昏丫鬟跑了出來。”


    “你說明白點!”玉旒雲道,“你父王……要……”她本想說趙王爺要造反的事人人都知道,如何第一目標成了石夢泉呢?不過轉念一想,趙王爺奸詐無比,說不定是利用愉郡主來刺探自己,所以還是說話越少越不容易露出破綻。因把後麵的話咽了迴去,隻再次令道:“不要沒頭沒腦,你說個明白!”


    愉郡主大約已經在玉旒雲家門口等了很久,又累又餓,身子一軟,從椅子裏滑到了地上,癱坐著,才道:“那天我和嬌荇進宮去……”


    “去送一幅老鷹圖給淳惠公主,這個我知道!”玉旒雲打斷了,“你們把宮裏鬧翻了天,迴來之後嬌荇就死了。我看她是被你父母滅了口,是不是?然後呢?”


    “然後……”愉郡主想起那個可怕的日子——


    她不知道抱著嬌荇的屍首愣了多久,忽然“噌”地一下跳了起來——心裏有一個瘋狂的願望——她受夠了這個家,她想要為自己這親如姐妹的夥伴報仇。於是一徑跑到了練武房。依稀記得早先是因為觸動了太祖禦賜的寶刀而開啟暗室,便在那刀身上胡亂拍打一番,卻不料這次怎麽也找不到那機關了,讓她好不惱火,索性直撲到那暗門上,想使蠻力把門推開。然而不論她怎麽用力,暗門還是紋絲不動。


    愉郡主氣得直跺腳,隨手朝牆上的字畫扯了過去。豈知這下竟歪打正著,暗門雖沒有開,字畫後卻露出了一個小洞來——也許是趙王平時暗中監視門客們用的,愉郡主湊過眼去,暗室中的情形一覽無遺。趙王和諸門客正圍坐一圈商議大計,一字一句都透過那孔洞清晰地穿了出來。


    隻聽一人道:“嘿嘿,那就錯不了了——豐州林家供有林琬的靈位,旁邊另有兩個乃是林老爺在世時收的義子、義女,據說是林琬的丫鬟和馬夫。林家人說,這兩個義仆當初隨著林琬一起來到舒家,後來又一起死在金台城,林老爺為了紀念他們的忠心,就追認了兩人。那丫鬟叫林秀蘭,馬夫叫林秀石——石夢泉他爹叫石秀林,姑姑叫石秀蘭,天下哪有這麽巧的事?”


    愉郡主聽得一頭霧水,然而既提到了石夢泉的名字,她就多長了個心眼兒,靜靜地聽下去。


    又一人道:“內務府冊子裏查來的,他母親登記的名字叫做‘王宛林’,可不就是‘林琬’的名字倒過來寫麽?這一家人也真是狡猾,以為把名字全都倒過來念,就脫了幹係呢!最終還是要被查出來!”


    第三個道:“就不興石夢泉是林琬和林秀石生的?舒權的那個孽種如此一路奔波,有沒有活著出世都是未知之數呢!小姐為報馬夫的救命之恩,以身相許也不是什麽稀奇的事。”


    “不管這事是不是真的,隻要我們這樣說,三人成虎,還怕外麵不信麽?何況,巧合都巧的這麽邪門!”這次出聲的是康申亭,他笑眯眯地,覺得自己很有見地,“諸位想,玉旒雲在這樣火燒眉毛的時候派石夢泉去賀城縣修祖墳,要借皇帝的金口確認石夢泉是石秀林的兒子並非舒家的孽種——她恐怕也是聽到了什麽消息,打算先下手為強呢!”


    聽他如此分析,眾人細一想,覺得果然有理。外頭的愉郡主依然迷惑不解——對於舒鷹和樾太祖的恩怨,她隻模糊地聽過一點點而已。


    “想洗白石夢泉的身世,沒想到越洗越黑!”一個門客道,“玉旒雲這次真失算!”


    “可不!”另一個道,“她視石夢泉為自己的左右手,如今這條胳膊上長了膿瘡,她卻舍不得斷臂,最終將全身潰爛而死!”


    “舒家人要迴來報仇的消息已經通過淳惠公主傳出去了。隻要想辦法弄些記號暗示把舒鷹和石夢泉聯係上,不怕皇帝不把他從東台大營招迴來!”


    “其實何必還要招他迴來這麽麻煩?禁軍裏有咱們的人,東台大營裏也有咱們的人,隻要讓他們起兵造反說擁戴舒鷹後人石夢泉當皇帝,咱們豈不就可以名正言順地鎮壓?到時候皇帝有個什麽閃失,誰知道是哪邊動的手?說不定是舒鷹的鬼魂顯靈呢!”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說的愈加熱烈了起來,愉郡主雖然一知半解,卻越聽越心驚:今日在宮中給淳惠公主看的那個老鷹圖案就是這些門客所謂的“記號暗示”之一吧?自從知道了父親的陰謀,她就明白自己和石夢泉是沒有將來的了。可是她並沒有想到父親要置石夢泉於死地——現在轉頭一想,趙王怎麽可能留下石夢泉的性命呢?從一開始大家就是勢不兩立的!連同意自己和石夢泉的婚事也不過是那篡位大計的一部分罷了!


    她怔怔地鬆開了手,那幅字畫蕩迴原處,一切陰謀詭計都被隔絕。她多麽想迴到從前,迴到一無所知的歲月。然而,那是自欺欺人而已!要想真的和這家中卑鄙的謀算一刀兩斷,惟有一死——死了的話,可以到陰間去找嬌荇,這個唯一個自己交心的朋友。


    不過,一個念頭在她心裏戳了一下:聽門客們的計劃,下一步就是誣賴石夢泉要造反了!她怎麽可以坐視不理?得設法通知石夢泉讓他有所準備才好!


    如此一想,她立刻快步退出了練武房,直朝王府大門走。隻是還沒走多遠,就看到趙王妃帶著幾個仆婦迎麵而來。她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計劃是多麽的天真:怎麽可能這樣明目張膽地出門去給石夢泉報信呢?


    心中一陣絕望。不過,扭頭看到幾尺外的荷花池,她急中生智,縱身撲了過去……


    “這之後我一直找機會想跑出王府來給石夢泉報信。”愉郡主聲音有些哽咽,“所以就一直裝瘋賣傻,好讓他們不再看住我。可一直到今天早晨才得著機會。我想……我想我一個人沒有車馬跑去東台大營恐怕時間太久,如果再花工夫找車子,說不定還沒出城門就已經被父王抓迴去了。所以,左思右想,隻有來找你了。隻有你能救得了石夢泉。你會救他的吧?”


    玉旒雲一路聽她說,一路眉頭皺得更緊——愉郡主懵懂,然而玉旒雲如何不知事情的嚴重性?一直查到豐州了,趙王這次是咬定了石夢泉。趙王怎麽就會突然發現石夢泉的身世秘密呢?


    她把愉郡主扶了起來,見桌上還有隔夜的茶,於是斟了一杯給這嘴唇幹裂的小姑娘:“你父王有沒有說過他是怎麽……怎麽會想起來派人去豐州查林家祠堂的?”


    “這……”愉郡主茫然地搖搖頭,想了一會兒,又突然道,“那天我依稀聽到父王和康申庭他們說話,叫他們辦事小心,提防不要給那個透消息的人漁翁得利的機會。不知道指的是不是這事。不過我不曉得透消息的人是誰。”


    石夢泉的身世還有什麽人知道?玉旒雲捏緊了拳頭,除了自己,就是翼王的人吧?可是翼王在這當口上害石夢泉,對他有什麽益處呢?沒一點頭緒。


    現在去追究那幕後黑手也於事無補。石夢泉是一定要救的,好在舒鷹這件事無從查證,而宮中的傳聞也由太後出麵壓製了,單憑趙王一黨造謠生事,慶瀾帝決不會相信,也決不會因此而傷害石夢泉。隻是,畢竟眾口鑠金,石夢泉的身世有任何小小的疑點,都會給人機會質疑他統兵之權,那麽他遲早會被從東台大營招迴來的——不,不用別人招,玉旒雲自己就要先設法下一道軍令讓石夢泉迴來,不能讓趙王拉他去做替死鬼。


    可是,一旦把石夢泉調離東台大營,誰能去接任?東台答應如果不能牢牢掌握在手中,那豈不是……玉旒雲瞥見窗外將要落下的月亮,隻剩一鉤殘月了,九月就要過盡!郭罡要她務必在九月底之前給自己一紙調兵手令……莫非現在非得把統軍之權交給郭罡嗎?


    她一拳砸在桌子上。


    愉郡主嚇了一跳:“你……你幹什麽?”


    “你迴家去。”玉旒雲道,“趁他們還沒發現你來過我這裏,趕緊迴去。”


    愉郡主愣了愣:“是……我會迴去……你……你是不是現在就去救石夢泉?你叫他找個地方躲起來,千萬不要讓我父王找到……我將來……將來會想辦法去找他。”


    將來?你父兄做出這種事來,你還指望有將來?玉旒雲冷冷地一笑,徑自走到桌邊坐下,提筆想要寫一封調石夢泉迴京的急信,卻又不知編個什麽理由好。


    “你到底是不是現在就去救石夢泉啊?”愉郡主著急地催道,“我父王隨時都可能……”


    “我知道你父王不是什麽好人!”玉旒雲道,“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更要謹慎應對。用不著你管!”


    “什麽謹慎應對?”愉郡主火了,“我父王成天就想著他的大計,所以連我這個女兒的死活也不顧了——你又好到哪裏去?石夢泉跟你一起長大,就像你的親兄弟一樣。他對你忠心耿耿,到了生死關頭,你還不是丟下他不管,先顧著你的大計?”


    “住口!”玉旒雲拍案斷喝,“我怎麽辦事還輪不到你來教。你要不想石夢泉有什麽三長兩短,就立刻滾迴家去,隻當什麽也沒發生過!”


    “你——”愉郡主的淚水在眼眶裏直打轉,咬著嘴唇瞪了玉旒雲半晌,終於一跺腳,道:“玉旒雲,是我看錯了你!”說罷奪門而出。


    望著那消失在暮色中的背影,玉旒雲冷哼了一聲:她又何嚐不是“看錯”了這個小郡主呢?再沒有想到愉郡主能夠為了石夢泉而背叛趙王——雖然這讓她心裏莫名地像生了根刺似的難過,仿佛自己輸給這個頭腦簡單的小丫頭一般——不過,又忍不住冷笑:趙王當初想用這個比石頭還笨的女兒來牽製石夢泉,故爾拚命撮合這段姻緣,如今卻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這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她凝視著筆尖:要想什麽理由把石夢泉調迴來?怎樣才能滴水不漏?如果郭罡在這裏,他會出什麽主意?


    郭罡,真的要給他全權調兵的手令嗎?


    愉郡主氣唿唿地出了玉旒雲府,心裏不停地重複著一句話:天下烏鴉一般黑!她下了多大的決心才來找玉旒雲的呀,沒想到……


    一切最終還是要靠自己!她一握拳頭,加快腳步朝城門口走去,打算等清晨城門一開,就親自到東台大營向石夢泉報信。豈料才走出沒多遠,冷不防巷子裏躥出幾個人來:“郡主!”帶頭的正是康申庭。


    愉郡主的心一涼:“你們……你們怎麽……”


    康申庭道:“郡主,還在病中,卻跑出門來,我們怎能不來尋你?你這樣匆匆忙忙的,又要到哪裏去?”


    “我的事不要你管!”愉郡主企圖奪路而逃,但家丁們好像一堵人牆攔住了她。


    “郡主是王爺的千金,”康申庭道,“王爺是小人的主子,郡主的事小人怎麽能不管呢?”


    愉郡主冷笑一聲:“我從家裏逃了出來,又剛走出玉旒雲的府邸——你也見到了。這就是說我已背叛了父王。你救我他也不會賞賜你的。”


    康申庭嘿嘿笑道:“郡主不必擔心。小人會替你掩飾的——隻要郡主你自己不說,小人不說,這些人也都會守口如瓶,王爺便不會知道你來見玉旒雲的事,也自然不會知道郡主你背叛他——其實,郡主要聽小人勸諫,做女兒的,怎麽可以背叛父親呢?”


    “哼,”愉郡主反唇相譏,“那麽做臣子的怎麽可以背叛皇帝呢?”


    康申庭似乎沒料到這個平時隻曉得玩樂的小丫頭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愣了一下,才道:“有很多事,郡主還年輕,是不明白的……”


    “我才不要去明白!”愉郡主打斷他,“你們想嫁禍石夢泉,你們陷害忠良,你們——”


    雖然是夜深人靜,但怎能容她在街上嚷嚷出這些話?康申庭立刻示意家丁們動手來抓愉郡主。而愉郡主豈肯乖乖就範?拳打腳踢帶牙咬,家丁們沒一個敢下重手的,每人臉上都被抓出好幾道血痕。“狗奴才!你們這幫狗奴才!”愉郡主怒罵著,“你們敢動我試試看!”


    眼見著事情就要鬧大,康申庭生怕無法收拾,命道:“你們沒吃飯麽?王爺吩咐了,不管怎樣都要把郡主帶迴去!快動手!”家丁們吃了這定心丸才不再顧忌,一個個惡狠狠朝愉郡主撲來。


    而就在這個時候,半空中忽然響起一聲冷笑:“這麽多大男人欺負小姑娘,真是世風日下!”話音未落,一條人影禿鷲般撲下,也不見他怎麽動作,隻隨隨便便地揮了揮袖子,家丁們就劈裏啪啦統統倒了下去,個個張著口瞪著眼,卻已沒有鼻息。


    康申庭嚇得麵無人色,“撲通”跪倒:“大俠饒命,饒命!”


    來人輕蔑地瞥了他一眼:“我為什麽要饒你?你是個什麽東西?”


    “我……我不算什麽東西。”康申庭道,“不過,我……”才說著,那人已經一腳踏上了他的胸口,把他的後半句話給踩了迴去。


    “郡主是要去東台大營找石夢泉麽?”那人對驚魂未定的愉郡主道,“這裏很快就會被人發現了,請快跟我走。”


    “你是……”愉郡主望著眼前這個陌生的大漢:會來救她的,敢把趙王府家丁就地處決的,是什麽人?“啊,你是玉旒雲的手下!”她忽然想到了,“玉旒雲剛才說要謹慎應對,其實是因為正麵應付太過困難,所以要背地裏派幾個高手去搭救石夢泉——對不對?”


    那大漢皺了皺眉頭,不及迴答,旁邊卻有一個聲音道:“不錯,我等就是玉……內親王的手下。”一個老者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接著又連續“憑空”出現了四個中年男子和一個五十來歲的婦人。直把愉郡主看傻了眼。


    老者道:“我等都是內親王的部下,過去行走江湖,人稱‘七鷹’。不過現在隻為內親王效力,那綽號已經不用了,都改了姓‘應’,在下是應老大,他們分別就是應老二到應老七了。內親王派了我們幾人……和郡主一起去東台大營協助石將軍度過難關。”


    “哦?”愉郡主本來對玉旒雲滿肚子怨恨,這時聽這幾位高手親口承認是玉旒雲所派,立刻將自己和這“男人婆”之間的新仇舊怨統統拋到了腦後:“幾位大俠有禮。”


    “有禮,有禮。”應老大等紛紛抱拳。那個踩著康申庭的應老三稍稍放鬆了些,康申庭就咳嗽著求饒:“幾位大俠,你們想救石夢泉……我知道……知道趙王爺打算怎樣害他……我說出來,你們能不能放我一條生路?”


    “父王想怎樣?”愉郡主撲了上去。


    “趙王爺他……”康申庭方要交代,在巷口望風的應老七打手勢道:“大哥,順天府的巡邏兵過來了,此地不宜久留,帶了這個狗奴才出城再詢問不遲。”


    應老大點點頭。應老三就將康申庭像甩麻袋似的往肩上一康,邁開大步飛速朝巷子盡頭奔去,轉眼便消失不見。如此腳力,愉郡主平生未見。


    “郡主,”應老二道,“不介意我背著你吧?否則怕你會追不上。”


    “哪裏,”愉郡主道,“不過太辛苦大俠了……”話還沒說完,應老二已經把她負上了身,提氣疾奔——別看她是個五十多歲的婦人,跑起來竟一點也不比應老三這壯漢遜色,眨眼的功夫,已追上了義弟。愉郡主再迴頭看看,應老大等人也都趕了上來。他們臉不紅氣不喘,看來輕鬆無比仿佛散步,但其實速度超過了駿馬。若非身邊的景物飛快地倒退,愉郡主也就感覺不到自己被人背著在狂奔。這些人的輕功實在高明!她不由驚歎玉旒雲麾下人才濟濟。


    到西京東門時,九門提督衙門的士兵剛剛準備開城門。有些趕早出城辦事的人已經排成立隊。但是趙王府顯然已經報告走失了郡主,所以順天府和九門提督衙門的兵士對隊伍裏的人一個個詳加盤查。愉郡主心裏一緊,不知要如何是好。而七鷹卻顯得毫不在乎。他們沿著城牆走了一陣,到一處較為荒僻的地方,應老六便隨手折了一些樹枝,接著自己輕身一縱,向城牆上撲去——那光溜溜的城牆好像長出了無形的梯子,他隻腳尖在城磚上輕點,但身子平穩,如履平地。一邊向上縱,他一邊把手中的樹枝插到磚縫之中。愉郡主好不奇怪:“這樹枝是做什麽用的?”


    應老二沒迴答她,隻微微一笑,也向城牆躍去——這下愉郡主才明白了過來,原來這些樹枝是應老六留給三哥和二姐踏腳借力用的。若在平時,應老二和應老三也可輕鬆“飛”過城牆,隻是此時各自負了一個人,有樹枝借力自然穩妥些。待大家都躍過城去,應老大斷後,他邊攀緣,邊將那些樹枝又拔了下來,這便做到了不露痕跡。當他穩當當落在城牆的另一邊,若無其事地將樹枝灑落時,愉郡主已經驚得合不攏嘴了。


    不過,更讓她驚訝的是,七鷹帶著她和康申庭行了一段路,居然在一座小客棧裏找來了七匹馬。


    “你們怎麽知道在這裏能找到馬?”她忍不住問。


    “自然是之前我們寄養在此處的。”應老三迴答。


    愉郡主便更吃驚了:“玉旒雲難道老早就料到你們要從這裏出城?”


    “啊,這……”應老大道,“內親王自然有內親王的計劃。郡主不要多問了。先趕去東台大營要緊。”


    愉郡主清楚自己不是個辦大事的人,現在關係著石夢泉的性命,她不敢任性地滿足自己的好奇心,當下點頭答應,和應老二共乘一馬。眾人馬不停蹄,到黃昏時分便來到了東台大營。


    闖過玉旒雲在鎖月城的營地,又跟著石夢泉見識過戚縣大營,然而像東台大營這樣的軍營愉郡主還是第一次見到——之前去的兩處,都是棋盤格式的布局,營房、庫房、校場一目了然,順著中軸線可以從一頭望到另一頭。而當七鷹告訴她已經來到了東台大營時,她隻看到一座橫在眼前的大山,和山腳下一處隻有兩人的崗哨而已。“這真的是東台大營?”她簡直懷疑自己來錯了地方。


    “郡主有所不知,”康申庭道,“有的兵營建在後方,隻做屯兵之用,所以規劃齊整,以圖士兵進出方便、將官檢查容易。不過東台大營建在定都之初,那時北方有蠻族,東方更有鐋國、鄭國虎視眈眈,所以東台大營是西京的最後一道防線。它建在這榛雲山中,中軍主營背著榛雲山主峰而建。如果登上主峰就可以看到,以中軍大營為中心,營盤蛛網般向北向東輻射。山下旱道縱橫,山中溪泉密布,絕對易守難攻。而最絕妙的是,榛雲山主峰山體其實已被掏空,裏麵大小山洞用來儲藏軍火糧草,安全無比。有這座營盤在,西京固若金湯,可以高枕無憂……”


    “夠了!”應老大不讓康申庭繼續說下去,“你不是說知道趙王的奸計麽?快快從實招來。”


    “是……”康申庭不敢怠慢,趕忙交代:原來趙王爺打算在東台大營引起一場兵變,他讓人做了一條龍袍,和幾麵有老鷹標誌的大旗。打算今夜子時,先由一批人前去中軍大營給石夢泉來個‘黃袍加身’,同時打出舒鷹旗幟,造成舒家後人起兵造反的假象。然後,另一批人煽動營中其他士兵鎮壓叛亂。待營中自己人和自己人打起來之時,第三批人乘機下山進攻京城——不過,這也是假的,因為以那一小股兵力決不可能打敗九門的步軍。所以,製造混亂才是首要。隻要混亂一起,則宮裏禁軍中趙王的人就可以行動,刺殺皇帝。


    “趙王的人潛伏在何處?”應老三問,“東台大營中有這麽多兵營,黃袍加身的那哪些人?賊喊捉賊的是哪些人?進攻京城的又是哪些人?”


    “這我就不曉得了。”康申庭一攤手,“我在王爺麵前算個屁?郡主曉得,自從慶瀾元年我栽在她和石夢泉的手裏,王爺就一直不肯讓我辦大事。這次的計劃我能曉得這麽多,還是因為那黃袍加身是我出的點子。但到頭來,王爺還是不讓我負責行動。”


    “原來是你想出這麽歹毒的主意!”愉郡主踢了康申庭一腳,又問七鷹道:“現在怎麽辦?我父王的目的是製造混亂,這可比維持秩序要容易得多了。要是我們一個營地一個營地去找那些壞人,說不定還先鬧出了亂子來,就幫了我父王的忙。”


    七鷹都皺著眉頭:連愉郡主都能想到的麻煩,他們如何意識不到?應老大看了看蒼莽的榛雲山,又看了看遠處的崗哨:“去中軍主營找石夢泉,這也是該……該看看他本領的時候了。”


    看石夢泉的本領?這話聽起來有點奇怪,不過愉郡主無暇多想,七鷹已經撥轉馬頭,朝遠離崗哨的方向馳了大約半裏地,在一處荒涼之地拴了馬,便帶愉郡主和康申庭一起躍上了怪石嶙峋荊棘叢生的陡峭山坡,從那兒邊開路邊走,趕往中軍主營。


    來到榛雲山主峰的時候已經起更了。主營小校場上燈火通明,照著東台大營的軍旗,和石夢泉的帥旗。愉郡主一整天奔波勞累,本來已經眼皮打架,但是一看到那個鬥大的“石”字,立刻心頭一暖,又精神振奮了起來。同著七鷹一起,加快腳步,繞過主營的崗哨躍牆而入。


    不料,他們方才落地,忽然聽得一聲斷喝:“什麽人?”


    被發現了!七鷹“嘩”地一下全拉開了架勢。而愉郡主卻認出這是石夢泉的聲音,欣喜若狂:“是我!小愉啊!”說時已經撲了過去——多少天來,她盼的就是這一刻,要把所有的驚恐所有的委屈一並哭訴出來。隻是,生死攸關的時候,她不能有這樣奢侈的舉動:“我父王要害你,你快點逃走!”


    趙王最近會有所行動,石夢泉一點也不驚訝,不過愉郡主突然出現說了這樣的話,還是讓他有些莫名其妙:“郡主,你說什麽?”


    愉郡主趕忙把自己如何聽到父親和眾門客的對話,又如何去找玉旒雲報信,再如何遇到七鷹的事一一說了。她指著康申庭道:“這壞蛋說,行動就在今夜子時,但是卻不知道叛徒藏在什麽地方,所以抓也抓不著——你再不逃走就來不及了。”


    石夢泉輕輕地推開這激動的小姑娘,轉向七鷹:這七個人是他從未曾見過的,不過玉旒雲的細作死士他哪能個個都認識。“內親王有什麽交代麽?”


    “內親王……”似乎是因為天色太暗,七人都用力地盯著石夢泉的臉。片刻,應老大才道:“內親王也是才知道趙王有此計劃,時間倉促,她來不及應對,所以隻是讓我等前來協助將軍。”


    “這樣……”石夢泉撫著眉頭,忽然命令道:“來人!給我傳令下去,叫全軍所有人到大校場去集合,我要看他們操練。”說時,自己已經舉步朝大校場走,邊走還邊繼續命令道:“所有人不用披甲胄也不帶兵器,我隻要看隊列和拳腳。半個時辰之內不到的,軍法處治!”


    “是!”士兵們答應著,分頭跑去。


    七鷹和愉郡主連忙跟上石夢泉。“你要幹什麽!”愉郡主著急道,“都什麽時候了,你還叫人操練?”


    而石夢泉卻是不應,招唿上一隊親兵略吩咐了一番,就大步流星趕到大校場,負手在那兒等著各營士兵到來。


    東台大營完全是據險以守,所以駐軍一共五千人,東麵和北麵為主要防區,各五個分營,每營三百五十人,南麵和西麵則各有一個分營,每營亦是三百五十人。中軍主營最大,駐軍八百人。由於主營和大校場最近,所以主營的兵士是最先來到的。接著,西營、南營和東麵營盤的士兵也陸續趕來。半個時辰期限到時,隻有北一營的士兵還未來。


    “將軍,北一營離校場最遠,要不要等等他們?”東二營的領軍副督尉問。


    “我說了半個時辰,半個時辰就要到。”石夢泉嚴肅地,“軍令如山,難道在戰場上也叫敵人等你嗎?”


    這副督尉討了個沒趣退到一邊。恰在這時,一陣稀哩嘩啦的甲胄兵器撞擊之聲,北一營的士兵匆匆地趕來了。


    在隻穿著常服的陣列裏,這一對全副武裝的人馬分外顯眼。“卑職何銘率領部眾來遲了,請將軍懲罰。”領頭的副督尉跪了下來。


    “不錯,我是要罰你。”石夢泉道,“我命令裏說不著甲胄不帶兵器,為何你的部下這副裝束?”


    “啊……”這個叫何銘的副督尉愣了愣,“倉促之時,也許是屬下把傳令兵的話聽錯了。屬下隻想,既然是操練,應該是要全副武裝的,所以……”


    石夢泉一擺手,打斷了他後麵的解釋:“你不用說了,不管是不是你聽岔了,現在已經錯了。按例,罰你一個月的奉銀。今夜你們營的操練也不要你指揮。”


    “是。”何銘不敢爭辯,但臉色極其難看。


    石夢泉又令道:“北一營,你們立刻就地放下兵器、解除甲胄。今夜的操練,你們直接聽我指揮。”


    “是。”北一營的士兵們依令而行。


    東台大營的士兵大部分都是從前玉旒雲和石夢泉帶著操練過的,紀律嚴明行動迅速。不多時,五千士兵已經在大校場上列隊完畢。石夢泉便按照日常隊列和拳腳的操練步驟讓大家演練起來,一時間,口號聲和虎虎的拳風響徹山坳。


    愉郡主急得直跺腳,連聲問七鷹道:“這……這可怎麽辦?他到底要幹什麽啊?既然把人叫來了,就應該審查奸細。子時一到,就來不及了!”


    七鷹的心裏卻是雪亮的:趙王想要讓東台大營出亂子,然後從這裏拉出一支人馬假裝攻打京師。雖然是假裝,但這支隊伍的人數不能少,否則這戲未開鑼就塌台了。但如果一個營盤一個營盤地收買人來組織隊伍,既麻煩又容易走漏風聲。最容易的方法是收買一方指揮官,然後把一隊全不知情的士兵稀哩糊塗地拉出去。行動定在今夜子時,算來也沒有多少時辰了,石夢泉卻偏偏來個全軍集合操練,這位被收買的軍官為怕暴露,必須要出現在校場,然而他不能讓士兵們赤手空拳地去攻打京城,故必須要帶著全副武裝的人馬來,然後設法按照原計劃行事。以為可以僥幸蒙混過關,結果這全副甲胄將他出賣。


    “叛軍”攻打京師,這最迫切的危機就在短短的半個時辰中被化解了。石夢泉如此沉著機智——七鷹交換著眼神,有的讚許,有的則頗為感慨。


    不過,其餘的危機呢?趙王擬訂了這樣一個步步為虛的計劃,想必也清楚隻要其中一個環節出了差錯,就不可能達成最後的目的。因此像趙王這樣的老狐狸,決不會把寶全押在同一個地方。估計他的上策是,一切順利,“叛軍”攻城,禁軍奸細乘機刺殺皇帝——如今何銘暴露,此計自然不成;中策是“叛軍”雖不能攻城,但是東台大營大亂,石夢泉難辭其咎,被招迴京,則東台大營兵權可重迴趙王之手——如今五千軍士齊集大校場,要以訛傳訛引發騷亂也幾乎不可能,因此中策也落了空;便隻有下策了——應該是演出那一場“黃袍加身”的鬧劇,然後以石夢泉身世可疑為由,將他調迴審查,則同樣可以設法控製東台大營的兵權!


    準備唱黃袍加身的那幾個小醜在何處呢?他們四下裏搜尋——時間在一點一滴地流逝,過了子時,也許這些人就會放棄原計劃。若那樣,雖可確保這一晚的安寧,卻讓奸細繼續藏匿,難保他們沒有後備的計劃,則成為心腹大患。


    愉郡主則是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擰著康申庭的胳膊道:“死奴才,你快交代,我父王買通的其他奸細在哪裏?”


    康申庭如何認得出來,雖然胳膊疼,卻不敢出聲討饒,隻吸溜吸溜地直吸冷氣。但正這時候,他一抬頭,看見校場正北麵的旗杆上不知何時那東台大營的旗幟被人換下了,現在一麵明黃色的舒家老鷹旗正獵獵飄揚。他不禁“啊呀”一聲叫了出來。


    順著他的目光望去,七鷹也注意到這異狀——這些奸細恁大的本領,幾乎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動的手腳!


    很快,石夢泉的近衛親兵、中軍主營的兵士都看到了飄揚的老鷹旗。整齊的拳法套路被打亂,口號中也開始夾雜上了驚訝之聲。石夢泉仿佛渾然不知,依然指揮著操練。


    “將軍!”西營的隊伍裏忽然有人響亮地叫了一嗓子。如此清晰,引得周圍的人都朝那邊望了過去。隻見有十來個士兵跑出了隊伍,為首的那個手中抱著一團金燦燦的事物。


    “啊呀,那是……”愉郡主意識到那必然是所謂的黃袍了,想要衝出去阻止,但已來不及。十個士兵在眾人驚詫的注視下跑到了石夢泉的跟前,打頭的將手一抖,果然就展現出一襲明黃九龍袍:“天下原是舒家的,我等誓死支持將軍取迴舒家天下!”說著,就要把那龍袍披到石夢泉身上。


    石夢泉身手敏捷,輕輕一閃就避開了:“你們在胡說八道些什麽!”


    “天下本是舒家的!”為首的士兵又高聲道,“將軍今日集合我們在此,不就是要一同攻下西京,奪迴舒家天下嗎?我等都是舒家軍的後人,而石將軍你是舒家僅存的血脈,我等誓死支持將軍報仇雪恨!”


    “誓死支持將軍!”其餘的人也唿道。


    這樣的話語喊出,校場上的士兵無不驚愕,有的迴身望那老鷹旗,有的則盯著石夢泉看他是何反應。而石夢泉好像全然未料到有此一變似的,皺眉呆立著。


    被罰立在一邊的何銘看到事有轉機,心一橫,唿道:“不錯,天下本姓舒——蕭家娘子舒家走,斑鳩占了喜鵲窩!石將軍才是真命天子!”


    他這一句叫了出來,那邊北一營隊伍裏又有不少響應的人。而東二營、東三營的隊伍裏則有人叫道:“這是謀反!快把反賊拿下了!”於是,局麵更混亂了。


    “這個混蛋!”愉郡主氣得恨不得衝上去踢他兩腳。但細一想:這時最重要的是向士兵們澄清一切,揭穿她父親的陰謀,這才能幫石夢泉穩住局麵!於是邁步要往校場中走。不過應老大卻拉住了她:“郡主,不要添亂。”


    “我不是要添亂,我要幫忙!”愉郡主掙紮著。


    “把何銘給我拿下!”驀地石夢泉厲聲斷喝,好像一把鋒利的刀,刹那斬斷擾攘。


    何銘一愣,旁邊兩個石夢泉的近衛親兵已經撲上來反剪了他的手臂。幾乎就是同時,其他的親兵們衝到了校場中央——滿場兵士,唯獨他們是全副武裝的——輕而易舉就把西營那幾個獻黃袍地押下。石夢泉手伸手點向麵前的北一營,將方才附和何銘的幾個人一一指認了出來。他點一個,親兵就上前逮捕一個。眨眼的功夫,有二十來個奸細被拉出了隊伍。接著石夢泉又順次走過東二、東三營。見他伸手,士兵們先全都噤若寒蟬,繼而又有人道:“剛才是他在帶頭起哄!”一時間,“是他”“是他”的揭發聲不絕於耳。


    石夢泉一揚手:“我相信有些人出聲是唯恐天下不亂,有些人則是當真擔心叛徒造反。現在硬要追究,恐怕追究到天亮也完不了事,還說不定會造成許多冤獄——把東台大營鬧個底朝天,不正是奸人的計劃嗎?”


    士兵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安靜了下來。


    石夢泉道:“最近這兩句莫名其妙的打油詩和這個老鷹圖案四處流傳。我來到東台大營的時候已經一再重申,軍人的職責是上陣殺敵,保衛我大樾國的百姓社稷。傳謠言、說閑話,這是市井小民三姑六婆的娛樂,不可以在軍營裏出現。尤其,說些蠱惑人心的話,那就不僅是違反軍紀,而是圖謀不軌意圖動搖軍心了——舒鷹,舒鷹——你們哪個來參軍的不知道大樾國的規矩?不要說是舒鷹的後人,就是隨便一個姓舒的,或者有據可查跟舒鷹沾上關係的人,都決不可參軍,更不可以帶兵。舒鷹這個名字是隨便在軍隊裏可以拿來開玩笑的麽?”


    士兵們垂著頭,趙王收買的那些擔憂著自己的前途命運,而其他的人則反省著近來對謠傳的熱衷。


    “把那麵旗子給我降下來。”石夢泉命令親兵。


    那兵士應聲而去,不時就把明黃色的旗幟交上。石夢泉又把那件龍袍也拿來,兩樣一齊用火把點燃:“這個鬧劇我希望到此告一段落——現在被抓出來的肇事者,我決不姑息,明日就送到兵部發落。僥幸沒有被抓出來的,希望你們就此迴頭——隻要迴頭,我既往不咎。畢竟,我們的敵人是北方的蠻族和大青河對岸的楚國。自己起內訌,隻會令親者痛仇者快。”這句一語雙關。其實這是一個多麽簡單的道理呢?士兵們應該能明白吧?他想,如果趙王也能明白該多好?隻是,趙王是不可能明白的。人說高處不勝寒,其實是高處的浮雲太多,那兒的人容易被遮住眼睛。他瞥了一眼愉郡主,惋惜地歎了一口氣,重又轉迴頭,對士兵正色道:“今後在我的軍營裏,不準再有人提到舒鷹或者什麽神秘老鷹圖案,否則以謀反論處,決不再留情麵。聽清楚了麽?”


    “清楚!”士兵山唿應道。


    “好,今天辛苦大家了。”石夢泉道,“各營由副督尉領迴去休息。北一營沒有副督尉,由三個百夫長合作負責,明日晨操不可怠慢。我會親自去檢查。”


    “是!”各營的軍官領命,按著次序一一把隊伍撤出了大校場。


    最後離開的自然是中軍主營的隊伍。他們本是由石夢泉直接領導的。“你們再多辛苦一些。”石夢泉道,“今夜多加一百人值勤。要在主峰上密切注意各營動向,如果有變故,中軍立刻集合,必要在大營之內把騷亂解決。”


    中軍的軍官們頓首領命,幾個百夫長迅速地議定輪值順序,也有秩序地率領部下離去。


    這時就隻剩下近衛親兵、七鷹、康申庭、愉郡主和石夢泉了。愉郡主看著一場動亂被平息於未然,渾渾噩噩仿似在夢中,直到眼前都開闊了起來,才醒轉。兩天了,她幾乎水米未進,在西京躲避王府的耳目,後來又跟著七鷹在榛雲山中披荊斬棘,她渾身上下的傷口不知有多少道。任務終於完成,她才終於感覺到疼,感覺到餓,感覺到累——這時她已經連痛哭一場都不去想了,隻是看著石夢泉鎮定的臉,笑了笑,覺得身上一鬆,“咕咚”栽倒了下去。石夢泉嚇得連忙將她扶起,但見她唿吸平穩——不是暈倒,而是睡著了。


    搖搖頭,輕歎了一口氣,讓親兵帶愉郡主迴營休息,又把康申庭押去看守起來,石夢泉才得了機會同七鷹說話:“請諸位轉告內親王,我之前已知道有人散布關於舒鷹的謠言,隻是……”隻是他怕像在南方七郡時那樣,未能洞悉玉旈雲的計劃,反而幫了倒忙,所以對舒鷹事件的處理未免太過聽之任之。但這些沒必要和玉旈雲說。“總之,是我疏忽了,請代我向內親王道歉。”他道,“另外,也要多謝內親王及時讓各位前來相助,否則今日要出大亂了。”


    “我們也沒有能幫上什麽忙。”應老大道,“還是石將軍沉著應對才化解了危機——方才升起的那麵老鷹旗其實是將軍的誘敵之計,是也不是?”


    “讓幾位見笑了。”石夢泉道,“這幾天老鷹標識泛濫,那麵旗幟是我三天前沒收來的,未拿定主意是否銷毀。今天正好派上用場。”


    “石將軍果然機智。”應老大道,“不愧是……不愧是內親王的得力助手。”


    “過獎了。”石夢泉心中有點奇怪:玉旈雲手下應該極少有恭維奉承之人啊!


    “將軍覺得,舒鷹這個傳聞真的禁得掉麽?”應老三問道。


    “請迴複內親王,我隻能盡力而為。”石夢泉道,“編造傳聞的人一天不扳倒,總會編造出新的傳聞來。”


    “你對舒……舒鷹的事難道……”應老二才開口,已被應老大截斷了:“石將軍,既然任務平安完成,我等就要迴去向內親王複命了。我們後會有期吧。”


    “後會有期。”石夢泉抱拳。


    作者有話要說:自己和自己鬥法就是困難……唉……我依然十分不滿意……不過估計再這麽改下去,到明年也沒有結果了……所以先放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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