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旒雲醒過來的時候頭疼欲裂,見到床頭有一盞微弱的燈,於是借著那油黃的光費力地環視四周:那是一間極普通的房子,無法告訴她自己身在何處。她便扶著床沿兒坐起身來,想要迴憶起之前發生了什麽事,然而隻記得河堤上石夢泉的那聲冷笑,接著渾身就劇痛起來,尤其是心口。


    她看到自己的劍就掛在床邊,因拿過來做支撐,這才站起了身。但是才朝門口移動了半步就覺得兩腿發軟,一個踉蹌摔了下去。


    也不知是撞倒了桌子還是板凳,發出很大的聲響。外麵的人被驚動了,連忙推門進來:“大人,您沒事麽?”


    玉旒雲見這人紮著一條墨綠色的腰帶,就知道是樾軍的軍醫,因問:“我怎麽了?這是哪裏?”


    軍醫扶她坐迴床上:“大人連日操勞過度又被寒邪侵襲以致高熱不退,已經昏睡了三天了。”


    “三天?”玉旒雲驚訝,許久都沒有病得這麽厲害!


    軍醫又道:“這兒是靖楊北門外一處荒廢的宅子,大約原來是某個鄉紳的避暑別墅,但是長久沒人居住。大人正可在此療養。”


    “靖楊北門外……”玉旒雲喃喃,“靖楊現在怎樣了?”


    軍醫道:“靖楊的排水渠都挖好了,城裏的積水基本都排出,但是大堤多處滲水,這幾天石將軍帶人日夜搶修,目前還沒決口。不過也不敢太早放鬆,北麵地勢高些,所以把大人安頓在這邊。”


    “大堤危險麽?”玉旒雲問。


    軍醫道:“屬下不知。隻是病倒的士兵很多,受外傷的也不少。”


    “我要去看看!”玉旒雲又想起身。


    “萬萬不可!”軍醫阻攔,“現在天氣陰寒,對大人身體很是不利。如果病情反複,落下了病根,今後就麻煩了。”他說著,看似乎並勸不動玉旒雲,於是又補充道:“就算大人現在要去,恐怕您的體力連院門也出不去,不如好好再休息一天,等有精神再去,如何?”


    玉旒雲隻不過稍有動作已經出了一身的冷汗,現在四肢百骸無不酸疼,別說是出院門,大概連這房門也出不去,更不用說騎馬奔馳了。她也隻好順從了軍醫的意見:“你開了什麽藥?拿給我。不要怕藥性猛,我隻想快點兒好,這場仗耽擱不得。”


    軍醫道:“大人不要急,藥豈能亂用的?大人現在身子虛,如果用些虎狼藥隻會有百害而無一利。您隻要安心休息,過個三五天自然就會好了。”


    玉旒雲沒有力氣同他爭辯,揮了揮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可是,當軍醫走到門口時,她又問道:“石將軍……可來過?”


    “來過兩次。”軍醫道,“河堤上忙得很,他得閑就來。不過每次來的時候大人都還沒醒。”


    “今天可來過?”玉旒雲又問。


    軍醫搖搖頭。


    玉旒雲道:“那好,一會兒若他來了,叫醒我。”


    軍醫答應,退了出去。


    玉旒雲一個人坐了一會兒,心裏煩亂得很,一忽而擔心石夢泉來了軍醫會不叫自己,一忽而又怕石夢泉會舍不得叫醒自己,耳朵裏好像有許多人在爭吵,搞得她疲憊不堪,偏偏還睡不著。


    她想,倘若石夢泉來了,就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他——可惡的郭罡,從一開始就想挑撥二人的關係,也許老家夥是算準了石夢泉盛怒之下會失去判斷力,正好可以使他們產生誤會。隻要她把來龍去脈都說清楚,石夢泉一定會明白的。


    但如果石夢泉不來呢?寒意來侵襲,她不得不縮進了被子裏,頭腦昏脹,終於慢慢地失去了意識。


    也不知道這次睡了多久,醒來的時候連床頭的燈都熄滅了,隻有外麵的燈光從窗戶透進來。她感覺恢複了一些力氣,就下了床來,到窗邊看看,見一鉤新月掛在中天,正夜深。


    這麽晚了,石夢泉還沒有來,大約今夜不會相見了吧?她歎了一口氣,想轉身迴床上去,但忽又想:該不會他永遠都不來了吧?於是心下陡然一涼,更兼冷風吹過,把一陣若有若無的談話聲送到了她的耳中。


    “玉將軍和石將軍也能意見不合,實在想不到。”一個人道,“以前可從沒見過他們這樣。”


    另一個道:“石將軍要搶修堤壩,這一點兒也沒錯啊——如果不修好,豈不是咱們都要被洪水淹死?玉將軍太心急了。”


    “話可不能這麽說。”第三個人道,“玉將軍不是叫石將軍轉戰北方了麽?她想出了用水淹死敵人不戰而勝這樣的好辦法,就傳信給石將軍叫他從北方打進江陽——她可沒想要咱們冒被洪水衝走的危險啊!是石將軍沒領會她的意思罷了。”


    聽了這話,玉旒雲不禁驚了驚:這件事什麽時候傳得盡人皆知了?啊,是了,當日在喬家宅,自己已經默認了是引水淹城的主謀,那時步軍營和工兵營都有人在場,如今許昌已來到了靖楊,而慕容齊的部隊也該隨後抵達,這消息當然也就傳遍了整支軍隊。


    “繞去北方畢竟遠些!”先前的那個又道,“再說誰想跟著劉將軍受氣?如果能及時把這兒的水排盡、路修好,當然便捷得多。誰也沒想到那河堤這麽經不起泡。”


    第一個人道:“我不明白——兩個人畢竟是兩個人,再怎麽默契那都不是一個人,各有各的計劃,聽岔了、領悟錯了,都是正常。玉將軍和石將軍在一起這麽多年,這些小摩擦還能沒有過?現在玉將軍已經帶了工兵營來靖楊幫著修護堤防,可見她也打算照著石將軍的計劃從南線進軍——這不就解決了麽?她素來以大局為重,怎麽會為了先前的一點兒小誤會和石將軍鬥氣?而石將軍也不是量小的人,怎麽會和玉將軍計較不能迴頭的事?實在太奇怪了!”


    “他們計較的不是這事!”又響起了第四人的聲音。玉旒雲識得這是羅滿,心中先是一喜:他來了,莫非石夢泉也到了?但隨即又想到:如果石夢泉在側,羅滿怎麽會容許士兵議論上司?


    “羅副將!”三個士兵都向他問好。


    羅滿道:“怪冷的。你們三個猴崽子不好好兒地在這站崗,倒議論起大人們的是非來,就不怕我辦了你們?”


    士兵們笑道:“羅副將別拿咱們開心啦。咱們哪兒會議論將軍們?隻不過是納悶而已——玉將軍和石將軍究竟怎麽了?”


    羅滿道:“我不曉得。這事也不該我們議論。”


    士兵們道:“羅副將,別賣關子了。你跟著石將軍這麽久了,一定知道些什麽。快告訴我們吧,這樣悶在心裏急死人了!你說出來,咱們也好看看有什麽能幫上忙的。”


    羅滿道:“你們能幫上的忙就是做好自己的本分——將軍們的事他們自己會處理……”


    “啊!”一個士兵突然叫道,“我知道了,是因為玉將軍巧用洪水逼走敵人,但也使得百姓流離失所,石將軍不能認同——是也不是?”


    羅滿沒有迴答。另一個士兵已接著道:“你這樣一講,可不如此!石將軍把人命看得比什麽都重,每次打仗的時候對待俘虜都是以勸降為主,占領區的老百姓更是好像自己的父老一般。記得落雁穀的時候,玉將軍下令殺盡楚軍俘虜,石將軍已經很不快,如今玉將軍下令淹沒靖楊和下遊的六個城池,石將軍怎麽能答應呢?”


    這士兵算是了解石夢泉的了,可謂一語中的。


    “我看玉將軍做的沒什麽不對。”第三個士兵道,“本來打仗就該是我方傷亡怎麽小怎麽打,引水來淹是最好的辦法。再說,玉將軍不是也不顧老百姓的死活——她不是帶著工兵營來幫忙了麽?”


    “這怎麽同?”先前那人道:“玉將軍帶著工兵營來是為了修路,保證大軍通過,好搶在劉將軍之前攻下江陽;石將軍卻是怕洪水淹沒下遊的老百姓才放棄繞道北方,留在此地搶修堤壩——”


    “鄭國人早都逃難去了!”第三個士兵打斷同伴,“現在要緊的是拿下鄭國,之後這裏都成了我大樾領土,自然替他們修築河堤,恢複耕種,就像當日在南方七郡時一樣。”


    “先毀了再修,不是跟先打斷了人的腿再給接上一樣?”先前的人不讚同,“玉將軍用這引水的法子,固然將我軍傷亡降到最小,但是鄭國百姓或者葬身水中或者背井離鄉,這跟屠城有什麽分別呢?”


    屠城!玉旒雲一顫,竟然有人把淹沒靖楊看的和屠城一樣麽?那石夢泉又是怎樣看的?


    “你們都別吵了。”羅滿道,“我叫你們不要亂猜,你們還越發起勁兒了?玉將軍有玉將軍的考量,石將軍有石將軍的決策。打仗沒有不死人的,咱們要關心的一是怎麽打勝仗,二是怎麽保住自己的命。有功夫在這裏猜亂想還不如去看看病號們是不是需要喝水——兵隊裏最忌諱閑言閑語擾亂軍心。”


    士兵們一想,果然是這個道理,就都各自做事去了,連羅滿的聲音也消失。院子裏一時隻剩下颼颼的風聲。


    不過玉旒雲的心裏愈加翻騰得厲害:羅滿是壓下了這議論,但是能壓得住人心裏的疑問麽?尤其,石夢泉現在心裏是怎麽想的?一刻不得到一個明確的答案就一刻不得安寧。


    她一咬牙,抓過一件披風出了門口。


    軍醫不在跟前,玉旒雲走出宅院又上馬進城並沒有遇到絲毫的阻擋。夜裏本就寒冷,騎馬奔馳更加感覺風一刀一刀地割在身上。等進了靖楊北門時,她已經凍得渾身像燒起來一樣疼,又奔一段就麻木了,仿佛除了腦子裏還不停地翻騰著一些激動的情緒,身上的其他部分都不再是自己的。等終於來到河堤旁,已近黎明,但天正是最黑暗的時候。


    樾軍修護大堤顯然是日夜輪班,時刻不放鬆。借著火把的強光可以看到,原先堆的小石山已經加上了灰漿,在大堤下砌了半丈高,工兵營的人正帶著其他士兵繼續向上砌石。在臨時鋪的木板通道上,石料被一筐一筐地抬上堤去,一小隊一小隊的人馬在出現滲水險情的地段緊張地勞作。


    玉旒雲一出現,堤下的士兵立刻就見到了她:“將軍,你可大好了麽?”


    玉旒雲並不答,跳下馬來就朝堤上走。左右她身體亦已經凍僵了,什麽酸痛也感覺不出來,憑著心裏的那一股氣,竟然也走得飛快,沒多大功夫就到了大堤頂上。火把在旁熊熊地燃燒,直晃人的眼睛,她一個一個人群地尋過去,要找石夢泉。


    往東麵走出了很遠也未見到,隻遇上了許昌。許昌道:“咦,將軍,你怎麽到了這裏?風很大,小心又病倒!”她卻仿佛沒有聽見,轉身向西。終於,在盡西邊看到石夢泉了,帶著十來個士兵正將新堵上的幾塊石頭夯實。由工兵營的帶頭,大家掄著粗製的木錘,錘頭此起彼落,幹得專著,竟沒有人發現玉旒雲的到來。直到她走到近前,推開一個士兵,大家才愣了愣。


    石夢泉驚道:“大人,你怎麽……”


    玉旒雲道:“你來,我有話問你。”


    “這裏風大,”石夢泉道,“大人快迴去休息,有什麽話,我白天去看你的時候再問……”


    “我有話問你!”玉旒雲再一次說道,這迴近乎厲聲命令了,士兵們都驚訝地停下了手裏的活兒,看著他們兩人。


    石夢泉也隻好放下了木錘,道:“你們繼續,我去去就來。”因走到了玉旒雲的身邊:“大人,我送你迴去。”


    玉旒雲道:“我有手有腳自己會迴去,問完這句話我就走。”便跨過壩頂,來到大堤外的斜坡上,大青河黑沉沉地流淌在她的腳下。


    石夢泉惟恐她有危險,趕忙跟上拉住她的手肘,道:“大人小心。”


    “不用你扶!”玉旒雲甩開了,盯著他,“我問你,你是不是認為我叫郭罡引水淹了靖楊?你是不是怪我?”


    石夢泉不答。他心裏的確是這樣認為的,也無數次地想象著如何當著玉旒雲的麵把這些困擾自己的話說出來,但是始終也開不了口。未料到頭來發作的卻是玉旒雲。他看到她麵色潮紅,知道大約又發起燒來,就勸道:“大人,還是我送你迴去好好休息。有什麽話,等到你病好了再說。”


    “我不迴去!”玉旒雲以為他又要來拉自己,朝後一讓,不想腳下踩滑了,直往水中摔落。幸得石夢泉眼明手快一把拽住。但玉旒雲“啪”地將他的手打落:“你今天不迴答我,我決不迴去!”


    石夢泉隻是一觸已感覺她的手燙得像炭火一樣,既心疼又著急。他可以哄她,說自己根本不怪她,三言兩語騙她迴去養病。但是那之後會怎樣?他不僅要她的人沒事,還要她將來不走上歪路,要她不再被郭罡玩弄於股掌之間,要她不至於變成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哪怕就她就此恨上自己,他也要把她拉迴來。於是咬了咬嘴唇,正色道:“不錯。要攻下鄭國有很多方法,為何要選這一個?”


    玉旒雲死死的盯著他,半晌才道:“如果我說我什麽都不知道,這完全是郭罡背著我做的呢?”


    石夢泉答不上來。他當然願意相信是這樣,然而之前呂異的死顯然經過了玉旒雲的首肯。他並不相信她會為了收迴兵權就殺害自己人,可她的確做了。郭罡有蠱惑人心的力量,他會把玉旒雲變成什麽樣,石夢泉委實不敢想象。


    便有更長久的沉默,如此沉重,仿佛把大青河的波濤都壓住了。終於,玉旒雲說出了一個字:“好。”


    石夢泉怔了怔,不明白她說“好”是什麽意思。玉旒雲就突然笑了起來,向後連連退了幾步,說道:“好,好,真是好!”


    “大人,其實……”石夢泉想說出自己心裏的全部想法,然而玉旒雲已經轉身朝堤上走。三兩步就到了壩頂,她跨迴河堤內,一頭紮進正打夯的士兵中,抄起石夢泉放下的木錘朝石料上狠狠砸了下去。


    打夯雖是力氣活兒,但是方向和落點都很有講究,所以才要有“夯頭”指揮。玉旒雲這樣不問青紅皂白地衝進來亂砸一氣自然打亂了大家的陣腳,眾士兵都不得不停了下來,工兵營的人更是驚訝萬分地看著她,道:“將軍,你這是……”


    石夢泉隨後就追到,一把抓住木錘柄,道:“大人,不要再鬧了。這裏不是你應該來的地方。”


    “為什麽?”玉旒雲發了狠,將沉重的木錘硬是一甩,石夢泉也掌握不住。“我堂堂驚雷大將軍,有什麽地方是我不該來的?”她說著,木錘又砸在石料上,似乎是用盡了全力,隻她一人就把石料打下去兩寸多。


    旁邊的士兵目瞪口呆地看著,她身子搖晃,似乎隨時會跌倒,然而那木錘掄起又落下,竟十分穩定。這裏的士兵也都或多或少的聽說了洪水乃人為一事,心裏各有各的看法,但見到玉旒雲這樣拚命地打夯,心中縱然有絲絲對她的議論也都拋到了腦後,隻覺得像是將軍親來帶他們衝鋒一般,便紛紛重新拿起了木錘。沒多一刻就把滲漏處堵得嚴嚴實實。


    “那邊——”玉旒雲不待工兵營的人發話就又指著一處凹陷處,道,“把那兒也修一修!”


    士兵們自然習慣了聽她的號令,立刻就抬著土石筐上跟前去。石夢泉又在這時抓住了玉旒雲手中的木錘柄:“大人,迴去吧!”


    玉旒雲看著他,因為發著燒又被風一吹,一雙眼睛顯得通紅仿佛要哭出來一般。石夢泉就感覺心中比針紮還要難受,啞聲道:“你這又是何必?”


    “什麽何必?”玉旒雲想要掙開他,“你覺得是我淹了靖楊現在又來補償麽?你覺得我因為累這些百姓流離失所,所以現在良心不安了麽?”


    石夢泉見她這樣不僅有失將軍的身份,而且將連日來士兵們議論不已的話都挑明了,恐怕更要引起一場軒然大波,因此趁著其他士兵已去得遠了,沒人聽到玉旒雲的話,一把將她拉住就往堤下走。


    玉旒雲頭腦昏熱,已經完全失去理智,隻覺心中積壓了無數的委屈非要發泄出來,無論是用動作還是用聲音,非得讓那股怨氣衝出胸膛,否則就要發瘋。但她其實並不知道,她已經沒有力氣了,根本就拿不動那木錘,也走不動路,沒幾步就已經軟倒下去;而且她也沒有聲音了,以為自己一刻不停地在嘶喊著什麽,實際隻是微微張翕著嘴唇而已。


    石夢泉原本拉著那木錘的柄,猛地感到手上一輕,迴頭看時玉旒雲已經摔倒在地。他趕忙來扶,而玉旒雲卻掙紮不已。“大人——”他看到玉旒雲那樣直直地盯著自己,好像要一直看到自己的心裏去,似乎有很重要的話非說不可。他仔細地聽,卻什麽也聽不見。“大人,你別再動了,別再說了!我這就帶你去看大夫——”


    才說到這裏,玉旒雲忽然“哇”地吐出一口鮮血,也終於講出了話:“他們都可以不信我,你不能。”


    那時天邊正露出一線曙色,而石夢泉卻感覺天仿佛在瞬間塌了下來——為什麽要質疑她?十幾年來形影不離肝膽相照,他不是最了解她的人嗎?以他的所知,她隻要是答應了的事,怎麽會出爾反爾呢?為什麽要猜疑?還說要保護她,陪伴她,如今隻是傷害她……若她有什麽三長兩短,石夢泉啊石夢泉,他痛罵著自己,你就是死一千次也補償不了!


    “大人,我信你。是我錯怪你。”


    “果真?”玉旒雲望住著他,用了很大的力氣,好像稍一鬆勁眼神就會完全渙散似的。


    “是,大人。”石夢泉道,“我信你。”


    他話音才落,玉旒雲笑了笑,身子一沉,暈了過去。


    石夢泉既心疼又悔恨,此刻若能把時間倒轉,他決不會說出任何一句懷疑她的話;不,若是能迴頭,他該在初見時就殺了郭罡這陰險小人……如果能迴頭……但是他知道不能,他隻能盡一切可能來補救。


    將玉旒雲抱起,他發足向堤下狂奔。


    迎麵看到羅滿跑了過來。正是軍醫發現玉旒雲不見了,他出來尋找。石夢泉道:“羅副將,河堤上的工程先交給你了!”


    羅滿一看不省人事的玉旒雲,立刻也就明白了過來,點了點頭。


    石夢泉跑下河堤,抱著玉旒雲上了馬,朝北麵疾馳而去。


    軍醫診斷認為玉旒雲這次是肝火犯肺,用了些清肝瀉肺、涼血止血的湯藥,不時,她的燒就漸漸退了下去。


    “隻是大人操勞過度,氣血不足,”軍醫道,“我想給她用些當歸、白芍之類的藥,但這裏都沒有。”


    “大夫的意思是……”石夢泉道,“應該盡快將玉大人轉移到後方去醫治療養?”


    軍醫點點頭:“此地天氣陰寒,對大人的健康非常不利。但凡肺有損傷,最怕反複。將軍最好早作安排,把大人送到瑞津去。那裏南北商賈往來,藥材總齊全些。待她病情稍稍穩定,則要立刻護送她迴京城,請太醫院會診,商量出調理的方案來,這才是長久之計。”


    石夢泉自當日聽了林樞的一番言論之後時時都擔心玉旒雲的身子會有事,今日見她竟咳了血,怎不憂心如焚?太醫的建議也正是他的所想。當下道:“大夫說的極是,不知護送大人上路需要有些什麽準備?”


    “至少要……”


    太醫才開口,就聽玉旒雲道:“誰說我要走?”竟支撐著坐了起來。


    石夢泉趕緊上來扶她:“大人,你才醒,千萬不要勉強。”


    玉旒雲不聽勸,還想要下床:“攻打鄭國的戰役才開始,我身為主帥,怎麽可以離開軍隊?”


    石夢泉道:“可是大人現在的身體……”


    玉旒雲道:“大青河之戰,你在遠平城病倒,不也沒有退下來?你可以做到的事,難道我做不到麽?再說……”她忽然打住了,對軍醫道:“要說到補藥,這裏沒有,我想富安總兵府裏一定有不少。可不可以勞煩大夫到那邊去看一看?”


    軍醫曉得看藥還是其次,實際是兩位大人有事商議,自己不便在旁,便識趣地應聲告退。


    本來石夢泉十幾年來早已習慣和玉旒雲單獨相處,無論是公事還是私事,他們兩人總能有如一體。但是經過了這一次靖楊的風波,當房中隻剩下他和玉旒雲兩人時,他竟有一點點心慌:萬一說起之前二人的爭執,他不曉得該怎樣應對。見玉旒雲正凝視著自己,他惟有勉強笑了笑。氣氛十分尷尬。


    而玉旒雲隻拍了拍床沿,叫他坐下。“你應該知道我不能走。”她說,“我們已經做了這麽多事,現在一走,就全完了。劉子飛將來想怎麽抹黑我們都可以。”


    看來她也是故意迴避之前的爭執,仿佛要假裝什麽都沒發生一樣。石夢泉雖鬆了口氣,又驀然有點失望:假如他們能敞開來談,也許他可以說出許多心裏話吧!不過,這當兒有更緊急的事。他便道:“大人可以放心地去後方休養,這裏的一切都交給我就好。”


    玉旒雲搖搖頭:“郭罡這老家夥不知道打的什麽鬼主意。我看他比誰都希望我們分開。他現在跟著劉子飛在北線,究竟還要玩什麽花樣,誰也猜不出。但是如果我們分開兩地,就給了他可乘之機,一旦聯絡言語生了誤會,可能又……”


    她果然是想迴避令兩人都不愉快的爭執,便不再說下去,轉而道:“總之我們不能分開。我們偏偏要讓所有人都看到,誰也別想在你我之間造謠生事、挑撥離間!”


    在病中,她說話的聲音並不大,但是語氣卻和往日無甚差別。這句話一字一字無比清楚,聲聲都敲在石夢泉的心中。不錯,他想,如果以後有誰再汙蔑她,我決計不信!可越是這樣同自己暗暗發誓,他越是感覺異樣:若換在以前,我根本不用這樣想,因為她所做的一切我都會支持,她無論去哪裏,我也都會追隨,但是……如果有朝一日她當真做了錯事,我該如何?


    玉旒雲並不曉得他心中的猶豫,隻是又強調了一迴:“所以我一定不能離開。”


    “但是如果大人你倒了下來,一切都沒有意義。”石夢泉道,“你忘了林大夫的話麽?”


    “林樞?”玉旒雲冷笑了一聲,“他小子到底安的什麽心,還不知道呢!說不定他也是最想我死的人之一,他的話能信麽?況且,楚國還沒有拿下,我無論如何都不會有事的。”


    究竟為什麽一定要拿下楚國呢?石夢泉從來就沒有問過,因為以前他對她隻是無條件的支持。但今天,問出這句話的*空前的強烈。如果可以,平平安安,快快樂樂地做一個貴族,甚至隻是做一個平民有什麽不好?為什麽要舍棄所有女子應有的幸福,拚了性命消滅楚國?他不敢自不量力地以為能夠給她幸福,但是他比誰都希望她能夠幸福。


    “大人,我……”


    才說了幾個字,玉旒雲突然笑著打斷了他:“對了,我不走,還有一個原因——因為我覺得隻要是我們兩個人在一起,就沒有辦不成的事。這次攻打鄭國一定會有意想不到的成功。”


    石夢泉愣了一愣,看到她臉上又顯出過去那種躊躇滿誌的笑容,帶著對他完全的信任與依靠。在這個時候,他還能說什麽呢?


    “大人現在是什麽計劃?要繞過泛濫區東進麽?”


    玉旒雲偏頭看著他,微笑道:“丟下泛濫區的人不管,你舍得麽?”她不用聽石夢泉的迴答,因為她知道他心裏真正的答案,便徑自接下去道:“我也決不這麽做。我們要留在這裏,一邊治水,一邊東進。郭罡和劉子飛以為用傷天害理的卑鄙手段才能取得勝利,我就偏偏要證明給他們看,光明正大的法子要好得多!”


    聽到這樣的決定,石夢泉當然歡喜,但提醒她道:“如果天氣好,靖楊的堤壩再有幾天就能修好,但是下遊的情形我們並不清楚,也不知道一一治理得花多少時間。我們並不一定能搶在北線軍隊之先攻下江陽城。”


    玉旒雲皺著眉頭:“我知道。但是劉子飛現在沒有後續部隊維持占領區的統治,他如果一直用閃電戰朝東打,必然顧了頭顧不了尾,占領區□起來,會切斷他的補給線,他就麻煩大了。如果他選擇從主力部隊中分出一部分留在占領區維持秩序,則他一路走,主力部隊就一路被分散,最後戰線越拉越長,他用什麽兵力來攻打江陽?”


    石夢泉經她一提醒也恍然大悟:“而我們在南線,雖然行程緩慢,卻不需要沿途實施全麵占領,便不會分散兵力,而且南線基本不會遇到抵抗……”才說到這裏,意識到所有南線作戰的優勢實際都應該歸功於郭罡這個狠毒的計策——經曆了這麽多波折就是為了反對郭罡的計策,到頭來竟還脫不出他的計算?不禁一愣,便打住了。


    玉旒雲自然也想到了這一層,道:“你何必在意?不管之前他做了什麽,現在決策的是我們。你覺得我們在這樣的情形下如此決策對是不對?”


    “自然沒錯。”石夢泉道,“不過,如果是天氣有變,或者遇上別的什麽天災*,我們這樣一邊治水一邊行軍也不見得能比劉子飛快。”


    此話一出口,他立刻有些後悔,而玉旒雲已經笑著接上話茬:“怎麽?你是怕一旦遇到緊急情況,我就以攻打江陽為重麽?”


    石夢泉不能否認。


    玉旒雲道:“無論是我還是劉子飛先進入江陽,得勝的都是樾國,作戰的也都是我的部下,這已經可以算是勝利了。如果隻是為了比快、為了和劉子飛爭而出什麽意外的話,未免得不償失吧?”


    也對!石夢泉未想到一向爭強好勝的玉旒雲竟看得這樣清楚:如果以南線化為荒灘為代價硬是從劉子飛手中奪來頭功,將來劉子飛一定會把水淹靖楊的過錯都推到玉旒雲身上。現在必須在南方做到滴水不漏,才能夠免除後患。“大人果然縝密!”他道,“如此一來,便不給劉、郭二人任何可乘之機!”


    “什麽?”玉旒雲愣了愣,猜到石夢泉的想法,就笑了起來,“劉子飛、郭罡——我會怕他們?如今既然算計到了我的頭上,我早晚收拾他們。我所說的得不償失……”她頓了頓,凝望著摯友,道:“如果得到鄭國、奪迴兵權卻因此和你生了嫌隙,那才是我玉旒雲最大的損失。”


    石夢泉聽得此話,仿佛被雷電擊中一般半晌動彈不得,連思想都停止了,隻是呆呆地望著玉旒雲。直到她蹙起眉頭,嗔怪“這人,怎麽傻了?”他才“唿”地翻身下地,單膝跪倒:“大人,我一定不負你的所托,既將南線的水患治理好,也盡力搶在劉將軍之先攻入江陽!”


    玉旒雲連忙伸手去扶,但是病中的她並無一分力氣,這一動作反而使自己失了平衡,幸虧石夢泉一把托住才沒摔下床去。她道:“咱們是誰跟誰?你這一跪是唱戲逗我開心麽?哼,竟害得我差點兒沒摔死,罰你再重新講個笑話來!”


    見她一本正經的樣子,石夢泉忍不住笑了,又立刻做出一副為難的模樣道:“大人在上,還是饒了小的吧,小的當真不會講笑話!”


    “去你的!”玉旒雲劈手打了過去。他卻不躲閃,而她的手也剛好打到跟前就收住了。兩人便都笑了起來。幾天來的不愉快就在這一笑中全然煙消雲散。


    有了如此的決定之後仿佛是老天要幫助他們,一連幾日都是萬裏無雲的好天氣。樾軍將士上下一心,不辭勞苦,終於將靖楊河堤全線翻修,險情全部排除。而城內泥濘的通道經過工兵營的修複,再加上太陽曝曬也足夠承受糧草和輜重車的重量,原本一直停在城外的運輸部隊便可以穿越靖楊城了。


    隻是玉旒雲的身體卻沒有像她所自信的那樣迅速康複起來,甚至連起色也不見——清晨退了燒,到傍晚又發起熱來,雖然不曾在咳血,但是一直胸悶氣短,連早就愈合的那處在西瑤所受的箭傷也開始痛了起來。


    軍醫診了幾次脈,實在看不出她除了風寒之外還患有什麽疑難雜症,便又勸她盡早迴後方修養。玉旒雲自然不同意,她命軍醫施針鎮住舊傷的疼痛,以免自己在石夢泉麵前顯露出來;並且,一接到堤壩和道路完工的消息,她就下令大軍立刻東進。


    於是,樾軍健銳、神弩和步軍三營整頓好一切,隻留下原富安的一部分軍士駐守靖楊,其餘人馬都向東進發。


    連接靖楊和乾窯的是鄭國的大片農田,洪水過後田中的冬麥一片狼籍,坍塌的農舍間唯有成群結隊的田鼠在鑽來鑽去。眾人行軍數日也未見半個鄭人,到正月十五元宵節這日,來到了乾窯外的一片樹林。透過稀疏而蕭索的枯枝,可以望見乾窯城。盧進是打前鋒的,用望遠鏡看了看,見城門緊緊的關閉著。


    “這倒奇怪。”他報告道,“按一路上的情形來推斷,乾窯應該也遭了洪水,百姓莫非沒有逃難去麽?難道鄭軍已知道我軍東進,所以打算在此閉城死守?”


    玉旒雲皺著眉頭望了望乾窯城,見夕陽裏正升起一股炊煙——有炊煙就說明有人在。她指著道:“全城為上,破城次之,他們洪水過後缺衣少糧,應該無法死守。我們隻要大軍開到城下,稍加威脅,應該……”


    才說到這裏,她忽然停住了。眾人都還等著進一步的命令呢,卻聽她道:“這煙好古怪!”


    大家此時再看,見那炊煙隻有一股,滾滾濃濃地升到空中就化為一團黑雲,仿佛將整個乾窯城都籠罩其中。


    “就算是狼煙烽火向鄰近的城池求救,也沒見過這樣的!”慕容齊道,“難道他們想燒了這城?”


    玉旒雲不說話——軍醫給她針灸鎮痛的時效就快要過了,她怕自己再一開口,就會讓石夢泉看出破綻來,便隻是皺眉。石夢泉以為她大概累了,一心想替她分憂,因道:“大人,不如我帶一隊人馬……”


    “將軍,還是我去吧。”羅滿不待他說完就主動說道。其實石夢泉連日來既要操心軍務又要擔憂玉旒雲的身體,已經瘦了一圈,麵容也顯得相當憔悴。羅滿不忍他太操勞,才主動請纓。


    “也好。”石夢泉點點頭,讓羅滿帶上一百精兵趁著暮色的掩護速速去乾窯一探。


    羅滿領命即去,夜幕開始降臨時就來到了乾窯城下。他們前望望城上,見黑燈瞎火的,沒有一個士兵的影子,再看看城門,不禁吃了一驚——這城門不僅僅是關閉著,而且是被人從外麵用木柱釘死了,就算是乾窯得到了樾軍東來的消息想要死守,也沒有從外麵把自己封死在城裏的道理呀!


    一個士兵道:“羅副將,要不要爬上去看看?”


    羅滿道:“不要輕舉妄動,小心裏麵有埋伏,我們先去城北瞧瞧。”


    於是眾人就轉向北方。天色越來越黑了,他們也不敢點火照明,隻能摸黑沿著城牆走。而忽的,好幾個士兵都感到有什麽事物爬過自己的腳背,有人伸手去抓,發現毛茸茸的,原來又是老鼠。“媽的!”那士兵罵道,“這裏怎麽有這許多耗子?”


    “噓!”同伴叫他小聲些,“說不定是鄭國人練了支老鼠兵團呢——當日石將軍在楚國不是遇到一大群鹿的攻擊麽?”


    這話充滿了嘲弄,周圍的士兵忍不住都笑了起來,但個個捂著嘴不敢出聲,因而渾身直打顫。


    “哎喲!”驀地有人叫了一聲,“娘的,耗子咬人!”


    眾人便忍不住笑出了聲來:“哈哈,講明了是老鼠兵團,當然會咬人了!”


    “哼!”那士兵氣乎乎地將咬在自己手上的老鼠摔在地上,一腳踏死,“他娘的,踩你個稀巴爛!兀那鄭國藏頭露尾的龜兒子們,有膽就出來!老子就像踩耗子一樣踩扁你們!”


    眾人聽他這樣說,真是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不過立刻又都捂上嘴忍住了,一百人鴉雀無聲地繼續前行。


    乾窯這座城並不小,羅滿一行到了半夜時分才看到了西城牆的盡頭。他們便轉向東麵,沿著北城牆前進。


    又走了大概十多裏地,忽然見到前麵有火光,羅滿便急急命令隊伍停下。眾人隱在灌木叢後一看,見插火把的地方正是一座鄭軍的軍營,而他們所把守的,正是乾窯的北門。


    羅滿和眾士兵心中都奇怪:鄭軍應該知道樾軍從西而來,在北門設防卻是為何?


    他們仔細觀察了一下,看往來巡邏的士兵大概隻有二、三十人——以如此的兵力是絕對不可能和樾軍所抗衡的,莫非這是誘敵之計?是想引得樾軍衝進城去,然後好來個甕中捉鱉?


    羅滿行事一向小心,既然石夢泉隻是命自己來此偵察,他就算有十分的把握能將城外的鄭軍消滅,也不輕舉妄動,隻是招唿手下立刻返迴樾軍大營複命。於是,一百人又神不知鬼不覺地悄悄撤退。


    隻是,撤到城西北角的時候,忽然有個士兵朝城牆上一指:“羅副將,你看!”


    羅滿順他所指望去,隻見黑黢黢的城牆上有一個人影正在緩慢地攀行。是敵?是友?他心中飛快地決斷著:不管是何人,有何目的,在這個時候企圖悄悄進入乾窯城,大約總不是守衛北門的那群鄭軍的盟友。且抓來問問再說!


    羅滿想著,抽出了腰刀來,在城牆上一插,借力朝上竄起丈許,跟著又拔出一把匕首再次插入牆中做支點,這一躍便已來到了黑衣人的旁邊。黑衣人顯然也是聽到了動靜,劈手就朝羅滿打來。羅滿見此人敢攀爬如此陡峭的城牆,早也料到其身手不俗,所以有了防備。他右手將腰刀一揮,逼退了黑衣人的攻勢,而左手的匕首迅速地朝城牆上一紮,便翻身躍到了黑衣人的上方。


    這時他發現黑衣人是先用鐵爪將繩子拋上城樓再順著繩子上城的,如果控製了繩子就等於控製了黑衣人,他便一把向繩子上抓去。黑衣人見了趕忙在城牆上一蹬,讓繩子晃開了羅滿的攻擊範圍,同時自己也飛起一腿向羅滿踢了過去。


    羅滿的武功隻是尋常,看黑衣人招式如此淩厲,曉得自己決非敵手,隻好急中生智在險中求勝。對黑衣人踢來的一腳他避也不避,直到黑衣人的腿擦到自己腰間時他才猛地雙手朝對方腿上抱了過去。兩人都掛在城牆上,活動的空間很小,黑衣人更幾時料到有如此打法?想要變招已是不及,因此被羅滿緊緊抱住。而羅滿更乘勝追擊,順勢又拿住了黑衣人的腰眼,接著揮刀將繩子斬斷,兩人就一齊落到了地上。


    黑衣人的武功遠在羅滿之上,被他用奇招製住,不禁又驚又怒,甫一著地立刻一肘撞在羅滿胸口擺脫了他的掌握。但是旁邊的樾軍士兵早已圍了上來,十幾把鋼刀“唰唰唰”都架到了黑衣人的脖子上,黑衣人一愣,知道無法脫身了。


    羅滿揉了揉胸口,站起身來:“你是什麽人?為何要深更半夜翻入乾窯城?”


    黑暗之中黑衣人的眸子卻十分明亮,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你管我是什麽人?總之我不像你們是一群衣冠禽獸!”


    眾士兵和羅滿都是一愣——倒不是因為這個黑衣人出言不遜,而是因為其聲音婉轉,語調軟糯,是個帶著南方口音的女子。


    有人劈手將她的臉罩拉了下來,月色下看看,見她生了張鵝蛋臉,眉眼生動,雖然不是絕色,但也十分可人。羅滿想起自己方才抱住人家的腿,簡直是唐突佳人,不禁紅了臉,道:“姑娘,抱歉。”


    女子冷冷地瞟了他一眼:“用不著假惺惺,我落到你們手裏,隨你們處置就是。不過,你們做這種傷天害理的事,遲早會有報應的!”


    傷天害理?羅滿皺著眉頭,暗想,這姑娘莫非也是指責我軍引水淹城之事?但她看來並不是鄭國人啊!她究竟為何要深夜進入乾窯?乾窯封城的內情她又知道多少?許多的疑問需要這姑娘來一一解釋,隻不過此地不宜久留,方才的一番打鬥很可能驚動鄭軍,還是早些離開為妙。於是他道:“帶上她,迴營!”


    幾個士兵立刻合力反剪了女子的雙手。女子怒不可遏,張口欲罵,而一個士兵又用那黑麵罩將她的嘴堵住,她隻有怒視著羅滿。但羅滿隻是揮揮手,百名士兵便幾乎悄無聲息地撤離了乾窯。


    作者有話要說:汗……抱歉遲了……其實寫好之後就一直上不了網……現在才發出來……


    有人會說:哎呀,結尾處冒出來的這個mm是誰?其實呢……這個mm絕對不是新冒出來的……以前已經出來過了哦:)


    01/24/2008 修改錯別字


    06/27/2009 typo correc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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